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上蔡方言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

程亞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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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上蔡方言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

程亞恒

（九江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江西 九江 332005）

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是上蔡方言中常見的一種語言交際單位。該構式表達的意義是“Y算不上A/很A，而X卻連Y的程度也達不到/比不上”。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不僅具有主觀性、單向性、反預期等語義特征，而且還具有夸張、貶謔和強調等語用價值。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來源于“（X）還沒有YA哩/呢”式差比構式，是在“連”字句的類化作用下產生的一種“（X）還沒有YA哩/呢”的強調型差比構式。

上蔡方言；差比構式；單向性；反預期；貶謔；夸張

一、引言

上蔡縣城位于河南省駐馬店市東北部，距駐馬店市約45公里。按區域劃分，河南方言屬于北方方言區，而上蔡方言又屬于河南方言漯項小片。在目前眾多的方言研究成果中，有關上蔡方言的研究極為少見。實際上，上蔡方言與普通話之間是有一定距離的，如上蔡方言只有18個聲母，有少量入聲，有一些極富地方特色的方言詞匯。此外，上蔡方言中還有一些比較特殊的句式，本文將要討論的強調型差比句“（X）連YA還沒有哩”就是其中的一種。

差比是語言中客觀存在的一類范疇。現代漢語差比句普遍存在于普通話和各種方言中。李藍根據差比句的語序把現代漢語方言中的差比句式歸納為8種類型，其中SJ+M+ST+A（M=比）型又有在比較結果后增加數量詞或者使用不同的比較標記兩種變式[1]。按照這種分類，上蔡方言中主要有SJ+M+ST+A（M=比）型、SJ+A+M+ST（M=過）型兩種差比句式與之完全相合，而SJ+A+O+ST型差比句在上蔡方言中是必須以變式的身份出現的，即全句要求必須有比較值出現在ST后面，構成SJ+A+O+ST+N（Number）型差比句，如“我高他一頭”“你大我好幾歲”“你強他一百帽頭子”等，否則句子不能成立，所以上面這些句子不能說成“我高他”“你大我”“你強他”。不過，這類差比句在上蔡方言中為數并不多。另外，上蔡方言中還有一種差比句并沒有包含在李藍歸納的8種差比句類型及其變式之中。例如：

(1) 連車把高還沒有哩可都去學騎車子（即自行車）去來，那能中嘛！

(2) 養活你這么大，叫你干啥你都不干，連個狗娃子聽話還沒有哩你！

很明顯，這種“（X）連YA還沒有哩”式比較句并沒有包括在李藍所列的8種比較句型及其變式之中。然而，這種比較句在上蔡方言中卻是一種使用非常廣泛的強調型差比句式。

從句法功能來看，上蔡方言的“（X）連YA還沒有哩”式差比句經常出現在復句的小句中充當謂語，少數情況下也可以降級使用以充當句子的定語或補語，除了特定的對話之外，它從不作為單句獨立使用。從出現在復句中的位置來看，上蔡方言中的“（X）連YA還沒有哩”式差比句既可以是始發句，也可以是后續句，例如：

(3) 連個螢火蟲屁股明還沒有哩，看你弄那燈！

(4) 叫你大點聲，你聽你嘟嚕哩，連個蚊子哼哼哩聲音大還沒有哩。

(5) 看你給我找這個棍，細哩連指頭粗還沒有哩！

(6) 連小拇指頭長還沒有哩個鉛筆頭子，看你稀罕哩！

例(3)中，“連個螢火蟲屁股明還沒有哩”充當的是復句的始發句，例(4)中的“連個蚊子哼哼哩聲音大還沒有哩”充當的是復句的后續句。例(5)中“連指頭粗還沒有哩”降級使用后充當了形容詞“細”的補語，例(6)中“連小拇指頭長還沒有哩”降級使用后充當了名詞短語“鉛筆頭子”的定語，例(3)(4)中“（X）連YA還沒有哩”均充當復句中分句的謂語。可以看出，“（X）連YA還沒有哩”式比較句在結構上有一個共同特點：比較后項通常由“連”字引出，比較點緊跟比較后項，作為比較結果的“還沒有”通常處于接近句子末端的位置，整個句子由語氣助詞“哩”煞尾。

構式是一種類似習語的表達式，它的形式和意義都具有特定性和不可分解性。上蔡方言的“（X）連YA還沒有哩”式差比句也可以視為一個表達特殊意義的“語義整體”，即構式，而且是表達“差比”意義的比較構式，所以下文一律把“（X）連YA還沒有哩”稱為差比構式。

上蔡方言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特點有哪些？它具有什么樣的語義和語用特征？構式又是如何衍生的呢？這些是本文擬探討的問題。下面先從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構式義說起。

二、“（X）連YA還沒有哩”的構式義

構式語法理論認為，句法構式和詞匯構式一樣具有穩定的構式意義，而且外形不同的構式必然對應不同的意義。既然我們把“（X）連YA還沒有哩”視為上蔡方言的一種差比構式，那么該構式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這是我們首先要弄明白的一個問題。

Goldberg曾經指出，句式意義的來源應該是形成構式的整體[2]。這種解釋看起來很有道理，但其實并沒有真正揭示構式意義的來源，沒有從根本上闡明形成構式整體意義的原因。按照我們的理解，構式的意義來源于人們的認知經驗，是人們對世界經驗概念化的結果。因此，盡管構式（指不可推導構式）意義不等于構件意義的總和，但構式的意義也不可能完全脫離構件的意義進行概念化。因為進入構式的詞或短語的語義闡釋經常會隨著構式的不同而不同，而且構式的語義也常常會隨著填充的詞或短語的不同而不同[3]。

漢語的比較句系統包括三個子系統[4]，差比句只是其中的一個子系統，這個子系統中又有不少表達差比意義的構式。依據構式語法理論“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的結合體”的觀點，不同形式的差比構式表達的具體意義必然存在差異。劉大為認為，組構成分的變化是影響構式義的一個重要因素[5]，這是很有道理的。因為構件與構式之間的關系是互動的，一方面構式對構件具有一定的語義限制，另一方面構件的語義也會反作用于構式義。因此，即便同屬于“沒有”型差比范疇，句式的意義也一定會隨著形式的不同而不同。例如：

(7) 但事情遠沒有這樣簡單。（張煒《美妙雨夜》）

(8) 聲音還沒蚊子大地叫了一聲，搞得我父母比她更難為情。（王朔《過把癮就死》）

(9) 羊排的大小為什么連過去的一半大都沒有？

(10) 啥東西也，連開水好喝還沒有哩！

以上幾例差比句均屬“沒有”型差比構式，“沒有”在句中表達的意義也都是“不及”“未達到”。但仔細比較就會發現，它們的意義還是有區別的：例(7)的“遠沒有這樣簡單”屬于“（X）沒有YA”式，構式表達的是“（X）在A方面不及Y”的意思；例(8)的“還沒蚊子大”屬于“（X）還沒有YA”式，構式表達的基本意義是“（X）在A方面不及Y”，附加意義是“鄙薄”；例(9)的“連過去的一半大都沒有”屬于“（X）連YA都沒有”式，構式表達的是“（X）極其不A”的貶損意義；例(10)的“連開水好喝還沒有哩”屬于“（X）連YA還沒有哩”式，構式表達的意義是“（X）非常不A（或A反?①）”，具有明顯的貶損和反預期意義。

可見，構件的不同是影響“沒有”型差比構式意義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因此，歸納“（X）連YA還沒有哩”的構式義是不能不考慮構件意義的。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構件“連”是一個引進系列比較項低端參照對象的話題焦點標記；“還”是一個表達“尚且”義的語氣副詞；“沒有”是一個表達“不及”義的否定動詞；“哩”是一個指明事實而略帶夸張的語氣助詞。不過，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構式義并不是上述構件意義的總和，而是一個推理出來的意義。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Y是說話人主觀上認為距離A特征較遠的連續統中的一個元素，X是距離A特征比Y還要遠的元素。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表層意義是“Y本來算不上A（或很A），而X竟然還比不上Y”，在此基礎上可以衍推出“（X）非常不A（或A反）”的意思，這個衍推的意義正是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構式義。如例(1)表達的是“車把本來并不算高，學騎車子的人連車把的高度還沒有達到”的基本意義，在此基礎上可以衍推出“（學騎車子的人）非常矮”的意思；例(2)表達的是“狗娃子本來不算很聽話，你連狗娃子的聽話程度還沒有達到”的基本意義，在此基礎上可以衍推出“你非常不聽話”的意思，例(3)(4)(5)(6)亦然。

三、“（X）連YA還沒有哩”的語義特征

現代漢語普通話和各種方言中存在著大量形式各異的差比構式，這些差比構式分別屬于肯定類和否定類兩個不同的差比句系統。現代漢語否定類差比句系統中包含著“沒有”型和“不比”型兩個子系統，這兩個差比句子系統中又各自包含了若干個差比構式，上蔡方言的“（X）連YA還沒有哩”只是“沒有”型差比構式在現代漢語方言中的一種實體構式而已。當然，這種構式具有不同于一般“沒有”型差比構式的語義特征，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主觀性

就“沒有”型差比構式來看，雖然構式表達的都是“不及”義，但各種構式之間的“不及”義在程度上是有差別的。盡管“（X）連YA還沒有哩”構式也要求充當比較點的A具有正向比較的語義特征，但構式還是不同于一般的“沒有”型差比構式的。通常的“X沒有YA”差比構式只是表達一種“不及”義的客觀比較，而“（X）連YA還沒有哩”則具有鮮明的主觀性。例如：

(11) 三兒子和小兒子沒有前兩個兒子那么高大。（張煒《冬景》）

(12) 我閑下來就去看他，照我看，他死掉時，大概還沒有我大。（王小波《我的陰陽兩界》）

不難發現，差比構式“X沒有YA”表達的只是“X在A特征方面趕不上Y”的意思，構式并沒有貶低X的A特征；差比構式“X還沒（有）YA”隱含了“Y算不上很A”的意義，因此具有主觀貶抑的意義。在“（X）連YA還沒有哩”構式中，焦點標記“連”字的強調作用使得構式的貶損意義更加強烈，這一點顯然不同于普通的“沒有”型差比構式。可見，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比較后項Y通常是一個A特征并不典型的事物，說話者故意拿Y來作比，主要是為了突出“X不夠A”或“X很不A”的意思，顯示出了極強的主觀性，上例(1)至例(6)均如此。

（二）單向性

在“沒有”型差比構式系統，“（X）連YA還沒有哩”不僅形式特異，而且比較點的取向也與眾不同。“X沒有YA”型差比構式的比較點通常只有正面詞語才可以進入，負面詞語在一定條件或特殊語境中也可以進入[6]。但是，從我們搜集到的“（X）連YA還沒有哩”差比構式來看，充當比較點的A全都是具有褒義、積極、量度大等特征的詞語，具有正向比較的語義特征，例外的情況是不存在的。請看下面例子：

(13) 我可沒你那么摳門。

(14) 討厭，他們還沒你壞呢。

(15) 連吆喝哩好聽還沒有哩，你唱哩啥也？

(16) 連個板凳高還沒有哩，那也算高啊？

上例(13)(14)中，比較點“摳門”和“壞”都是貶義形容詞；例(15)中，比較點“好聽”是一個褒義形容詞，明顯具有積極意義；例(16)中，比較點“高”是一個具有“大量”特征的形容詞。那么，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A為什么一定具有褒義、積極、量度大的正向性傾向呢？這是一個有意義的問題，姑且留待后文分析，此不贅。

應該注意的是，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的Y通常是處于連續統中A特征并不典型的事物，說話者之所以把Y作為比較后項，是為了突出“X不A”的意思。上例(15)中，說話者的目的并不在于比較出聽話者的歌聲跟吆喝聲哪個更好聽，而是要表達“吆喝聲本來并不很好聽，而聽話者的歌聲還不及吆喝聲好聽”的意思；例(16)也是如此。

（三）反預期

所謂反預期，就是指說話者針對語境中的某一事物或事態提出的一種與自己的預期不一致或相背離的斷言、信念或觀點[7]。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反預期意義包括兩種情況：一是構件X的A特征在程度上與說話人期望的標準有較大距離；二是說話人主觀上認為X的A特征在程度上與X想要或正在從事的活動不匹配、不相稱。因為前一種情況違背了說話者的主觀愿望，所以我們稱之為違意愿式反預期；后一種情況有悖于說話者所認定的邏輯事理，所以我們稱之為悖情理式反預期。例如：

(17) 連個蚊子哼哼哩響還沒有哩，你不會大點聲嗎？

(18) 能〔n??51〕么大個人來連個小孩兒懂事還沒有哩，你還大學生哩！

顯然，除了“比較”的意義外，以上二例又都隱含了反預期的會話信息。例(17)隱含了“說話者希望受話人發出的聲音更響亮一些，然而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的信息；例(18)隱含的信息是：按照常理，大學生應該比小孩兒懂事，然而眼前的這位大學生卻不然，這是不大合乎邏輯的，更是與“大學生”的身份不匹配、不相稱的。

（四）相容與相斥

跟差比構式“（X）連YA都沒有”一樣，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的Y和A在認知框架內也表現為兩種對立關系：一種是說話人主觀上在否定X的A特征時，并沒有過分貶低或否定Y的A特征的相容關系；另一種是說話者主觀上在否定X的A特征時，首先否定或貶低了Y的A特征的相斥關系。

典型的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構件Y和A經常表現為“相斥”特征。例如：

(19) 你看這紅蘿卜長哩，連個指頭粗還沒有哩□〔x?n51〕么！

(20) 這孩子，將生下來哩時候□〔x?n51〕么連個老鼠大還沒有哩，□□〔ts??51t? · 〕長能么大來可都（這孩子剛生下來時甚至連只老鼠大還沒有呢，現在都已經長這么大了）。

上例(19)的“連個指頭粗還沒有哩”是說話者主觀上夸大紅蘿卜長得過于細小，并不是有意突出“指頭粗”，所以“指頭”和“粗”之間表現為相斥特征；例(20)的“連個老鼠大還沒有哩”是說話者主觀上夸大“這孩子”出生時身體瘦小，并不是有意突出“老鼠大”，所以“老鼠”和“大”之間也表現為相斥特征。

值得注意的是，非典型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中，構件Y和A之間也可以表現為“相容”特征。例如：

(20) 你一個男人大漢，連個女哩有勁還沒有哩（你一個男子漢，連個女人有勁還沒有呢）！

上例的“連個女哩有勁還沒有哩”中，說話者在主觀上雖然否定了受話人“有勁”的事實，但并沒有要否定“女哩有勁”的意思，所以“女哩”與“有勁”之間表現為相容關系。

四、“（X）連YA還沒有哩”的語用特征

語言具有經濟性，任何構式都必然有其存在的價值。在上蔡方言的差比句系統中，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出現當然也不會是多余的，該構式因為有著特殊的語用價值而存在。

史銀姈認為“沒有”型差比構式是一種無標記的客觀性的否定句，不帶有說話人對命題的看法或態度[6]。從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反預期特征來看，這種說法顯然不夠準確[8]。實際上，從語用特征角度分析，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屬于態度表達式，具有焦點化、夸張性、貶謔性的語用色彩及主觀評價的語用價值。限于篇幅，本文僅對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夸張性和貶謔性略加描述。

（一）夸張

從上面的相關例句可以看出，構式“（X）連YA還沒有哩”明顯具有夸張的意味。當然，這種夸張表達只是說話者的主觀評價，并不一定完全符合事實。如上例(1)，說話者明顯不是要把受話人“個頭兒”跟“車把”相比較以確定后者更高一些的意思，而是要從主觀上對受話人“個頭兒矮”進行夸張性評價。再如下面例子：

(21) 連芝麻大還沒有哩個破官，排場啥排場！

(22) 我這衣裳連你那最便宜哩貴還沒有哩（我這件衣裳連你那些最便宜的衣裳貴還沒有呢）！

例(21)中，說話者的目的并不是要比較“芝麻”和受話人的“官職”哪個更大，而是要夸大受話人的官職很小的特征，具有輕視的感情色彩；例(22)也不是要把自己的衣裳跟聽話人最便宜的衣裳比較哪個更貴，而是要夸大自己的衣裳“便宜”的特征，表達一種自嘲的感情。此二例中，“（X）連YA還沒有哩”都是對X的夸張性評價。

非典型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同樣具有夸張性評價的功能。例如：

(23) 能〔n??51〕大個人來，你連個小孩兒懂事還沒有哩！

例(23)的話語中，說話者主觀上認為通常情況下大人應該比小孩兒懂事，但自己面對的事實并非如此，所以才有這樣的極端評價。

（二）貶謔

從語用角度分析，差比構式“X沒有YA”只是一個簡單的判斷，構式一般是不帶有感情色彩的，如“個人沒有集體重要”“這本書沒那本厚”等；而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總是伴隨著特殊的感情色彩，經常伴隨著對X的嘲諷、戲謔等語氣，具有貶謔的語用意義。如“你一個男人大漢，連個女人家能干還沒有哩，你丟人不丟人”句，顯然帶有濃厚的批評、貶謔色彩，反映了說話人對聽話者的極度不滿，具有輕視、埋怨、嫌棄的意義。

“（X）連YA都沒有”構式的貶謔義與夸張義密切相關：說話者越夸大“X不A”的程度，句子的貶謔義就越強；反之，貶謔義就越弱。例如：

(24) 連個狗娃子中用還沒有哩，看你能干啥！

(25) 看你搓這繩，連根布條子結實還沒有哩！

例(24)的“連個狗娃子中用還沒有哩”是一個典型的“（X）連YA還沒有哩”差比構式，說話者的目的是借對狗娃子用處不大的貶謔，以夸張它與“中用”的特征極不相稱，從而達到對受話人的嘲諷。例(25)亦然。

不難看出，伴隨著夸張與貶謔的語用意義，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還帶有鮮明的感情色彩。上例(24)借助對聽話人“連個狗娃子中用還沒有哩”的貶謔，表達了說話者的極端鄙視、失望之情；例(23)是借對“你不懂事”的批評表達對受話人沒有小孩兒懂事的指責，表達了說話者強烈的不滿之情。

有時候，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表達的也可以不是不滿和嫌怨的感情。例如：

(26) 乖乖兒也，你連個板凳高還沒有哩，慌著給我搬板凳去來。

(27) 你看電視上那模特兒，腰細哩連人家小腿粗還沒有哩。

例(26)的“連個板凳高還沒有哩”非但不表達嫌怨、不滿、輕視的感情，相反，表達的卻是大人對小孩兒的親切關愛之情；例(27)的“腰細哩連人家小腿粗還沒有哩”也不具有嫌怨、輕視的感情色彩，而表達了一種欣賞、贊美乃至羨慕的感情。這種情況應該屬于修辭學上所說的貶義褒用現象，與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基本語用意義并不矛盾。況且此二例雖然不表達不滿和嫌怨之情，但構式最基本的“貶謔”意義還是存在的。

不管附加的語用意義是什么，但有一點是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核心和關鍵，即所有的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都具有夸張和貶謔的語用價值，構式的語用目的是通過夸大事實來拉長X與A特征之間的距離，貶謔X與A特征之間的距離遙遠。這一點才是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基本的語用意義。

五、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來源

任何實體構式的產生都必然伴隨著一定的動因，這是不容置疑的。既然差比句系統中已經有了豐富多彩的差比構式，為什么又出現了一種“（X）連YA還沒有哩”差比構式呢？這種構式的來源及其產生的動因又是什么呢？這是必須回答的問題。

漢語的差比句系統中，有兩種差比構式值得注意：“X沒有YA”和“X還沒有YA哩/呢”。我們在上文中曾經把“X沒有YA”和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進行過簡單比較，發現兩者的意義差別較大，所以認為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的來源不可能是“X沒有YA”。而差比構式“X還沒有YA哩/呢”和“（X）連YA還沒有哩”卻有著共同的語義基礎：即都否定X的A特征，都具有夸張的語用意義。請看下面例子：

(28) 小孩兒……好多時候還沒一老牲口懂事呢。（王朔《我是你爸》）

(29) 說起你的賭，還沒我斷賭遭數多哩。（《歧路燈》第三十六回）

(30) 老王的兒子是個石匠，腦袋還沒石頭順溜呢，沒見過這么死巴的人。（老舍《柳家大院》）

(31) 阿姐道：“我家兩個癟三，比他大，還沒他機靈哩！”（張愛玲《桂花蒸阿小悲秋》）

(32) 媽媽愛看電影，她老覺得那些明星還沒有我長得美呢！（老舍《女店員》）

例(28)是否定“小孩兒懂事”，例(29)是否定“你的賭遭數多”，例(30)是否定“（老王的兒子）腦袋順溜”，余例皆然。除此之外，以上幾例都明顯帶有說話者夸大事實的語用意義。

當然，上蔡方言中也不乏這種表達式，例如：

(33) 都五年級來，你還沒人家三年級哩學生會哩多哩，真丟人。

(34) 我這點兒錢，還沒你那零頭多哩。

(35) 一個大老爺們兒，還沒有個小孩兒會說話哩。

這種句子和“（X）連YA還沒有哩”式差比句之間具有明顯的變換關系，可以形成一個變換矩陣。所以我們認為“X還沒有YA哩/呢”才是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最直接的來源。差比構式“（X）連YA還沒有哩”實際上是“X還沒有YA哩/呢”的一種衍生式，是為了強調比較后項而建構的新構式。

那么，差比構式“X還沒有YA哩/呢”為什么要用“（X）連YA還沒有哩”作為自己的強調式呢？為什么不用其他標記，而偏偏選用“連”字作為強調標記呢？我們認為，這是因為“沒有”型差比構式系統中缺乏強調意義的一種類型，從而造成了系統內的語義空缺[9]，而“（X）連YA還沒有哩”構式由于受到了“連”字句主觀預設和話題焦點標記的類化作用而具有強調意義[10]，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缺。這樣，差比構式“X還沒有YA哩/呢”便在上蔡方言中產生了。

注釋：

①“A反”表示A的反義詞語。

[1] 李藍．現代漢語方言差比句的語序類型[J]．方言，2003(3)：216―218．

[2] GOLDBERG A E．Construction: A Construction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4．

[3] 克羅夫特．激進構式語法：類型學視角的句法理論[M]．張伯江，導讀．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9：13．

[4] 呂叔湘，王海棻．《馬氏文通》讀本[M]．第2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232．

[5] 劉大為．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上）[J]．當代修辭學，2010(3)：9―11．

[6] 史銀姈．現代漢語“差比句”研究[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2003：14．

[7] 劉焱，黃丹丹．反預期話語標記“怎么”[J]．語言科學，2015(2)：181―193．

[8] 程亞恒．差比構式“（X）連YA都沒有”探析[J]．漢語學習，2015(1)：47―56．

[9] 劉丹青．作為典型構式句的非典型“連”字句[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5(4)：1―12．

[10] 劉丹青，徐烈炯．焦點與背景、話題及漢語“連”字句[J]．中國語文，1998(4)：243―252．

2018-10-12

程亞恒（1972―），男，河南駐馬店人，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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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