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玉妮
(首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9)
以面向美好生活來探討我國城市空間生產,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題中應有之義。從統計數據顯示,“美好生活”概念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共出現十四次之多,而且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中都有提及“美好生活”,“美好生活”已成為理解和掌握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鑰匙之一。“美好生活是共建共享、漸進共享的生活,充分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價值立場的人民性與正義性,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觀的發展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的統一,充分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終極意蘊。”[1]只有將新時代的美好生活邏輯落實到城市發展的方方面面,才能真正地實現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立場,揚棄以往城市空間生產在資本與權力雙重邏輯主導下的城市片面化發展問題,使人“詩意地棲居”成為可能。
考察新時代城市空間生產應當遵循何種邏輯之前,我們有必要以批判、反思的形式厘清它需要超越的舊邏輯。就空間生產的一般性支配力量而言,既有資本邏輯,也有權力邏輯,兩者長期主導著城市空間的生產過程。如所周知,大衛·哈維和福柯都對空間問題給予了長期關注,并從不同的視角對其進行闡釋,形成了兩種最具代表性的空間生產思想。哈維注重從經濟學意義及資本的生產邏輯解釋空間生產,他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的實質就是資本邏輯的空間化”[2],在資本主義的生產邏輯中,空間生產伴隨著資本積累逐漸發展起來,對空間生產的研究不能脫離對資本運行的考察。而福柯則主張從“權力—知識—空間”的視角分析空間生產,更多地考察空間生產與權力的內在關聯,權力邏輯成為福柯闡釋空間生產運作過程的有效理論武器。盡管兩者分別代表了不同的空間生產研究范式,但都為我們考察城市空間生產的傳統支配力量提供了重要的研究視角。
空間生產作為資本主義的一種生產方式,本身是與資本相聯系的。在新馬克思主義學者大衛·哈維看來,資本積累并不是純粹的時間運動,它在時間上連續,在空間上擴張。“資本的偉大本能就是要穿透各種空間障礙,不斷尋找新的地盤,不斷地將非資本領域資本化,空間自身的固有屏障在資本本能流動之下崩潰了。”[3]所以資本循環和積累不斷建構城市空間,開辟新的地理空間,空間并不是資本積累的容器,而是資本積累本身。具體而言,“資本的邏輯即資本的無限積累在時間和空間中的細化過程被牢牢固定在資本主義體系普遍的擴張邏輯,即資本的無限積累和永無休止地獲取利潤占居主導地位的邏輯”[4]。在資本邏輯主導下的城市空間生產,本質上就是資本為適應其生產目的而塑造的城市空間形態。城市空間是資本積累的重要場所,資本的積累和集中塑造城市空間,并不斷促進城市更新與運動。當空間成為一種特殊的商品,也就出現了空間隔離、空間碎片化、空間沖突等問題。位于中心區位的城市空間,往往是資本競逐的焦點,富人憑借優勢占據大量的土地、住房等,而普通群眾游離在城市邊緣,進一步造成城市空間的隔離與分化。所以應該看到,在資本邏輯主導下的城市空間生產所具有的歷史狹隘性。一方面,資本能推動空間生產能力的提升和進步,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積累條件;另一方面,資本為實現最大程度的增殖,盲目擴大生產規模,使人成為空間生產商品的“附庸”,與空間生產的終極價值背道而馳。
空間生產不僅僅遵循著資本邏輯,同樣也遵循著權力邏輯。福柯主張從微觀政治學的角度考察空間是如何按照權力的意志運作的,在他看來,空間是權力運行的重要載體,比如監獄、軍營等空間的產生,使權力的擁有者能夠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對被訓者實施“規訓”,從而確保權力的正常運行。如今隨著城市空間交換價值的凸顯,空間成為多方主體爭奪利益的焦點,空間生產與權力的互動日益增多,空間的權力化趨勢日漸明顯。空間的權力化趨勢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權力越集中的區域,空間生產資源越豐富,并與其他地區形成鮮明對比,造成了城市空間發展的失衡;二是權力邏輯對空間的重構與配置,實質上會加劇空間隔離與空間分化,影響人們社會關系的穩定。因此,空間生產在權力邏輯的支配下,表現出一種“占有”屬性,但這“并不意味著空間的占有就等同于權力的占有”[5]。在實際的城市空間生產中,權力邏輯與資本邏輯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并且權力為資本的空間生產呈現了特殊的作用。“權力通過對個人、地方空間的控制,表現出一種強制性,達到控制個人或地方,進而為資本服務的目的。”[6]通常情況下,政策扶持越積極的地方,越會吸引資本加入空間生產,比如經濟特區、國家新區、城市群帶等。在權力邏輯的運作下,資本能更加順利地進行空間生產,空間生產成為權力與資本的“共謀”行為。
大衛·哈維和福柯的空間思想都根植于西方城市發展的特定社會歷史土壤,與我國現實的城市發展情況來說還具有一定的差異性。將空間生產置于我國的社會歷史語境下,有必要對空間生產的邏輯考察進行新的解讀。自進入新時代以來,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凸顯,這不僅表示出當前我國正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歷史性轉變,同時也表示出我國人民對于自身全面發展的一種主體追求。向往美好生活,是社會大眾的一種普遍心理,同時也是我國城市空間生產的新的邏輯指向。
正確認識新時代的美好生活邏輯需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是新時代條件下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創新發展,同時也是習近平總書記治國理政思想的精髓之一,它著重解決了發展為了誰、依靠誰的問題。一直以來,中國共產黨都堅持從人民立場出發,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帶領人民攻克了革命、建設和改革的一個個難題,實現了一個個偉大的歷史性飛躍,而如今帶領人民走向美好生活是中國共產黨所要肩負的新的時代使命。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及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都著重論述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充分彰顯了人民至上的價值地位,明確了馬克思主義政黨所要堅持的基本立場。黨的十九大報告多次將“人民”與“美好生活”相連,這表明廣大人民群眾不僅是我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主力軍,同時也是美好生活的實踐者和創造者。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就是要解決好廣大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問題,切實維護好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就是要堅持發展成果由全民共享,而不是一部分群體或個人的獨享;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就是要承認廣大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從現實的人出發,把人當作目的,不斷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將人民中心思想落實到我國城市空間生產中,就是要堅持城市空間生產的人本尺度,堅持“房子是用來住的而不是炒的”,不斷健全和完善保障性住房體系建設,使人們都能切實解決好住房問題,共享到新時代條件下社會主義發展的成果,全面提高生活的質量和水平。
新時代的美好生活理念充分體現了人本價值取向,是符合人民根本利益的價值追求。深刻把握和理解美好生活的價值內涵是黨和政府制定重大方針政策的關鍵,同時也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戰略布局的關鍵。無論是在歷史發展的向度還是在未來發展的向度,美好生活價值理念都有不可忽略的社會引領作用。以關系理性為價值起點,美好生活構建主要涉及到了以下幾個方面的關系價值:一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價值,和諧的人際關系是構建美好生活的首要方面,人際沖突和人情冷漠只會降低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滿意指數;二是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價值,個體的美好生活與美好社會是緊密相連的,構建新時代美好生活,“應著力實現個體美好生活構建與社會良好秩序的良性互動”[7];三是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價值,以往的人類中心主義錯誤地將自然視為工具,而新時代的美好生活構建需要將自然視為目的,優美的生態環境是人們美好生活追求的內容之一。從我國城市空間生產出發,空間生產關系構建也需要面向美好生活的價值理念引領。這主要是打破資本邏輯與權力邏輯對空間生產關系的主導,回歸人的主體性價值,以人民的幸福感、獲得感、滿足感的提升為最終目標。近年來,河北雄安新區的建設就是堅持了美好生活的價值理念,以人民為中心,注重保障和改善民生,構建和諧的空間生產關系,使居住于此的人們都能生活得更加充實和有保障。
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必須切實把握好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是由多方面構成的實踐前提。美好生活需要是一個動態變化的系統,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呈現不同的內容需要。這主要是因為美好生活需要是主觀尺度與客觀尺度的統一。從主觀尺度來說,人作為美好生活需要的實踐主體,由于情況的特殊性,不同的人有著各自不同的主觀感受。有的主體注重經濟的發展和物質欲的滿足,有的主體注重文化的發展和精神境界的提高,還有的主體注重環境的發展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等。從客觀尺度來說,主要是受制于當時社會階段的特定生產力發展水平,也就是能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人民的生活需要,帶給人民生活的幸福感。那么就當前來說,新時代美好生活需要主要體現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多個層面,這也就說明了黨和政府始終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將人民對于美好生活的需要放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方方面面。以我國城市空間生產來說,美好城市生活也是人民追求的一個目標之一。如何打造城市美好生活,需要從人民的需要入手。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滿足人民城市空間生產的日常生活需要,使城市經濟又好又快發展;二是保障人民的居住空間權益,維護城市空間正義;三是提高城市的文化涵養,重塑公民道德;四是構建良好的城市秩序,從管理走向治理;五是保護城市生態環境,構建綠色宜居城市。
無論是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還是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都需要牢牢把握住發展這個邏輯主線。當前我國經濟已進入新的發展階段,人民的溫飽問題基本解決,生產落后不再是制約經濟發展的主要問題,關鍵在于解決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主要是相對于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而言,它是指社會供給尚不能滿足人民提高了的的生活需求。城鄉發展的不平衡、區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創新能力發展不充分、民生保障發展不充分等都是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表現。破解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難題需要新的理論提供指導,具體來說,就是要貫徹落實好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一是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黨的奮斗目標,同時作為國家發展的核心目標,一方面促進人的全面發展,解決個人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另一方面促進社會全面進步,解決社會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8]。二是要堅持五大發展理念,創新、協調、綠色、發展、共享五大發展理念要全面、同步、完整地落實到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方方面面,讓發展的成果更多地惠及到全體人民。將以上兩個方面的發展理念落實到我國城市空間生產中,就是要“切實滿足人民不斷增長的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在發展戰略和政策設計中,堅持城鄉一體、區域協同,在協調發展中拓寬空間,讓城市規劃更加合理”[9]。改變以往由資本、權力邏輯主導的空間布局模式,以人民群眾的實際需要為規劃起點,打造科學合理的城市空間布局,促進城市更加人性化地發展。
以面向美好生活為邏輯指向,當代我國城市空間生產具體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實踐操作:一是堅持人民性原則,以人民為中心推進空間生產;二是堅持發展生產力,破解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三是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面向美好生活;四是堅持共建共治共享,推進包容性城市構建。
以人民為中心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內容,以人民為中心是衡量新時代一切工作得失的根本標準。黨在十九大報告指出,“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必須始終把人民利益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要堅持把人民群眾的小事當作自己的大事,從人民群眾關心的事情做起,從讓人民群眾滿意的事情做起,帶領人民不斷創造美好生活”。堅持人民立場,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不僅是黨和國家制定重要方針政策的基礎,也是推進當前城鎮化進程的實踐導向。人是城市空間生產的主體,要牢牢把握住人民在城鎮化建設中的主體地位,以人的尺度來打造城市空間架構。從空間生產關系來說,必須摒棄以往的資本邏輯導向,不僅僅關注城市經濟總量的提高,還應該樹立面向人的發展的新型城鎮化理念。中國的新型城鎮化道路必須依靠廣大人民群眾,立足于空間生產的人民性原則,實現人的城鎮化。實現人的城鎮化中的“人”,不單單是指擁有本地戶口的居民,也不單單是指生活在城市里的市民,而是指全體常住于此的公民,尊重每一位公民的空間居住權益,保障每一位公民的空間發展權益,創造人人都能夠共享到的城市空間。
黨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在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的轉化中,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是一方面,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是另一方面。改革開放初期,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不高,人們的需求主要集中于一般性的物質保障。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取得了全方位、深層次、根本性的變革,人們對于生活有了“美”和“好”的追求。城市是人們美好生活體驗的重要場所,但目前的城市空間生產還不能很好地滿足人們多方面、多層次、多樣化的生活需求。例如城市空間擴張與人口增長之間還存在著不協調性、城鄉之間的發展差距還較為明顯、“城中村”與周圍蓬勃發展的城區形成鮮明對比等。針對當前我國空間生產的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加大力度支持革命老區、民族地區、邊疆地區、貧困地區的發展、加快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高標準建設雄安新區、高起點規劃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支持資源型地區經濟轉型發展等”[10]。這是黨和政府科學認識和正確把握新時代條件下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變化所作出的策略安排,表明了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是黨和國家各項事業發展的落腳點。總之,以面向美好生活為價值基礎,實現更加平衡和充分的發展是當今我國城市空間生產的實質追求,根本目的是為了解放人,促進人自由而全面地發展。
生態文明建設事關中華民族永續發展,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黨的十九大報告把“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列為一項重要內容,并且指出“我們要建設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既要創造更多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這充分展現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綠色發展、建設美麗中國的創新發展執政理念。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也發生了改變,它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由此可以得出,人們對于生活的關注已經不僅僅只是滿足于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物質享受,人們開始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環境,對新鮮的空氣、蔚藍的天空、干凈的水源等方面的生態需求日益強烈。雖然目前我國生態城市建設還處于初步探索階段,但在國家宏觀政策的引導下,已經有上百個不同規模的綠色生態城區項目在全國范圍內推廣實施,“從空間分布情況看,這些新區主要集中環渤海、長三角、珠三角等沿海發達地區和湖南、湖北等中部城市群。值得注意的是,西北、西南等一些經濟相對落后的地區也開始積極開展綠色生態實踐探索,將生態和環境優勢作為城市發展的核心推動力,綠色生態發展不再是發達地區的專利”[11]。
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為我國在新時代條件下的城市發展提供了新思路。“就當前而言,我國城市發展的首要任務就是要解決城市活力與社會秩序的張力問題,而要解決這一張力問題,就是要確立共建共治共享的城市發展理念,開創城市發展的新時代。”[12]在城市共建層面,主要的就是改變以往自上而下的權力配置模式,形成市民、規劃師、政府、開發商等多個主體之間共同參與的模式,從而構建出和諧的城市共建關系。城市建設不僅包括外化的物質空間建設,同時也包括內化的精神空間建設。物質空間建設需要政府的政策和資金支持,精神空間建設需要市民們自身素質和文化涵養的提高。所以城市建設離不開多方主體的共同參與,只有多方主體齊心協力才能走出一條合作共贏的城市共建道路。在城市治理層面,主要的就是推進城市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依靠政府發揮經濟、法律、行政等職能,打造出科學合理的城市治理新格局。城市治理不同于以往的城市管理理念,它要將城市治理的難點、人民群眾關注的焦點、社會發展的堵點當作治理工作創新的突破口,尋找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治理模式,突出城市治理工作的共同參與性。在城市共享層面,主要的就是突出“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使社會的不同群體都能共享到城市發展的經濟成果,共享到城市提供的基礎設施,共享到城市積淀的社會文化,共享到城市保護的綠色環境。共享城市作為一種新的城市發展理念,要在解決好共享主體、共享內容、共享方式的基礎之上,廣泛調動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參與性和創造性,形成人人為共享城市獻力的生動局面,從而更好地推動城市持續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