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慶
知識付費這個詞從4年前開始流行。回溯歷史,在沒有互聯網的時候,無論是讀書還是看雜志,知識都是付費的。免費的知識來源除了公共圖書的借閱之外,還有10年前門戶互聯網的大行其道,互聯網精神就是免費精神。
剛有互聯網的時候,在各種論壇上你如果說互聯網要探索收費模式,那一定是恥辱,會被踢出“群聊”。所以那個時代成就了一批承載各種各樣知識的門戶網站。
現在又談知識付費了。知識付費是什么?其實是新瓶裝舊酒,其本質是音像出版物。10年前,每個出版社都會成立一個音像出版社,當時音像出版社分為三類:第一個類別是教育;第二個類別是娛樂流行,包括音樂CD、MTV和DVD;第三類是文化百科,紀錄片也被分在文化百科里。這其中有聲音、有圖像,現在只是介質變了。
在互聯網上這三類都存在。比如教育,這么多年的在線教育,你能想到的各種門類和形式都有相應的公司在做,而且是巨大的競爭,排名前十的網站每家都得燒10億元以上。而因為連續虧損,教育類現在已經“知識付費”了。
娛樂流行就更不用說了,以廣告為主,愛奇藝、酷狗、騰訊的介質早就轉為互聯網。尤其是早期MP3大行其道的時候,某網站有一個維權組織申討維權,找到了我的師弟。我師弟說,你這么大的公司(十幾年前),就為這2500萬元人民幣的廣告銷售額不值,你能不能把MP3頻道關了?他說不行,這不是銷售額的問題,而是它占我25%的流量來源。
第三類是文化百科,把DVD、CD轉化成互聯網知識。知識付費有別于流行娛樂。流行娛樂有做廣告的機會,做廣告的人明白其中流量有多大;知識付費中植入廣告至少在十幾年前不可想象。就像流行雜志有廣告機會,專業雜志也有廣告機會,但是圖書就沒有廣告機會。
4年前開始,知識付費開始大行其道,喜馬拉雅的投資人說,知識付費覆蓋的用戶人數達到5億。我比較懷疑這個數據,因為互聯網人口一共就七八億,但我認為9000萬是真實存在的。
去年一個15分鐘一小節,總共10至60小節的課程賣100萬份是可能的,賣20萬份則很常見,這是不是曇花一現?今年的行情給出了答案:整個行業下滑了四成,人們獲取知識的方式開始從真實需求出發。人心在轉變。
4年前我跟出版界的大佬們一起喝酒,他們感觸很深,中國臺灣4年前比5年前的紙書出版物下降了三成半。一個產業下降三成半,你不能片面地斷定是因為現在人們不讀書了,而是獲得知識的方式發生了深刻變化。一是內容產生的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二是屏幕閱讀時代的來臨令人措手不及。
我對屏幕的理解不一樣。我理解的屏讀是知識付費的屏讀,或者是鏡頭語言和音效不豐富的屏讀。因為鏡頭語言和音效語言一旦豐富,獲取知識的過程就會變得支離破碎,用戶完全被操縱。“三分鐘一小高潮,七分鐘一大高潮”,當知識付費變成了看電視一般的消遣,其意義實質上已經變味了。
三年過去,知識付費回歸到內容產業的規律。內容產業的規律是什么?
第一個規律:大資本不可能靠錢砸成事兒。央視都制播分離了,當年阿里卻堅持做自制劇,等優酷、愛奇藝、騰訊都開始做自制劇的時候,一集的成本變成了100萬元,演員價格也都哄抬了,阿里作為數據分發平臺為什么要進軍上游?
當然,有一種可以往上游走,即“快餐文化”。就像火鍋能夠迅速開連鎖一樣,它對廚師依賴小、可標準化。可假如都去做“文化快餐”,“文化快餐”也就無利可圖了,所以從數據平臺走到內容不是大資本文化擅長的。
第二個規律:知識創新、內容產業創新其本身創造了規律,術業有專攻,便很難跨類。20年前英國最大的法律出版總裁,也是中國出版協會主席,他管理的出版社年銷售額達26億英鎊。他寫了一篇文章《什么是出版》,我記住了一句話:出物理書的跟出小說的根本不是一個行當,聽起來都是印刷出版物,都有校對科和編輯部,但你讓做小說出版的去做人文社科,結局一定是失敗。
現在知識付費行業的邏輯是有問題的,一說知識付費就把能想到的名人都找來,預付100萬元,錄100節課,想講什么就講什么,15分鐘一小節,每3分鐘語氣就得變,同時提一個問題。不這么講不行,訂閱量上不去。這難道不是糟蹋知識付費嗎?術業有專攻是內容產業的規律,誰不信這個規律,誰就會碰得頭破血流。

第三個規律:適合創業。我在創辦當當網之前做的是出版,1992年下海的時候,北大畢業生還是稀缺資源,加上懂一點英文,能和外國人交流,我們開始當編委會和主編。外國人給編委會一點活動經費,我們給他組織選題、找譯者。那時候都是后付費,創意是第一位的。當年我發現了“心靈雞湯”系列叢書,我稱其為“你我他”叢書。創業第一年,公司就靠我們的組織創意和獨特發現滾動了起來。
第四個規律:有天花板。內容行業很難做成巨大的帝國,如果是帝國那也是資本紐帶,一定是各自單打獨斗,所以對內容的投資價值有疑問也是對的。
20年過去,年輕時跟我們一塊玩的朋友,做得最好的出版商一年大概也就三五億元的銷售額。美國的蘭登書屋、麥克洛希爾我都去過,跟他們的總裁也都見過面,單獨一個出版社的市值跟好多公司都沒法比,所以內容產業有天花板。
第五個規律:這個行業一年到頭開會,所以某種程度上講,失敗率和風險率并不高,活著很容易,但活得不是那么好。優秀的策劃編輯容易跳槽,或者單獨成立工作室。這是內容產業的創作規律。
第一,創新力不足,所以我認為沒創新,寧可不創業。市場有沒有潛力?必然是有的。去年我認識了李柘遠,他是《不如去闖》的作者,哈佛MBA,之前是耶魯的優秀畢業生,在高盛工作了兩年,又在創業公司工作了一年,出書后成為國民學長和國民學霸。書做得很好,賣了10萬冊,受眾主要是父母,打造學霸人設。他做了一個課程,收費199元,半年就有1000萬元的銷售額。
余秋雨也是個樣例,他在知識付費平臺講中國文化必修課,上線以后分到他手里五百多萬元,相當于60萬冊圖書的版稅。可見用戶多么饑渴。
可今年無論你上什么課,價格一律腰斬。為什么?這就是我前面說的,“簽名人”不是內容產業的規律。沒有編輯環節的過濾,更沒有編輯環節和作者打磨的提綱講稿,只有迅速膨脹,知識付費一定會出現濫竽充數的現象。
第二,知識付費劣幣驅逐良幣。《中國名著四十部解讀》你認為應該定價多少?山東一家知識付費企業定價是9.9元,一個名人都沒有,40部加起來9.9元,在三四線城市通過小額渠道分銷,訂閱量達到一百多萬份。這樣的解讀往往很荒謬,行業發展太快,人才卻沒來得及進來。
第三,知識付費資本大行其道,對編輯和專業人士尊重不夠,像做工業品一樣做內容產業。他們認為通過巨虧占有用戶心智就贏得了勝利,殊不知用戶根本不在乎品牌效應。你會發現很快就有更好的公司出來,獲得用戶并占領機會。
第四,縱向一體化。平臺們不甘心只掙數據分發的錢,直接進軍內容,短期對內容產業貽害非常大,流量的分配與行業的發展間存在悖論。
創業第一重要的是找合伙人,不要單打獨斗,來不及、干不贏。我遇到很多年輕人,剛畢業出來創業都沒有找到合伙人,一個人帶七八個員工,干得非常辛苦。
什么是合伙人?得一起出點錢,哪怕就出10萬元,大家也得一起出錢。光出錢還不夠,還得占股份。比如咱倆創業,給你10%的干股,這是要拴三四年的,你干一年就給你2.5%,四年干滿了給你10%,這就是利益。
合伙人要解決權利的問題。權是什么?一定是第一合伙人投票權占比超過51%,因為公司重大的事兒,51%股權的人都能說了算。如果三個人合伙,一人占33%,這是最壞的結構。
內容產業的創業不要貪大。小創業公司不要指望剝削別人,要想有金點子,就得有最重要的洞察力。大公司可以沒有洞察力,可以靠數據和管理賺錢,但是創業公司沒有洞察力,結局就是別人干什么你跟隨干什么。創業公司一定要在一個特定的細分市場,看到那些成型的公司的軟肋和內容供應缺陷,然后服務于這個市場的用戶人群。
如果想創業或加入創業公司,第一筆盈利從哪來?其中一條路是“傍大款”。比如平臺有壟斷霸權,你怎么能擠進去?辦法就是關系學。年輕人草根創業,想認識誰就得在他門口端著茶、拎著包,像追偶像一樣追著他,多大的老板都馬上簽單。
第一次創業不要融資。我接觸過四個創業者,有兩個都是第一次創業時簽了一個條款承諾給你投資,但假如三年內不能上市或者不能賣出,你要按照每年8%還本。不是公司還,是創始人無限連帶責任,你砸鍋賣鐵也得還。這是個非常糟糕的陷阱。
天使投資人從哪來?親戚朋友湊。內容創業啟動資本都不大,一個項目8個月的基本開支在100萬元左右,8個月后還做不出現金流和收入就別干了。
去年這個時候有人跟我說,他的公眾號有六萬多粉絲,每天一篇文章五萬人看,相當于辦了一個雜志。這叫不叫創業?我認為這就是創業,因為你有自主權,你說了算。
融更多的資,獲得更大的銷售額,成為在領域內知名的付費公司,那是另一種創業。我見到最成功的內容公司都不缺錢,都不需要融資。你有融資稀釋股份的錢倒不如把這個錢給渠道,或者給平臺、作者都行,干嘛要讓資本分走一份?優秀的內容公司如果抓住好內容,一定盡快實現付費,你的現金流自然就來了。
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內容知識付費是剛需,有口紅效應,建議大家要抓住知識付費的口紅效應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