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飛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近年來,學界對西南聯大的關注呈現出增長的態勢,西南聯大研究漸成學術熱點,與此相應,西南聯大文學也越來越多的進入到學者的視野里。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敘述中,西南聯大作為抗戰時期的文學中心之一,代表了20世紀40年代中國文學別樣的風姿,是“‘知性的提升與融合’與‘文本實驗’的自覺”[1],是“一個致力于開掘現代詩智性審美因素的詩人群”[2],“知性”“文本實驗”“智性”等都顯示了研究者對西南聯大文學獨特性的一種追尋。對這種獨特性的概括,是研究者從“戰爭”與“現代性”兩個研究維度里凝煉出來的。
盡管在當下的西南聯大文學研究中存在著研究視角越來越寬、評價標準越來越多元化的趨向,比如鄧招華從“文學場域”的角度來解讀西南聯大詩人群[3],江渝借助西南聯大來考察大學文化與現代文學的關系[4],李光榮從“民國視域”的角度來觀照西南聯大[5]等,但從總體上看,西南聯大文學的研究依然還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對文學與戰爭的關注。西南聯大誕生于抗戰時期,其命運與抗戰緊密相關,戰爭理所當然成為西南聯大文學關注的主題之一或者說是西南聯大文學顯著的特色。就像有學者所說“戰爭對西南聯大文學創作, 不是一般論者所說的文學背景,而是內容的主要部分”[6]。因此,戰爭與西南聯大文學創作的關系較早地引起了學者的關注,比如黃科安的《誕生和死亡的時辰——論西南聯大現代詩人與戰爭之題材》、李光榮《抗戰文學的別一種風姿——論西南聯大文學》及《文學抗戰的藝術呈現——論西南聯大抗戰文學》等,這些研究大多從戰爭給作家帶來的心理影響及作家如何表現戰爭等入手,著重表現戰爭對作家影響的深刻性及戰爭給當時中國帶來的殘酷性。二是從現代性的角度來論述西南聯大的文學成就,比如程波的《新詩現代性的特殊生態——西南聯大詩人群研究》、李光榮的《論西南聯大現代主義文學思潮的形成》、楊紹軍的《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文學》等,這些研究遵照中國現代文學的線性發展歷史,企圖在西南聯大文學中發現更多的現代性因素及這種因素具有的獨特性。
也有研究將戰爭與現代性融為一體來觀照,比如文學武的《戰爭夾縫中的現代性追求——以西南聯合大學作家創作為中心》。在更寬泛的意義上,中國的抗日戰爭充滿著民族獨立和國家富強的強烈訴求,本身就是具有現代性的追求。也就是說,圍繞著西南聯大文學,當前的研究還沒有脫離出現代性敘事的誘惑。這些研究,對于認識西南聯大文學作品的特點,自然是必不可少。然而,對于從整體上來考察西南聯大文學,回答“西南聯大文學為什么是西南聯大文學”的疑問,卻還是不夠的。
戰爭是促成西南聯大在昆明聚合的主要原因,但卻不是形成西南聯大文學特色的唯一原因。因為在抗戰時期,中國所有的區域都與抗戰發生著直接或間接的關系。同樣是在戰爭陰影的籠罩之下,同樣是為追尋著國家、民族、個人的某種“現代性”,但西南聯大作家群的思考方式明顯不同于延安解放區作家群,不同于上海“孤島”文學,也不同于重慶、桂林等地的文學。顯然除了共同的戰爭因素和對現代性的追求之外,還有其他的因素促使著西南聯大文學不斷向前發展。隨著抗戰的爆發,中國現代文學被迫分割成了幾個不同的區域發展,東北的流亡文學、延安解放區文學、上海“孤島”文學和國統區文學,而國統區文學又形成了桂林、重慶、昆明等不同的文學中心。顯而易見,在民國大環境里,各區域的政治環境、經濟發展程度、文化熏陶等都不一樣。每個區域盡管有著互動,但又形成了各自特色鮮明的文學,可以說,中國現代文學從來沒有像抗戰時期這樣地域色彩鮮明過。正是這些地域特色鮮明的文學在抗戰的一致性下組成了多聲部的大合唱。這樣一來,要研究抗戰時期的文學,僅僅從戰爭或現代性的角度出發是遠遠不夠的,地域文化的滲透就不可避免了。這種地域色彩鮮明的文學,顯然不是由單一的某種因素主導形成的。
西南聯大文學之所以是西南聯大文學,是因為那樣一批人寫出了那樣富有特色的作品。支撐這些作品的背后,是作家獨特的生命體驗。這種體驗的形成,顯然是一種豐富性的綜合。隨著西南聯大遷徙的足跡,這些作家經過從北平、天津到長沙,再到昆明,甚至到蒙自、敘永,更有一些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到達緬北的艱難跋涉,傳統與現代交融,東方與西方碰撞,愚昧與文明交織,現實的體驗不斷沖擊著作家原有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從不同的文化里面吸收養分,這一路的千里行軍,盡管由于戰爭的爆發是被迫的,但也給予了作家全新的體驗。正是這種深刻的生命體驗,才融合成了作品中的一個個鮮明的意象、意境及形象。西南聯大作家的這種生命體驗可以說是多種文化的綜合,既有北平文化、天津文化,也有三湘文化,更有云南文化,還雜夾著其他所經過地方的文化,間之以戰爭體驗、民族啟蒙的焦慮,才綜合形成了獨特的西南聯大文學。在這種諸多的“綜合”中,云南文化對西南聯大文學的形成至關重要。如果將文學作品視為是文化創造的結晶,那么西南聯大文學就是經過各種文化交融而孕育出來的,而云南文化是其中頗具重量的一塊。
在西南聯大一路的遷徙辦學歷程中,在云南的時間是最長的,到了昆明,才最終確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名稱,在此后以云南為本的八年辦學中,云南文化給予作家的熏陶也是多樣而深刻的。至少在以下方面,云南文化深刻影響了西南聯大文學的形成:
一是抗戰期間云南獨有的政治、經濟、文化格局保障了西南聯大作家的生存及文化傳播。云南對于西南聯大而言,不僅僅是提供了辦學的地方,更給予了它較大的發展空間。由于地理因素的影響,歷史上的云南長期處于一種封閉或半封閉狀態,處于一種貧窮落后的狀態,使得抗戰爆發后,國民政府內遷,大量人員涌入西南,昆明承載的壓力陡增。在這種情形下,昆明以一種清貧的方式接納了西南聯大,被稱為“難民大學”。盡管篳路藍縷,但云南在近現代又封閉又開放的狀態,剛好給了西南聯大較為自主的發展空間。云南在歷史上長期地處偏僻,近現代以來,經歷了從唐繼堯軍閥到龍云軍閥統治的過渡,長期與國民政府之間呈現一種貌合神離的狀態,盡管國民政府內遷重慶,昆明成為大后方的重鎮,拉近了與中央的距離,國民政府加大了對昆明的重視,但由于龍云的抵制,國民政府難以真正形成對云南的有效管理,比如云南可發行地方貨幣、可單獨行使政策法令,甚至中央軍不準駐扎在昆明城內。龍云本身又不是一個頑固的軍閥,對教育思想采取開明的態度,云南這種狀態,為西南聯大贏得了難得的自由時光。因此西南聯大可以不執行教育部頒發的《大學各學院共同必修科目表》,國民黨雖然在西南聯大設立了黨部,但國民黨的黨化教育從來也沒在西南聯大形成主流,相反的,西南聯大形成了一種相對自由的多家爭鳴的狀態。這里既盛行三民主義,也不難找到共產主義的思想,就連像“戰國策”派陳銓推崇“理想的生活是戰爭,而不是和平”類似于法西斯的思想也能安然無恙,而在文學領域,古典與現代同治一爐,現代主義、現實主義、浪漫主義都可以各行其道。盡管新文學的誕生與北京大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卻沒在北大而是在偏安一隅的西南聯大取得了相應的教學地位。這些都見證了西南聯大相對自由的一面,而這種自由的實現,與云南當時的政治經濟環境密不可分。正如有人所言:“如果聯大不是設在云南,而是設在大后方的其他地方,西南聯大也就絕不可能有那樣大的成就和貢獻。”[7]
二是對具體的文學創作而言,云南地域文化更直接而深刻地影響了西南聯大作家的創作。云南長久地與中原、沿海相對隔絕,讓這里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對于從外界進入到云南的西南聯大作家而言,這相當于就是一次異域的生命體驗。云南的景、云南的民俗風情、云南的生活方式,無一不刺激著作家煥發出新的想象。比如聞一多,到了云南,從一位書齋學者最后成為了民主斗士,就是從昆明人身上看出了中國人充滿野性生命力的一面,“你說這是原始,是野蠻。對了,如今我們需要的正是它。我們文明得太久了,如今人家逼得我們沒有路走,我們該拿出人性中最后、最神圣的一張牌來,讓我們那在人性的幽暗的角落里蟄伏了數千年的獸性跳出來反噬他一口。”[8]正是云南地域文化給予了作家深刻的生命體驗,讓作家重新在這里看到了中國的希望。不僅僅是聞一多,還有汪曾祺正是在云南的土地上萌發了他的詩意,穆旦在云南體驗了他的“現代性”,朱自清筆下的蒙自,沈從文筆下的云南的云、云南的山歌,汪曾祺筆下的翠湖,馮至、汪曾祺、劉北汜、鄭敏……他們的作品中都滲透著云南地域文化色彩。正是在云南的地域文化里面,開始或完成了他們最為“文學”的一面。可以說,云南地域文化對西南聯大文學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就如同李光榮在《民國文學觀念與西南聯大研究新視角》中所說的那樣“如果忽視了昆明和云南社會文化的特點,品不出‘云南味’,所論便不是‘西南聯大文學’”[9]。
云南文化是西南聯大文學形成的重要一翼,然而,對比起抗戰時期的其他幾個文學中心,作為云南地域文化視野中的西南聯大文學研究是遠遠不夠的。從20世紀90年代興盛起來的從地域文化來研究現代文學的思路幾乎遍及全國的大部分省市,但在云南的這片土地上,地域文學的視角一直沒有得到有力的開發。很多省市都整理出版了自己的現代文學書系,比如《貴州新文學大系》《河南新文學大系》等,但云南是缺席者;在1995年到1998年出版的很有影響力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區域文化叢書”中,包括了《“S會館”與五四新文學的起源》《黑土地與東北作家群》《湖南鄉土文學與湘楚文化》《江南士風與江蘇文學》《都市漩渦中的海派小說》《“山藥蛋派”與三晉文化》《齊魯文化與山東新文學》《現代四川文學的巴蜀文化闡釋》《雪域文化與西藏文學》《秦地小說與“三秦文化”》,長長的名單中,云南也是缺席者。直到進入到新世紀,才由李光榮整理出版了《西南聯大文學作品選》,這是作品集的收集整理,還談不上從地域文化的角度來研究西南聯大文學。相比其他從地域文化來研究現代文學的汗牛充棟的論作來說,從云南文化的角度來研究西南聯大者寥寥無幾,就筆者所見,僅有李光榮的《西南聯大文學與云南的地方文化》,但該作更像是一種框架的建構,談到了一些云南文化與作家之間的互動,還沒有對云南文化對西南聯大文學到底起到何種作用作出解答,還有待于對具體的作家進行更為細致的分析。在其他論文中,李光榮也注意到了從云南文化來研究西南聯大文學的重要性,但論文的重點并不在此,僅只發出聲音。可以說,從云南地域文化的角度來研究西南聯大,學者的涉及還相當少,僅僅只是浮光掠影地揭開了冰山一角。
根據以上梳理來看,從云南地域文化來研究西南聯大文學有著從其他方面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是西南聯大文學研究中不可缺少的一環,但同時,從云南地域文化來研究西南聯大的成果卻聊聊無幾。為什么從云南地域文化來研究西南聯大文學沒有引起學者足夠的重視?從現實的情況來看,云南地域文化缺席西南聯大文學研究,首先反映出了當前學術研究資源的不均。在研究其他抗戰文學中心的論著連篇累牘的時候,云南本土上卻沒有形成強有力的研究隊伍,學術研究力量較為薄弱。不僅是西南聯大文學研究,就是西南聯大研究長期以來都少人關注,甚至連搶救西南聯大文獻資料都做得遠遠不足。正如李光榮所言,“歷史當事人在陸續離世,舊時的報紙雜志在日益炭化或蛀蝕,于2000年發出了‘搶救史料’的呼吁,并得到一些研究者的擁護,于是向某個研究組織提出了工作計劃,不意那組織領導人的本意并不在西南聯大研究本身,遂不理睬我的計劃,大家只能坐視史料的消失而空發嘆息。”[10]學界長久地忽視從云南地域文化來研究西南聯大,更重要的原因可能與一慣形成的研究模式相關。當前對西南聯大的研究還沒有擺脫“現代性”敘事的誘惑。從西方引進的“現代性”作為一種思考文學的方式,本身并沒有什么錯誤,對文學研究的啟發也是有益處的。但西方的現代性本身是在與前現代的對比中建立起來的一個時間概念,“不可逆轉的發展的時間觀念”[11],在這種概念中,現代社會被視作比前現代社會更具有現代性。當這個概念被復制到非西方世界中的時候,便成為了西方處于歷史發展的前列,而東方處于歷史發展的末梢,東方必定要沿著西方所走過的道路去追趕西方。表現在相關的研究中,就是將西方敘事模式復制于非西方社會,總是認為西方的現代性多于中國,而中國文學創造及文學研究要獲得發展,就必定在時間軌道中走跟西方一樣的道路,這就是長久以來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左右著我們的一種思維。在這種簡單的思維中,作家的地位或是作品的價值變成了有無現代性或者是現代性多少之爭。受這種研究的影響波及,研究西南聯大文學就只需要在西南聯大文學作品尋找現代性的有無或多少。這在有關西南聯大詩歌的研究中尤為突出,長期以來,我們提起西南聯大文學,想起的便是“九葉詩派”,似乎“九葉詩派”就能代替整個西南聯大文學,而“九葉詩派”又先天地被冠以現代主義,于是整個西南聯大文學就是現代主義。這簡直是有些令人費解的。這樣的認識,無疑簡化了文學本身所具有的豐富性。在西南聯大文學中,以“九葉詩派”為代表的現代主義誠然是一個亮點,但西南聯大文學卻絕非只有現代主義。現實主義、浪漫主義依然在這里得到了深化和發展,而當前的研究卻很少關注它們。
認真考察現代性在現代文學研究領域的運用,一個事實是,西方的現代性移植到中國,用線性的時間觀念遮蔽了空間的差異性,“用時間性來抹去空間性差異,建立一個沒有內部差異的同質化時間序列”[12],東西方的差異變成了時間先后之爭。將這種思維擴散開來,就形成了這樣的認識,西方比中國具有現代性,而在國內,沿海比內地具有現代性,漢族地區比少數民族地區具有現代性。至今,我們少數民族地區的發展,很大程度上還是被視為一個“漢化”的過程。在政治經濟領域,這種模式或許有一定的道理,但在文化領域,則要復雜得多。云南文化向來以豐富性、多元化著稱。長期以來,由于各種原因導致了云南在政治、經濟上與沿海和中原地區存在著較大的差距,這種經濟、政治上的差距在現代性的敘事里被復制到了文化上,在缺乏對現代性更為深刻審視的情況下,便認為云南在抗戰以前沒有或者很少有現代性,云南所具有的現代性都是西南聯大遷入之后帶動起來的。從外面遷入的西南聯大與云南本土文化形成了不對等的交流影響:西南聯大代表著具有現代性的優勢一方,云南地域文化代表著沒有現代性的弱勢一方。按照西方現代性擴張的規律,云南地域文化便失去了對西南聯大影響的可能性,僅僅變成了對西南聯大文化影響的承受者,云南地域文化對西南聯大文學的影響便被遮蔽了。這種思維忽視了文化交流中所體現出來的豐富性和深刻性,將云南文學對西南聯大文學影響的廣度和深度削平了。誠然,西南聯大遷入云南,對云南的經濟、教育、文化等產生了無可估量的價值,但反之亦然,正如上文所述,沒有了云南這片地域文化的影響,西南聯大也就不再是“西南聯大”。
在對現代性的追逐中,導致了云南地域文化缺席西南聯大文學研究。這種缺席,與其說是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不如說是中國本土研究者自身“主體性”不足所致。在追求西方“現代性”的過程中,研究者固執地認為西方比我們更具有現代性,而且他們所具有的“現代性”是我們必將要經歷的。因而出現了研究者極大地忽略了我們可能擁有的資源及其對這些資源整合的可能性,在全盤復制西方現代性的過程中,逐漸喪失了對本土理論資源的信心。而實際上,“消除現代性的大敘事是西方文學研究界的趨勢甚至共識”[13],在西方自身不斷質疑“現代性”的情況下,中國文學研究是時候走出“現代性”的神話了。西南聯大文學研究者總是在一個習而不察的西方文學理論框架下進行文學思考及其論述,這種缺乏批判的研究導致了現代性逐漸建立起了自身的話語霸權,粗暴地遮蔽了文學本身。在當前重回中國文學本身去反思現代性,至少應該對中國與西方及中國自身內部的研究進行反思,尤其是后者更顯重要,因為它直接導致了研究者的一些盲見。研究者應該質疑在這一系列的模仿與復制當中自身缺失了什么,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理論資源來,恢復現代文學研究的“主體性”。
在這種“主體性”的建構中,祛除“現代性”的神話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返回到文學現象本身。西南聯大文學研究既不盲從于西方,也不崇拜于國內一些振振有詞的預設邏輯,而是返回到西南聯大文學發生的具體境遇中,認真地分析多種文化是如何影響并推動西南聯大文學發展的,從為現代性建構的注腳轉向一種客觀的、反思的立場,這種路徑對于培養研究者自身的思維,瓦解當前文化研究中的霸權,建構多元的、開放的對話場域卻是必要的。否則,包括西南聯大文學研究在內的種種文學研究都只能在禁閉的自我邏輯中進行,并重新進入到另一種獨斷的話語霸權當中去。
在當前“文學研究已如死水,亟需打破西方理論的話語霸權”[14]的時候,上述的反思和建構,對于挖掘西南聯大文學研究的潛力甚至是激活現代文學的研究,都是極有裨益的,在某種程度上為之后的研究打開了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