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芳

摘? ? 要: 倒置動結式被認為是動結式的其中一種,包含“衣服洗累了姐姐”等表達。在這類表達中,句式結構有別于一般的動結式,句式成分有不同的語義理解。該句式的獨特性吸引了很多研究者的關注,但觀點各異,且對該種句式的認知成因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本文分析語料發(fā)現:倒置動結式中主語為施事,賓語為受事;倒置動結式中涉及轉喻機制;倒置動結式中各成分的語序來自對現實世界的體驗,平行于實際經驗。
關鍵詞: 倒置動結式? ? 語義建構? ? 轉喻
1.引言
倒置動結式在句法上表現為NP1+V1+V2+NP2。倒置動結式被認為是動結式的其中一種,主要觀點表明該句式由致使動詞+結果動詞構成,致使動詞的施事出現在句子賓語位置[1-4]。如:
(1)感冒藥吃死老陳。(張翼,2009:34)
酒喝醉了張三。(何元建,2002:7)
小說看哭了媽媽。(孫娟,2014:90)
衣服洗累了姐姐。(宋文輝,2003:86)
這類句式也被稱為:反轉型使役結構[3]、顛倒性致使結構[5]、倒置動結式[2]、施受顛倒句[6]、施事賓語句[7]、役格謂語句[1]、受事主語句[8]、客體歸因句[9]、使成義解釋[10]等。
本文依據張翼的做法,取“倒置動結式”的叫法。但是本文認為在該類句式中,在語義結構中,主語為施事,賓語為受事。即在(1)中,“感冒藥”、“假酒”、“小說”、“衣服”是施事,而“老陳”、“親朋”、“媽媽”、“姐姐”是受事。本文結合轉喻理論,嘗試性分析該種句式背后的認知機制和形成動因。
2.已有研究及不足
“動結式”的研究備受國內外學者的關注,梳理相關文獻可發(fā)現,已有研究主要涉及三個領域:傳統語法、轉換生成語法及認知語言學。已有研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但仍然存在以下不足:
(1)傳統語法視角下的研究主要從語言層次結構上研究漢語動結式的結構特征和核心詞,以描寫性分析為主,觀點各異,且對該句式的語義及生成機制方面的研究尚且不足。
(2)轉換生成語法學界對漢語“動結式”的研究,主要針對動結式的界定、論元實現、題元指向、核心動詞等問題的討論,加深了對語義的探究,深化了對動結式結構的認識,但是對該句式的生成機制仍然研究不足。如:
①題元角色[11];Li Yefe提出“題元重合原則”解釋動結式,而且得出該句式中V1是核心動詞的限制條件。但是,部分學者認為該種理論不能解釋無論元共享及違反題元層級的現象,如“那瓶酒醉倒了張三”、“他天天踢球踢破了球鞋”等,而且針對該原則提出的種種假設和限制條件也無法得到解釋[12]。②核心動詞;有學者提出V1為核心動詞[13];沿用Li的分析法[14],沈力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結論,得出V2為動結式的核心[13],范曉證明出動結式的結構核心在“動”上,有的在“結”上,有的多中心,有的無中心;部分學者指出動結式中V2為語義核心[15];但是[12]Huang和Lin認為動結式無核心;Cheng,Huang認為,動結式句法核心和語義核心有所區(qū)別[16],并支持V1為句法核心的說法;最后宋文輝指出該句法核心有多種可能是否正常,是否可以找到統一的句法核心,還必須重新討論句法核心的判斷標準[17]。可見,各種解釋各異,結論沖突,難以統一。
(3)從認知語言學視角漢語動結式的研究開闊了研究視野,但仍存在以下不足:
①轉喻觀:部分學者提出,可以以轉喻為視角解釋倒置動結式,即使因事件的部分被用來指代整個使因事件,部分轉指整體[17],如該觀點認為“電視看近視了他的眼睛”由“看電視看近視了他的眼睛”發(fā)展而來,“看電視”是使因事件,致使他的眼睛近視,用整個事件中的突出成分“電視”代替“看電視”事件,省略動詞“看”,用活動參與者“電視”充當致事。但是本文認為該種分析方法沒有解釋為什么受事“電視”可以提升為致事,以及該句式如何表達致使意義沒有解釋。②概念整合觀[18];張翼認為,動結式是由述語和補語經過范疇化關系(例示、延伸關系)或致使關系整合而成的,整合過程如下:單域網絡下,整合空間繼承及物構式“主語+動詞+賓語”的形式特征,和復合動詞整合形成“主語+復合動詞+賓語”的動結式表達,但是他本人也說明單域網絡下無法處理復合動詞非規(guī)約性組合和論元倒置的用法;雙域網絡下,空間一和空間二分別包含動結式的述語和補語,并含有各自的施事或受事,依據致使關系整合而成,但是本文認為,該種方法沒有說明整合中各成分位置確定的理據。
3.倒置動結式的語義建構
本文結合認知轉喻機制,對倒置動結式所涉及的主要語言現象,即如下語言結構進行統一解釋:
(3)感冒藥吃死老陳。
酒喝醉了張三。
小說看哭了媽媽。
衣服洗累了姐姐。
該句式語義建構過程如圖一所示:
在人的認知過程中,施事產生致使力量,受事產生致使結果,在其產生致使結果的過程中會涉及一系列動作和狀態(tài),如“吃”、“發(fā)燒”、“嘔吐”、“昏迷”、“死”等。但是在語言表達中[19],Grice提出“不要傳達滿足當前交際需要以外的信息”,即語言的經濟性。可見,語言表達永遠只能說出發(fā)話人欲表意念的一部分或一小部分,這也是認知語言學所說“用部分指代整體”的轉喻機制使然[20]。人類大腦具有認知性,當提及某一事件,可圖示性領悟出隱含的整個事件過程,在語言表達中某一過程是說話者意欲表達的概念。當提及“吃”和“死”,可圖示性領悟出隱含的“發(fā)燒”、“嘔吐”、“昏迷”等過程,因此,在該句式中,動詞“吃”和“死”可轉喻性省略代表整個致使過程/關系。
張志秀,文旭[21]提出:“轉喻能激活更寬的場景,甚至隱含突出這些場景中成分間潛在的概念關系。”出于語言的經濟性需求及表達的意愿,用核心動詞轉喻性代表整個系列致使事件。人類大腦具有認知性,當提及某一行為過程,可圖示性領悟出隱含的整個事件過程,而在語言表達中某一致使過程是說話者意欲表達的概念,因此使用部分代整體的轉喻機制并不丟失致使事件完整信息,相反在人類心智中可以激活并拓展其中隱含的具體致使過程,可使語言表達更符合人類語言表達取向。
又如:例(3)中“酒喝醉了張三”、“小說看哭了媽媽”、“衣服洗累了姐姐”等句式可歸入此種解釋方式。
其次,在該句式中,為什么主語和賓語顛倒了位置呢?例(3)中,“感冒藥”、“酒”、“小說”、“衣服”是施事,“老陳”、“張三”、“媽媽”、“姐姐”是受事。如“感冒藥吃死老陳”,如圖1,施事A“感冒藥”產生一個致使力量,使得受事P“老陳”產生致使結果,在整個致使因果鏈中,致使結果“累”位于整個因果鏈的末端,且根據力量的傳遞方向,決定A、P的句中位置,力量的發(fā)出者(A)位于主語,力量的接受者位于賓語[22]。該語序平行于實際經驗或事理順序,符合人類的認知取向。本文認為在倒置動結式中,現實世界的認知理據決定了主語和賓語的位置。
部分句式不屬于典型倒置動結式,如:
例(4)(a)這本書寫白了張三的頭發(fā)。
(b)肥皂水洗干凈了衣服。(熊學亮,2014:498)
例(4)中“張三的頭發(fā)”不是動詞“寫”的施事,“衣服”不是動詞“洗”的施事,且“肥皂水”也不是受事[3]。熊學亮鑒于倒置動結式句式結構復雜多樣,只研究了例(3)這一類倒置動結式,但是本文認為例(4)也符合圖1中的語義建構過程,句內仍存在致使關系與轉喻現象,可以依據圖1認知構型解釋其語義構建過程。
致使關系中施事“這本書”和“肥皂水”通過某一事件將致使力施加于受事“張三的頭發(fā)”、“衣服”,該事件包含“寫”、“修改”、“潤色”/“洗”、“搓”、“擰”、“晾”等過程,產生致使結果“白”、“干凈”,由于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和表達的意愿,由行為“寫”和“洗”轉喻性代替整個致使關系;其次根據因果關系,原因在前,結果在后,導致施事位于主語位置,受事位于賓語位置。
另外有學者提出如下有歧義的句子:
例(5)(a)醫(yī)生等急了我(何元建,2002:6)
(b)諸葛亮氣死了周瑜(何元建,2002:7)
熊學亮認為該種歧義是由于NP1和NP2都由有生命特征的人充當,都可以是動作V的施事及結果R的接受者[3],句中致使方向不明確,他認為例5(a)可理解為“醫(yī)生等我,我急了”,“我等醫(yī)生,我急了”。例(5)b和c與此類似,“諸葛亮”若是動作發(fā)出者,即“諸葛亮氣周瑜,周瑜“死”了”,如果“周瑜”是動作發(fā)出者,則該句是“周瑜氣諸葛亮,諸葛亮‘死了”。但是本文認為,依據[22]Greenberg提出句子語序平行于實際經驗或與事理順序一脈相承,致使者將力量傳遞給致使對象,造成致使對象狀態(tài)的變化,可以識解為力量的來源[2][23]。施事者處于主語位置,符合主語作為力量來源的認知特征,位于受事者之前,是對現實世界的一種表征。因此,例(5)中致使方向并不會有所歧義,其表述結構形成過程仍然可用圖1來解釋。
4.結語
倒置動結式作為一種特殊的漢語結構,體現了人類獨特的認知方式。該句式中的句子結構的動因來源于現實世界的體驗,體現了語言是人們在對現實進行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基礎上形成的[24]。本文結合語料分析發(fā)現,倒置動結式的致使義表達來源于致使事件中的某一動詞轉喻性實現,既符合語言的經濟性需求,又突出了表意重心;該句式的語序結構是語言與現實世界相互作用的結果。
認知語言學強調[23]:以身體經驗和認知為出發(fā)點,以概念結構和意義研究為中心,著力尋求語言事實背后的認知方式,并通過認知方式和知識結構等對語言做出統一解釋。用一種認知方式解釋復雜多樣的語言結構有助于理解語言現象背后的認知機制,且闡釋了人類語言表達的同一性。
參考文獻:
[1]何元建,王玲玲.論漢語使役句[J].漢語學習,2002(4):1-9.
[2]張翼.倒置動結式的認知構式研究[J].外國語,2009(4):35-41.
[3]熊學亮,魏薇.倒置動結式的致使性透視[J].外語與外語教學,2014(4):497-503.
[4]孫娟.“V2+R1”類倒置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分析及理論蘊含——以“小說看哭了媽媽”為例[J].現代語文,2014(6):90-92.
[5]王瓊,伍雅清.漢英動結結構的比較研究[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5(4):17-23.
[6]周長銀.現代漢語“追累”句式的生成研究述評[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2012(1):56-61.
[7]任鷹.主賓可換位動結式述語結構分析[J].中國語文,2001(4):320-327.
[8]朱德熙.二十世紀現代漢語語法八大家——朱德熙選集[M].沈陽: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9]周紅.現代漢語致事范疇研究[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4.
[10]沈家煊.動結式“追累”的語法和語義[J].語言科學,2004(6):3-15.
[11]Li Yafei. Themetic hierarchy and causalitity[J], Natural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1990(13):255-282.
[12]Huang, Chu-ren & Lin, Fu-Wen. Composite event structures and complex predicates: A template-based approach to argument selection [A] . In Proceeding of the Third Annual Meeting of the Formal Linguistic Society of Mid-America [ C] . Indiana University Linguistic Club,1992:90-108.
[13]范曉.論“致使”結構[A].中國語文雜志社.語法研究與探索(10)[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35-151.
[14]沈力.關于漢語結果復合動詞中參項結構的問題[J].語文研究,1993(3):14-23.
[15]馬希文.與動結式有關的某些句式[J].中國語文,1987(6):424-428.
[16]Cheng, Lisa & J. Huang. On the argument structure of resultative compounds [J]. A Festschrift for William S. -Y. Wang, 1994:187-221.
[17]盧植,彭克飛.基于轉喻視角下的動結構式研究[J].山東外語教學,2013(6):21-25.
[18]張翼.概念整合理論對于語法問題的解釋力:以漢語動結式為例[J].外語與外語教學,2013(4):43-48.
[19]Grice, H. P.. Logic and Conversation. Studies in the Way of Words[M]. 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7/1989:1-143.
[20]王寅.構式壓制和詞匯壓制的互動及其轉喻機制——以英語語法體和動詞體為例的分析[J].外語教學與研究,2013(5):657-668.
[21]張志秀,文旭.語言組合性的認知闡釋[J].外國語,2016(4):31-38.
[22]Greenberg, J. H.. Some Universals of Grammar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the Order of Meaningful Elements[C]// In Greenberg, J.H.(ed.) Universals of Language. Cambridge,Mass.: MIT Press, 1963:73-113.
[23]Langacker, R.. Cognitive Grammar: A basic introduction [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24]王寅.動結構式的體驗性事件結構分析[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9(5):345-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