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看紫柏尊者生平

施冬雅 徐琳1

（嘉興學院文法學院，浙江 嘉興 314001）

紫柏真可禪師世稱“紫柏大師”，在明代佛教史乃至中國佛教史上都占有具足輕重的地位。大師始從楞嚴，歸宗云居，重興梵剎一十五所，鑄就萬斤大鐘，倡刻《嘉興藏》等多部作品，振興曹溪法運，弘法護教。后來由于陷入東林黨爭，在第二次“妖書案”中遭東廠拷打，傷重圓寂。其“三大負”思想更為后人探知明末政治、思想風氣及晚明佛教生態提供了重要參考。《紫柏老人集》，凡二十九（或作三十）卷，明天啟元年（1621）由憨山德清組織紫柏弟子輯錄而成。作為摯友，憨山大師為悼念紫柏尊者作《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以下簡稱《塔銘》），我們從此塔銘中探尋紫柏尊者的生平事跡，解讀其深邃獨特的佛門思想。

一、與佛結緣

紫柏大師，俗姓沈，字真可，法名達觀，晚號紫柏，世居吳江。《塔銘》記載：“門人稱尊者，重法故也”[1]又自稱“皮毬道人”。紫柏生于嘉靖二十二年，圓寂于萬歷三十一年，世壽61，僧臘41。

《塔銘》中記載，紫柏大師是沈家最小的兒子，母親夢見有人授予她一顆仙桃，醒后仙桃的香味彌漫整個屋子，于是便有了紫柏大師。紫柏五歲不語，有僧人路過其家門，摩其頂后對父親說：“此兒出家，當為人天師。”[1]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十七歲的紫柏辭別父母到了蘇州，準備立功揚名。后與明覺大師相遇，二人相見甚歡，暢談投機，于是祝發于虎丘山寺明覺大師。二十歲，從講師受具足戒，曾至常熟數月，后又到嘉興東塔寺，因見《華嚴經》，遂于武塘景德寺閉關學修三年。嘉靖末年，辭師游學，杖策遠游，遍參知識。脅不至席三十余年，足跡所至半個天下。紫柏學無常師，除為其剃度之師明覺外，還有素庵、遍融、無邊、法界等人。

萬歷十二年（1584）紫柏感念楞嚴寺廢墜，決心興復，馮夢禎鼎力相助，于當年7月始事，次四月基本完工。萬歷十八年（1590）大師為刻藏、續燈、振曹溪等事勞心盡力。萬歷十三年（1595）紫柏候憨山于南京下關旅泊庵，欲囑托后事，然時憨山被誣以私創寺院罪系牢獄，紫柏遠在天池，無法救援憨山。南康太守吳寶秀因拒絕納礦稅入獄，妻憤投繯而死，紫柏得知，遂只身冒險入都救吳寶秀。萬歷三十一年（1603）因續妖書案被牽連下獄，死于獄中。

二、三上五臺

紫柏尊者與五臺山有著不解之緣。萬歷元年（公元1573）紫柏尊者云游五臺山，是為瞻禮文殊圣容。此為大師首次與五臺山結緣。

據《塔銘》記載，萬歷十四年（1586年）秋，紫柏為卜定開刻方冊大藏經事宜，第二次參訪五臺山。“由三晉，歷關中，跨棧道至蜀，禮普賢大士”（X73p140），此次參訪，紫柏瞻禮了五臺山文殊圣境、峨眉山普賢大士和普陀山觀音菩薩等佛教名山巨剎。

紫柏又于萬歷二十年（1592）第三次訪五臺，此次在五臺山停留的時間相對前兩次更久，他在游覽臺懷諸寺、五座臺頂和大賢村的蘇子廟等名勝古跡后,還創作了《文殊師利菩薩贊》、《春日登清涼山》、《過華嚴庵》、《明月池》、《秋日同澄公開侍者宿南臺》、《西臺掛月峰》、《訪浴堂禪丈五臺銅瓦娥》、《夜登中臺》、《宿東臺》、《般若泉》、《覺林字說》等三十余首詩、法語。

三、平生三大負

（一）負友：憨山不歸, 我出世一大負

憨山德清(1546—1623)，亦是明代四高僧之一。憨山依據《華嚴經疏·諸菩薩住處品》，認為東海牢山就是佛經經所說的“那羅延莊窟”，即諸菩薩居止之所。遂于萬歷十一年(1582)四月八日至牢山,找到一處觀音庵的廢址，在張大心居士的幫助下在此修居。許多仰慕者爭相來訪，神宗皇帝聽說后也十分重視，便助其修造殿宇，說經弘法，憨山大師名聲遠揚，紫柏大師也曾至牢山參訪憨山大師，并于萬歷二十一年回廬山等待憨山共修《傳燈錄》。然而，萬歷三十二年（1604）春，憨山大師建海印寺，招來山東即墨縣道士耿義蘭怨妒。耿義蘭本想向憨山索些金吊,但憨山大師既不付酬,還與垢辱，于是便引起了耿義蘭的怨怒,于是入朝擊鼓,上奏朝廷。神宗皇帝大怒,是以憨山大師“私創寺院”（X73p840）治罪，命緹騎逮捕憨山至京治罪。

《南史·明僧紹》記載“隱長廣郡嶗山。”嶗山即牢山。可見，早在南北朝時期,便有僧人在牢山修行。紫柏認為憨山在廢寺址上誅茅結廬不可視作“私創寺院”,并積極營救憨山。萬歷三十年（1602）紫柏誓曰：“憨山不歸,我出世一大負。”

（二）負民：礦稅不止, 我救世一大負

萬歷中期，社會動蕩，奸臣當道，神宗不辨良莠，民不聊生。當是時，明廷正援朝，加之坤寧、乾清二宮失火維修，國家財政大匱。神宗聽從府軍前衛副千戶仲春的請求，使人開礦稅。萬歷二十七年（1599）初，南康守吳寶秀抗旨逮治，其夫人哀憤投緩死。紫柏聞其冤屈，憤然曰：“良二千石為民請命死，其妻自且不免，時事至此乎！”（X73p430）

萬歷二十七年吳寶秀雖被救出獄，稅礦之害卻仍舊肆虐。自萬歷二十四年(1596)，以開礦助工興起礦稅，到三十六年(1608)的十余年間，紫柏目睹了礦稅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礦監稅使荼毒百姓，為民請命的官員先后被彈劾下獄，有些甚至慘死獄中，紫柏不禁心生悲憫，誓曰：“礦稅不止, 我救世一大負。”

（三）負法：傳燈未續, 我慧命一大負

“傳燈未續”乃紫柏第三大負。有感于禪宗凋敝，為振興宗風，誓修國朝傳燈錄。《景德傳燈錄》始輯于宋代景德年間, 繼有《天圣廣燈》、《聯燈會要》、《嘉泰普燈錄》、《建中靖國續燈錄》，五燈薈萃，又有《五燈會元》。

紫柏在京師之時，曾參訪了大房石經山云居寺隋僧凈琬塔院，有感于琬公塔院被勢要豪右之家侵占，力欲興復。萬歷二十年，紫柏修復了石經山琬公塔寺院。時德清亦在京師，紫柏遂邀德清同觀石經山琬公塔寺院，并請其為之作記。游罷觀琬公塔寺院，紫柏與德清同回慈壽寺，他們對談了四十晝夜，交談期間，二人共商同修明朝《傳燈錄》，同時欲共振曹溪。萬歷二十一年秋，紫柏自京師返回廬山，待與憨山同修《傳燈錄》，然而萬歷二十三年（1595）憨山遭人陷害入獄，十一月遣戍雷州，共修《傳燈錄》亦成泡影。

最后, 紫柏還是沒能實現“三大負”，帶著遺憾坐化獄中。

四、倡刻《嘉興藏》

明清時期，佛教在中國盛行。作為僧中領袖，紫柏大師有感于明末禪宗宗風凋敝，積極倡導晚明以來宗教改革的積極風氣，志在復興佛門，促進各階層僧俗交流。

萬歷十七年（1589）《嘉興藏》始刻于山西五臺山紫霞谷妙德庵，但當時佛教衰落，刊刻工程阻礙重重，正如馮夢禎所言：“迨國朝僅有兩京之板，而諸方之板盡廢。北板稍精，而藏于禁中，請印甚難。今江南諸剎所有，皆景泰間敕賜物也。南板印造雖易，而訛謬頗多，愈改愈甚，幾不成讀。然印造裝演，其價亦百金以上。以故山陬海隅、窮鄉下邑，有終年不見藏經者。”[2]萬歷十四年（1586）紫柏尊者發愿刻印藏經，集結各方力量，并得到好友馮夢禎的大力支持，排除萬難刊刻了《嘉興藏》。在眾多佛教經典中，《嘉興藏》獨具特色，被海內外學者譽為“明清禪宗史研究的敦煌發現、研究中國佛教者最為珍視的寶庫”。[3]

《嘉興藏》在我國佛教經典中擁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不可取代的地位，是中國佛教經典中版本最為先進、民間參與人數最多、刻經時間最長的大藏經。同時，《嘉興藏》以浙江嘉興命名，也彰顯著嘉興的地域文化特色。明清時期，《嘉興藏》的影響不局限于國內，東南亞各地也深受其熏陶，其中對日本佛教界的影響最為深遠。

紫柏作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在宗教和史學上有著顯赫的地位。時人沈德符將他與李贄并稱為“二大教主”。雖然，晚明再振后的佛學已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儒學尤其是經世致用的世俗烙印，但紫柏大師等僧人對佛教復興運動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黃宗羲說：“有明自楚石以后，佛法中衰，得紫柏、憨山而再振”。[4]萬歷中，慈圣皇太后欽佩師之道風，神宗皇帝也雅知師之學行，曾曰“若此真可名一僧”（X73p429）遂取之為名。可見紫柏大師得到了統治者的重視，同時也為晚明佛教復興做出了卓越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