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路克君

愷蒂

1月15日傍晚，先從肯尼亞熟人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內羅畢購物中心遭到恐怖襲擊，當時事情剛剛發生，消息也不確切。晚間新聞全部被議會對《脫歐協議》投票之事占滿，內羅畢的恐襲是在新聞的最后幾分鐘里。對于英國媒體來說，如何從脫歐的一團亂麻里走出來，是事關國家前途的頭等大事，世界其他地區的新聞當然都靠了后。

看到新聞上短短兩三分鐘的報道時，我的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因為我們2016年夏天曾帶孩子前往內羅畢，并在那里最大的貧民區卡貝拉逛悠了大半天。在那里的兩天，出入機場和旅館都有關卡，車子后蓋常常要被打開檢查是否藏有武器，就是因為索馬里青年黨的恐怖活動。所以，離開肯尼亞前往坦桑尼亞時，是松了一口氣的。

這幾年來，恐怖襲擊幾乎成了新常態。巴黎、曼切斯特、尼斯、倫敦，槍擊、爆炸、刀砍、卡車碾壓、汽車沖撞……更不用提在中東、在非洲、在東南亞的那些如日常生活般的恐襲事件 。這些襲擊一開始讓人無比震撼，然而時間是個柔軟劑，正如魯迅先生在《記念劉和珍君》中所說，“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而且，當代媒體網絡社交閃電般的速度，新聞變成舊聞是瞬間的事，人們的關注也因媒體報道的程度而擴大或縮小。所以，那天晚上，看過晚新聞后，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個好覺。

沒想到，第二天上午，內羅畢的恐襲事件竟一下子離我們近在咫尺。十點半收到我們在南非的好友路克媽媽發來的半句短信：“我們的世界已被顛覆…”之后就無下文。趕緊回信問是怎么回事，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接到下半句，原來她的兒子路克，竟然也在遇害人之列。

每次的整點新聞上聽到他的名字，都更進一步證實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這相隔一個小時的一句話，讓人震驚，更讓人難以相信，無法接受。到了下午四點多，媒體開始宣布他的名字，“一個英國南非雙重國籍的男子在恐襲中遇難，他是……”“英國公益機構負責人在恐襲中遇害，他是……” 每次的整點新聞上聽到他的名字，我們的心都像是被揪了一下，每一次的宣布，都更進一步證實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以后兩天，有更詳細的情況傳來，那個致命的下午，路克在那個商業中心開會，事發時，他正在咖啡館，買一杯咖啡……. 這樣的悲哀，是我們無法想象的，更是我們無能為力的。長歌當哭，必須在痛定之后。每天，我們都會談到路克。談到這位長得像湯姆克魯斯的帥小伙。2011年我曾為這個專欄寫過一篇文章，題為《約堡來的奶牛牧人》，寫的就是放棄了約堡大公司的高薪工作、前往中非從事公益企業的路克。

各大報紙介紹路克，都簡單地說他為“公益機構”工作，并沒有說清楚他做什么。路克相信的是“以商業消除貧困”，他從事的公益企業，不同于傳統的慈善行為，是通過商業運作來幫助弱勢群體。慈善是買魚分給饑餓的人，公益企業是投資魚竿和魚塘，他的工作是教會當地人如何釣魚和管理魚塘。 他在東非工作了十多年，最初在蓋茨基金會，負責畜牧項目，他自稱是東非的奶牛牧人。三年半前，他搬到倫敦，就職于總部在這里的Gatsby Foundation，負責非洲辦公室，工作的重點從畜牧業轉到農林業。上次見到他，是幾個月前，他說他準備搬回內羅畢，因為他的工作基本都在東部非洲，而且，在那里，也有了一位可愛的女友，沒有必要來回折騰。

然而，那一面竟是永別。這位無私善良、心胸寬大、充滿幽默感的路克，在一個普通的周二的下午，毫無理由地倒在他所熱愛并為之奉獻的那個大陸咖啡館外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