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保障 右手互助網絡互助計劃價值幾何？

魏迎寧

習主席在中國科學院第十九次院士大會、中國工程院第十四次院士大會上說的一段話，我覺得很深刻。他說：“進入21世紀以來，全球科技創新進入空前密集活躍的時期，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重構全球創新版圖、重塑全球經濟結構。科學技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國家前途和命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人民生活福祉。”的確，科技在許多方面都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手機成了重要的社交工具，以至于好多人都很久不再使用郵局的郵箱；科技也改變了金融，移動支付普及，出門可以不帶錢包，但是不能不帶手機；至于消費信貸，供應鏈金融通過互聯網也有很多創新，等等。

2018年10月16日，“相互保”上線運行，短短一個月就引發了大量民眾參與其中（編者注：11月27日，螞蟻金服發布公告，信美人壽相互保險社退出“相互保”，產品升級為“相互寶”，定義為一款純粹的網絡互助計劃）。“互聯網+互助”計劃，在保險業引發熱議。

一、從保險起源說起

從頭講起，看看保險的本源是什么樣。風險無處不在，風險的發生對個人而言難以預料。但從較大范圍內來看，風險事故的發生率是相對穩定的，而且風險一旦發生就會造成損失。發生風險事故的是少數人，少數人發生損失，對于這些人而言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那么怎么辦？就要建立一個補償機制，就是補償風險事故造成的損失，保險就是市場經濟條件下最常見的補償機制，同時也是風險管理的手段。

那么，保險作為補償機制，其中很重要的功能是分散風險、分攤損失，于是有相同訴求的人就組成了互助團體，這種保險就是互助“保險”。

關于保險的起源，大家都說，現代保險制度起源于海上保險。海上保險里邊有一個共同海損制度，這個制度不帶“保險”兩個字，也沒有專門成立什么組織，但是它的思想及運營方式是保險的來源，保險是受其啟發產生的。這個制度是什么？就是船舶在海上航行的時候，如果遇到風險，為了船舶和貨物的共同安全，人為采取必要合理的措施，比如說把一部分貨物拋棄以減輕船舶的重量，又如把桅桿砍斷以減少風的影響，實施此類措施而產生的費用由獲救的船舶和貨主按獲救的價值共同分攤。這個共同海損機制一直到今天仍在沿用著。共同承擔風險，按價值分攤損失。所謂“一人為眾，眾為一人”。

據說，早在古埃及，修建金字塔的石匠們就成立了互助團體，遇有成員死亡，其他成員共同出資給付喪葬費。有比較準確記載的，是1699年到1711年英國的寡婦與孤兒保障團體。它存續時間不長，會員約2000人，入會費5先令，遇有會員死亡時，每個會員再出5先令，湊成500鎊給付與死者遺屬。由于每年死亡人數不確定，所以會員負擔不確定。另有英國的友愛社，從1706年到1866年存在了一百六十年，向會員每人每年收取6英鎊4先令，平均分配給當年死亡會員的遺屬。如果當年死亡的人多，每人得到的補償就少；當年死亡的人少，則得到的就多。因為會員的負擔是確定的，人們都愿意參加，所以它存在的時間比較長。

中國民間早年也有互助團體，比如1900年在北京成立的思豫堂，是當鋪行業互助“保險”組織；1907年在天津成立的裕善防險會，是鞋店互助“保險”組織。這些都是有文字記載的，比較準確。還有農村的民間老人喪葬費互助組織，比如家有老人的組織一個會，老人去世了，其他人要出一部分錢，這樣你可能每年都出點錢，但負擔不大。

無論是早期的共同海損制度，還是喪葬會，都是以分攤風險損失為主要訴求的互助“保險”。而另外一種風險補償機制的思路是集合風險、轉嫁損失，由專業機構即保險公司來經營，這就是商業保險。

商業保險也是從海上保險而來。古代海上貿易利潤較高，但風險也大。因為那時候造船技術還比較落后，船舶的風險比較大，所以為了造船、租船、修船，往往需要借錢。借錢需要抵押物，于是用船作抵押，可如果船舶沉沒了，抵押物不在了，怎么還這個錢？當時就形成了一個商業慣例，如果用船舶做抵押去貸款，船舶完成了航程，就償還貸款本息；如果船舶沉沒了，則債權消滅，無需償還貸款。船舶抵押貸款風險大，利率也高于普通貸款，高出的利息用于承擔船舶沉沒的風險，相當于保險費。后來這個承擔風險的職能就從銀行分離出來，成立了專門的保險公司，收取保費，承擔風險。銀行和保險從此就分開了。

二、厘清互助與保險、網絡互助與相互保險

有人說保險就是互助，我覺得不是。投保人向保險公司交保費，發生保險事故后保險公司再支付賠款。投保人很多，但他們之間沒有法律關系，他們都是找保險公司索賠，但不能向其他投保人索賠，因此這不是互助。前面提到的互助“保險”，組織里一個人發生事故了，其他人分攤損失，是互助。所以，保險不是互助。

那么，互助是不是保險？前面提到的共同海損制度就不帶“保險”兩個字，中國農村成立的老人互助會也沒有“保險”兩個字，嚴格來講，它們都是一種損失分攤機制。廣義地來說，互助也是一種“保險”，只不過這種“保險”隨著現代保險的發展漸漸消失了。

互聯網時代，互助這一模式又復活了。從形式上看，往往是成員通過互聯網、基于相互信任了解組成互助團體，成員之間有權利義務關系，互助團體本身沒有法人資格，也不收取費用、不負給付責任，沒有自己獨立的財產。為了區別于現代保險，我們稱之為互助計劃。

而商業保險不一樣，它首先要有出資人，出資人以營利為目的設立保險公司，收取保費，承擔給付責任，投保人之間沒有權利義務。商業保險公司要有法人資格，要有充足的償付能力，才能承擔相應的風險責任。所以，互助計劃與商業保險是可以明確區分的。

那么，網絡互助——不管它是叫“保”，還是叫“寶”，它和相互保險是不是一回事？我覺得也不是一回事。

咱們看這樣一個邏輯關系：一開始是互助，成立一個團體，互助團體要組織對死亡會員的給付，這個給付是由其他會員分攤的，團體本身并不出錢。那么分攤最開始是平均分攤，這個機制本身就有問題了。年齡大的人死亡概率高，年輕人死亡概率低。平均分攤對年齡大的人有利，他們當然就積極要求入會，年輕人覺得不劃算就退出。這樣，這個互助團體的平均年齡就會越來越老化，死亡人數越多，分攤額越大。

隨著會員負擔的加重，就要限制入會年齡。如果按會員年齡收費，年齡越大，每年交的費用越多，到年老以后就負擔不起了，怎么辦？為實現損失分攤的公平目標，出現了以概率論等科學原理為基礎的精算技術。同時，由于參與人越來越多，難以共同管理，于是，組織形式也在演變，通過選舉成立會員大會，建立公司和規章制度，誕生了保險業的一種組織形式——相互保險公司。相互保險公司經營的保險業務，一般被稱為相互保險。注意，此時會員的權利義務關系已經發生了變化，會員把保費交給了相互公司，由公司負給付責任，而不再是會員之間的分攤互助了。

保險經營的數理基礎是大數定律。簡單說，承保的風險單位越多，損失發生率越穩定。互助團體是基于互相了解信任成立的，風險單位有限且不穩定，造成事故發生率波動較大，加之無資本緩沖，因此難以持續。商業保險有專業經營團隊，有核保核賠制度，可以承保很多風險單位，事故發生率穩定。因此，逐漸地，商業保險成為主流，包含相互保險和股份保險兩種形式。盡管相互保險由互助計劃演化而來，但不論是相互保險公司還是股份保險公司，都具備公司法人資格，并需要具有充足的償付能力，投保人繳納保費，把風險轉嫁給保險公司承擔，投保人與公司法人之間產生權利義務關系，這與互助計劃里會員之間的互助關系是有本質區別的。因此，網絡互助并非相互保險。

三、科技促進網絡互助迅猛發展

保險發展至今，一直以商業保險為主流。但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等新興科技在社會各領域的深入應用，不僅為商業保險在銷售、服務和產品開發等諸多方面帶來了創新模式，同時也給曾經的互助“保險”提供了新的生機，以網絡互助的創新模式再次興起。國內具有代表性的有康愛公社、e互助、水滴互助和輕松籌等，各互助計劃的參與人數都已分別達到百萬至千萬級，累計互助金額也都達到了一兩億元。

網絡互助是借助互聯網技術與平臺，公眾自愿參加發起機構開發的互助計劃（目前主要針對死亡、重大疾病和意外傷害等風險），一般事先約定最高分攤限額，公眾加入時儲值少量資金，一旦發生賠付，大家分攤扣款。

?圖2 幾個知名的網絡互助計劃

?圖3 網絡互助計劃運作模式

相比于商業保險，網絡互助借助互聯網技術，機構運營成本較低，參加手續簡便，降低了公眾加入門檻。并且，通過多種互助計劃開發，實現會員之間的權利義務對等、分攤公平、負擔穩定且較低，更能吸引人們主動參與。

但我們同時也要看到，網絡互助活動在國內尚無法可依，也未納入保險監管的范疇，因此，一旦發生風險或糾紛，參與者難以“依法”保護自己的權益。

四、網絡互助計劃的優勢與未來

站在商業保險業者的專業視角，可能非常關心“相互保”或“相互寶”是不是保險，是互助“保險”還是商業保險，相關各方及其相互間的法律責任是什么，這是必須的。但是，站在普通消費者和公眾的立場，可能不是太關心它是“保”還是“寶”，更關心的是“相互寶”究竟對自己“好不好”。

當然，借助支付寶平臺，“相互寶”在短短時間內即發展到兩千萬的會員，引起如此轟動效應，肯定有它內在的特點。據我觀察：

第一，現階段傳統壽險公司轉型艱難，但以保障為主的網絡互助迅速興起，說明保障型產品是老百姓需要的。以下兩個數據可以說明這一點：根據2018《中國保險消費者白皮書》（太平洋保險/普華永道）調查，我國保險消費者之中，40歲以下人群占60%以上，他們習慣網上交易，愿意主動購買保障型保險；中國銀保監會官網發布的數據也顯示，2017年至2018年8月，狹義的人壽保險出現負增長（增長率為-9.35%），而健康險和意外險的增長率分別為18.35%和17.89%，說明人們對保險的選擇回歸保障本質。

?圖4 基于區塊鏈技術的“自組織”保障計劃

第二，支付寶是新興移動支付市場的主要占有者之一，是一個綜合性平臺，用戶流量大，信息多維，轉換率高，從而依托支付寶的網絡互助計劃能夠迅速擴大參與會員規模。

第三，網絡互助計劃費用較低且透明。首先，“相互寶”0元參加，降低了加入門檻，手續簡便；其次，“相互寶”收取給付額10%的管理費，低于人身保險公司19.04%的綜合費用率（數據來源：中國保險行業協會《2017年度保險公司法人機構經營結果評估公告》）；最后，“相互寶”明示管理費，而商業保險的管理費隱含于保費之內，對消費者并不透明。

綜合以上因素可以看到，網絡互助計劃類產品之所以易于被消費者接受，主要是因其保障清晰、投保簡單、費用低、經營透明度高、賠付高頻等特點，將“客戶被推銷”改變為“客戶主動參與”，不再局限于僅僅利用互聯網銷售傳統產品，而是運用新技術進行模式創新，從而引起高度的社會關注。

可以預見，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還會激發出更多的網絡互助創新模式。比如對區塊鏈技術的運用，可以使網絡互助以更小的單位開展，任何人都可提出方案，只要響應者達到一定規模，就能夠形成互助活動，類似于現在的自媒體組織，產生網絡“自組織”保障計劃。

對于傳統商業保險來說，雖然網絡互助計劃具有眾多優勢，但在大型商業保險（大型客機/遠洋船舶）、儲蓄型保險（養老金保險/長期護理保險）、延伸增值服務（防災防損/健康管理）等方面，網絡互助還不具備相應的能力，無法取代商業保險。

網絡互助計劃作為一種科技創新服務模式，運作前景如何還不好說，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它對傳統商業保險提供了借鑒。一定要順應科技發展的潮流，通過科技創新來解決我國保險業的痛點，包括高手續費、銷售誤導、理賠難、成本高、保險詐騙和數據失真等問題，讓老百姓對保險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