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淮政商勾結22年吞下千萬鹽稅，乾隆緣何放過鹽商？

文＞＞＞陳婧 袁光

乾隆三十三年，新任兩淮鹽政的一封密奏攪動朝野，也戳破了兩淮地區掩蓋了22年的鹽稅虧空大窟窿。原來，從乾隆十一年開始，兩淮地區因食鹽需求量大，就申請預提下一年的食鹽銷售額度，鹽商則要交額外的利息。但在地方鹽政與鹽商的勾結下，原本該上交國庫的銀稅，或拖欠或“孝敬”鹽政，虧空達1000萬余兩。

前任留下鹽稅大窟窿，新任鹽官告發

揚州市檔案館里保存了6冊黃色龍紋錦緞裝幀的《清宮揚州御檔選編》。揚州市檔案館研究學者徐國磊在翻看這批御檔時發現其中有兩冊提到了“兩淮預提鹽引案”。“這個案子因為牽涉人員特別廣，涉案金額巨大，被稱為乾隆時期三大案件之一。”徐國磊說。他仔細挑出35件與鹽引案相關的奏折，發現其中20余件密集往返于辦理案件的官員與乾隆皇帝之間。

這起震驚朝野，決定此后兩淮鹽業走向的貪污舞弊案，還要從清乾隆三十三年說起。

這一年六月初五，上任不久的兩淮鹽區的鹽政尤拔世決定向乾隆皇帝發一份重要奏折，揭開一個掩蓋已久的大窟窿。其中匯報前任鹽政普福以及趙之璧曾奏請預先支取第二年的鹽引，單是乾隆三十二年，就預提了20萬引。當時戶部規定，正常鹽稅每引僅為一兩左右，不過預提來的鹽，鹽商每引要交三兩的稅，包括正常的鹽稅和預提的利息（余息銀）。這樣算來，鹽政應該向戶部上交60萬兩銀稅，但他只交了27萬兩，剩下的30余萬兩銀子哪去了？尤拔世奏請乾隆把乾隆十一年到三十二年，總共22年的預提鹽引的收入都算個明白。

22年“寅吃卯糧”，虧空1092萬銀兩

尤拔世的奏折令乾隆驚愕不已，令軍機大臣檢查戶部檔案。結果發現，戶部并沒有兩淮鹽政預提鹽引的備案，也沒有收到銀稅的記錄。“此項銀兩，該鹽政等何以歷來并未奏明，私行動用，甚可駭異！”皇帝震怒，認為其中必藏勾當。為不打草驚蛇，乾隆秘密派江蘇巡撫彰寶火速前往揚州，跟尤拔世一起詳查此案，同時派人把普福押到紫禁城由軍機大臣審問。

調查持續了20天，六月廿五，彰寶初步查明，是之前的兩淮鹽政和鹽商勾結侵吞銀兩造成的。彰寶查出，22年間，兩淮總共預提鹽引496萬余道，其中442萬引需要交余息銀，總額過千萬銀兩。而尤拔世之前的4任鹽政均隱匿不報，以致戶部連這筆錢的影子也沒看到。奏折《奉旨查辦提引一案事》中寫道：查歷年提引，應行歸公銀一千九十二萬二千八百九十七兩六錢，其中除去每年置辦貢品，幫地方鹽政代購物件花去的460萬銀兩，還有600萬不明去向。

彰寶等辦案官員再次提審涉案人員，兩淮鹽商巨鱷黃源德、江春，前鹽政高恒、普福，前鹽運使盧見曾等悉數在列。徐國磊介紹，單是涉案的鹽政就有4名，分別是吉慶、高恒、普福、趙之璧。在當時，鹽業專營，鹽政為肥缺，能當上鹽政必為達官顯貴。比如其中的高恒便是乾隆的皇貴妃慧賢的弟弟，案發前后已居總管內務府大臣、吏部侍郎職位。乾隆將主要人員全部革職，陸續查封家產，命令彰寶等逐人逐款查清，勢必搞個水落石出。但接下來案件的審理并不順利。

當年呈給乾隆的奏折顯示，案件審理初期，涉案官員以各種理由推阻調查。比如，高恒竟然說頭緒繁多記不起來，讓去鹽政衙署的檔案中查詢，但衙署檔案一片混亂。普福更是直接把責任有保留地攬到自己身上，稱幫鹽商預提那么多鹽引是自己“冒昧糊涂”，對提引銀稅又裝起糊涂。前鹽運使盧見曾則在家產被查封前得到消息，將財產轉移了。

瓦解官商鐵板一塊，鹽商變身污點證人

據揚州清史專家王章濤的研究，乾隆連追8道諭旨要求徹查此案，但鹽商和鹽官儼然已成鐵板一塊，案件僵持。乾隆氣惱，慢慢轉變了策略，讓彰寶等人從鹽商一方找到切口，耐心勸導。乾隆一方面在詔書中嚴厲警告鹽商：如果繼續執迷不悟，一旦查實將被處重罪。“何必為普福狡展隱匿，甘心代人受過耶？”乾隆同時打出“感情牌”，稱自己多次下江南，都是各位鹽商承辦諸事，自己感念在懷。“今案情自行發露，朕從寬不加伊等罪譴，已屬逾格施恩”。乾隆對鹽商的態度定下了基調，即不再追究鹽商的罪責，只需將虧空銀兩補上即可。

乾隆恩威并施，最終將鹽商拉到朝廷一邊來。兩淮鹽商的身份由被調查人轉換成重要證人。自此，乾隆實現了局勢的大逆轉。在鹽商的幫助下，朝廷掌握了鹽政官員的貪污實據，最終成功瓦解了兩淮鹽商和兩淮鹽官同盟，使得兩淮預提鹽引虧空案得到徹查。

歷時3個月的“兩淮鹽引案”基本查清。徐國磊介紹，雖然沒有統計具體的涉案人數，但從鹽商到地方鹽官再到朝廷大員，可以數出名字的就達20余人。最終認定高恒侵占的數額為3.2萬兩，普福為1.8萬余兩。對兩人的判決稱：作為鹽政大員，任意把手伸向原本應歸公庫的銀兩，秋后處決。其他大員如前任鹽運使盧見曾被判處死刑。大名鼎鼎的大學士紀曉嵐竟然也受牽連被革職發往新疆，因為紀曉嵐的長女嫁給了盧見曾的孫子，紀曉嵐獲知皇帝要抄盧家家產后秘密報信，結果被皇帝獲悉，一怒之下將毫無關涉的紀曉嵐也發配了。

乾隆緣何放過鹽商？

徐國磊介紹，戶部管理著全國財政收支，其中就包括全國鹽業的收支。鹽政是中央設置在地方的管理鹽務的最高行政專員，每年鹽政把轄區內所需的鹽量上報戶部，申請鹽引，之后分發給各鹽商，鹽商拿著鹽引到鹽場取鹽，并上交相應的課稅，鹽政再將收來的課稅數額上報給戶部，供戶部核對。

實際上鹽政擁有真正的分配鹽引的權力，只需把鹽引的額度報備給戶部即可，鹽商每引鹽可賺8兩，從政府拿到的引額越多，意味著賺的錢越多。彰寶調查發現，鹽政以鹽需求量大為由，每年均支用下年的鹽引給鹽商。鹽商用賺來的錢酬謝鹽政，雙方勾連，長期寅吃卯糧，賴下的鹽稅也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清代總共有11個鹽區，而兩淮鹽區規模最大，共有23個鹽場，負責江蘇、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北6省的食鹽運銷。兩淮鹽商每年可賺銀1500萬兩以上，上交鹽稅600萬兩以上，占全國鹽課60%左右。乾隆在兩淮地區加封了6位總商，此案件中鹽商的代表人物總商江春就與乾隆帝交好，有“以布衣上交天子”的說法。

不過，鹽商以各種名義承擔的經濟負擔也很重。此案中，江春等人就供述過，曾3次送給高恒10多萬兩銀子，每年地方政府置辦貢品、官員私人開銷也要鹽商包攬，動輒成千上萬，同時，軍費和皇家花費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依賴兩淮鹽商的捐輸，這就是乾隆緣何放過鹽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