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莉
公歷2018年的年末,跟范雨素確定了具體采訪。她把采訪地點約在距離皮村10公里左右的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位于北京東五環外的商圈內,周邊房價7萬元左右。范雨素對附近的咖啡館很熟,什么品牌,有幾家,分布在哪里,等等。我們約的那家咖啡館在那個商圈內共有兩家,我們要去的是這一家,而不是相隔不遠的另一家,她詳細說“這”與“那”的路線區別。
采訪那天是周一,我下了火車,直接過去。我們約的是下午2點,我早晨9點多下的火車。采訪前的周末,我回了我童年生活過的地方—外公外婆的家。
我的外公去世了,在我外婆去世整整一百天的當天。我沒能見到他最后的模樣,也沒能看著他進入土地深處。我趕在他化為灰燼后以及入土為安前的間隙里,匆匆哭上一場。
他和外婆的離世,帶走了我的童年。一個沒有童年的人,活在這世間,就像水中那搖擺的水草。
我和范雨素面對面坐著。我問她要哪種咖啡,她說,苦的那種。
我說我兩天沒洗頭發了,所以,我得戴著帽子,太不禮貌了,請她原諒。她的年齡是我小姨媽的年齡,這種類比讓我在那個情境中產生了一種信任感。每當我對采訪對象產生不確定感時,我就把他們的年齡或者相關的經歷類比我身邊熟悉的人。內在聯系是建立起來了,雖然八竿子也打不著。但是,我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說,其實我們可以另約時間的,不用這么趕。她說她平時有點自閉,不愛跟人說話,不愛打交道,但是如果開了口,也可以滔滔不絕兩個小時。
她幾乎滔滔不絕了三個小時。講她的童年,她在北京的生活,她關于量子力學的思考,她對于“作家”一詞的敏感排斥,她對于“出名”的感慨,等等。
攝影師建議去她住的地方拍她的照片。皮村,那是她身上標簽之一。自2017年4月出名以后,她沒再當育兒嫂,而是選擇了小時工,因為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看書。

皮村外圍的樹林里,泥路上鋪滿了樹葉,腳下都是大自然的聲音。冬天的氣息在這里很明顯。四季鮮明,大概也只有自然界才能給你了。
她歷數出名一年多以來接觸過的記者,也說發現她的媒體人以及她心目中高尚的張慧瑜老師。她有自己對高尚的理解以及對其定義的堅持,高尚出現的頻率很高,這種感覺真好。
我們去皮村深處的館子里,吃了6元一份的盒飯。菜單獨一份,米飯單獨一份,她經常來這里吃。菜可以拼盤,她選了炒豆角和豆腐。她說她不喝酒,但是看樣子,她愿意喝酒。我拿來了一瓶啤酒,她也接過裝酒的杯子。我們三個人吃吃喝喝一個多小時,一共花了28元。她經常會通過她與這個小館子之間的類似消費關系,來說明皮村的消費水平。
那家小館子成了她支撐論點的一個論據。她喜歡這種生活,她說她每天想的都是宇宙,也就少了很多煩惱以及憤怒。
其實,杯盞之間,還是看得到情緒的。比如說到改變農村教育的那一塊屏幕。她當過老師,也是媽媽,她就生活在被屏幕改變命運的這一端,她有她的生活經驗和體悟。
她說這個村莊很像農村的鄉鎮集市,自成系統,獨立熱鬧。想家時,她就到村子里走一走,滿眼熱氣騰騰的煙火氣。
天黑了,她送我們去車站。她問我:“為什么還來采訪我?我不是已經過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