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婷 任 娜[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太原 030006]
The Death of a Traveling Salesman
),韋爾蒂共創作了五部長篇小說集和八部短篇小說集,文學成就方面,他榮獲過普利策獎、美國國家圖書獎和歐·亨利獎等重要的文學獎項。韋爾蒂生于美國南部密西西比州杰克遜市一個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南方的社會環境給予她以豐富的文學滋養,韋爾蒂也被認為是南部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她的文學作品聚焦于自己所熟知的美國南部,通過對南部的描寫來展示廣闊的社會生活并探索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1941 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綠簾》(A Curtain of Green
)中的《鮑爾豪斯》(“Powerhouse”)是以主人公的名字為題的一篇短篇小說。韋爾蒂在《鮑爾豪斯》中采用了第三人稱“戲劇式或攝影式視角”,處于“故事外的第三人稱敘述者像是劇院里的一位觀眾或是一部攝影機,客觀觀察和記錄人物的言行”(申丹等,95)。故事以白人的視角,旁觀鮑爾豪斯和他的樂隊成員在小鎮的夜間巡回演奏的故事。誠如名字所傳達的寓意一般,鮑爾豪斯(Powerhouse)一詞代指精力充沛的人。但是“世上無人像他這樣。你說不出他是什么人。‘黑人男子’嗎?他看起來更像亞洲人、猴子、猶太人、秘魯人、極端分子、魔鬼”(韋爾蒂,206)。在眾人眼中,鮑爾豪斯長相奇特,身份特征不明,這也隱喻了鮑爾豪斯與社會大眾之間的疏離,他獨特的同時也顯得格格不入,這里為后文中鮑爾豪斯一系列荒誕的舉動埋下伏筆。
樂隊成員演奏華爾茲舞曲《異教徒的情歌》之時,鮑爾豪斯突然向樂隊成員宣布自己收到一封“妻子已逝”的電報。整個演奏的過程就是鮑爾豪斯幻想的過程。面對其他成員的質疑,他不停地虛構著事情的具體經過,想象著妻子出軌,“腦漿、內臟滿地”的場景(韋爾蒂,216)。他在妻子已逝的幻覺中繼續進行著他的演奏,冷漠的面龐下隱藏著他內心的痛苦與絕望。樂隊成員和鮑爾豪斯的一問一答引領著樂隊的表演和小說的節奏。《鮑爾豪斯》以藍調為藝術載體,在敘事上糅合了藍調“對唱”“重復”“開放的結尾”的創作特征。藍調音樂被定義為一種憂郁而緩慢的美國黑人民歌,注重情感的宣泄和即興性,在新奧爾良和美國深南部的非裔美國工人階級舞者中很受歡迎。美國黑人作家拉爾夫·埃利森(Ralph Ellison)認為,“布魯斯是一種沖動,可以讓痛苦的細節和殘酷的經歷在一個人的痛苦意識中活躍起來,用手指抓住鋸齒狀的紋理,超越它,而不是通過哲學的安慰。通過擠壓一個近乎悲劇,近乎喜劇的抒情。作為一種形式,藍調是一種抒情表達的個人災難的自傳式編年史”(Ellison,264)。
“藍調音樂非常適合西非的呼應傳統。一個主唱歌手唱一句臺詞,其余人員要么回答,要么呼應他的話。在藍調音樂中,這種對唱通常被演繹為歌手和樂器之間的對話,或者是由另一位音樂家演奏”(Wald,14)。對唱是藍調音樂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藍調音樂借助對唱形式向觀眾傳遞情感。直接引語再現了藍調音樂中“一唱一答”的表現形式,保留了藍調的聲音特色。韋爾蒂在《鮑爾豪斯》中主要采用直接引語表現藍調音樂的對唱形式,鮑爾豪斯通過發出聲音來宣泄自己的感情。故事的開篇描述了在鮑爾豪斯和樂隊成員的演奏現場,鮑爾豪斯的心理寫照和樂隊成員詢問之間的“對唱”。
“電報上說——這是原文:你妻已逝。”他用四四拍代替了四三拍。
“不過就四個字?”這是鼓手,名叫斯庫特,一個不受追捧的男孩,是個持懷疑論的癡人。
鮑爾豪斯搖晃著他碩大的腮幫子。“她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她想怎樣?”
“要是你接到了電報,那電報是誰發的?”斯庫特說道,手中旋轉著那些鋼絲刷。
單簧管手小兄弟現在沒法開口,瞪著眼睛,身體后傾。
“發電報的署名尤拉諾斯·諾克伍德。”鮑爾豪斯抬眼說道,“聽說過他嗎?”他唇間吐出個泡泡,像一只盤子被擱上了桌子。
面對樂隊成員的提問,鮑爾豪斯即興的回答影響了故事的節奏,他的述說成為標志情節和時間的標志。在演奏一首悲傷的歌曲時,鮑爾豪斯突然告訴大家他的妻子已死。然后隨著樂隊成員之間的詢問和鮑爾豪斯回答的展開,觀眾獲知了一位名叫諾克伍德(Knockwood)的男子。鮑爾豪斯懷疑諾克伍德與妻子的死有直接關系。“Knockwood”名字的含義使整個故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不真實性。“Knockwood”的發音與“Knock on wood”極為相似。后者是美國南部所使用的俚語,表示當人們在說出一些不恰當的冒失話之后,希望它永遠不會導致運氣不好。從這個角度來看,故事的開頭已經暗示了鮑爾豪斯話語的不真實性。樂隊和鮑爾豪斯通過這樣的一問一答合作完成這一次的即興表演。
“藍調基本的抒情形式是重復兩行,然后第三行押韻”(Wald,4)。藍調音樂通過“重復”形式渲染情感并與觀眾產生共鳴。在《鮑爾豪斯》中,同一元素、同一事件、同一主題重復出現。電報載著“妻子已逝”的消息,反復出現在鮑爾豪斯和樂隊成員的一問一答之中,韋爾蒂使用重復的單詞和句子的目的是使讀者反復回味情節的內容,帶領讀者走進鮑爾豪斯復雜多變的心理世界。面對樂隊成員的質疑,鮑爾豪斯只是即興地添加關于妻子死亡的細節。觀眾無法獲知更多的內容,例如夫妻之間的日常生活。
電報“把我們帶入一個同時性和瞬間性的世界,這是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波茲曼,88)。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認為:“電訊傳播的同步性……使我們每個人都可能受到世上其他或事物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在電信時代里我們同時在各地共處這一事實,是一種被動的,而不是積極的經驗”(麥克盧漢,306)。第一次提到“妻子已死”的消息時,鮑爾豪斯言簡意賅地敘述“我接到一封電報,說我妻子去世了”(韋爾蒂,209)。他與妻子共處一室,心靈卻缺少交流,最終被動地接受“妻子已逝”的消息。第二次他添加了更多關于死亡的情節,“她往下看,往窗外看。咦?……噓!呸!她做了什么?跳下去了,腦漿濺得滿世界都是”(韋爾蒂,215)。離家在外的鮑爾豪斯想象著妻子死亡背后的“真相”和“腦漿和內臟灑滿地”的場景。鮑爾豪斯反復描述著妻子的遭遇,樂隊成員和觀眾面對鮑爾豪斯的述說,“哄堂大笑起來。鮑爾豪斯的臉色像是一只火熱的巨大鋼爐”(韋爾蒂,217)。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情感,同情他的遭遇。第三次敘述妻子之死時,鮑爾豪斯說道:“她說,算了!我這就從窗戶跳下去。”(韋爾蒂,216)敘述的不可靠性隨之顯現。鮑爾豪斯并不在事發現場,但卻熟知妻子的一言一行,這也從側面證實了故事的不真實性。重復手法的使用,不僅提供給讀者更多信息,而且也證實鮑爾豪斯敘述的不可靠性。
韋爾蒂以開放式的結尾結束了鮑爾豪斯的表演,引發讀者深深思考。鮑爾豪斯呼號大叫:
“有人愛我!有人愛我,我不知道是哪一個!”他的嘴巴就是一個火山口。“我不知道是哪一個!”
“也許……”他用整只手表現一個顫音。
“也許……”他把張開的手指收回來,從他站立的地方向外望去。一副冷漠而濃烈的苦相讓濕漉漉的臉龐變了樣。
“……也許就是你!”
鮑爾豪斯最終留下“有人愛我!有人愛我,我不知道是哪一個”的哀嘆(韋爾蒂,222),也許就是臺下的觀眾,也許是正在閱讀小說的讀者。鮑爾豪斯的結局充滿了悲傷和孤獨,而這些呼喊也表明鮑爾豪斯在尋求外界的理解和幫助以此打破自我內心深處的孤單與痛苦。這里也將文章的主題與情感進行了升華,作者將眾人的視線從聚焦在死亡本身移到事件背后的原因,這里彰顯的是人性中脆弱的一面,而交流在某種程度上并不能拯救這種脆弱,他的吶喊體現的是他需要交流過后的感同身受,而不是人群散去的孤獨寂寥。
在《鮑爾豪斯》中,韋爾蒂自然地融入藍調音樂中的創作元素——“對唱”“重復”和“開放式結尾”,塑造了一個孤獨、痛苦、掙扎的黑人音樂家形象。藍調敘事,一方面使得文本的節奏富有流動性;另一方面,音樂形式與內容在小說文本中均得到了充分的發揮。韋爾蒂用敏銳的觀察,聚焦現代文明之下人類的精神困境,即身處繁忙的社會之中并不代表內心的安穩,交流與理解才是走進內心的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