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盛宴

肖定麗

一個寒冬的下午，畫家珠子小姐收到一封陌生人寄來的邀請函。信函中詳細標明了赴宴的時間和地點，還寫著“請一定賞光”之類的話，但沒有落款。

此刻，窗外在落雪，紛紛揚揚的。珠子小姐裹著紅色的毛絨披肩，注視著窗外，好奇心不斷發酵：“這是誰呢？那酒店的奢華是全市有名的，我又沒什么有錢的朋友。不過，為什么不去看看呢？”她心想。

綠色的出租車停穩，珠子小姐踏著紅毯步入酒店大廳。穿旗袍的服務員笑瞇瞇地說：“小姐，這邊請。”引領她走進去后，服務員便踩著高跟鞋走下樓梯。

珠子小姐整理下衣衫，推門進去。一位背部寬闊的先生面朝里，端坐在桌前。完全陌生的背影啊！珠子小姐上下打量著。

聽見腳步聲，那位先生回過頭，急忙站起來。由于過于慌張，他差點兒撞翻了椅子。他躬身緊緊握住珠子小姐的手，一雙大眼睛頓時變得淚汪汪的。因為激動，他有點兒語無倫次：“您來了……太好了……我真擔心……您……不會來。”

珠子小姐吃驚地看著這位年紀也不算小的先生，他有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純真里似乎又透出一股讓人害怕的光芒。

“我說先生，”珠子小姐不肯坐下，“我們真的認識？這飯店挺貴的……”

那位先生搓著手，急切地說道：“珠子小姐，我請的正是你。請坐下來好嗎？我會慢慢說給你聽。”被當面叫出了名字，珠子小姐稍稍放心，在旁邊坐下來。

那位先生等珠子小姐坐定了，才謙卑地坐到對面，往前探著身子。

“請喝茶，是上好的山頂云霧茶。”那位先生只是笑著，點點桌子上的茶杯。珠子小姐凝視著桌子上的水晶杯，那里的茶葉尖棵棵直豎，仿佛杯中有個碧綠的小森林，正蓬勃地生長。太漂亮了！珠子小姐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問：“我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呢？我們不會是同學吧？不是？那您是通過朋友介紹認識我的？也不是嗎？難道……難道先生你是從我畫的畫里跑出來的人物？”那位先生收起笑容，他愣愣地看著珠子小姐，嘴巴半張著，呆住了。這情景讓珠子小姐大為奇怪：“怎么是這種表情？難道我猜對了？不會吧……”

“珠子小姐，還是……那么天真哪！”那位先生說。哎呀，原來如此！珠子小姐吐了口氣。這時，門被敲響了。

那位先生驚慌得應聲跳起，不過馬上又鎮靜下來，轉身安慰珠子小姐說：“別怕，是服務員。我出去一趟。”

珠子小姐直覺得好笑，這位先生看來是認識自己的，并且很尊重自己。她一邊悠悠地喝著茶，一邊環視屋內的裝飾。頭頂是枝形吊燈，中間低垂著閃亮的水晶流蘇。還沒欣賞完，服務員敲門進來了，手里托舉著蓋有黃銅蓋子的菜盤。菜盤擱在珠子小姐眼前，輕輕揭開，巨大的盤子中心，有只極小的布滿花紋的動物，那是——一匹斑馬。

“這是什么菜？”珠子小姐好奇地問。

“這是田園味的斑馬，非常自然可口。”

田園味的斑馬，這倒是稀奇呀！“請問，請客的先生在哪里？”“您就餐時，主人說不便打擾。他讓我轉告您，希望您一定要吃得飽飽的！要吃得非常飽！”說完，服務員微笑著離開了房間。

還有這樣稀奇的請客的人，怕打擾了被請的人就餐不來入席。還是先嘗嘗眼前的菜品吧，珠子小姐挑動潔凈的竹筷。原來斑紋小馬中有碧綠的野菜，咀嚼起來爽脆可口，上面澆淋的黑白相間的醬汁酸甜清涼，仿佛陣陣曠野的微風從腦海里吹過。

隨著咀嚼，珠子小姐的眼前幻化延展出青翠錯落的山林來，草葉和花朵擦著她的裙邊，拂過她的膝蓋。她全身夏日打扮，正置身于草地中央……隨著美味的萊肴滑入喉嚨，那片綠草地和山林逐漸縮小消失了。

剛才，是怎么回事？享受小斑馬的時候，做了個小小的美夢嗎？美食的最高境界竟然如此！珠子小姐渾身輕飄飄的，思想也輕柔得失去了控制。

第二道菜是用巧克力脆皮覆蓋的漿果糕，外形是只紅眼睛的野兔，眼睛由兩顆晶瑩剔透的野果子鑲嵌。第一口嚼下去，珠子小姐的思緒又飄蕩起來，一只……一只老虎奔跑過來，從它亮閃閃的眼睛里，珠子小姐看見了自己！

咕咚！因為太過驚異，珠子小姐猛地咽下食物。隨著她吞咽食物的聲音，老虎消失了。不，它就在眼前，趴臥在墻上，準確地說，它攀爬在那個衣帽架上。

珠子小姐的頭發唰地豎起來，剛才服務員說的那句話忽然在她耳邊響起：一定要吃得飽飽的，要吃得非常飽！天哪，意思就是自己吃得飽飽的，好給這只老虎當點心哪！

不行，得馬上離開這個房間！珠子小姐屏住氣，踮著腳尖往外挪移。

忽然，門被推開了，服務員端著新的菜盤進來。哦，可親的服務員！珠子小姐抱住服務員的胳膊，結結巴巴地小聲說：“老……老虎！

服務員疑惑地看看珠子小姐，又循著她驚慌的目光望過去，隨即放下盤子，淡然地說：”什么老虎，您說的是那件虎紋外套嗎？“

”虎……虎紋外套？“珠子小姐定睛再看，衣帽架上真有一件虎紋外套呢，并不是什么老虎。她才想起來，就餐前好像瞥見過這件外套。

服務員示意珠子小姐繼續用餐，但珠子小姐可沒心情，也沒膽量接著吃了。

”我已經用好了。“珠子小姐說著，伸手拎起手提包。

服務員大為驚訝，”這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還有好幾道萊呢，請客的先生再三強調，您一定要吃得飽飽的才能離開。“珠子小姐說什么也不敢冒這個險，好不容易有脫身的機會，怎能放手？她硬是從服務員的身邊擠過去，逃跑了。

外面仍在落雪。珠子小姐仰起臉，借著片片冰涼的雪花冷靜下來，發燙的面頰瞬間融化了一層雪片。這時，她才想起紅披肩遺落在飯店的房間里。只是，她哪敢回去取呀。

事情過去了四天，珠子小姐還沒想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甚至覺得這是自己做的太過清晰的夢，疑惑仍在心頭縈繞，盤桓不去？

第五天，她收到了一封信，正是那個陌生先生的來信。珠子小姐急不可待地打開這封信，信是這么寫的——恩人珠子小姐：

真遺憾你沒有享受完我精心為你準備的菜肴。那些野菜野果，都是我在山林里一棵棵、一粒粒挑選采摘的，吃完眼睛會變得非常明亮，看星星呀、花朵呀、小蟲子呀都會清晰無比，你不正是喜歡看這些東西嗎？可惜你吃得太少了！

說到這里，你肯定還有些迷糊吧！

你還記得六年前去山林游玩的事嗎？你跟同伴走散了，在林中迷了路，遇到了餓得奄奄一息的我。那時，你的包里還剩下最后一塊餅，你沒舍得吃，用泉水泡軟了，全喂給我這只失去了父母的小老虎。那塊餅讓我有力氣找到了兄弟，回到它們身邊，并且活下來。現在，我已成為林中的虎王。珠子小姐，沒有你的幫助，我怎么也活不到現在。所以我很想請你吃些特別的菜肴，表達我的心意。

不知為什么，你卻走掉了。我特意在菜里放了點藥草，可以讓你看到我現在的生活有多么幸福。真可惜，你才吃了兩道菜就離開了。不然，隨著菜品的增加，你會看到我全部的美滿生活。

你的紅披肩請允許我帶走留作紀念吧，我想掛在虎王的客廳里，對所有的小老虎講述我的幸運故事。另外，珠子小姐什么時候再來山林里玩呢？如果來，請帶上當年那樣的餅好嗎？我對那餅的味道特別懷念呢。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食品了！

永遠尊敬你的虎王：小丁丁

它是——老虎呀！名字叫小丁丁的虎王！

因為激動，珠子小姐拿信紙的手在顫抖。她回想著，六年前，她跟同學一塊去山林里探險，與同學們失散的情景。哦，是有這么檔子事畦！

只是，她覺得不應該是虎王感謝她，應該是她感謝虎王才對。那天晚上，迷路的她抱著一只她以為是小野貓的動物取暖壯膽，才熬過漫漫長夜。

難以抑制的驚喜，讓珠子小姐急切地想寫一封回信，但虎王的信封上卻找不到地址，再說，有地址，誰敢去送呢！不，我要親自去一趟那座山林！

珠子小姐撲到窗前，推開窗子，激動地大喊：”虎王小丁丁，謝謝你啦！“

漫天的雪花飛進窗子，將珠子小姐籠罩起來，好像她正置身于雪花水晶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