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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中的“跨文化”涵義

2019-01-28 09:10:06趙月枝
全球傳媒學刊 2019年1期
關鍵詞:跨文化概念文化

趙月枝

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是一個正在探索中的有關全球傳播的整體性理論和實踐框架。這一框架對傳播政治經濟學(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后殖民文化研究(post-colonial cultural studies)、傳播與發展研究(communication and development)以及跨文化研究(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等相關領域進行批判性反思,以求更全面和深刻地理解全球傳播和文化變遷的過程與動力機制,并通過學術實踐促進人類傳播和文化秩序向更平等和包容的方向轉型。作為馬克思主義傳播學術的當代發展,這一研究取向聚焦權力這一核心概念,以挑戰西方中心主義、文化本質主義和媒介中心主義為己任,將傳播、政治經濟結構和社會發展等問題放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內不同文化間的碰撞和互動過程中來分析,強調社會體系的動態轉型與歷史性演變過程以及傳播與文化的社會歷史嵌入性和社會主體的能動性。一方面,它強調源于西方的強勢現代資本主義政治經濟體系所主導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過程的劃時代影響,對任何傳統主義和本土主義(nativism)傾向保持警覺;另一方面,它尤為關注以中國為代表的非西方國家和地區在與全球資本主義的碰撞與摩擦中的特殊歷史文化資源和所形成的多樣現代性,包括挑戰資本主義的可能性以及這種挑戰的主體等問題。

2008年,在本人與葆拉·查克拉巴蒂(Paula Chakravartty)合編的著作《全球傳播:邁向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GlobalCommunications:TowardaTransculturalPoliticalEconomy) 一書中,我們首次把特定的“跨文化”(transcultural)概念與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相結合,提出了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基本框架,并圍繞國家、市場、社會這三個相互構建的權力場域,通過不同文化背景學者的具體研究來展示這一框架所開拓的全球傳播研究新視野(Charkravartty & Zhao, 2008)。同年,在《中國傳播政治經濟學》(CommunicationinChina:PoliticalEconomy,PowerandConflict)一書中,本人在分析有關中國傳播的現有研究框架的不足的同時,從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視角分析了改革開放語境下中外傳播體系整合的過程、動力機制、意義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文化矛盾和張力(Zhao, 2008)。此后,本人在一系列文章和學術訪談與演講中進一步勾勒了這一研究框架的基本內涵,并通過具體的項目展示了其在“從全球到村莊”的研究、教學和社會實踐中的初步運用。①本文從“跨文化”一詞的不同涵義和知識社會學背景切入,回到這個框架提出前后的傳播學術語境和翻譯問題,并結合相關最新學術資源,進一步探討這一框架的基本思路。

一、 中文“跨文化”一詞與三個英文詞

在英文傳播學文獻中,有三個不同的詞,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它們的中文翻譯只有一個,都是“跨文化傳播”。在闡明本文所對應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相關名詞有跨文化——transculturation, 跨文化性——transculturality, 跨文化主義transculturalism) 一詞在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框架中的特定涵義前,有必要先解釋更為學界所知的其他“跨文化”概念的涵義。英文語境中,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最為普遍,它已經是傳播學中一個建制性的學科名詞。中文語境中的跨文化傳播與英文主流傳播學中的這個概念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跨文化”視角起源于19世紀人類文化學家所探討的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問題,這一基于西方中心主義和“文明等級論”的學術視角,“有著深厚的殖民和種族主義色彩”,以“如何使西方的殖民主義政策在東方得以順利推行”為目標(姜飛, 2004)。作為以美國為主導的主流傳播學的一個有很強應用性的學術分支,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起初主要關注處于不同文化背景的個體間交流問題,它的發展幾乎與“冷戰”之初出現的傳播與發展或現代化范式同步,在學術政治上也與其同構,同時回應戰后美國全球擴張的傳播和文化霸權需要。這個領域的經典著作,美國人類文化學家愛德華·霍爾(Edward T.Hall)的《無聲的語言》,就是作者為美國國家培訓駐外官員的經驗之作。總之,“跨文化傳播研究肇始于‘冷戰’之初,其初衷是美國作為超級大國向全球延伸影響力的過程中的一種人際交往策略”。最主要的是,“雖然相關研究和培訓從一開始便有濃重的西方文化中心主義和帝國主義背景,但是研究本身并不關注國家和權力問題”(單波、劉學,2015,p.003)。這里需要補充的是,階級問題也被排除在跨文化研究之外。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的推進,更促進了跨文化研究在外交、國際經貿、教育等領域的運用和學科本身的發展與擴張。作為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傳播學會(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的分支領域之一,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的當下定義不再突出不同文化中的人際溝通和個體間的傳播問題,而是在整體和制度層面關注“世界上不同文化之間和之中的傳播理論和實踐,不同文化、國家和族群的媒體制度的比較,國際傳播的其他方面,以及傳播與國家發展間的關系”(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Page)。

盡管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概念的內涵從人際溝通層面擴大到了傳播政治經濟學者所一直關注的制度和國際傳播領域,其作為一個源于美國的建制性應用研究領域與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整體性視野和批判性價值取向,尤其是后者對美國文化帝國主義、跨國資本和跨國階級關系、國家性質和權力問題的關注,有內在的矛盾。這也許部分解釋了為什么以歐洲學者和傳播政治經濟學者為主體的國際媒體與傳播學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AMCR)至今沒有“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這一分支和興趣小組。

就其本身而言,正如德國哲學家沃夫根·維爾茨(Wolfgang Welsch)所批評的那樣,intercultural/跨文化概念無論在描述性和規范性層面都有不妥之處(Welsch, 1999, pp.195-213)。這里的問題,又要追溯到“文化”這個十分復雜的概念本身。在英文語境中,“文化”最初是一個過程的名詞,由原先對動植物的培植和養殖到16世紀早期延伸到人的某一個方面具體能力或特征的培育或涵化,直到18世紀晚期和19世紀早期,這兩個層面的意義一直是這一詞匯的主導意義。此后,“文化”作為一個獨立的名詞才被廣義化和抽象化為其主導性的現代意義,指一個民族、社會或一群人的整體的、區別于另一群人的特征和習俗。這一已經成為現代經典意義上的“文化”概念的流行,與歐洲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過程和歐洲殖民主義的擴張過程相輔相成,以至于“文化”往往被等同于“民族文化”(Williams, 1976; Said,1994; Eagleton, 2000)。在現有的跨文化研究中,文化概念更是被“作為等同于社會的概念”使用,強調以“共識”和“共享”為特征的所謂“共同文化”,而不是英國文化研究中的批判性概念,尤其是文化作為“相互對抗的意義網絡”和“意義上抗爭的必然性”(約翰·斯道雷,2015)。

然而,這一現代主導意義上的“文化”含義不但把原有詞義中的“培育”或“涵化”過程的內涵去掉了,而且突出了一個族群內部的同質性和外部的分野,也即每個族群作為一個“島嶼”或“領域”的存在(Welsch, 1999)。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中國跨文化傳播學者單波、肖珺主編的《文化沖突與跨文化傳播》一書認為,無論是inter-cultural, cross-cultural, trans-cultural, “都有一個共同預設,文化是有邊界的,因此才有‘在……中間’(inter),‘交叉、穿越’(cross),‘貫通、超越’(trans)等的說法”(單波、肖珺,2015,p.66)。

這樣的“文化”概念與基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歐洲主權民族國家概念在學術研究中有相互同構的關系,而當下的世界主權國家體系又是其存在的現實基礎。②但是,這一主導文化概念的局限性和所帶來的問題也不言自明。第一,“去過程化”為去歷史化,尤其是去階級性和斗爭性的文化本質主義理念,甚至西方種族主義世界歷史敘事提供了基礎。實際上,美國馬克思主義學者瑟杰克·羅賓森(Cedric J.Robinson)早就揭示,“一個白人的歐洲”本身是通過排斥古希臘和北非的歷史性相互依存關系所構建而成的(Robinson, 2000)。第二,正如沃夫根·維爾茨所言,這一概念對內部同質性和與外部分化性的強調,不但在描述上是無效的,而且在規范上是危險和不可取的。這是因為,在描述層面,這樣的文化概念不能反映現代社會內部多民族融合的事實和階級與階層、性別等分野間的巨大差別;在規范層面,這樣的概念會因為過分的文化身份訴求,有導致分裂甚至政治沖突和戰爭的危險(Welsch, 1999)。③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旨在處理不同文化間的傳播問題。跨文化性或文化間性(intercultural subjectivity)概念的提出,正是針對不同文化之間的承認、理解和溝通問題。在一個多于兩種文化的社會里,多元文化性(multiculturality)和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也即倡導不同文化間的包容、尊重和共存——前者作為一種狀態,后者作為對這種狀態的倡導——作為一種比殖民主義的文化同化或文化沙文主義政策更理想的規范性理念而被倡導。比如在加拿大,多元文化主義從1972年開始,就成為國家政策。然而,無論是interculturality/跨文化性還是multiculturality/多元文化性, 它們都基于前面所討論的特定文化概念,而正因為這個把文化島嶼化的基本概念本身有局限,這兩個概念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Welsch, 1999)。④

作為中文跨文化概念的第二個英文對應詞cross-cultural,與第一個英文對應詞intercultural在對文化概念的理解上,沒有根本的區別。單波教授在其《論跨文化傳播的可能性》一文中,把cross-cultural一詞理解為“交叉文化或交叉文化地域”,把這一語境下的跨文化傳播問題理解為“我們如何在文化的多樣性和交互性中實現對話與合作”的問題(單波,2014)。與intercultural 概念所定義的“不同文化間的”語境相比,cross-cultural突出的是文化間的“交叉”和“穿越”的意涵。

相對于intercultural 和cross-cultural這兩個跨文化概念,以transcultural為英文原詞的跨文化概念在中文傳播學界可能相對陌生。單波教授把“trans-cultural”理解為“超越文化”,把這一語境下的跨文化傳播理解為“我們如何超越分裂的文化碎片,創造有生命力的公共文化空間”的問題(單波,2014)。總之,inter-cultural, cross-cultural 和trans-cultural被認為是構成“跨文化”的三種語境。三個詞前綴不同,其所涉及的“文化”概念是一致的。在前面所引的《文化沖突與跨文化傳播》一書中,intercultural、cross-cultural和trans-cultural三種語境共享“文化是有邊界的”預設(單波、肖珺, 2015,p.66)。本文無意挑戰“文化是有邊界的”這一觀點,也認同“如何創造有生命力的公共文化空間”這一問題意識,但是希望補充:在英文語境中和對“文化”一詞的理解上,intercultural,cross-cultural 和transcultural 之間有重要的時空和全球政治歷史涵義差別,或者起碼有不同的側重。

如前所述,傳統的intercultural/跨文化概念是基于歐洲現代民族國家形成過程中強調內部同質性和外部異質性的文化概念。相應地,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作為一個問題,與西方殖民主義的歷史有密切關系,而其作為一個建制性的應用傳播學分支,則成長于20世紀戰后美國在非西方國家和地區進行政治經濟擴張的需要。與此相反,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中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概念源于后殖民的語境,它所強調的是文化的混雜性、過程性、生成性和抗爭性。也就是說,“貫通、超越”并不是transcultural 概念的核心意涵。不同文化在碰撞和斗爭中“轉型”才是這一概念的核心。

確切地說,盡管“trans-cultural”的確可以被理解為“超越”文化(“trans” 被作為“文化”一詞的前綴,用“-”分開),作為一個形容詞的“transcultural”與“intercultural” 和“cross-cultural”這兩個詞不一樣,并不是在“cultural”之前加了“trans”這一可以被理解為“貫通、超越”的前綴而出現的。實際上,從后殖民學術史的角度,“transcultural” 這個詞是首先作為名詞出現的 “transculturation”一詞的形容詞形式,后者可以追溯到古巴學者菲南多·奧梯茨(Fernando Ortiz)早在1940年就用西班牙語出版的一部名為《古巴反論:煙草與蔗糖》(西班牙原文標題為ContrapunteoCubanodeltabacayelazúcar)。1947年,這部書的英文版以CubanCounterpoint:SugarandTobacco為名,在美國出版(Ortiz, 1995)。在該書關于“transculturation/跨文化現象及其影響”一章中,作者創造了“transculturation/跨文化”一詞,用以分析古巴與西班牙殖民主義者間不平等的文化碰撞和由此產生的后殖民文化轉型過程。也即,如果說基于intercultural一詞的跨文化概念帶有西方文明等級論和19世紀殖民主義以及20世紀戰后美國文化帝國主義的胎記,其話語主體是愛德華·霍爾這樣的歐美建制學派者,那么,基于transculturation一詞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概念是后殖民語境的產物,其最初話語主體是后殖民國家和地區關注本地社會發展和文化轉型的學者。在這個意義上,跨文化研究的確進入了姜飛教授討論的“后殖民語境”(姜飛,2004)。

正如艾菲爾德·赫爾曼(Elfriede Hermann) 所闡發的那樣,菲南多·奧梯茨特定的跨文化概念包含多重含義(Hermanm, 2007)。這些含義包括以下三個層次:1)當不同的文化碰撞時,彼此產生強烈的影響。在西班牙與古巴的殖民關系中,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一起被鎖進一個痛苦的文化轉型過程;施動者本身也被這個過程所影響。2)這個過程充滿物質和精神層面的暴力,歸根結底包含權力關系,而且必然導致殖民地原有文化的失卻和連根拔起。3)這不是一個消極的概念,而是一個能動的概念,包含碰撞之后新文化的生成之意。如果一定要把這個詞從字面上拆開理解,那么,“trans”作為前綴強調的是轉變、轉型,或衍變、嬗變的意思,即“transformation”(轉化、轉型)或菲南多·奧梯茨本人在論述時用的“transmutation of cultures”(文化的衍變、嬗變),而不是“transcendence”(超越);同時,“culturation”(文化化)則突出了文化的過程性——在論述中,作者用兩個相反的過程——“deculturation” (去文化化)和“acculturation” (涵化) ——的總和來解釋“transculturation” (跨文化)(Ortiz, 1995,p.98)。總之,基于transculturation一詞的跨文化概念在菲南多·奧梯茨所描述的具體語境下,可以被理解為不同文化在權力關系不平等的殖民碰撞中互相轉型,形成新文化這樣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包含原有文化因素的失卻和改變以及新文化被吸收。這一特定的跨文化概念為分析不平等權力關系中的文化交流和全球傳播問題提供了有價值的視角(Coronil, 2007, pp.IX-LVI)。

雖然艾菲爾德·赫爾曼在出版于2007年的一篇文章中認為,菲南多·奧梯茨的著作一直沒有在人類學界和文化研究界引起足夠的重視,但是,這部書1947年的英文版在長期絕版后,于1995年得以重新出版并在2001年第三次重印。這足以說明,這一長期被忽視的開創性后殖民學術成果,終于受到廣泛關注。不管是否追溯到菲南多·奧梯茨,與他最初的定義相關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概念過去20多年間在后殖民文化研究中的影響不斷擴大,并最終擴展到了全球傳播研究領域。

在2008年出版的《全球傳播:邁向跨文化政治經濟》英文編著中,本人與合作者正是通過參考不同文化背景的后殖民學者的研究,用這一概念所包含的不平等世界體系中不同文化間的碰撞和轉型的內涵,來豐富和擴展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的傳播政治經濟學研究。正如我在下一節會進一步討論到,我們最重要的學術動機,就是克服現有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歐美中心主義傾向,及其在文化、種族以及后殖民主體性等問題上相對于1960到1970年代早期文化帝國主義批判者的退縮以及與“文化研究”的分裂,重訪早期文化帝國主義批判者在國際社會主義運動和去殖民化運動背景下所秉持的反帝反資立場和社會革命視野(Charkravartty & Zhao, 2008,pp.14-15)。相對于1980年代以來的歐美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我們在其所關注的媒體和信息商品化、傳播產業的資本控制和產權集中、信息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管制等議題之外另辟蹊徑,把傳播現象所涉及的非西方國家和地區的發展和現代化、地緣政治變遷、民族文化認同、種族、性別等問題放在后“9·11”語境和全球視域下特定的國家、市場以及社會動態互構關系分析的中心地位。該書中有多元文化背景的學者所做的具體研究,涉及中國、俄羅斯、歐盟、東亞、北非和阿拉伯世界、印度、委內瑞拉、巴勒斯坦、新加坡等國家和地區復雜的內外傳播權力關系,北美自由主義女性主義媒體關于伊斯蘭的敘事與美國在中東的帝國主義戰略的關系,美國社會內部西班牙語媒體的政治經濟結構和族群與文化政治指向,以及非洲文化遺產、知識產權產業與美國非洲裔族群作為文化消費市場的聯系等。通過這些研究,我們在勾勒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傳播政治經濟權力與內外文化政治關系及其演變過程的同時,也凸顯了美國作為一個多族群現代帝國內部復雜交錯的傳播與文化政治圖景,展示了意義和身份問題是如何處于理解美國內外傳播關系的核心地位的。我們把這一整合后殖民語境下的文化研究和政治經濟研究資源來討論全球傳播問題的努力叫作Toward a Transcultural Political Economy/邁向一種跨文化政治經濟(Charkravartty & Zhao, 2008)。

二、 Transcultural 一詞的中文翻譯

基于以上的分析,把源于transculturation這個描繪文化轉型和生成過程的詞翻譯為“轉文化”或“文化轉型”也許是比較合適的。如前所述,與“貫通、跨越”相比,這里強調的是“轉型” 和“衍變”的含義。前者不一定強調“跨越”者主體性的變化——見了面,打了招呼,彼此相互理解和承認,沒有發生沖突,你還是你,我行我素;后者強調主體性的變化和新文化形式的產生——不僅僅見了面,而且有了碰撞和摩擦,在此過程中產生變異,轉化為新主體,形成新的文化形式。⑤

值得強調的是,這樣的跨文化概念包含了中文中用來翻譯西方現代culture概念的“文化”一詞中“文”和“化”二字的原意。在漢語的詞源中,從簡單的百度搜索便可知,“文”指各色交錯的紋理(《易·系辭下》:“物相雜,故曰文”), “化”指改易、生成、造化(如《莊子》:“化而為鳥,其名曰鵬”)。西漢以后,開始有“文化”兩字連在一起的用法。因此,19世紀末,“當時學界先賢在翻譯英文culture時,運用了‘文化’一詞與之對應,堪稱巧思絕對,頗具匠心”(邸永君, 2018)。總之,在以“多族群文化互化”過程為核心的中華文化語境中,transculturation這一概念并不難理解。例如,趙汀陽教授(2015,p.164)在《天下的當代性》一書中,就把“中國綜合文化的形成方式”稱為“化”:“化是變易,不是一方改變而總是互化。因此,化區別于宗教的皈依(converting),而是多種文化對存在秩序的合力重構。”

的確,本人在第一次把自己出版于2011年的“ChallengeofChina:TowardaTransculturalPoliticalEconomyofCommunicationforthe21s tCentury” 英文文章編譯成中文出版時,曾考慮過把“transcultural”翻譯成“轉文化”或“文化轉型”,以區別于現有的強調文化的邊界性甚至往往有本質主義傾向的其他跨文化概念。這樣一來,把“transcultural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翻譯成“文化轉型政治經濟研究”,“也許更貼切”⑥。然而,考慮再三,最后還是決定用“跨文化”一詞。這有幾個方面的考慮。

第一,盡管本人意識到這一概念與現有有關跨文化傳播的三個英文概念的理解有區別,但畢竟這些概念針對的都是同一個領域的問題或相同的現象。可以說,intercultural, cross-cultural, 和本文特定的transcultural 概念代表了跨文化概念的三層不同內涵——第一層是基于沃夫根·維爾茨所批評的文化概念的不同邊界中的文化主體間的理解和交流問題。第二層(無論是cross-cultural, 還是被理解為“貫通、超越”的trans-cultural)是基于同樣的文化概念的多種文化主體間理解、交流進而可能的跨越,與第一層只有很少的差別。第三層與前兩者的區別更有實質性,包含對前兩者共享的文化概念本身的現代民族主義理解的揚棄,這一理解強調本來就沒有純粹的、屬于一個族群的文化,文化本身意味著混雜,是相互吸收和融合的過程,在群體和個體層面都是如此。在這里,對文化這一母概念的理解和殖民與后殖民學術語境的區別,才是理解不同跨文化概念的核心所在。這是圍繞“文化”這一概念的學術話語政治的一部分。因此,與其發明一個全新的“轉文化”或“文化轉型”概念,還不如用強調混雜性、過程性和后殖民抗爭性與創新性的文化概念,去挑戰、豐富和發展原有“跨文化”概念的內涵。

第二,盡管本人在原則上同意沃夫根·維爾茨和其他許多學者對現有“文化”概念和“跨文化”概念的批判,但是,如前所述,這樣的概念的存在有其現有社會權力關系和現有世界秩序和地緣政治經濟權力關系基礎,在它們所代表的現有社會權力關系和全球政治經濟權力關系的物質基礎被徹底改變之前(比如階級分化和民族國家的消亡,與西方帝國主義、種族主義以及霸權主義有歷史性同構關系的現代主權體系的徹底轉型),對文化和跨文化概念的主導性理解不會因為有了新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概念而消失。這是基本的歷史唯物主義立場。

第三,雖然基于菲南多·奧梯茨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概念包含“轉”和基因變異的內涵,考慮到文化轉型在許多情況下是一個相對長的過程,而中文中的“轉”字不能充分表達長時態過程(除“轉型”外,“轉身”“翻轉”“旋轉”等都與短期行為有關),也不是最恰當的翻譯。中文語境下,雖然“多族群多文化的互化”與“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型”這樣的短語能表達transculturation 所包含的文化在時空中變異的含義,但是,我無法找到與這些短語相應的單個形容詞,而即使最為簡短的“文化轉型政治經濟研究”,當時也感覺“可能太拗口”(趙月枝等,2014,p.14)。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在中文學界,成立于1988年、致力于研究基于歐洲和非歐洲文化間的碰撞所引發問題的Institut International TRANSCULTURA 已經被翻譯成“跨文化國際學院”,而這里的“Transcultura”一詞的含義與我們在2008年所首先提出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框架中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含義一致。正是基于此,本人將“transcultural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譯為“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這里,我不去討論跨文化國際學院的學者所用的跨文化概念是否可以追溯到菲南多·奧梯茨。但是,其相關學者就跨文化主體性的最新討論為本人在2008年的《全球傳播:邁向跨文化政治經濟》一書基礎上豐富和發展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框架提供了哲學基礎。

更具體地說,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趙汀陽教授與“跨文化國際學院”創始人之一——法國哲學家阿蘭·勒·樂比雄(Alaine le Pichon)2017年就跨文化主體性的東西方對話與本文所希望闡述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有共通之處。在這個對話中,趙汀陽教授提到阿蘭·勒·樂比雄 “發明”了“跨文化”(transcultural)概念,而且這個概念尚未有明確的定義,這與本人對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作為一個尚在探索中的分析框架的定位恰好一致(馮建華,2017)。趙汀陽教授對這一“跨文化”概念的如下闡釋和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值得引用:

跨文化意味著不斷地將外來文化的知識和理念加以內化,從而將已有的本土文化進行重構,進而發展為一個“共可能性”文化循環的過程。“共可能性”這個概念來源于萊布尼茲,他曾論證過一個在邏輯上最優的可能世界必定是萬物共可能的世界。不難發現,“共可能性”的文化循環是與解釋學循環相對應的概念:解釋學循環說明了,在文本解釋中,整體與局部的理解之間,或傳統與當代理解之間,相互不斷發生作用的內在循環模式;而“共可能性”文化循環則說明了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相互作用的對外循環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講,跨文化并不是指像人類學家那樣以局外人的眼光對外來文化進行考察,而是將他者內化吸收,并最終融合成為自己一部分的過程。不知是否曾經和你提起過,當代的中國已經因為部分地內化了西方文化而變成一個混合型的跨文化國家? (馮建華,2017)

總之,把英文“transcultural”一詞譯為本文所理解的“跨文化”,既包含了中文語境中“文化”這個概念的根源性內涵——混雜性和生成性,也有上文所引的單波教授定義的“trans-cultural”一詞的含義,即“超越分裂的文化碎片,創造有生命力的公共文化空間”的規范性和前導性意義。正如愛德華·薩伊德(Edward Said)所言,部分由于帝國,沒有一種文化是單一和純粹的,“所有都是混雜的、異質的”(Said,1994, p.xxv),這樣的文化在不平等權力關系下的碰撞是資本主義成為世界性體系后的常態,在這個過程中文化的創造性轉型是超越原有文化邊界的前提,而超越是構建人類共同體理想和實現“共可能性”愿景的必由之路。

三、 “跨文化”與“政治經濟”研究的有機結合

進入21世紀以來,一方面,全球化的深入,尤其是跨國媒體集團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和網絡傳播的普及,使基于主權民族國家之間的“國際傳播”概念變得越來越不能準確描述世界傳播現狀,這使“國際傳播”這一源于19世紀的詞匯失去了其在20世紀的主導地位;另一方面,針對文化本質主義的崛起和基于文化身份認同的沖突的增多,如上文所引的沃夫根·維爾茨那樣的對主導的、基于歐洲現代性和民族主義的文化概念和由此派生跨文化概念和多元文化概念的批評與反思,也在全球化研究和傳播與文化研究界日漸增多。批評者往往都體認到interculturality/跨文化性或多元文化性的局限,轉而倡導強調混雜意義的transculturality/跨文化性。比如,簡·尼德文·皮特爾斯(Jan Nederveen Pieterse)在1995年的一篇文章中就指出,需要用一個跨域(translocal)的文化概念替代傳統的基于地域的文化概念,從而突出文化的混雜性、翻譯性和認同形成的過程性(Pieterse, 1995, pp.45-68.);沃夫根·維爾茨則在前文所引的1999年的文章中從宏觀和微觀個體層面倡導transculturality/跨文化性概念,認為這個概念不僅更符合當下的全球現實,也符合歷史,更有克服沖突和營造可欲的人類社會共同未來的效用(Welsch, 1999)。

具體到英文傳播學界,與菲南多·奧梯茨的跨文化概念的被重視相輔相成,1990年代以來,后殖民語境下的拉美文化和傳播學者在分析拉美傳播時對混雜性和過程性的強調對歐美文化研究和政治經濟學者產生了重要的影響。⑦在隨后學術全球化加速的語境下,后殖民批判學術成為戰后英國文化研究和以北美學者為主體的政治經濟研究在新一代越來越國際化學者身上走向新的融合的重要知識來源。例如,澳大利亞學者杰弗·路易斯(Jeff Lewis) 就從重振文化研究角度呼吁從“文化主義”到“跨文化主義”(Lewis, 2002);美國學者馬萬·克萊迪(Marwan Kraidy)則用“批判的跨文化主義”(critical transculturalism)來強調所有文化在社會整體而非個體層面內在的混雜性(Kraidy, 2005)。學者們在用“全球傳播”(global communication)替代“國際傳播”(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的同時,用本文所強調的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概念來一方面替代國際傳播(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研究,另一方面替代和超越傳統的、強調邊界的intercultural/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跨文化傳播研究。然而,在這一過程中,也出現了拋棄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批判性內核,尤其是否定早期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對文化帝國主義的批判,對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全球化所帶來的文化混雜性和文化與傳播產品從非西方國家向西方國家的“反向流動”進行市場民粹主義和文化民族主義分析的傾向。⑧

《全球傳播:邁向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一書正是針對這一學術語境所提出的一個批判性分析框架。在主標題中,針對全球化的現實和資本主義的全球性,我們把研究視域定位為全球而非國際傳播,以此超越方法論民族主義的偏頗與和現代主權體系的局限;在副標題中,一方面,我們從后殖民批判理論所包含的跨文化視角來定位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另一方面,我們從政治經濟批判,即對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批判和超越的角度,來總攬跨文化傳播研究。這與那些只停留在對主導文化概念的后結構主義和后殖民學術解構,甚至放棄對文化帝國主義及其背后的國家、跨國資本、跨國階級關系和地緣政治權力的批判而去政治化地描述甚至慶賀文化的多元性和混雜性的研究,有根本的區別。對我們來說,正如本質化的“傳統文化”或“原生態”文化是一個迷思,后殖民學者所津津樂道的文化“混雜性”概念除了其描述性意義外,也是有局限的。也就是說,資本主導的全球文化市場所產生的混雜跨文化形式本身并不能帶來真正的社會解放。跨文化研究對于政治經濟研究的價值,與其在于它對文化的混雜性的體認,毋寧在于它強調了對全球資本主義在非西方文化系統“落地”過程中所產生的“摩擦”和碰撞,以及由此帶來的對資本主義現代性從理論到實踐層面進行揚棄與超越的努力。最為關鍵的是,我們認同對西方中心主義認知中把資本主義與現代性、資本主義與發展混為一談的批判,堅持文化轉型與政治經濟轉型的不可分割性,認為文化多樣性不等于資本主義文化內部的多樣性,更不等于用文化差異來遮蔽社會經濟不平等和規避實質性的發展問題(Charkravartty & Zhao, 2008)。

總之,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是一個有機整體,“跨文化”與“政治經濟”兩者不可偏廢:傳播與資本主義政治經濟權力體系的建立、擴張與轉型過程的互構關系是核心問題,文化是這一過程展開的關鍵場域,無論是在資本主義核心國家內部還是這一體系的后殖民邊緣國家。正如丹·席勒(Dan Schiller)在梳理歐美戰后傳播理論發展歷史時指出的那樣,文化作為一個抗爭和沖突的領域是戰后早期文化帝國主義批判者和英國文化研究者共同關注的領域:前者聚焦后殖民國家和地區擺脫資本主義依附發展和如何在抵抗壓迫性的本地傳統文化和跨國資本主義文化中鍛造新的民族文化的問題,后者聚焦英國這個資本主義核心國家內部的文化斗爭和超越資本主義的社會轉型的可能。⑨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框架所希望續接的,正是早期文化帝國主義批判者的激進立場。在這一點上,這一框架旨在克服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在把政治經濟研究學科化時所指認的那種基于“將學科研究牢牢根植于西方白種男性智力活動的典型模式之中”的現象(2009, p.37)。同時,它既不同于2012年出版的《馬克思歸來》所代表的完全抹殺了20世紀國際共運歷史的后“冷戰”學院化西方馬克思主義批判傳播學術(趙月枝,2017),也與德國學者安德里斯·何帕(Andreas Hepp)在其2015年出版的《跨文化傳播》一書有根本的不同:這本書一方面把基于菲南多·奧梯茨的transcultural/跨文化概念的后殖民跨文化批判普遍化,另一方面又忽視傳播政治經濟學批判,把“全球媒體資本主義”的發展當作歷史終結點(Hepp, 2015)。正如我在一個訪談中所強調,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是一個從徹底的反帝和反霸權視野關注全球傳播的整體性和解放性分析框架;它是一個強調歷史的開放性的能動分析框架,也是一個在認同對文化帝國主義的批判的同時,強調被壓迫民眾抗爭主體性的辯證分析框架(馮建華,2017)。

這一框架中的跨文化概念有助于希望克服西方中心主義的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在討論文化轉型的過程中靈活把握“階級”這一核心概念,進而通過克服教條化的階級概念去處理全球語境下更為復雜交錯的主體性問題,包括跨國階級同盟、歐美社會內部的階級意識形成與種族主義的歷史與現實關系、非西方國家和地區復雜交錯的階級和民族意識等問題。比如,在中國革命歷史中,由于中華民族整體受到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剝削和壓迫,其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中的抗爭就有了類似“階級”主體的特性,從而形成一個“階級—民族”(class-nation)主體(Chun, 2015,p.27)。與此同時,殖民主義,尤其是販賣黑奴的歷史遺產和今天美國所面對的移民問題,又使美國社會的種族問題與階級問題復雜糾纏在一起。在殖民主義的歷史策源地歐洲,作為對前文提及的瑟杰克·羅賓森有關“一個白人的歐洲”本身是通過排斥古希臘和北非的歷史性相互依存關系構建而成這一觀點的現代回響,也作為美國及其歐洲盟國在中東以反恐名義推行新帝國主義戰略的反彈或回爆(blowback), 成千上萬中東難民的涌入也深化了這些國家內部族群與階級主體的交互性。此外,正如《全球傳播:邁向跨文化政治經濟》一書中反種族主義女性主義學者蘇內拉·托巴尼(Sunera Thobani)的跨文化媒體分析所揭示的那樣,在后“9·11”語境下,由于北美自由主義女性主義主體圍繞“挽救阿富汗婦女”的媒體生產與美國在“反恐”語境下推行的帝國主義策略相勾連,這種女性主義主體性就有了帝國主義的特征(Chakravartty & Zhao,2008,p.291)。因此,無論是針對壓迫性社會權力主體還是抗爭性社會權力主體,跨文化視角有助于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在全球范圍內針對階級、族群、性別等身份認同問題進行深入細致的交叉分析(趙月枝,2014)。

同時,由于文化涉及意義和日常社會實踐和體驗,本文強調的跨文化視角要求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克服理性主義和認知主義的偏頗,通過走政治經濟研究與文本分析、人類學志、參與式行動研究等方法相結合的道路,真正從“制度世界”進入“生活世界”,進而在認識世界中改造世界。⑩這里的關鍵第一步在于,需要超越西方中心主義的傳播與發展范式中的現代化、理性化和世俗化工程的狹隘性,充分認識到情感、集體記憶和趙汀陽教授所討論的區別于理性之“思”(mind)的“心”(heart)這一方面問題的重要性(趙月枝,2011)。當然,由于傳播學術本身也是一種文化和知識實踐,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也需要對自己的學術主體性和學術實踐進行“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反思(Charkravartty & Zhao, 2008,pp.16-18)。

最后,在方法論層面,本文強調的跨文化概念的啟示還在于,它讓我們超越形而上學的二元對立(我們/他們、東方/西方、結構/主體等等)以及世界是由一種“內/外二元體”(inside/outside binary)構成的本體論立場,以馬克思的“過程關系本體論”以及中國傳統哲學中的“關系理性”為基礎,構建有關世界秩序新的認知體系。在一定意義上,菲南多·奧梯茨基于古巴歷史經驗所討論的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是如何同時被鎖進一個痛苦的跨文化轉型過程的洞見,對理解當下的全球地緣政治經濟和文化融合與沖突依然有重要相關性。比如,就中美雙方而言,一個依然宣稱繼承20世紀反帝反資和反封建革命遺產的中國,面臨如何在與以美國為主導的全球資本主義秩序的碰撞中,實現民族復興和人民民主的立國許諾和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的挑戰;而作為資本主義體系核心國家的美國,則面臨如何在面對中國等非西方主權國家的崛起中,處置其作為一個資本帝國的剝削與壓迫性內外權力關系,實現其本國批判傳播學者所憧憬的實質性民主愿景和“文化環境”轉型的挑戰。如果說, “主權國家體系使世界的分裂合法化,或者說,國家主權否定了世界概念和世界利益”(趙汀陽,2015),那么,在核戰爭威脅、全球生態危機和資本與新技術的結合可能導致人類全面異化的語境下,趙汀陽教授基于中國古代的“天下”觀念所闡發的構建一個“無外”的“新天下體系”的主張,就變得十分相關。從本文所討論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視野所包含的知識去殖民化角度來看,對類似這樣的歷史文化資源的學術闡發,不僅是對西方知識霸權的回應,也為全球資本主義危機時代的世界歷史轉型提供了新的想象。

總之,在這個美國傳播政治經濟學者羅伯特·麥克切斯尼(Robert W.McChesney)所辨認的人類歷史“關鍵節點”,全球化和數字化的傳播體系是服務于文化本質主義和霸權主義目標還是服務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目標,從而“使世界成為一個安全和平的共同生活空間”(趙汀陽,2015),是全球傳播研究不可回避的整體性問題。一方面,像中國這樣的后發國家需要在超越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文化想象中尋找自己的發展道路和社會生活形式;另一方面,面對美國主導勢力對中國不按西方政治模式轉型所表達出來的文化本質主義和霸權主義心態,美國漢學家趙文詞在1990年代初表達的觀點顯得更加難能可貴:“與其說中國這樣一個社會必須變得像西方,毋寧說西方自己需要尋找振興其公共領域的新途徑。在現代(或后現代)條件下探索公共領域制度化的新途徑把中國和西方以一個共同的追求聯結在一起。” 需要指出的是,基于對哈貝馬斯的批判,趙文詞所指的“公共領域”不僅僅指社會和政治組織類型,也包含更廣泛意義上的社會生活形式(趙月枝,2011,p.284;轉引自Madsen, 1993),而這也是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所致力于開拓的全球傳播新視野。

四、 結語

本文圍繞源于菲南多·奧梯茨的“跨文化”一詞的特定后殖民語境和內涵,通過分析“跨文化傳播”及其所隱含的“文化”概念的多義性和“跨文化”一詞的知識社會學背景和相關的理論和方法論討論,旨在豐富和深化對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作為一個探索中的整合性研究框架的認識。需要強調的是,本文既不是倡導用一種跨文化傳播(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研究替代另一種跨文化傳播(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研究,也不是倡導用政治經濟層面的問題替代人際交流層面的問題,而是希望在批判學術框架內,在一個文化本質主義和孤立主義蔓延,種族主義也以各種形式抬頭的全球資本主義危機時代,真正探索一條文化研究與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有機結合的路徑,從而實現傳播研究的社會批判和解放性潛力。政治涉及控制問題,經濟涉及生存利益問題,文化涉及生活意義問題。在數字資本主義全球化時代,從圍繞網絡治理和5G技術的全球地緣政治經濟博弈到每個個體的日常生活,傳播問題已經把控制問題、生存利益問題與生活意義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從跨文化政治經濟視角研究傳播,意味著對全球社會文化發展的諸種形式間的不平等碰撞及其所涉及的生存利益問題和生活意義問題同時做出判斷。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雖然中國傳播學者也引入了后殖民批判學術,以此來批判和超越有西方中心主義甚至種族主義遺產的主導跨文化研究,但是,中國對現代性的追求不僅不同于當年的“蘇式官僚社會主義”和今天的俄羅斯后共產主義形式,也不同于各種邊緣資本主義的后殖民現代性形式(Chun, 2006,p.1)。這其中,中國從處理城鄉關系、民族關系到國際關系都有許多特殊性,而一旦跳出民族國家中心主義的分析框架和主導的跨文化概念,本文所討論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框架也許可以為分析中國內外傳播中復雜交錯的權力關系開拓新的視野。總之,中國不應忽視其在與全球資本主義“摩擦”和碰撞中在文化與傳播領域所已經積累的經驗及其鍛造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文化”革命遺產和“漫長的文化革命”道路,更不應忽視其在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之前就用自己的革命主體性和能動性改變了20世紀世界歷史進程這一歷史視野。中華文化本身是一個多族群多文化互化的開放性過程;中國又是一個經歷了徹底的反帝反資“新文化”革命和以農民為主體的社會革命、今天依然堅持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后革命跨文化國家主體。基于此,有理由認為,中國傳播學者有發展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理論和實踐的得天獨厚的資源和條件。

本文系作者為《新聞學與傳播學名詞規范化研究》一書所寫書評的修改和擴展版,由本刊首發。《新聞學與傳播學名詞規范化研究》由新聞學與傳播學名詞審定委員會主編,即將由科學出版社出版。感謝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王怡紅研究員在本文寫作中的鼓勵和支持。

注釋

① 代表性中文文章,見趙月枝《全球傳播研究的新范式:多維歷史性分析及去殖民化知識建構》, 胡正榮等(主編)《國際傳播藍皮書:中國國際傳播發展報告(2014)》,北京: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1-30頁;趙月枝《中國的挑戰: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芻議》,《傳播與社會學刊》, 2014年, 總第28卷,第151-179頁;代表性學術訪談,見趙月枝、邱林川、王洪喆《東西方之間的批判傳播研究:道路、問題與使命》, 《傳播與社會學刊 》, 2014年,總第28期,第1-21頁;馮建華《批判理論視野下的跨文化傳播——訪加拿大西門菲莎大學傳播學院教授趙月枝》,《中國社會科學報》,2017年9月21日,第二版;黃艾《傳播學教育與研究方法論的創新與實踐——專訪趙月枝教授》,《全球傳播學刊》,第4卷第4期,2017年12月,11-24頁; 代表性學術演講,見趙月枝《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基本框架》,史安斌(主編)《清華新聞傳播學前沿講座錄(第三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6,第59-76頁;代表性應用,見 Zhao,Yuezhi, (Ed.), Global to Village: Grounding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n Rural China, Special Section of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11 (2017); 趙月枝、龔偉亮《鄉村主體性與農民文化自信:鄉村春晚的啟示》,《新聞與傳播評論》,第71卷第2期(2018年5月),第5-16頁。

② 對主權概念的批判,見劉禾《世界秩序與文明等級:全球史研究新路徑》,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趙汀陽《天下的當代性:世界秩序的實踐與想象》,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對主權邏輯和白人種族主義之間關系的傳播學角度分析和批判,見趙月枝《全球傳播研究的新范式:多維歷史性分析及去殖民化知識建構》,胡正榮等(主編)《國際傳播藍皮書:中國國際傳播發展報告(2014)》,北京: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1-30頁。

③ 需要指出,這里我們需要從話語權力和現實政治經濟權力關系相互構建關系的角度理解這一觀點。

④ 有關加拿大多元文化主義局限的討論,見Cuccioletta, Donald, Multiculturalism or Transculturalism: Toward a Cosmopolitan Citizenship, London Journal of Canadian Studies, 2001/2002, Volume 17.

⑤ 這種文化體系層面的轉型與主流跨文化研究中有關群體間互動性適應模式(Interactive Acculturation Model)中六種取向中的“轉型—融合”(Transformation-Integration) 取向有類比性。相關一項具體研究,見Chen, Ling, Host community acculturation orientations, ethnic minority communication, and perceptions toward ethnic minorities: A study of Chinese Hongkongers,第九屆跨文化傳播國際會議論文,2017年12月25-26日,武漢大學。

⑥ 英文原文見Zhao, Yuezhi, The Challenge of China: Contribution to a Transcultural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In Wasko, Janet, Murdock, Graham, and Sousa, Helena (Eds.),TheHandbookofPoliticalEconomyofCommunications,Melden. MA: Wiley-Blackwell, 2011, 558-582; 中文編譯版見趙月枝《中國的挑戰: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芻議》,《傳播與社會學刊》, 2014年, 總第28卷,第151-179頁;相關討論,見趙月枝、邱林川、王洪喆《東西方之間的批判傳播研究:道路、問題與使命》, 《傳播與社會學刊 》, 2014年,總第28期,第1-21頁。

⑦ 這方面的最重要學者和著作是Martin-Barbero,Jesus, Communication, Culture and Hegemony, From the Media to Mediation, London & Newbury Park, Sage, 1993; Nestor Garcia Canclini, Nestor, Consumer and Citizens: Globalization and Multicultural Conflicts, trans. Yudice, G.,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esota Press, 2001.

⑧ 相關批判,見趙月枝《傳播與社會:政治經濟與文化分析》,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第17章。

⑨ 更具體討論,見Schiller,Dan,Theorizingcommunication:A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⑩ 關于參與式行動研究在傳播領域的應用,見卜衛《“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探討行動傳播研究的概念、方法論和研究策略》,《新聞與傳播研究》,2014年第12期,第5-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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