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繪本的傳統文化表達與創新發展路徑

陳旭紅

[摘 要] 現階段我國原創繪本主要通過彰顯傳統節日民俗、經典神話傳說與民間故事、歷史英杰與名勝古跡、傳統文藝和地方特色，以及運用傳統藝術表現形式來弘揚中國傳統文化，構筑起整個文化傳播體系中抵御外來文化入侵、保持中華民族獨特文化個性最基礎的一環，令構建民族文化身份認同實現“從娃娃抓起”。但它們在文化表達、受眾定位、文體建構上還存在淺表化與狹隘化、疏離核心受眾、圖畫被禁錮的局限，亟需創新——超越符號化的刻板書寫、貫注兒童詩性邏輯捕捉核心受眾、解放被禁錮的圖畫，這樣才能在與引進版繪本的競爭中贏得市場，達到良好的文化浸潤效果。

[關鍵詞] 原創繪本 傳統文化表達 創新發展

[中圖分類號] G23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9） 06-0039-05

[Abstract] Original picture books in China express traditional culture from festival folklore， folk legends and fairy tales， civilization achievements， loc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artistic for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e related works have constructed the most basic part to resist the invasion of foreign culture and maintain a unique cultural personality， so that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cultural identity can be realized“from the doll”. But at the same time， there are still some limitations， such as symbolization and superficial representation， childrens lost， and the imprison of pictures. Only by breaking through these limitations can we win the market and achieve a good effect of cultural infiltration.

[Key words] Original picture books Traditional culture expression Innovative development

近年來，中國原創繪本的創作與出版日益升溫，越來越多的作品體現出鮮明的中國傳統文化品格。這些作品主要從哪些方面來表達與建構中國傳統文化？置于整個中國文化傳播體系中觀照，這樣的表達有何特殊的意義與價值？面對引進版繪本的強力競爭，原創傳統文化繪本當如何創新以求發展？本文試圖對這一系列問題進行粗淺探討。

1 當前我國原創繪本的傳統文化表達

當前我國原創繪本的傳統文化品格，主要是通過在題材選擇與表現方式上凸顯獨特鮮明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來實現的。

1.1 熱情書寫傳統節日民俗

在追趕“洋節”成為潮流的今天，原創繪本卻在對中國傳統節日民俗進行熱情洋溢的描繪。榮獲第一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最佳兒童圖畫書首獎”的《團圓》講述的即是一個春節故事，通過其畫面和文字，讀者可以十分鮮明地感受到這個中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的意義：合家歡樂、濃濃的親情和萬象更新的希望。許多系列繪本也以傳統節日為主題，例如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的“中國紅”系列繪本，專注于講述臘八節、重陽節等中國傳統節日的民俗故事。原創繪本還對中國獨有的“節氣”投入了關注的目光，如《這就是二十四節氣》，講述不同節氣的歷史由來，傳遞與每個節氣有關的天文、氣象、物候、農事、民俗活動等知識。

1.2 講述經典神話傳說與民間故事

家喻戶曉的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是中華民族的心靈檔案，展現著中國傳統文化對自然、人、社會的獨特認知與理解，因此成為原創繪本書寫傳統文化的重要方向，誕生了大量作品，如“大師中國繪·民間故事”系列、“中國經典故事繪本”系列、“經典民間故事圖畫書”系列等。以“中國經典故事繪本”為例，該系列由《女媧補天》《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嫦娥奔月》《倉頡造字》《百鳥朝鳳》《東郭先生》《促織》《花木蘭》《寶蓮燈》《哪吒鬧海》《鯉魚跳龍門》構成，以繪本的形式講述了中華民族家喻戶曉的12個古老神話和傳說故事。

1.3 渲染歷史英杰與名勝古跡

馮健男的《神魚馱屈原》，講述屈原投江后由神魚馱出江面吐露心聲的故事，路漫漫上下求索、心之所向九死不悔的精神令人敬仰;于虹呈的《十面埋伏》，讓小讀者結識悲歌英雄項羽;“故事中國”圖畫書系列中的《孔子》介紹孔子及其儒家思想，《成吉思汗》展現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成長過程。“故事中國”圖畫書系列中的《故宮》《長城》《兵馬俑》《敦煌莫高窟》等繪本通過小主人公參觀游覽的故事，將這些舉世矚目的中國名勝古跡展現在小讀者面前。

1.4 回望傳統文藝

《水與墨的故事》通過水孩子、墨孩子、筆娃娃的童話故事展示我國傳統水墨藝術的美;《迷戲》將讀者帶回1930年代，體味浸染在尋常生活中的京劇藝術的魅力。經典文藝作品繪本化，則是一種更為普遍的創意路徑。四大名著都有繪本版;蔡皋等18位畫家以繪畫形式呈現《憫農》《春曉》《靜夜思》等三十余首經典古詩詞，并由著名音樂家谷建芬譜曲，誕生了音樂繪本《新學堂歌》;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將《西廂記》《牡丹亭》《竇娥冤》《桃花扇》等經典劇目用繪本形式呈現出來，形成一整套《國粹戲劇圖畫書》。

1.5 挖掘傳統地方特色

周翔的《荷花鎮的早市》細膩地描繪江南水鄉風情;于虹呈的《盤中餐》以位于中國西南部、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云南省元陽梯田為背景，呈現少數民族獨特的農耕文化;保冬妮創作了一系列“京味兒”繪本，如《冰糖葫蘆，誰買？》《咕嚕咕嚕，涮鍋子》呈現老北京街頭巷尾的標志性美食誘惑，《鐵門胡同》專注于展現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富有傳統地方特色的童謠也為原創繪本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周翔的《一園青菜成了精》就取材于北京童謠，蔡皋的《月亮走我也走》《月亮粑粑》則源自長沙童謠。

1.6 運用傳統藝術表現形式

創作者除了積極發掘傳統文化資源進行內容創意，在藝術表現形式上也紛紛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找靈感。大量作品通過風韻獨特的水墨畫營造出古樸悠遠的意境來表達中國故事，如熊亮的《二十四節氣》，運用輕墨淡敷的文人水墨來展示節氣概念。水墨之外，繪者對中國傳統藝術形式的吸收也呈現出豐富多姿的樣態，例如《進城》采用傳統木刻和剪紙工藝創作，于虹呈在《十面埋伏》中運用了皮影藝術等。

2 建設性：構建民族文化身份認同“從娃娃抓起”

嬰幼兒時期是人生的起始階段，這一時期接觸的精神食糧在相當大程度上塑造著人的精神底色，在一個人的心靈上打下深刻的烙印。如果孩提時代能受到本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濡染，個人將更有可能親近傳統并從中汲取精神能量，同時更易樹立民族文化自尊心和自信心，從而形成深刻的民族文化身份自覺意識。反之，如果不能通過恰當的渠道建立與民族傳統文化的有效聯結，成年之后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度也會偏低，在這個全球化時代便極易感到迷茫如無根之浮萍，或被強勢的西方文化吞噬，整個民族的文化自信亦將萎縮。因此，孩子們能夠建立民族認同和價值認同，是民族文化自信的源泉。在全球化的今天，原創繪本對中國傳統文化資源的發掘和表達構筑起了整個文化傳播體系中抵御外來文化入侵、保持自身獨特文化個性最基礎的一環，從根基上形塑著整個國家的民族文化身份認同。

當前在我國，兒童閱讀正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并呈現顯著的低齡化趨勢，“在我國很多城市和發達地區，早期閱讀的起始年齡已經提前到了2歲之前。家長平均陪伴孩子閱讀的占87.1%，平均每天用時24分鐘”[1]。對于低齡兒童，動畫片的觀看受到家長嚴格限制，但閱讀卻是受到鼓勵和支持的。由于幼兒對圖形、色彩的敏感與偏愛，繪本成為最適宜的早期閱讀材料，“在世界上許多國家都是學齡前兒童的主要閱讀形式”[2]。目前，我國已成為繪本消費大國，但市場上暢銷的繪本“80%以上都是從國外引進的”[3]，其中所滲透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潛藏的課程”，孩子們在欣賞作品時，往往連同它們一起吸收。如果不能出版大量具有民族文化底蘊的原創繪本來吸引孩子們，長此以往會使孩子們與自己的文化疏離而對外來文化懷有更多的親近感和認同感，從而迷失自己的文化身份。

在這樣緊迫的現實語境中，原創繪本對中國傳統文化資源的吸收與表達就更是一種積極建設，作為整個文化體系中最基礎的傳播鏈條，具有特殊的崇高價值——從嬰幼兒時期開始為中國孩子打造一扇傳統文化之“窗”，令構建民族文化身份認同實現“從娃娃抓起”。正如周國平所說：“人類有一個精神生活的傳統，這個傳統最主要的載體就是書籍。通過去讀人類用書籍形式承載的精神財富，把這些變成自己的財富，一個人的心靈就豐富、成長了。”[4]發展蘊含鮮明傳統文化精神的原創繪本，中國傳統文化才能不失先機，在兒童閱讀日趨低齡化的全球化時代成為滋養中國孩子的精神養料，于混沌初開之際培育他們的民族精神底色，從根基上促進整個民族的文化自尊和自信。

3 原創傳統文化繪本的創新發展路徑

盡管值得高度肯定，現階段原創傳統文化繪本還遠遠談不上完善，在發展過程中甚至走入了一些誤區，作品雖大量涌現，但多數質量不高，在市場競爭中難與引進版繪本相抗衡。要想從引進版繪本的強力包圍中脫穎而出，贏得受眾，原創傳統文化繪本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3.1 文化表達：超越符號化的刻板書寫

現階段原創繪本的傳統文化建構呈現高度符號化的傾向，倚重種種標志性的“中國元素”來講述“中國故事”。不可否認，節日民俗、神話傳說與民間故事、歷史英杰與名勝古跡、經典文藝與特色事物等是一種文化的鮮明象征，但文化絕不僅存于這些固化的符號中，它還鮮活、細膩地滲透在人們衣食住行、工作生活的行為習慣、思想觀念、審美品位和語言系統中。將文化表達局限于固化的標志性符號元素，只會陷入刻板化、膚淺化、狹窄化的困境。

原創繪本《小青花》是一個典型例子。該作品講述兩只小貓在一場尋找生命的游戲中走進古老的景德鎮的故事，打著“尋找生命”的旗號，卻僅停留于傳統瓷器文化的展示與說明，并未在故事中觸及生命意義的探尋、融入中國人的生命價值觀念。反觀同樣以貓為主角且同樣涉及“尋找生命”主題的日本繪本《活了100萬次的貓》，并未刻意經營某種鮮明的日本文化符號元素，卻通過一個天馬行空的幻想故事傳達出日本傳統文化中“愛和家庭讓生命富有意義”的生命價值觀，具有強烈的精神審美意蘊。相比之下，《小青花》苦心經營的瓷器文化展示僅僅停留于傳統文化物象的表層撫摩，缺乏價值探尋與人性關懷的故事讓所謂文化的表達只能在認知層面發揮作用，難以給孩子提供精神的支持和價值觀念的指引。這正是當前許多原創繪本在表達傳統文化時存在的共同局限。

這種倚重標志性符號的創作思維也導致了內容同質化的困境，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大量以經典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為創意的繪本不僅同名，內容也基本雷同。重復建設意味著資源浪費，同時意味著受眾選擇空間狹小。

要改變這樣的局面，原創繪本必須跳脫符號主導的僵化思維，超越對文化表層物象的淺層書寫，深入中國人生活的精神傳統中去講述鮮活的、豐富多彩的故事，重視通過故事的內在精神意蘊——價值、觀念、態度等來影響和感染讀者。《活了100萬次的貓》之外，美國繪本《花婆婆》也提供了一個優秀的范本，該作品并未對某種典型美國文化符號進行濃墨重彩的說明與展示，僅通過主人公“花婆婆”——一個糅合了作者自己和身邊人生活經歷的普通女性的人生故事，在小讀者的心中播撒下勇于冒險、追逐夢想、創造價值等標準美式文化觀念的種子。

現階段我國原創繪本中，《安的種子》是一部值得稱道的優秀之作——冬天里，得到一顆珍貴的“幾千年前的蓮花種子”后，小和尚安沒有像同伴一樣急功近利或是小心翼翼、刻意經營，而是不慌不忙按照原來的步調工作、生活，直到春天來臨，天氣轉暖，池塘水滿，才把種子種在池塘一角。最后，只有他的種子活了，盛開美麗的蓮花。這個原創故事并未渲染傳統節日、經典神話、英雄人物與名勝古跡等標志性“中國元素”，小和尚安“淡然處之”的行為方式卻令人難忘，中國傳統文化中尊重、順應自然法則而為的“等待的智慧”隨著最終盛開的蓮花沁入讀者心田。遺憾的是，目前像這樣的優秀之作還不多見。在傳統文化的表達與建構上，原創繪本亟需擺脫形式主義的符號崇拜，扎扎實實地深入中國人生活的精神傳統中去講述鮮活的故事。無論是幻想型還是生活化的故事，只要在細膩生動的敘事過程中融入屬于中華民族自己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語言習慣、審美趣味，便具有了民族文化的內核，可以使讀者從中吸收來自民族文化深層積淀的精神養分。同時，擺脫對于標志性符號元素的依賴去思考、捕捉和表達豐富多彩的故事，也將使原創傳統文化繪本走出同質化的困境，帶給受眾更豐富、更新鮮的閱讀體驗，從而使道路越走越寬。

3.2 受眾定位：找回失落的兒童

當前原創傳統文化繪本的受眾定位被不恰當地泛化了。例如2014年新疆青少年出版社“國粹戲劇圖畫書”系列的宣傳語寫道：“比以往任何時間，我們和孩子都更需要一點點回望……我們需要有一塊真正文化的菁華，來接納我們疲累的心靈，來接引孩子們親近傳統的愿望。”其中反復出現的“我們”明顯指向成人，創作出版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顯然不只是孩子而且包括甚至更偏向成人。這樣的受眾定位顯然偏離了核心市場——在我國目前的文化消費語境中，成人并沒有閱讀繪本來放松心靈的習慣，至多是在親子閱讀的過程中順帶消費，孩子才是繪本的核心受眾群體，即便是家長購買，孩子的興趣、喜好、理解能力也是影響他們購買決策的重要依據。將受眾定位不恰當地泛化，結果便是故事題材與主題表達成人化，難以激活孩子們的興趣、理解與認同。

例如繪本《牡丹亭》，青年男女杜麗娘和柳夢梅的愛情故事蕩氣回腸，與兒童世界卻相隔甚遠;于虹呈的《十面埋伏》中的慘烈戰爭、背叛、殤別、悲歌、自刎，與孩子們看待世界的天真眼光、追求歡樂的純真心靈之間存在鴻溝;馮健男的《神魚馱屈原》中，屈原的心聲——路漫漫上下求索、心之所向九死不悔可歌可泣，對兒童來說卻艱深晦澀以致乏味;體現俠義剛烈民族精神的繪本《干將莫邪》更被家長批評“血腥，不適合孩子讀”[5]。

即使明確針對兒童的原創傳統文化繪本，由于兒童詩性邏輯的缺位，兒童在其中仍舊處于失落的尷尬地位。兒童并非縮小版的成人，他們遵循的是兒童詩性邏輯，傾向于在假想的游戲中探索萬物，以投入的情感與自然對話，用天真的想象去解釋大千世界。相應地，繪本應貫注感性、浪漫的兒童詩性精神才能與小讀者親切交流。然而，現階段原創傳統文化繪本創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往往是傳統文化知識、傳統道德觀念的傳遞，至于兒童的視角、兒童的思維、兒童心靈的滿足則被忽略了。典型如號稱“為中國兒童精心打造”的“繪本中國故事”系列，《孟母教子》《鐵杵磨針》《米芾練字》等無一不透出濃厚的道德教化色彩，游戲、幻想、幽默等兒童喜聞樂見的元素則集體缺席。

失落了感性、浪漫的兒童詩性邏輯，結果便是難以給小讀者滿意的閱讀體驗，在越來越注重兒童天性舒展的家長群體中也常常口碑不佳。例如從八大板塊講述傳統節氣知識的《這就是二十四節氣》，有家長坦言“買后頗感失望，覺得就像小學時最不愛讀的‘說明文”[6];“故事中國”系列繪本，所謂故事只是將長城、故宮、兵馬俑、敦煌莫高窟等中國文化名片的相關歷史知識簡單、生硬地串聯起來，既缺乏詩意的想象、天真的幽默，也沒有游戲中的探索，當當網上即有家長給出差評：“干巴巴的故事，不感人也不給人啟發。純知識性的，建議不要買。”[7]

要想取得良好的傳播效果，原創繪本必須精準定位，認清當前中國繪本市場的消費主體，牢牢樹立兒童本位意識。不考慮兒童接受心理和兒童詩性邏輯，只顧將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生硬推送到小讀者面前，期待他們“因為了解了，所以熱愛它;因為熱愛了，所以把它留在了心里”[8]，已然走入誤區——認知層面的了解絕不等于情感上的熱愛，不等于留在了心里。如果不能在孩童心靈層面產生回響，這樣的傳統文化建構不僅是徒有其表，也難以贏得兒童青睞——而他們正是現階段中國繪本市場的核心消費群體。只有采取兒童的視角，符合兒童的思維，使兒童易于理解和接受并獲得心靈的愉悅，原創傳統文化繪本才可能受到市場歡迎，同時有效地令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浸潤兒童的心田。

3.3 文體建構：解放被禁錮的圖畫

繪本是圖與文的共舞，“它們之間不是簡單的一一對應、相互說明的關系，而是彼此呼應、交錯，形成一種張力——更簡潔、更豐富的敘事可能和空間”[9]。兒童文學理論家培利·諾德曼指出：“一本圖畫書至少包含三種故事：文字講的故事、圖畫暗示的故事，以及兩者結合后所產生的故事。”[10]對繪本來說，圖畫應是一個積極的敘事主體。

然而，在相當數量的原創傳統文化繪本中，圖畫并不具備敘事主體的地位，僅止于與文字對應，圖與文之間缺乏張力，失去了更豐富的敘事可能——只有文字講的故事，沒有圖畫暗示的故事，當然更沒有兩者結合后所產生的故事，趣味性和意涵的豐富性相較引進的優秀繪本都大打折扣。

圖畫喪失了作為敘事主體的地位，其價值在圖示文字之外就只剩下可憐的裝飾性和觀賞性，由此，大量傳統文化繪本落入“唯美”陷阱。從繪本的發展來看，唯美從來不是畫面的唯一標準，更不是最高追求。放眼國際上的著名繪本，畫風豐富多樣、不拘一格，許多與唯美相去甚遠，卻因表達了活潑有趣的故事而顯得生意盎然，例如看似丑笨稚拙的宮西達也恐龍系列、粗獷狂野的《野獸國》等都擁有令兒童讀者如醉如癡的魅力。一味以唯美為旨歸而忽視圖畫自身的敘事品格，禁錮的是整個作品的想象力、趣味性和豐富性。典型如第一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獲獎作品《荷花鎮的早市》，精美的水粉畫展開一幅江南水鄉集市的風情畫卷，畫面細膩、富于裝飾性，但在呈現文字所述的平淡故事之外再無意味，美則美矣，圖文之間缺乏戲劇張力、未建構一個精彩故事的整個作品對兒童來說卻顯得平淡無奇。如此一來，也削弱了唯美追求的意義。

當前我國傳統文化繪本對唯美的追求具有一個突出特征，即熱衷于采用傳統寫意畫風來營造雅致意趣。以熊亮的作品為例，不重細節及具體形象描繪的印象式氛圍勾勒畫法，營造出空靈、飄逸的美感。這樣固然利于凸顯民族文化個性，但是也拉開了與兒童讀者的距離——人物造型相對抽象，豐富生動的細節匱乏，許多雅致意趣小讀者難以領悟。例如《灶王爺》《泥將軍》《梅雨怪》等，很難從畫面中看出主人公的心理是欣喜、恐懼抑或其他，缺乏視覺沖擊力的圖畫對小讀者來說顯得索然無味。這種寫意畫風、對意趣的追求類似傳播學者麥克盧漢所說的“冷媒介”，一定程度上成為阻礙兒童閱讀的攔路虎——作為早期閱讀材料，對兒童感興趣的細節進行細致的描繪，才能讓孩子收獲飽滿的讀圖樂趣。

因此，要在與引進版繪本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傳統文化繪本的文體建構也需迎頭趕上，解放被禁錮的圖畫，營造新的氣象。在創作過程中應賦予圖畫敘事主體的積極地位，充分釋放圖畫的敘事潛能，打破唯美的牢籠，揮灑豐富想象力來描繪各種有趣有意味的故事。唯其如此，才能增強對小讀者的吸引力，進而在與兒童的親切交流中實現文化浸潤。此外，圖畫需適當地向“熱媒介”轉型：角色造型更加具體、生動，表情動作等豐富、直觀，通過更飽滿的細節刻畫使趣味表達更加平易近人。這并不是否定傳統寫意畫風的雅致意趣之美，而是說繪本作為早期閱讀材料，其藝術表現形式必須注重對兒童的親和力、感染力。

4 結 語

正如熊亮所說：“一個人小時候看過聽過的東西他永遠不會忘，這就是我做中國繪本的原因，要給予我們的孩子一個可記憶的中國。”[11]近年大量原創繪本對傳統文化資源的積極吸收和表達正在努力為我們的孩子們構建一個可記憶的中國，但僅止于此是不夠的，原創傳統文化繪本不僅要給孩子們一個可記憶的中國，而且應致力于給孩子們一個可親近的中國，讓這個可記憶的中國同時是可親可愛的。只有這樣，原創繪本建構的這個可記憶的中國才能成為孩子們精神成長的沃土，使構建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真正有效地實現“從娃娃抓起”。

注 釋

[1]李學謙.怎樣從圖畫書消費大國到制造大國：對原創圖畫書現狀的思考[M]//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圖畫書的秘密：中國原創圖畫書論壇文集.北京：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11

[2]陳寧.現代公民教育與中國原創兒童繪本的創新發展：基于社會性別視角的考察[J].出版科學，2018（1）：51

[3]王泉根.中國圖畫書的發展歷程與原創藝術突圍[M]//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圖畫書的秘密：中國原創圖畫書論壇文集.北京：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2

[4]周國平.寫給兒童的閱讀建議[N].南方周末，2018-04-26

[5]當當網.干將莫邪：商品評論[EB/OL]. [2018-12-20]. http ： //product.dangdang.com/24010591.html

[6]當當網.這就是二十四節氣：商品評論[EB/OL]. [2018-12-20]. http ： //product.dangdang.com/23808035.html

[7]當當網.“故事中國”系列圖畫書：商品評論[EB/OL].[2018-12-20]. http ： //product.dangdang.com/25180464.html

[8]海飛.中國的圖畫書時代正在到來[M]//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圖畫書的秘密：中國原創圖畫書論壇文集.北京：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87

[9]方衛平.現狀與未來：關于國內外圖畫書研究的一種觀察與思考[M]//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圖畫書的秘密：中國原創圖畫書論壇文集.北京：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56

[10]培利·諾德曼;劉鳳芯譯.閱讀兒童文學的樂趣[M].臺北：天衛文化圖書有限公司，2000：268

[11]熊亮.我為什么做中國繪本[J].超級寶寶，2007（12）：11

（收稿日期：2018-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