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福德·G.克里斯琴斯翻譯: 劉沫瀟
在整個人類歷史上,美好生活一直是一個深刻的議題。在拉丁語中,對“共同的”(communis)一詞一直存在曠日持久的爭論。“Uzima”是斯瓦希里語中表征“豐盛的生命”(abundant life)的詞語,意味著對眾生懷有悲憫時,生命的完整(wholeness)和興盛(flourishing)。在《論語》中,孔子將“和”作為好的社群的評判標準。“和”既是形而上學的又是倫理道德的,它描述了整個世界如何運作以及人類應該如何行動。隨著數字技術的變革,理解美好生活的真諦真是既復雜又難以捉摸。為了我們所代表和致力的教育世界,我今天將與在座的各位深入學習這個核心問題。
我們都意識到媒體技術的數字融合是革命性的。了解數字時代的美好生活不能簡單地從口頭傳播、印刷和廣播系統中推斷出來。媒體技術的決定性轉變正在發生。我們對美好生活的闡釋框架需要像在無邊界的網絡空間一樣的全球視野,而不是在人際交流或印刷或廣播中進行理論化。
我們的認知基礎已經轉變為一種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全球性存在(global existence)。鑒于社交媒體和數字媒體的爆炸性增長,我們傾向于珍視即時性而非歷史,我們的定位是我們的電子家庭(electronic home)而非地理位置。今天的問題是這一歷史性變革正在產生怎樣的對人類生存的理解。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告訴我,我們過去幾個世紀以來發展出來的有關共同利益(common good)的假設已經不再被認可。
正義(justice)通常被理解為社會秩序的最高規范,因此是美好生活中的關鍵概念。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新媒體的核心道德規范可以說是正義。我主張互聯網系統的全局結構需要一個將正義作為內在價值(intrinsic worthiness)的國際定義,而不是將其作為由民族國家慣例所決定的正確合法性的標準概念。正義需要去西方化并給予國際定位。我將展示我對正義的跨國思考,以闡釋推進有關美好生活的研究和教學所必需的概念性工作。我在發展這個新正義論(new theory of justice)時充分意識到了互聯網的悖論:社交媒體的出現諷刺性地與碎片化的顯著增加相關。更多的數字連接意味著更少的人際互動。隨著數字化的擴展,社區生活在理論和實踐上更加難以捉摸。更多的數字化帶來了更多的分離(detachment)。
在數字主導的社會中,流行的世界觀是工具主義(instrumentalism)——它認為技術是與我們的人性不同的產品、機器和工具。工具主義是一種象征性的構念,是一種把技術定義為中立者并將效率儀式化為首要標準的想象。人們認為技術出于自身的特點而發展,中立媒介的傳輸理論(transmission theories)優勢明顯。我們老生常談的是,技術被視為除去價值觀的機械的工具。
推動技術時代的工具主義用計算的手段代替目的。Web 2.0不是一個中立的交換系統。當工具主義的效率、速度和生產力占主導地位時,人類生活中的道德觀念變得與我們格格不入。道德詞匯不再被理解。道德目的輸給了技術卓越的要求。
理想和目的淹沒在我們的電子忙碌(electronic busyness)之中。作出道德上的區分和制定道德原則對一個正義的美好生活是至關重要的,但社會的精神和物質資源卻被用于技術現象。這種機械模式作為處理當今數字時代特征的框架是不可接受的。
問題不在于以下哲學議題的正確與否:“只要目的正當,可以不擇手段(ends justify means)。”技術社會中存在的問題是目的本身的消失。在構建專業的數字化機械系統過程中,公共生活中的道德律令(moral imperatives)已經被消除殆盡。與粗淺的技術價值無涉(value-free)基本觀點相反,現實是技術陷入了不斷擴張的手段中,這些手段驅使它們向值得人們效忠的利潤理想(margin ideals)前進。道德承諾(moral commitments)犧牲于先進的技術。
正義意味著給予社會中每個人應有的權利。作為程序的報應正義(retributive justice)和分配正義(distributive justice)是闡述這一定義的標準框架。當人們公平地分配權利和資源,并采取適當措施糾正錯誤時,正義得到伸張。要使社會正義的倫理學在數字語境中卓有成效地發揮作用,就必須對正義的含義作出不同的表述。需要有一個根本的新的方向來取代主導這一概念的法律與秩序的正義機制。
除非存在具有內在價值(intrinsic worth)的人類實體,否則正義無法被正確地理解和恰當地應用于數字時代的美好生活。正義應該建立在人類固有的尊嚴之上。由于擁有某些特定屬性,所有人都擁有價值。這些價值足以讓我們享有應有的權利。沒有必要依靠其他什么東西賦予那些權利。得到應得的東西源自于一個人的內在價值。它不是人們心懷感激的特權。
正義是權利秩序(right order)的法律體系的觀點是西方知識傳統中的主流定義。柏拉圖(2006)主要是在《理想國》中發展了他的正義理論,這是對權利秩序的一種法理解釋。在柏拉圖的正義傳統中,權利是通過立法和監管實踐賦予社會成員的。基于這一權利秩序理論,機構發起并保障其成員的權利。
西方民主國家對程序正義的定義一直由羅爾斯(John Bordley Rawls)的《正義論》(ATheoryofJustice)(1971)和尤爾根·哈貝馬斯的《道德意識與交往行動》(MoralConsciousnessandCommunicativeAction)(1990)所主導。在羅爾斯看來,為了使正義公平,其原則必須由在設計和執行方面本身就公平的操作來實現。
在哈貝馬斯的話語倫理中,智識策略(intellectual strategy)是用普遍的規范來評判不同的群體。哈貝馬斯和羅爾斯一樣,堅持認為除了它們獨特的憲法場所(constitutional venues)外,權利是空洞的。他們都傾向于將國際正義視為國內正義的延伸,而且民族國家的承諾(commitment)與定義我們時代的全球數字技術背道而馳。事實上,他們所指的跨國概念是圍繞著領土國家而組織的。
數字時代流動的世界議程,以及設置這種議程的無國界媒體技術,需要對其民族國家模式進行根本性的修訂。首先,世界思維不是個人思維或民族主義的延伸,而是正義的概念家園(conceptual home of justice)。當正義建立在現代人(homo sapiens)固有價值的基礎上時,對正義的要求就從國家主義轉向了世界。報應與分配的權利秩序正義(retributive and distributive right-order justice)是西方社會的傳統框架。我的無邊界正義(borderless justice)的新理論為我們指向了一個不同的方向。所有人類都有價值,因為這種獨特的屬性是物種成員的特征。內在價值作為基礎和原因先于授予的法律程序。
過去35年里,恢復性司法(restorative justice)作為對于刑事司法實踐的一種越來越有影響力的替代方案,已經出現在理論和規劃中。刑事司法制度指控被告犯有危害國家的罪行; 如果罪名成立,國家將懲罰違法者。恢復性司法強調的是被告人與被害人道德關系的斷裂,其目的是社會秩序的恢復。由于所有人的內在價值,不法行為首先被認為是對他人的侵犯,而不是對國家的冒犯。恢復性司法是一種全球現象,與數字技術的全球范圍相適應。它致力于恢復每個人的人格尊嚴,為數字時代的美好生活提供使命和依據。
定義正義及其在數字時代美好生活中的作用是一個知識分子議題,我對這個術語的定義表明這是數字時代一項必要的學術任務。海德格爾的“棲居”(dwelling)就是對其的一種概念化。在他的經典著作《關于技術的問題》(TheQuestionConcerningTechnology)(1977a)中,因為我們今天的存在(beingness)處于與人類價值完全相反的技術狀態中,沒有任何一片綠洲可以任道德想象不受打擾地肆意生長。在海德格爾的總結中,“只有我們有能力棲居,只有那時,我們才能開始建造”(Heidegger,1977b, p.338)。棲居,即被和平以待,意味著在某種保護之下保持和平,自由空間把一切都保護其中。棲居的基本特征就是保護、記憶、植根其中。工具主義使我們在時間和空間上脫離了人類的棲息地;它把我們從冥想的“棲居”推向狂熱的“做事”。
鑒于海德格爾長期致力于語言哲學,他從藝術符號中看到了一絲希望。通過藝術的復興,有一個技術工具主義的替代方案。這一策略在海德格爾強調詩人的原始角色時很常見。“人們在地球上詩意地棲居。”(Heidegger,1977b,p.34)詩歌象征著一個與工具奧秘分離的領域。
在數字技術時代,正義作為美好生活的核心理念,需要藝術、音樂、歷史、哲學、文學等人文社會科學的幫助,才能發展出對存在的非技術理解。
解決方案是長期的。通過教育,對技術的信念可以改變,當我們的價值觀改變時,技術也會隨之改變。有關工具性進步、專門知識和重要性的信念必須被根植于人類所有成員的內在價值的觀念所取代。像課堂和學術會議就是海德格爾的“棲居之所”(dwelling place),在這里有關正義的國際視野可以被講授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