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國家的困境與中華文化的發展

湯紹成

（臺灣政治大學，臺灣 臺北）

近年來歐美民粹主義盛行，暴露了自由選舉制度的缺失，對于西方國家現存的制度與價值造成極大的危害。相對的，中國大陸穩定發展，民心思治，體現出制度優勢，乃與西方的亂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是貿易摩擦對中國造成影響，中美歐關系復雜；兩岸關系陷入僵局，目前尚無好轉的跡象。由于歐美困境的深層原因是文化的沖突，因此更給予我們發揚中華文化的有利時機，以凸顯中華文化的優異性。這不但可以給予西方國家提出一些有利的參考，更可對于兩岸的和諧與發展做出些許貢獻。

一、民粹主義與歐美的困境

近年來歐美國家民粹主義之興起，可從2001年美國9?11事件發端，其次是2008年金融風暴與之后歐元危機，以及2014年以來大量來自亞非洲的伊斯蘭難民涌向歐洲。這都造成歐盟國家內部巨大的爭議，以至民粹政黨進入各國國會與歐洲議會，破壞國內體制，公然挑戰歐盟統合進程。最后則是2016年英國脫離歐盟與美國特朗普總統當選，進一步鼓舞了全球極右派民粹主義的發展，影響深遠。在此期間，法國的民族陣線、丹麥的人民黨、荷蘭的自由黨、德國的另類選擇黨、英國的聯合王國獨立黨等右翼政黨紛紛嶄露頭角，左翼的希臘激進左翼聯盟、西班牙的我們能黨也勢力日益壯大。

英國在2016年公投脫歐成功之后，標準普爾把英國主權評級由AAA（最優級）降為AA，評級展望負面，如今英國已陷入脫歐與否的兩難困境。此外，歐盟國家如波蘭、匈牙利與奧地利，都已是右派執政，他們都反對接收難民，也不時批評歐盟的政策，近來更強硬推動極具爭議性的司法改革等政策，破壞三權分立，遭到歐盟公開警告。意大利在2018年3月大選后，右派新政府已表示，其首要任務就是把50萬名非法移民送回家。

質言之，民粹主義者點明現行的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都行不通，傳統的全球觀點正在崩潰，必須重新翻修。在面臨難民潮與恐襲的難題之際，除了安全考慮與財政負擔之外，文明的沖突更是突顯，這是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一神論長期以來相互拒斥的結果。

再比較美國的情況。若將民主黨桑德斯黨內初選與特朗普大選的得票合并分析，可以發現一項驚人的結果，兩人的得票分布有極高的重疊性。雖兩者分屬政治光譜的左右兩個極端，卻有相同的“反體制”要求，可知對于長期被忽略的民眾有絕佳吸引力。2017年1月特朗普宣誓就職翌日，德國、法國、荷蘭及其他歐洲國家的右派政黨領導人齊聚德國科布倫茲歡慶，預祝當年歐洲各國大選能復制特朗普的勝利。更有甚者，當特朗普2018年7月初訪歐時，被他革職的前白宮首席戰略師班農正在英國與歐陸國家極右派會商，將在2019年歐洲議會選舉前在歐洲掀起一場右翼民粹主義大反叛，以達聯歐制中的目的。

二、自由選舉制度的缺失

近年來，一些歐美國家的選舉越來越暴露其缺失，而且影響深遠，已造成極大傷害，值得重視。其選舉只講過程公平，并不顧最后結果，是難以彌補的致命缺失。比如大選投票當天天氣不好，年紀大的選民就可能不出來投票，如此選舉國家領導人的重要抉擇，竟由天氣等突發因素來決定。

再者，新領導人勝選很重要的原因，乃因執政黨表現太差，故使民眾一窩蜂地選擇在野黨。而在野黨的人物上臺后是否稱職，那也要碰運氣，因而這也是風險。此外，候選人一定要有相當的辯論技巧，甚至要會做秀，來討好選民，以便騙取選票。而在辯論時多以政黨利益為優先，經常不顧國家利益，只以爭取選票為考慮。英國的脫歐公投乃一最佳實例，但現已后悔莫及。

更重要的是外部勢力的干擾。此外，選舉舞弊的情況也層出不窮，尤其在當前電子信息極為方便的時代，更是增加了造假的空間。

由此可知，發源于西方國家的自由選舉制度的缺失，日益嚴重影響相關國家的利益。小則民眾無可奈何，大則國家陷入危機。特朗普總統的脫線演出、英國的脫歐困境與匈牙利的右傾擴權，都造成相關國家極大的困擾。美國的實例證明，兩百多年來美國的民主制度，現已因選舉的迷霧，造成政府政策的窒礙難行，甚至會產生憲政危機。這也是美歐國家所要面臨的嚴峻挑戰。

三、貿易摩擦與中美歐關系

近日美中貿易摩擦加劇，除兩國都不斷加碼制裁的數量之外，美國乃欲維持下一代移動通訊技術5G規格制定的領先，禁止美國企業向中國出售計算機芯片，這也將成為大陸高科技產業及供應鏈的難關。尤其大陸產業的騰籠換鳥以及“中國制造2025”等規劃，主導建立半導體產業，加上電商、自動化、行動支付、人工智能加速發展，提升中國高科技產業，將制造大國轉型為制造強國，讓歐美國家甚為憂心喪失科技優勢，因為大陸傾全國之力為之，將會對于歐美國家的相關產業造成很大影響。綜合言之，近日的美中貿易摩擦，實質上是一場高科技產業的角力競逐，以及衍生的經濟甚至政治上的競爭，最終將導致東西方為話語價值的競奪，乃這出貿易摩擦的核心內涵。目前雙方交手，勝負難分。

由于歐盟對美貿易的出超甚巨，以及北約國家各自所提供的軍費不足，特朗普多次抨擊歐盟與北約。尤其特朗普強力攻訐默克爾，就是因為她是歐盟的支柱，若她不在，歐盟可能解體，屆時美國可以一對一地與歐洲國家談判貿易問題，就比較簡單，也將可以占到上風。由此可見，特朗普根本反對歐盟的統合政策，其言行還給極右派與民粹分子相當的鼓舞。雖然特朗普不便公開表達，但他的所作所為都是朝向弱化歐洲的多邊組織邁進，其中也還包括北約組織。更進一步觀察，可以總結特朗普總統上臺這一年多以來的作風為翻來覆去、樹立風格、打破從來、稱霸世界。

此外，中美、美歐、歐中各自因貿易糾紛向WTO控訴，其中只有中方未向歐方提出控訴，因而中歐之間合作機會仍大。但歐盟始終認為，美歐之間是內部矛盾，2018年7月下旬終于達成美歐貿易摩擦的和解，以便攜手制中。而歐方認為中歐之間貿易不公的原因，乃中方國家補貼、強迫技轉與大量傾銷等。這雖不能說是敵我矛盾，但屬于制度、價值與意識形態的爭議。相較之下，歐方還是不愿聯中制美，對大陸采取更加懷疑的態度。這讓北京必須省思如何突破美歐聯手的挑戰。

四、中國大陸的發展特色

自1949年至今近70年，大陸發展可分為前30年與后40年兩階段。前一階段專注政治問題，是社會主義拯救中國的階段。自1979年至今，改革開放創造了前所未有的佳績，甚至有西方學者以人類的極限來形容，中國與世界互利。蘇東劇變期間，中國屹立不搖，拯救了社會主義。至2009年，歐美國家金融危機肆虐，中國積極為之紓困。如今，中國更以大手筆的“一帶一路”倡議，來振興全球。①湯紹成主編：《從臺灣看大陸：幾位學者的觀察》，北京：友誼出版社，2014年，第69-108頁。在地緣政治上，從“一帶一路”與“亞投行”出發，積極與亞非歐國家合作，以圖互利共榮。但相關國家反映不盡一致，使此倡議面臨一些挑戰。

再從制度面觀察，大陸制度的特色乃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并以行政經歷來層層檢視政治人物的能力，因而得以產生條件最佳者擔任各級領導職位。這種選拔方式還可避免全民普選的弊病，更不受外界干擾。尤其大陸也沒有政黨利益超越國家利益的問題，因為政黨利益就是國家利益，更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確實略勝一籌。改革開放至今40年的成果，就是最佳的證明。進而，中國共產黨可以制定長期計劃，比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等。這都是自由選舉與政黨輪替國家所無法做到的。

自1989年以來，美國提出“華盛頓共識”，其中強調公營企業民營化、政府盡量退出經濟領域、專注做好法令與制度的建構，以及由國際金融機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與世界銀行（WB）來加以輔導。但這種做法效果不彰，在過去這段時間當中，由于管理不善、貪腐嚴重，使一些發展中國家經濟成長下滑。比如阿根廷和印度尼西亞等國發現，現代金融業的高速發展，反而助長了貪腐風氣，以至影響國家的穩定與發展。再者，這些國家與歐美國家一樣，定期舉辦全民普選，更是荒腔走板、弊病百出，經常出現選舉不公的情況，以致必須強力鎮壓。

準于此，大陸更可發揚“北京共識”，比如敢于創新、獨立自主、國企發展與不干涉內政等價值與策略，以與西方形成對比，供一些國家參考。大陸還可提出自己的價值規范與行為模式，以便走出一條與西方世界不同的道路。同時，在此氛圍的指引下，再對臺灣產生感召力與吸引力，以達兩岸融合的境地。

五、再啟蒙運動：中華文化的省思

從歐美對中國的挑戰以及他們自己的困境，再加上北京對臺政策的變化，北京當可在文化與價值認同方面更進一步，提出具體主張，以便因應。

17至18世紀歐洲發生了啟蒙運動，相信理性發展知識可以解決人類實存的基本問題，人類歷史從此開啟現代化和現代性的發展歷程。如康德在其名著《何謂啟蒙》中以“敢于求知”的啟蒙精神來闡述人類的理性擔當。他指出，啟蒙運動是人類的最終解放時代，將人類意識從不成熟的無知和錯誤狀態中解放出來，這也就是要從過往基督教神學權威為主的社會，以理性并敢于求知的態度，發展出科學和藝術的知識，進而產生出啟蒙時代包含自由與平等概念的世界觀，以改進人類生活。歐美國家的自由民主等價值觀應運而生，直至今日。

啟蒙運動給我們的啟發，就是要敢于思考與創新。在過去幾百年來，西方國家所制定的價值規范、行為模式以及其科技發展的成就，自然有可取之處，但重要的是綜合揚棄，化被動遵守為主動創新。太史公云：“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也就要集思廣益、眾志成城，以便形成輿論、樹立典范。比如經濟發展與獨立自主以及勇于創新與天人合一等的辯證關系，都可說是“再啟蒙運動”的推行。尤其所謂“深圳模式”，也是勇于創新的最佳經濟發展范例。

中華文化是兩岸中國人的共同資產。我們五千年的文化，儒、道、佛都是溫和與開放的文化型式，與歐美國家的一神教文化有極大的差別。如今正值西方國家面臨恐襲與難民問題困擾，而大陸的發展勢頭強勁，并正在極力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兩岸正可相向而行，以凸顯中華文明的可貴。

六、中華文化宣言

準于此，當可以參考牟宗三、徐復觀與張君勱、唐君毅在1958年合撰的《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我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其中提及中國歷史文化之精神生命與倫理道德、中西文化的差異、中國心性之學的意義、中國文化之發展與民主建國等理念，以古鑒今，極有價值。該宣言更認為，由于中國人口約占世界1/4，中國問題早已成為世界問題，由此可見中華文化的重要性。

中華文化的起源乃多根一本，原本就是一個體系。西方文化與此不同，其哲學來自希臘、法律來自羅馬、宗教來自希伯來，來源不同，研究方法各異，乃以宗教為一統，以達統治的目的。再因古希臘之地形特殊與商業興盛等原因，而導致哲學走向思辨（speculation）之路，強調界說與論證。而中華文化則基于血緣關系，主張天人交貫、道德實踐，以求心安而已。此乃“方以智”與“圓而神”之差異。因而心性之學乃中國學術思想之核心，存天理、滅人欲，思想內斂，溫如其玉，中庸之道，可長可久，參天化育，與天一體，天下一家。這當然不排斥其他宗教與文明，因而與西方與伊斯蘭世界長期以來的宗教戰爭與文明沖突形成鮮明對比。

此外在發展方面，《尚書?大禹謨》所稱“正德、利用、厚生、惟和”的觀點，乃仁德與物德兼顧，與道德脫不了關系。即使是殉道，儒家也主張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以期保存天地正氣，而與以神之名的自殺式恐襲差異極大。以道德為基礎的中華文化的特質，及其有容乃大的特色，都是上述宣言所強調的重點。

更進一步觀之，儒家思想對于中國本身的影響，也有其跌宕起伏的過程。比如漢末天下大亂，人民傾向于宗教的安慰，因而佛老盛行。宋代經濟發達，社會安定，儒學大盛，理學形成文化主流，孔子地位再度被凸顯。清末民初，飽受西方侵略，文化信心喪失，五四“打倒孔家店”運動興起，繼之以文革批孔揚秦。但自20世紀80年代起，大陸改革開放，政治上要求穩定，傳統文化再現，更開始與臺灣相互呼應。

自中共十八大至今，大陸經濟持續發展，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也日益增強。若兩岸學者集思廣益，推出類似“中華文化對世界的宣言”，不但可以正本清源、發揚傳統，更可以促進兩岸同胞的心靈溝通與契合。

進而，若要積極推廣中華文化，以獎勵的方式為之亦可。比如在北京成立“全球中華文化發展獎”，向全世界公開并采取競賽的方式，依此類推，還可在世界各地舉辦如武術與圍棋比賽等，當可藉此把中華文化之精粹推廣到全世界，以達改善與強化世人對于中華文化印象的目的。

而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被譯成英文，懸掛在聯合國總部大樓里，同時還被寫進了聯合國《人權宣言》和1993年世界宗教領袖的《世界倫理宣言》中，可見中華文化的普世價值。

七、兩岸共同發揚中華文化

歐美國家目前所陷的文明與文化的沖突，確實難以解脫。尤其因為氣候變遷，非洲一些國家謀生更加困難，導致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正計劃逃往歐洲，而美國對中南美的難民也是防不勝防，故歐美國家的民主制度與價值也正面臨嚴峻的挑戰。

在此時刻，發揚中華文化尤顯重要。基于中華文化的開放性與包容性，若敢于創新并走出自己的道路，形成與西方文明沖突的反差，進而提出一些化解之道，比如一神論的宗教與道德包容性方面的差異，不但有助于西方國家化解困境，更有助于因應美歐聯手制中的策略。這是太極拳與西洋拳的差別，陰柔并濟、以柔克剛，以致和諧，也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想若合符節。

尤其由于兩岸目前僵局難解，若兩岸學者可以攜手并進，共同集思廣益，提出相關發揚中華文化的具體做法，比如文化宣言與文化獎項等，兩岸同胞均可共襄盛舉，當可對于兩岸人民的心靈契合做出些許貢獻。

總之，要建立中華文化的新價值觀實非易事，還須兩岸仁人志士共同努力。目前北京提出惠臺31條的政策已是很好的開端，而各省市也在相互競爭，因而吾等應齊心協力、發揮智慧，做好宣傳、創造時勢，以至完成國家統一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