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何吖卣之他是外星人

徐社東

春天里，我們離開學校，來到小和山，那里是中小學生學農基地，我們去學農。只有曾女一個人沒有來。她在我們動身之前來到了學校，上了幾天的課，任性的她堅決吵著要跟我們一起去生活幾天。但她的無理取鬧未被采納，她被她爸爸“劫掠”回家。

最后半天，是自選項目，我們每個班可以自由組織活動。

張如果帶我們去釣魚。我們一個人拿著一根釣竿，是普通竹子做的簡陋的釣魚竿，跟在他這個“釣頭”后面，找一條適合我們的水溝或者魚塘。

我們繞過了一個山岡，才找到一條不能叫小河的地方。

四十四根釣魚竿都急迫地伸向水中。水面上，除了細雨在畫小圈外，我們又弄出了許多漣漪。我們都沒打傘，也沒穿蓑衣，大家的頭發上有霧粒，有些人已經白發蒼蒼。啊，好舒服！有些人蹲著，有些人站著，有些人躺著，有些人靠著樹，我們已經變成了天地間一小蟲。現在，我們要在這個世界里，通過一根釣竿，到另一個世界里去捕來魚，供我們吃。

釣魚需要什么，我們一概不知。我們只希望很快有一條魚碰巧撞上我們的鉤子，然后又碰巧被我們提上來。希望鉤住的不是尾巴喲！張如果是一個偉大的釣者。他一個人正襟危坐，雙腿盤著，目光平視，手持釣竿，默無聲響。許多人跑到他那里取經，但他不加理睬。半小時過去了，沒有一個人釣到一條魚。我也跟著眾人跑去，看他如何垂釣，我發現了奇怪的秘密：他的釣竿下沒有線！

既然沒有線，那也肯定沒有鉤子！我把我的發現告訴了別人，我又把我的感受告訴了別人。

所有的人都聞訊而來，大家都簇擁著他，看他一個人垂釣。他慢慢地說：“我正在了解水情，用我的意念，測量水的溫度，看水里有幾條魚，是老魚還是小魚。我在研究天氣和水里的魚之間的關系，分析你們發出的噪音對魚的行為的影響……”

大家都驚叫起來。有人說：“啊？你能看見魚？難道你是魚鷹？”

他平靜地說：“是的。釣魚之前，當然要弄清楚這里有沒有魚。”

夏天清急不可耐了，他說：“那你快告訴我們啊！”

他說：“這塊水面里，沒有一條魚。”

“哦——！”大家都泄氣了，“難怪！”

呂品說：“那我們去找另一塊水面吧。”

張老師依然端坐在那里，眼睛看著正前方的水面，手持魚竿，他說：“沒有別的地方了，這一帶只有這一塊水面。”

亓亓撒嬌了，她說：“張老師，你太深奧了，我們不懂。”

大家都開始了休息，圍著張老師，把他當作花心，說些閑話。張老師聽著我們嘰嘰喳喳的言語，好久沒有答腔。他知道我們像愉快的魚兒一樣，在戲水，在游泳。他舉著竿子，他當然不會釣上魚來，我們也不指望他能釣上什么魚了。

天氣非常好，沒有太陽，只有小雨沫。腳下就是土，眼前就是水，身邊就是樹，我們生活在空氣里。我們想把這里的空氣包裝起來，拿到城里去賣。

我們并不想得到魚，垂釣的過程，遠遠比魚重要，就像挖番薯比吃番薯更有趣一樣，就像集體睡在寢室里，能找到集體的感覺一樣。

他說：“孩子們，我布置一個作業，看誰能完成。你們誰能到水中間，在水里寫下幾個大字？”

季節立志要做一個乖孩子，他舉手說：“如果我去寫，我怎么才能走到水中間去呢？”

張老師說：“不要問我。”

呂品說：“我可以飛在空中，然后用釣竿在水里寫。”

他說：“也許何吖卣知道，但她不愿意告訴你們。……哎，孩子們，我真想帶著你們一道出發，永遠不回去。我帶著你們一起逃亡，好不好？我們一個人領一頭牛，然后我們騎著牛，上路。……我們中間一半人騎著水牛，一半人騎著奶牛。水牛是用來宰殺取皮的，奶牛是用來擠奶的。我們在路上還可以喝牛奶。它們都是被關養的動物，我們騎著它，也解放了它們。……注意，把書包掛在牛角上。我們行走，我們沒有目的，但沒有目的就是目的，因為一路上，我們將很愉快。我們可以上釣魚課，可以上戀愛課，可以上自然課。我們用我們的身體，測量曠野里的風有多大，是幾級。但教委緊急出動了，他們要挽留我們;公安也出動了，要抓我，他們在路上攔截我們，他們做我們的工作，……社會一片嘩然。有許多記者來了，找我的麻煩，說我拐賣人口。政府緊急磋商，想出了一個辦法，派齊了一個老師班子來隨路上課，保證你們到時能拿到畢業證書，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但是，我們拒絕了，我們說我們自己會學習，不需要老師的。我們走到任何地方，都不使用人類的貨幣。我們和天地相親，我們直接吃天吃地。我們自編教材，……德育課上，我作為老師，會說出我這一生干過的所有壞事，一樁樁、一件件地數。我活到今天，還從沒有機會說出我的邪惡。我教你們知識，我們上盲課，我們不要課本，我們舉行搞笑大賽。我們其實不是出走，是和另一座城市的學生進行交換學習，旅行式的學習，體驗式的學習。我們找最棒的班級來比試。我們需要競爭，我們需要成功，我們也需要體驗失敗。我們當然想戰勝他們，但同時也向成功者學習。在我們的集體里，沒有謊言。我們使用一種奇怪的貨幣，用知識做的貨幣，用誠實做的貨幣。我們用知識買賣任何東西，知識和誠實，成了交換貨幣。我要把我們這個集體里最優秀、最有個性的人，注冊成這個世界上最有競爭力的個人品牌，比如我們可以把何吖卣注冊成著名商標。……最后，我會消失。我會和許多水牛和奶牛的骨骼一起，變成肥料。我是外星人，我不是地球人，學校和任何地方的檔案里，都沒有我的材料。關于我，在地球上，無案可稽！”

張如果說了很久，他憧憬了很久，才在黯然神傷中，結束了話語。

我們都沉默地聽著他的講說。

我們被策動了，差不多都要跟著他走，走到宇宙中去，走到一個理想國去。

就在那時，水面上潑剌剌出現了一尾大魚，在池塘里跳躍、周游，我們全都驚叫起來，看那白色的魚身和白色的水花，那魚怎么也游不出張老師那個圓心。張老師輕輕地提竿，慢慢地把那魚拖到堤邊。我們驚嘆，我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偉大的釣者。

又恨又愛。

我忽然大叫：“耶，他是外星人！”

（本小說系2018年度杭州市文聯精品工程扶持項目“孩子創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