梨花的花瓣是月亮做的

顧西望

你知道嗎？

梨花的花瓣是月亮做的。

1

沈梨花，這實在是個接地氣的名字。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高三開學，一個插班生的自我介紹。彼時大家已經進入了緊張的學業氛圍，這時候班上多一人少一人其實無所謂，但她出現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一陣喧鬧。

沈梨花，人和名字一樣接地氣，穿著格子襯衫、黃褲子，兩條辮子垂在兩側。說話帶點口音，糯糯軟軟。

這在我們一群說話都裹著三分粗的女生眼里實在是稀奇動物，當下就有男生吹口哨打趣，她微微歪了頭，然后咧開嘴沖我們笑了，像路邊隨意生長的小雛菊。

2

但沈梨花來的第二天就惹了禍，其實倒也說不上是她闖出來的。

她帶了一碗自己煮的粥放在桌角，被教室里打鬧的人碰倒了，潑了一地。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好巧不巧她煮的是韭菜粥，打翻之后韭菜味彌散開來，籠罩著整個教室。

有路過的人或多或少嗅到了味兒都要探頭往里看一眼，更別提教室里的人有多難受了。

梨花沒說話，紅著臉自己去拿了掃把，默默打掃好，又開了風扇開窗去味，坐在座位上局促又不安。

后來那個碰倒粥的人知道梨花一整天都餓著肚子，臉紅著去買了一個面包給她吃，晚上又想請她吃飯，被再三推辭才放下心來。后來梨花和這個人有過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

梨花一到班上就承包了寫黑板報的任務，她字寫得好，手腳又勤快。

我們全班的手加起來都沒她一個人手腳快，這是班主任老郭在自習課上說的。

作業是寫在黑板上我們再抄寫的，老郭讓梨花抄在黑板上。她手腳一貫是快的，即便是我們在紙上抄，她黑板上寫完了我們也還差一截。

問她，她說小學到初中都是她負責的，她除了要寫黑板上的，還得再抄一份，如果寫得慢，自己就趕不及抄在本子上了，所以速度必須快，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

3

在我上了初中之后，班上就幾乎沒有用文具盒的人了，但沈梨花還在用。是小學生才會用的鐵盒，盒面上是美少女戰士變身的小兔。

我不知道她在里面放了些什么，我在英語課上能夠頻繁看見她打開文具盒，眼睛盯著鐵盒那處，嘴里念念有詞。

饒是我再不刻意在意，眼光也總忍不住往那里瞥上幾眼。

鐵盒大抵是有些陳舊，頻繁開關會發出聲音。多次發出刺耳的聲音之后，她便不好意思再開關了，打開來放在一旁，竟然是為了看鏡子。

當天回家的路上我問好友：“你上課會看鏡子嗎？”

她瞪我：“我得多自戀啊！”

我閉了嘴，在現在這個剛知曉美的年紀，我們即便是笑也會小心用手抿住嘴巴，生怕被人看見自己的血盆大口。梨花不是，她笑起來無所顧忌，是真的開懷大笑，很有感染力。

我委實想不通，為什么梨花會這么在意自己的外貌。

梨花聰明，即便是空降在我們班，課程什么的也跟上了，只是英語因為底子不行，念的時候磕磕絆絆，反正高考也不考英語口語，差一點說到底也不礙事。

后來月考，她考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分數。原本沒人在意過她的，那次月考之后，她突然就成了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沒有人會在被一個自己瞧不上的人超越時，感到開心為對方祝福的。

她再次因為英語口語被人笑的時候，身后有人悠悠地說：“上課天天照鏡子的人，英語怎么可能會好啊！”

她一愣，臉色煞白，慢慢垂下了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

年少時候的惡意實在是簡單，敏感一點兒就會讓自己變得鋒芒畢露。索幸她忘性大，沒過幾天又好了，對著我們眉眼彎彎像月亮。

直到后來她的英語口語突飛猛進，我們才從英語老師的嘴里知道，那個鏡子的作用是為了方便練口語的時候對嘴型，這是她告訴梨花的辦法。

4

梨花成了我們的班寶，她因為跳級年紀小我們兩歲，營養不良個子也小，一張臉真真還沒有巴掌大，笑起來格外招人疼愛。

她的手腳勤快不單單是體現在寫板書上，比如做飯。

她精通廚藝，我們想吃什么帶她去吃一次她就會做了，有時候比飯館的味道還略勝一籌。后來我們常常借著這個幌子請她一起出去吃飯，起初她是不肯的，在我們的強烈抗議下還是答應了。

我們說什么她便信什么，她是真的認真，每一次品嘗都非常認真，儼然一副研究者的表情。

“這個肉里加了胡椒粉、白糖、一些白酒，倒是也不難做，就是配料有些多，不知道量不一定都能到味。”

我們的本意其實也不是真要她做出來，但是過幾日她總會帶來兩個飯盒，其中一個就是那個菜的復制品。

日子久了，我們便也習慣了。偶爾帶她出去吃飯不要她給錢，她也能坦然接受。她是不挑人的，對誰都實心眼，說好給我們做飯就堅決不含糊，即便是那些公認的壞孩子，她也一視同仁。

阿浩第一次吃到梨花做的菜時有些吃驚，顯然沒想到梨花連他的份也做了，我甚至看見他的耳尖都紅透了。

他在梨花剛來不久的一個中午，給了梨花一塊巧克力吃，他早就忘了，梨花卻一直記著。

周圍幾個兄弟打算起哄，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寂靜了。然后他站起來小心拍了拍梨花的頭，說謝謝。

他個子很高，身體又壯，這么站起來，把梨花整個身子都罩住了，看起來踏實又穩重。

5

過了段時間，我們班和別的班吵了起來。有人在網上說了難聽的話，針對梨花。

因為梨花月考成績太好了，一次比一次升得快，最近一次更是占了年級第一的頭銜，引起全校嘩然。千百年來頭一遭這便宜讓我們老郭撿著了，他笑得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的。

梨花人傻天真還老實，一心只想學習，即便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都不怎么在意。但我們在意，大家心里都憋著一口氣沒說話，心里都不舒服。

自習課的時候，班上的刺頭兒阿浩突然一甩筆，站起來，拍桌子走過去。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拍了拍她的頭：“我給你撐腰！”

梨花不懂什么意思，懵懂著一雙眼。阿浩就轉頭走出去了，阿浩的幾個兄弟見狀也跟了出去。

班上的空氣都寂靜了幾分，大家慢慢反應過來，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直到有人開口：“要不要去看看，對方班人多勢眾仗勢壓人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們班這么團結一心，大家浩浩蕩蕩一起走，有人因為擔心打不過還帶了我們教室的掃把。喧鬧聲過大，路過的班級都探頭看我們。

我們每個人都抱著會受罰的覺悟，但又第一次覺得無比心安。

阿浩的聲音很大：“你成績好了不起啊？你再好有本事考過我妹啊，技不如人就胡說八道的東西！”

最后這件事以那個同學在學校論壇公開道歉，并保證自己以后會慎言慎行而告終。

兩位班主任都被校長請到辦公室去了，我們集體站在位置上低著頭不吭聲。老郭一眼就看到我們半死不活的樣子，恨鐵不成鋼：“這件事你們做得對，誰欺負我們的同學就該拿出這種底氣來。”

我們均是一愣。

梨花后來隱隱約約猜到了，感動得眼淚嘩嘩流，阿浩笑著叫她不要在意，然后她一開口：“要不然我給你們補課吧。”

總有人花大價錢請她去給自己家孩子補課，她以為這就是最好的回報。

阿浩僵硬了。

老郭放心了。

大家總算知道老郭那段時間找梨花耳語些什么了。

6

梨花是飛出山村的金鳳凰，因為成績格外優秀被贊助來到了我們學校。

她背負了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她坦然接受，沒有因為我們的漠然而傷心，也沒有因為我們好的生活條件而忿忿不平或自卑。

她好好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坦然看待，微笑面對，即便是被誤會，不被理解。

這世間涼薄徹骨有諸多不好，但只要這人間還有一點點暖，就可以作為支點撐起所有的信念。苦難攔不住她，未來她跨步向前。

最后一天，分別時候她說：“我非常非常感謝你們。”然后對著我們深深鞠了一個躬。我們受寵若驚，不自覺地也回敬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反應過來，大家都笑成一團。

她眉眼彎彎笑起來像極了天上的月亮，但不知道為什么大家笑著笑著，最后又哭成了一團。

我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么默契，彼此的心都連在了一起，不用說話就明白所有的意思。

老郭一臉嫌棄地看著我們：“這搞得生離死別一樣，你們這是打算就這么哭一場，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嗎？”

這是開始這也是結尾，但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她，這就只是結尾再沒有開始。我們很慶幸，在最后的沖刺階段，有一個人讓我們團結一心，向著一個終點齊頭并進。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問她名字的寓意時，她的回答：“我不知道呀，但是我媽媽說因為看到一本書上說，梨花的花瓣是月亮做的。”

再也不會有了，像這個夏天一樣的夏天。

不，永遠都存在的，像這個夏天一樣的夏天。

編后：好可愛的女孩子，好純凈的心靈！真的像天上的明月一樣圣潔。擁有美麗心靈的人，想不愛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