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崇拜七分愛

文/有故事的桌子

戀愛什么樣

方玫高考成績很不理想，只夠上專科，她想復讀，可是要花不少錢。

方家沒那么多錢來讓她復讀。她哭了一場，去了上海打工。

方玫不怪誰，要怪，只怪自己身體不爭氣。她不過是宿舍熄燈后，跑去路燈下想多復習一會，誰料會得重感冒。

這命啊，真容不得半點僥幸。

方玫進了一家電子廠，做質檢工。

廠里一個老員工大胡向方玫表示了好感。車間里那么多女工，加班的時候，他偏偏記得給她留飯。

方玫接過飯盒，一板一眼地說謝謝。

她還沒想好談場戀愛什么的。她總覺得流水線上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每天三班倒，睜眼閉眼都是相同的人，相同的東西，她看不到一點點改變。

方玫再也不肯接受大胡遞過來的飯盒了，每回她都說，已經吃過了。

晚上睡在被窩里被餓醒，她就爬起來喝兩口冷水墊墊。

方玫上學的時候住校，為了省生活費，吃的也不太好。現在又這么一折騰，她的胃很快就承受不住了，冷汗涔涔地倒在流水線上。

本來方玫去廠里沒幾個月，人還沒混到多熟。再說，質檢是按計件算工錢，誰陪著方玫去看病，誰的工錢就會變少。

哪個出來討生活的人，不是被空癟的荷包所困？

他們把方玫送到休息室，給她倒碗水，遞顆止痛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止痛藥止不住方玫的疼，她捂著肚子，疼得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最后，是大胡曠工把她送去醫院的。錢，也是他墊的。

方玫醒來的時候，他拎著碗粥從外面進來。

方玫喝著粥，一點點把胃暖了，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很想哭。

大胡對她的好，她知道。一個人在異鄉的日子里，要說不被感動，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她真的一直沒想好，戀愛什么樣？跟誰在一起？她腦子里一團漿糊。

只是不甘心

有天大胡拉了兩同事，又喊方玫一起去他老鄉那兒玩。

他老鄉在外面租了房子，可以自己做飯。

方玫起先不想去。但大胡強硬地非要讓她去，說她吃食堂還沒吃夠啊？今晚買幾斤小龍蝦，打打牙祭。

方玫就不好再拒絕了。

也正是這次小聚，讓方玫原本有些動搖的心思，徹底堅定了。

大胡的老鄉年紀也都是二三十歲，大胡也許跟他們都說過，他對方玫有意思，大伙有意無意地將他倆湊坐在一塊。

方玫覺得別扭，可也說不出什么來。

大胡得意地跟那些老鄉介紹說：“方玫可是高中學歷呢！”

他特別強調“高中”這兩個字，甚至生出一股與有榮焉的自豪。

那一瞬間，方玫心里生出一股悲涼來。

讓她覺得自卑遺憾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居然是種驕傲。

而大胡，不過大她五歲而已。

整個小聚，他們喝酒吹牛說些老掉牙的笑話，方玫猛喝下一杯涼水，清醒了。

方玫明確表示了她不接受大胡。

她旁敲側擊過大胡，問他將來有什么打算，他滿不在乎地說：“廠里挺好的，繼續干下去。”

他沒想過別的可能，沒想過他才二十多歲，在廠里干了六年了，可質檢能干一輩子嗎？他甚至連個小組長都不是。

他把廠里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當作了全部。

方玫無力去改變他人的想法，卻也清楚，她是不甘心的。

一個小小的電子廠，困不住她。大胡是個好人，可不是她想要的。

方玫從此躲著大胡，他卻十分不甘心，繼續糾纏。

方玫到底年輕，不懂得拒絕男人也要有策略，太過生硬堅決，往往會把他們那點無聊的虛榮心刺傷。

于是，大胡生氣了，他去找了當主任的老鄉，找了個借口，把方玫辭退了。

他滿心以為，方玫會服軟，可沒想到，她收拾收拾東西就離開了電子廠。

人生的起點

那時候，方玫把錢都寄回家了，身上只有兩百塊。

她住不起旅社，就找到之前的中介所，死皮賴臉地求人家收留。

已經冬天了，沿海城市的風都帶著凜冽刺骨的寒意。方玫把所有衣服穿在身上，縮在椅子里睡了好幾晚。

過了幾天，有個賓館招服務員，方玫去了。

方玫討厭做服務員，但那次她卻覺得很幸運。因為，她遇到了徐東。

徐東是一家外企的實習生，個子不高，臉有些圓，戴著眼鏡，很愛笑。

方玫去清理房間，他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不好意思地朝方玫笑。

徐東是真的不會整理東西，書、衣服，還有雜物散得到處都是，其他服務員都不愛去打掃他住的房間，就推給了新來的方玫。

方玫覺得無所謂，徐東是貨真價實的高材生，南大計算機系畢業的，這些標簽，讓她羨慕。

有一次，徐東抱著一大盆衣服發愁。

賓館人手有限，沒有洗衣服務，只能自己動手。他歷來對洗衣服最沒轍，大學的時候，都是收買室友幫忙的。

方玫突然動了一個念頭。她主動提出給徐東洗衣服。徐東那種驚喜的表情，讓方玫覺得很有趣，就好像發現了一個只屬于她的小秘密。

徐東忙不迭地把盆遞到方玫手里，生怕她反悔似的。

未了，徐東又有點羞澀地說，他現在還沒發工資，等發了工資，再給她辛苦費。

方玫不要他的錢，她小聲說，能不能教她用電腦。

徐東有個筆記本電腦，方玫見過他十指如飛的樣子，莫名就覺得他很厲害，也很羨慕。可她，連郵箱都沒有。

徐東推推眼鏡，答應了。

服務員不好呆在客人的房間里。于是，兩人只好去天臺上，風刺啦啦地吹，徐東跺著腳教方玫用電腦，他問方玫想學什么。

方玫茫然地抬頭，她知道電腦是個好東西，可應該學點什么，她不清楚。

她也不知道，每天徐東劈里啪啦敲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徐東抓抓頭發，說：“那，那就從辦公自動化開始吧。”

徐東手把手地教她打字，教她用軟件，還教她簡單的電腦故障處理方法。

方玫沒基礎，學得很慢，徐東也不可能每天都有時間教她。

于是，給她買了一本書。

他事先沒有說，是方玫去打掃房間，在枕頭底下看到了，一翻開，她的名字龍飛鳳舞地寫在扉頁上。

方玫感覺有什么東西蟄了下她的心臟，有點疼，有點澀，也有點酸。

那本書，方玫一直沒有丟，走哪帶哪。許多年后她在車站包被偷了，里面的東西她全然不在乎，唯獨那本書的丟失讓她難過了很久。

盡管她早已不需要了，但那是她茫然無助時期的一點安慰，也是她后來人生的起點。

她有多想哭

方玫休假的時候，徐東說帶她去外灘玩。

方玫在上海呆了快一年了，她還沒去哪兒玩過，所以很激動。徐東就笑她，然后很自然地接過她手里的包。方玫的臉紅了一下，沒有拒絕。

他們下錯了站，抬頭能看見東方明珠塔，兩人覺得不遠了，就走著過去。

方玫其實很珍惜那點時光，他們并著肩，不再是客人和服務員了。徐東買了串冰糖葫蘆塞在她手里，又酸又甜。

有些地方，你看著很近，走起來，卻格外遠，遠到你看不到終點。

他們一直看著明珠塔走，走啊走，近兩個小時才到。風大得方玫眼睛都睜不開，兩人的頭發亂飛，互相笑得像個傻子。

其實沒什么好看的，但方玫卻把那個夜晚牢牢地記在了心底，那些風，那些燈，還有，那個人。自那以后，兩人間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其他服務員打趣方玫說，徐東有前途，慫恿她要抓牢，女人一輩子打工都不如跟個好男人。

兩個月后，又逢方玫休假，徐東拉她出去吃飯。

吃完了路過一座人行橋，徐東突然把方玫拉進懷里，橋下車子鬧轟轟的，她的耳朵也在嗡嗡響。

她聽得到徐東急促的呼吸聲就落在她耳邊，她偏了偏頭，躲開了。

徐東愣了一下，慢慢放開她。方玫垂著頭，用力收著腳尖，然后聽到徐東失落地嘆氣：“回吧。”

過紅綠燈的時候，徐東拉了她一下，手就再沒放開。到了賓館，徐東走在前面，匆匆說了句：“明天你別來打掃了。”

方玫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沒人知道，那條路，她有多想哭。

遺憾卻不后悔

在徐東不知道的時候，方玫做過兩件事。

有一件，還挺不道德的。徐東箱子里的東西亂七八糟的，一般情況下，服務員不允許碰客人的私人物品。可那時候的方玫自詡跟徐東關系不錯，想來他也不會介意自己替他收拾了。

方玫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甜蜜心理動的箱子。然而，她翻到了一些信件。方玫沒能忍住，偷看了。

那些信，是徐東和他前女友的。一封封，從高中到大學。從青澀到熱戀。從熱戀到分開。不是因為不喜歡了，只是各有各自要走的路，前任接受不了異地戀。

而徐東，挽留了。

方玫心慌得很，她一下子鬧不明白徐東對她的好，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她請假去找徐東。她知道徐東在哪兒上班，到了寫字樓前，又膽怯了。何況，她也進不去。

方玫就站在大樓門口一直等著，等到徐東跟著一群人從里面走出來。他有些緊張地和身邊的外國人交談，那些專業詞匯方玫也聽不懂。

那一刻，她好像懂了什么。

徐東曾說，方玫讓他覺得安心。是安心，不是喜歡。

方玫一個農村來的姑娘，什么也不懂，看著他的眼神都閃著光。失戀的痛苦，工作的壓力，就在這種光里漸漸被撫慰了。所以，他對方玫好，因為他有能力讓一個姑娘對他滿心歡喜，他迷醉這種感受。

徐東抱方玫的時候，是真心的。可方玫卻懂，這個真心，有期限。等他走出失戀的痛，等他適應了工作，如魚得水之后，他就不需要方玫的撫慰了。

到時候，方玫怎么辦？

她的起點太低太低了，她只能仰望著徐東。

方玫涉世不深，卻敏銳地知道，一段感情里，太過崇拜對方，是無法走遠的。可她，真的追不上徐東。

兩個人互躲了一個月，徐東轉正，搬離了賓館。走的時候，他還是對方玫說了再見。

方玫攢了點錢，一有時候就去網吧里練習，那本書被她翻舊了。

半年后，她也離開了賓館，去了一家小公司做文員。一開始，什么雜事都做，一個人當幾個人用。

方玫沒有抱怨，她只是拼命地學，碰到什么就學什么。方玫考了會計證，也報了設計班。工資不高，卻有時間折騰，換了好幾個行業，經驗是混出來了。

她二十五歲的時候，父親生病，她回了老家。等父親的病好轉，方玫借錢開了間小小的廣告公司，慢慢地好起來了。

方玫三十歲結婚，足夠成熟了。

先生是歷史老師，喜歡跟她講過去那些風云變幻的事。

先生會夸她設計的圖案漂亮，她也會驚嘆先生的知識淵博。

一段男女關系里，適當的仰望是必要的，可是，你得先有自己的籌碼才行，空手套白狼，大多敗得很慘。

所以，拒絕徐東，方玫遺憾，卻不后悔。

如今她的感情，七分平視，三分崇拜，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