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 榮
(嶺南師范學院 基礎教育學院, 廣東 湛江 524300)
在20世紀50年代美國人類學家、語言學家薩丕爾(Edward Sapir)和他的學生沃爾夫(Benjamin Lee Whorf)對語言與思維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但是當時并未形成理論學說。他們去世之后,語言學家對他們的研究成果進行整理,并形成了“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該理論中主要對語言決定論(linguistic determinism)和語言相對論(linguistic relativity)進行闡述。所謂語言決定論,就是說一個人的母語完全決定了其思維,即人們的思維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語言決定的。人們根據其生長中接受的母語語境下的各類范疇與定義來認識客觀世界,可以這樣說每一種語言都用其獨有的方式為該語言使用者構建了一個客觀世界。而語言相對論,就是說語言的結構是多樣化的且有無限種可能,因此各個語言系統所編制的語言范疇類別、區分定義等都具有獨特性,在很大程度上完全區別于其他語言體系。語言在某種程度上對思維產生影響,沒有制約或主導作用,不同語言的人,思維也會有所不同。[1]該“假說”的強式表述或觀點(strong version):不同的語言往往代表著不同的社會現實生活,因為人們所使用的語言不同,則他們對理想世界的追求也存在較大的差異;語言對人的思維、信念、態度等比較抽象的內容會起到至關重要的影響,各個民族之間,如果使用的語言不同,則他們在思維上也會存在一定的差異?!八_丕爾—沃爾夫假說”自誕生以來在眾多領域的研究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一直都是語言學、哲學、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等一系列人文科學研究中爭論的焦點。[2]97-98
每一種語言在長期發展中形成其獨有的模式與模型,簡言之這就是語言中的語法,是語言的重要構成內容。當然, 這里要討論的語法內容遠遠超出了教材中“語法”的范疇,這也是沃爾夫所說的“語言相對論原則”的產生思路。簡單來說就是,通過觀察在使用語法上存在明顯差異的人們,由于使用明顯有差異的語法,人們觀察世界的行為也會發生一定程度的變化,因此研究者對他們進行觀察時所產生的評價也會不同。因為他們作為觀察者的身份存在不對等,在很大程度上會導致他們形成不同的世界觀。[3]220-232
早在19世紀,掌握多國語言的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Humboldt)就已將語言與思維的關系納入到自己的思考之中。在他看來,各個民族之間雖然未形成統一的規定,但是在潛移默化間都會在其民族語言中帶入獨特的主觀意識,并在其影響下逐漸形成一種獨特的世界觀。這種思維影響語言而產生的世界觀,還可能隨人類一些非語言行為產生制約與影響。在洪堡特語言與思維具有多樣性的觀點的影響與啟發下,薩丕爾和沃爾夫將研究更深入一步,在洪堡特語言與思維多樣性觀點的基礎上提出了思維結構與語言結構二者關系之間的相關論點。在薩丕爾和沃爾夫相繼過世之后,在人們對師生二人的研究成果進行整理、概括,并提出了“薩丕爾—沃爾夫假說”(Sapir-Whorf hypothesis)。在該理論中主要通過語言決定論和語言相對論這兩種表述來論述“假說”。所謂語言決定論就是重點強調語言決定思維的作用,而語言相對論則是充分說明思維對于語言的重要影響。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又將該“假說”劃分為強式與弱式兩種表達方式。強式假說旨在強調語言對思維、信念態度的決定作用,各個民族因為使用不同語言,所以他們的思維方式也存在較大的差異。換句話說就是對語言在塑造思維過程中所起的決定性作用進行闡述。弱式假說則是強調語言可以充分地反映思維、信念、態度中所包含的內涵,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語言對人的認知反應和記憶方式會產生一定的影響,但是并不會對塑造思維起決定性的作用。
正如本文前兩部分所提到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主要包括兩個概念:一是“語言絕對論”,另一個則是“語言相對論”。這兩大概念后來通過推進,發展成了現在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的強勢假說和弱勢假說形式。雖然上文都有簡略的介紹,但該部分將會就這兩方面進行較為深入的討論。
圍繞“語言決定論”這一概念的討論主要有以下三個問題。問題一:如果語言決定論這一論斷成立,換言之也就可以說語言是沒有思維的。薩丕爾關于語言對思維的影響形成其獨特的論斷,認為語言是概念層面之下的工具,思維僅僅是內容的闡釋。換言之,無論是起源還是日常實踐,思維都不能脫離語言單獨存在。任何一個新概念的概括、提煉與誕生,都要將舊的語言材料作為基礎,并在此基礎上進行變形,直到出現新的語言歸宿,新概念才正式確立。[4]很明顯,薩丕爾形成了語言決定思維的理論。根據語言決定論的邏輯來看,在人類的思想產生之前語言就已經產生了。但是這樣就可以說人類的發展受到語言的約束嗎?再者,如果不是受到思維的影響,那還尚未掌握語言的嬰兒又是怎么學習語言的呢?由此看來,我們發現思維對語言的創造起到基礎的作用。問題二:語言和語言學中相關的概念可以根據人們的需求進行翻譯。根據上文提到的語言決定論的概念,即不同民族的語言差異,導致其世界觀也不盡相同,所以掌握該語言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如果不理解該語言,則無法理解該概念。但是大量的實踐說明,語言之間是可以通過翻譯來互相了解的。問題三:該“假說”發展中沃爾夫還尚未找到足夠的事實依據來支撐其觀點。他對語言間的細微差別進行深入研究,以此來證明語言不同對人們思想、行為等各方面產生的影響。為了證明其理論,沃爾夫引用了因紐特人語言中的“雪”,并將因紐特人對“雪”種類的不同詞匯表達作為理論依據,是因為“雪”這一氣象特征較為頻繁地出現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所以他們用豐富的詞匯來表示他們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各式各樣的“雪”。而這一點,相對于那些日常生活環境中較少下雪的人們來說則不一樣了。(后者的詞匯中僅是常用snow,snowstorm來指稱下雪)。因此,沃爾夫推斷出因紐特人與其他環境的人對于雪的認識也并不相同。但與此同時,沃爾夫的推論也受到了不少學者的挑戰。其中,正如Pullum所說,因紐特人在語言中應用了多種不同的詞匯來表示“雪”,而且其他多種語言都對“雪”這一概念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但是這些形式的詞匯所代表的概念是相同的。因此,也可以說,詞匯對人的思維是不會有限制的。再者,其他民族雖不能像因紐特人那樣清晰準確地用詞匯來表達他們所看到的不同類型的雪,但并不代表著他們不能認識,不能區分這些雪在形狀、厚薄等方面的差異。[5]122-123同樣,我們可以試著看看中英文之間在稱謂詞方面的差異。在漢語中,我們會區別“舅舅”“姨父”“伯父”“姑父”“叔叔”,還有“嬸嬸”“阿姨"“伯母”“舅媽”“姑媽”等,但是這些多樣復雜的稱謂,在英語中只用“uncle”和“aunt”兩類表達形式,這說明英國人不能正確認識這兩類關系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雖然使用的只有兩個簡單的詞匯,但是使用該詞匯的人們都能準確地理解該詞匯所表達的意思,就算是年齡比較小的兒童也能準確知道一個是姑父(姑姑的丈夫)、一個是叔叔(爸爸的兄弟)。由此看來,盡管在有些語言中并不存在某些表達事物間細微區別的詞匯,但是人們還是具有認識及區分它們之間細微差別的能力,即思維。
與上文提到的“語言絕對論”不同,“語言相對論”認為:語言對思維起到影響作用。各個民族說的語言存在差異,因此就導致他們的思維方式也有較大的差異??梢哉f“語言相對論”是“語言絕對論”的弱勢表達。與語言絕對論不同的是,語言相對論不再片面地強調語言對思維的決定性作用,而是重點闡述了語言對思維的影響作用。而語言和思維的影響是相互的,語言在影響思維的同時也會受到思維的影響。因此,人們在研究的時候不僅會考慮語言因素,還要考慮語言使用的社會環境。[6]66-68
大量的學者通過實踐與研究,更加支持“語言相對論”。語言學家Jandt在他的書中就提到對Hanunoo這一部落的語言進行研究后,發現“大米”有92種不同的表達詞匯;而在阿拉伯語中,有超過3000個詞匯都可以用來表達“駱駝”。通過大量的調查研究,發現在某一民族、某一生活區域內,一些對人們生活比較重要的事物都會有多種不同的表述。事實上,不管是哪種語言、哪種文化,它們的結構和功能都共享了相同的意義系統。雖然有所不同,但是普遍性卻是存在的。
“語言決定論”認為語言對思維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但是“語言相對論”則認為語言對思維產生影響,但兩者之間僅是相互影響,而非決定性的。之后,由“語言相對論”發展而來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的弱勢形式獲得了大多數學者的認可和贊同,而其強勢形式卻飽受挑戰。下文將分別分析弱式“假說”在薩丕爾—沃爾夫強式假說和弱式假說闡釋語言和思維關系中的合理之處以及強式“假說”在闡述語言與思維關系中的不足之處。
強式“假說”只是單方面強調語言對人類思維方式、文化發展的決定與制約作用,但是不注重思維對語言產生的影響的相關研究,因此在語言研究學界引起了廣泛的討論。與強式“假說”理論相比,弱式“假說”在一定程度上對語言與思維二者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更深層次的闡述。所謂語言影響思維,就是說使用不同語言的人們,他們的思維方式也會有比較明顯的差異。從宏觀的角度看,語言對人的思想觀念、文化等不能起決定性作用,但是在某些細節處會對人類的認識產生一定的影響。諸如在歐洲某地有超過幾十個詞匯來對顏色進行描述,但是在一些非洲的語言中只有“黑”“白”兩個詞匯來表示顏色。
總之,弱式“假說”主要是強調語言對人們思維和認知的影響作用,而且大量的研究證明,語言確實會對思維產生影響。[7]105-109這一觀點就需要語言學家在研究中認識到語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人們的思維,但是同時也引起了新的思考與疑問:環境在語言發展形成的過程中扮演何種角色,起到了什么作用?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強式“假說”理論主要是對語言對人的思維方式和文化的決定和制約作用進行闡述,甚至會使人們產生人類發展受到語言制約的觀點,人類受到語言的制約與控制,這在很大程度上只強調了語言對思維的決定作用,而尚未認識到思維對語言的影響。因此就會引起語言學家的討論與批評。強式“假說”對語言和思維關系的研究與表述的不足之處具體如下:
1.語言(詞匯)不能束縛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
“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的理論研究主要圍繞不同的語言中詞匯系統與語法結構展開的。但是根據實踐來看,語言結構的不同并不會限制人們認知世界。在愛斯基摩人的詞匯中對于雪的表述是多種多樣的,這是因為愛斯基摩人所處的生活環境就是一個冰雪世界,就有必要對雪進行區別化的表述。與之相反,使用英語的人們對雪的表述相對較少,但是這并不能說明使用英語的人不具備對雪的認識與辨別能力。也就是說,語言結構并不能束縛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
2.語言對人們的世界觀不起決定性作用
強式“假說”的理論認為語言決定思維。大量的事實證明,語言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思維,但是語言并不能決定人們的思維,更不能決定人們的世界觀。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存在可以決定人的思維與意識,在階級社會中,人們按其經濟水平差異在潛移默化中劃分為不同的社會群體,并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形成該社會群體獨特的世界觀。假設語言可以對世界觀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世界上就不會存在不同的社會階級,人們在日常會話中使用完全一樣的詞匯,并且傳遞完全一致的世界觀。很顯然,這樣的情況是不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
3.人類的思維在感性、認知、社會和語言心理方面具有廣泛的共同之處
強式“假說”的相關理論闡述了語言對思維的決定作用,也就是說因為所講的語言存在差異性,其思維方式也存在差異。但是在人們認識客觀世界的過程中,已經逐漸形成了具有共同特點的思維,可以說客觀世界的存在對人們的感性認識起決定作用(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因而使得思維在多個方面具有相似性。換言之,因為大自然結構特點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方式,因此人們在一些基本的概念范圍上也會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對于思維來說,語言是在人們逐漸發展中形成的一種用來表達感性知識的形式。人類在認識世界的初級階段,語言對思維的發展并不起決定性作用,只能在認識抽象概念性知識方面幫助人們更加深化認識,思維由簡單向復雜、由低級向高級轉變。
綜上所述,語言與思維二者之間密切聯系,“語言決定論”過分強調語言的功能。但是根據人們的實際生活經驗來看,人們的言行舉止都受到一定的思想行為規范的約束,這也可以看作是思維對語言的重要影響。但是同時也應該注意到,通過語言可以更加直觀地表達思維,語言可以說是表達思維、思想的重要途徑與工具。在人類的發展史中,語言和思維是重要的組成內容,語言和思維的健康發展也對促進人類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進一步加強人類思維、語言的研究,對促進人類發展具有積極意義。但相對于“語言決定論”而言,“語言相對論”能夠更加合理地反映出語言、思維二者之間的關系。一方面可以說語言對思維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另一方面思維也反過來給語言的使用帶來影響,兩者構成了既統一又對立的不可分割的雙重關系。
“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為人們研究語言與思維提供了一定的思路與啟示,使人們認識到語言對思維的制約作用,這就使得人們對人與周圍事物的關系進行探究,是人與環境作用構成直接的象征事件,創設出人類發展的文化環境。自從該“假說”提出之后就在語言學界激起了廣泛的討論,對人們更好地理解語言與思維二者之間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并且關于它的爭論還將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