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當嫁李公甫

文/婉 兮

小人物肩上的重擔

李公甫是個普通男人。他第一次出場，就被上司訓了個狗血淋頭：“公庫銀子屢次失竊，實在非同小可，此案若是不破，不能夠追回庫銀，那本縣的前程不僅是栽在你的身上，連腦袋都要搬家了！”

沒辦法，庫銀被盜皇帝震怒，憤怒自上而下一層層傳遞，最后只能全部發泄給基層干部李公甫。

上司的小老婆也陰陽怪氣，把李公甫諷刺為監守自盜。但他只能點頭哈腰，陪笑臉說好話打包票，保證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把盜賊緝拿歸案。

活脫脫就是一個職場受氣的憋屈男人啊！

為什么不拍案而起？為什么不憤而辭職？為什么不聽從內心瀟灑走天涯？因為他們背后，還有一個家庭。

李公甫家里有三口人，夫妻倆，外加一個小舅子。妻子是個婦道人家，只懂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小舅子卻滿腹經綸，還酷愛鉆研醫書，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目前還在家里吃閑飯。一家子都靠著李公甫來養活，他敢不盡心盡力地賣命工作嗎？

那份俸祿并不足以使他一夜暴富，但好歹能換來柴米油鹽和衣裳鞋襪，把錢塘縣里的小日子平平安安地過下去。委屈和難堪就都一口吞下了罷，既然是頂梁柱，就必須頂住壓力和困難，為家人撐起明朗朗的一片天。是男子漢，其實也是漢子難。

婚姻開始得平淡無奇

故事開始時，李公甫和許姣容已經是一對老夫老妻的模樣。他忙著抓盜賊管治安，上上下下地應對衙門里的一干人等；她忙著烹飪縫補，勤勤勉勉地處理大事小情。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各司其職共同努力，為的都是同一個字——家。

夫妻倆聊起天來，說的也都是些家長里短的瑣碎事，看不見半點風花雪月的影子。偶爾還拌嘴吵架，你一言我一語地抬杠，并非成親時許諾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過日子的成分，明顯要大于談情說愛。他們的結合過程也就不難猜了。

應該也少不了媒人撮合，是那種問過生辰八字與性格脾性之后，以結婚為目的的正式交往。從一開始，就是厚重而嚴肅的。

當然，錢塘縣不大，平日里或許也碰過面，眼神躲閃著遲疑著，害羞和期盼都有那么一點兒。狂熱癡迷，其實也短暫地出現過。你大概想不到，糙男人李公甫，竟然也曾為了見心上人一面而在大雨里苦等。

但總的來說，這段姻緣開始得平淡無奇，進行得千篇一律。鳳冠霞帔與紅燭高照都是演過幾千年的熱鬧戲，像一代代地重復的相似的歡喜。

“我把所有的俸祿都交給你，一定不娶小老婆。”李公甫嘴笨，為人也粗糙，憋了半天也只說得出這么一句話。此時的許姣容也是個羞澀的姑娘，只把頭微微一點，臉卻紅得醉人。也不知是燭光照的，還是嫁衣襯的。

這是大宋朝最常見的夫妻和家庭，起因經過不過爾爾，似乎不值得浪費筆墨寫進話本傳奇。太普通了呀。吵架緣由或許只是丈夫在外喝了個爛醉，煩心事也可能只是俸祿沒有按時發。連個婆媳矛盾都沒有！三角戀出軌也沒有！生死絕戀驚天動地更沒有！

無條件的接納

李公甫對許姣容很好。這種好的最重要表現，是無條件接納小舅子許仙。

許姣容如果活在今天，很容易被網友噴成“扶弟魔”，因為她幾乎把弟弟養成了兒子。

許家的父母早逝，留下姐弟倆相依為命。所以她用盡全力，把弟弟照顧得無微不至，哪怕出嫁，都要義無反顧地把他帶上。

“相依為命”代表著只有彼此，但已婚女性的親情愛情往往難兩全。因為出嫁，通常意味著脫離娘家而進入男方的家庭。現代社會尚且如此，更何況遙遠的封建的大宋朝？好在許姣容嫁的是李公甫。

他身上有習武之人的豪爽之氣，對金銀錢財不甚在意。小舅子住便住罷，也不過是多雙筷子多個碗的事情。當然，這和李公甫父母早亡有很大關系。

不過那也只是客觀條件提供的便利，真正起決定作用的，還是李公甫的性情，比如寬和、大度、不拘小節。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坦然地把小舅子養在家中的。但誰能想到呢，這個被姐姐姐夫疼著愛著的許仙，竟然鬧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兒來。他和一條蛇，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媳婦兒能上天庭闖地府，為了和他在一起而不惜觸犯天條。那樣的愛情太盛大，連著前世今生、扯著生生死死，隨便講一講，都是傳奇的模樣。

幽默護短的老爸

其實許仙不算是個好父親。妻子被鎮壓雷峰塔下，孩子嗷嗷待哺，姐姐勸他：“當務之急是好好帶大孩子，這樣才不辜負你娘子。”但他聽不進去。

他整個人都被悲傷和憤怒填滿，留不出一絲縫隙來安放父親的責任。

所以他不顧一切地跑到金山寺，要在仇人面前修行，要用時光和佛光來一齊磨平心中的恨，同時也把功德回饋給他最愛的白素貞。

至于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嬰兒，他暫時顧不得了，反正還有姐姐和姐夫。他篤定了他們不會不管，他們的善良也是他破釜沉舟不顧一切的理由之一。

于是，李公甫又多了一個兒子……替別人養孩子，難的并非是一粥一飯，而是輕重拿捏。既不能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血來教訓打磨，又不能當成外人任由他隨意發展。這個度，還真不是每個人都能把握好的。

幸虧李公甫天生粗線條，很少會考慮這些深層次的東西，只是坦蕩蕩地把自己的父愛毫無保留地給了許仕林。

他會背著老婆悄悄給孩子買零食，還煞有介事地勸慰，“這么一大早，神仙都還沒起床呢，誰瞧見咱們啦？”

他會吐槽為富不仁的鄉鄰，甚至給人家取個外號叫“賴頭龜”，跟著孩子們嘻嘻哈哈地玩笑一番。

乍一看，有些沒大沒小為老不尊，可細細一想，卻又忍俊不禁。一個家庭中，有了嚴厲認真的老媽，其實還必須有個幽默護短的老爸。這叫互補調和，對孩子的成長至關重要。

許仕林后來高中狀元，有一大半是李公甫和許姣容的功勞。比起許仙夫婦，他們更擔得起許仕林的一句爹和娘。

嚴格來說，李公甫不是個完美男人。

他沒那么帥，能力和情商應該也算不上出類拔萃。所以大半生都混在錢塘縣的衙門里，做到捕頭后，就再也沒得到提拔和升遷。

他不會講甜言蜜語，平日里又愛還嘴抬杠，和許仙那個嘴巴抹了蜜的小舅子比起來，真的遜色不少。

他還有點虛榮心，愛打腫臉充胖子，常被人攛掇著請吃請喝。賬單送到家里來，老婆暴跳如雷，把他罵得體無完膚。你看，氣不氣人？操不操心？

年少時，我們都不想嫁給李公甫這樣的男人，因為他完全不符合我們對愛情和婚姻的想象。那時的我們羨慕白素貞，把未來想象成偶像劇中的浪漫橋段，對柴米油鹽不屑一顧，根本不肯相信結了婚還會有煩惱。

后來我們長大了，在滾滾紅塵里摸爬滾打過，反而漸漸品味出李公甫的好來。他一生平凡，但掙得回生活所需，能把老婆孩子都養得白白胖胖；他不懂浪漫，但始終都能給愛人一個肩膀，甘愿為家人奔走努力，給他們安穩踏實的余生。

塵世中的好男人，應該就是這個模樣了吧。生而為人，誰還沒幾個缺點呢？畢竟你我，也只是許姣容那般的普通女子，求的是平安順遂，要的是白頭偕老，盼的是子孫滿堂。完美太難得，幸福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