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敏
(長沙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22)
近年來,我國因鄰避設施的修建引發的鄰避型群體事件頻發,對我國社會穩定形成危害,同時也影響了我國的現代化建設.學界對此議題高度關注,并進行了充分的研究,主要形成了制度主義和建構主義兩條路徑,前者強調通過組織管理和制度設計來防止危機,聚焦于社會穩定風險的評估制度和管控方法,后者強調風險的社會建構性,關注民眾的風險認知以及風險的放大及社會演化.協商民主理論研究的興起源自國外學者對以“票決民主”為特征的代議制自由主義民主的反思,早期的學者在一定程度上將協商民主作為競爭政治的替代概念,將其視作一種新的憲政形式,后來隨著研究的不斷拓進,學者們也將其視作一種治理形式以及決策形式.協商民主強調平等,鼓勵公民參與,尊重不同的偏好和觀點,推崇經由公開討論、對話而形成的公共理性,將技術置于民主控制之下,因此,我們可以將此理論引入到社會風險治理研究中來.
1986年,德國學者烏爾里希·貝克提出了 “風險社會”概念,用以描述充滿風險的現代社會.貝克指出,現代風險社會面臨嚴重的環境退化問題,人類居住其中的生態環境不斷遭受破壞[1].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相對有限的時空背景下、以粗放式發展為主要方式,進行了巨量的現代化建設,高污染、高排放、高能耗貫穿其中,并且由于我國目前正處于經濟轉軌、社會轉型過程中,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改革尚不完善,導致了許多社會矛盾與不穩定事件,蘊含了相當的社會穩定風險.如亨廷頓所言,穩定成為問題,正是變革社會過程中的特征[2].
“社會風險”,與“風險社會”概念相伴而來.2000年之前,社會風險管理被自然科學界理解為技術層面的管控,強調從技術層面尋找應對社會風險的方法;2000年之后,人文社科領域開始主導對社會風險概念的解釋,人文社會科學學者們認為,社會風險指社會系統遭致損失或發生社會危機的不確定性,也即社會穩定風險.由此,我們將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定義為:因鄰避工程建設和運營本身固有的技術風險而帶來環境和經濟風險,損害公眾利益,引起公眾抗爭,形成鄰避沖突,進而導致社會動蕩或危機的可能性和現實性.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是目前我國社會穩定風險的重要構成部分.在我國,因鄰避工程項目建設而導致的鄰避沖突,不僅成為垃圾焚燒、石油化工等為經濟社會發展所需的大型項目建設的根本阻力,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國家經濟發展大局,并且常常導致鄰避型群體事件,造成社會的無序和緊張狀態,影響社會的穩定有序運行.
鄰避沖突,是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的源頭.鄰避沖突是在多種類多層次原因的共同促發下爆發的.其表層原因是項目周邊居民的利益受損.一般認為,鄰避工程是指地方上所不愿意接受的、但卻是達成一定區域范圍內的社會公共福利所不可或缺的工程項目.陶鵬、童星將鄰避工程分為四類:污染類,如垃圾焚燒場;風險聚集類,如核電廠、化工廠等;污名化類,如戒毒中心、監獄等;心理不悅類,如殯儀館等.此類工程雖然會增進一定范圍的公共利益,但具有負的外部性,以及價值-風險分布不均衡的典型特征.鄰避工程會給東道社區帶來環境風險(如有毒有害的廢水、廢氣、廢渣等)、經濟風險(如居住的舒適性降低,周邊房產的財產價值減損等)以及健康風險.侯光輝、王元地指出了鄰避工程風險的演化路徑,即以鄰避工程本身的技術風險為源頭,繼而引發環境風險和經濟風險,最終導致社會穩定風險.正是對鄰避工程可能導致健康、安全、環境及財產損害的普遍擔憂,是居民抗拒鄰避工程的最直接的心理驅動力,在極為明晰的權利意識和環保理念的指引下,往往會導致抵抗地方政府鄰避工程決策行為的發生.
深層原因是鄰避工程決策中公民參與不足.在我國現代化、城市化進程快速推進過程中,包括鄰避工程在內的大量工程項目上馬,但現階段在鄰避工程決策中,從工程選址,到開工建設,再到鄰避型群體性事件發生,民眾的知情權很少得到尊重,更難談得上民眾參與鄰避工程決策.地方政府、相關專家及企業三者常常結成利益聯盟,在表達利益主張時形成壓倒性的局面,弱勢群體常常被視為自私自利的、沒有覺悟的、不顧大局的“攪局者”,缺乏利益表達渠道,也沒有話語權維護自身權利.朱德米、平輝艷指出,我國重大工程環境影響評價中公眾參與的不足與滯后,是促使環境風險演變為社會風險的導火索和催化劑.一方面,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要求日益增多,另一方面,公共政策制定的科學化民主化,離不開與政策對象群體的互動和交流,但如果政治體系無法給個人或團體的政治參與提供渠道,個人和社會的政治行為就可能沖破社會秩序,給社會帶來不穩定[3].
根本原因是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之間的不平衡,是權力中心主義對權利中心主義的漠視.風險是人類對于未來傷害可能性的認知,對于鄰避工程基于自身技術風險所帶來的健康風險、環境風險和經濟風險,東道社區的民眾個人、組織及地方政府從不同角度出發會形成不同的認知,當各方的風險認知出現分歧,且各方都基于自身對風險的認知和利益采取對自身有利的行動來應對風險時,就會導致沖突的發生.由于東道社區民眾直接面對鄰避工程帶來的健康風險及經濟風險,毫無疑問他們期望停止鄰避工程的建設,預防風險的發生.而一些地方政府更多地考量的是地方經濟的發展和自身政績的提升,因而對鄰避工程所蘊含的各類風險的認知程度低,在立項建設鄰避工程和保護民眾健康二者之間,往往選擇前者.一方面是公民對政府運用公共權力提供公共安全保障的期望,另一方面是這一期望所遭受的全面破壞,由此,基于不同價值觀的關于鄰避工程風險認知的矛盾,常常轉化為民眾對地方政府鄰避決策的抵抗、抗爭行為.鄰避沖突看上去是風險認知沖突,或價值沖突,但實則是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不平衡導致的沖突.從政治角度來說,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并不在于各種風險本身,而在于對風險的不同認知所引起的民眾非自愿的政治化,導致政府機構的公信力、甚至合法性遭受巨大質疑和損害.
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及其結果在政治上具有反思性,鄰避問題看上去是環境問題,在一定意義上,它也是政治問題.林尚立認為當今中國政治所面臨的張力是,現代市場經濟體系及其政治發展要求與既定體制為應對社會發展和分化而增強的調控力量之間的張力[4].當如何化解此種張力?貝克認為,無法再用舊的觀點和制度來解決現代工業社會所造成的生態災難.預防與治理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需要鄰避工程的利益相關各方平等地表達觀點和主張利益,需要理性評議各種不同的風險認知,需要建立建設性的對話溝通制度.總之,我們需要發展協商民主,沿著協商民主的方向拓展和加強自由民主,才能使風險社會從容應對生態災難[5].
隨著科技的進步,生產力的發展,以及全球化的拓展,風險社會占據了議事日程的優先性[6].人類應對社會風險需要新的治理形式和制度安排,而協商民主恰恰是應對現代社會的復雜風險,普遍存在的不平等和文化多元主義挑戰的一種可行的、充滿活力的民主政治模式.
政治領域對協商的強調,久已有之,自由而平等的公民之間通過協商來進行集體政治決策,并非是一種創新[7],亞里士多德第一個闡述了協商民主的價值.現代意義上的協商民主是西方社會在反思以代議制為核心的自由民主的基礎上形成的.1980年約瑟夫·畢賽特在《協商民主:共和政府的多數原則》中針對當時指責美國憲法是“精英的”,首先在學術意義上使用“協商民主”概念為美國憲法的民主特性辯護[8].隨后,1987年伯納德·曼寧發表了《論合法性與政治協商》,1989年喬舒亞·科恩發表了《協商與民眾合法性》,進一步從立法和決策的合法性角度對這一概念進行了闡述.哈貝馬斯則在揚棄傳統自由主義民主與共和主義民主的基礎上,確立了“協商民主”與“自由民主”和“共和民主”并列的“第三種民主”的聲望.隨后,艾利斯·揚等從差異政治和多元文化的視角對協商民主理論做了進一步拓展.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協商民主成為一股重要的民主思潮.2002年哈貝馬斯在我國作了《民主的三種規范模式》的演講,讓我國學術界開始了解協商民主理論.協商民主是指,在權力相互制約的政治共同體中,自由平等的公民基于權利和理性,依據一定的程序,通過公開的對話、討論和論辯,形成合法決策的民主模式.對協商民主的涵義,可以從三個維度去把握:協商民主是一種宏觀的政治結構,是一種中觀的治理形式,也是一種微觀的決策機制.
第一,憲政意義上的協商民主.協商民主理論對自由主義民主模式的反思,集中表現在對代議制民主體制“自利”特性的批評.協商民主理論家認為,傳統自由主義民主以自由主義和私人利益為價值導向,以政黨政治、選舉政治等為具體運行機制,實際上是一種為了表達和主張私人利益與偏好的 “票決民主”,此種民主政治模式具有嚴重的私人利益傾向,忽視了民主最為本質的公共特性,即公共利益和公共理性.經由協商民主的審視,西方代議制票決民主存在明顯的公民參與不足,多數人與少數人之間民主權利沖突等問題,由此協商民主主張以一種制度化的公民參與彌補既有自由民主制度的不足,是一種試圖通過理性的公開對話和論辯實現偏好轉變的民主模式.憲法關于公民基本權利的規定為協商民主的產生與發展提供了法律保障,憲政組織結構為協商民主提供了活動空間;協商民主理論的崛起則給憲政發展帶來了新的憧憬:憲政組織合法性基礎將由多數統治向協商轉變,投票功能由利益聚合向共識確認轉變,憲政決策的核心是協商對話.
第二,作為治理形式的協商民主.協商民主的實踐形式是多樣的,當在公共治理中運用協商民主時,它就表現為一種治理形式.公共治理是指采取聯合行動調和互不相同、甚至相互沖突的利益的過程,在協商民主的語境下,治理的調和功能愈發得到彰顯.協商民主要求在公共決策過程中,參與各方在表達自己偏好的同時要關注他人的偏好,不僅關心個人利益實現,還要關注公共利益的實現.協商民主在承認社會多元,不同主體之間存在利益差異的基礎上,強調對共同領域的承諾,促進政治話語相互理解達成共識.協商民主是一種有效的公共治理形式,它能成功回應文化間對話與多元文化社會理解的一些核心問題[9].
第三,作為決策機制的協商民主.曼寧認為,決策的合法性來源是意愿的形成過程,即協商的過程.與此同時,哈貝馬斯指出,有效的行為規范,只會是所有可能的相關者作為協商參與者而有可能同意的那些行為規范[10].作為決策機制的協商民主,是以公共利益為目標,以公民參與為前提,以平等,理性為保障,運用公共協商來做出具有合法性和集體約束力的決策.協商民主作為公共決策機制,用理性討論與協商替代投票.埃爾斯特在《協商民主》一書中指出,協商民主的吸引力源于其能夠形成具有高度民主合法性決策的承諾[11].
風險,指損失的不確定性,損失性是風險的根本屬性,不確定性指產生損失的可能性.風險在本質上是現實的,如鄰避工程切實造成了對生態系統、人類健康的損害,減損了財產和利益.針對風險的客觀現實性,貝克在《風險社會:面向新的現代性》中論述了由科學發展和技術創新而形成的技術風險和生態風險,指出社會風險源于制度現實,是“有組織地不負責任”的結果;吉登斯則在《現代性的后果》一書中對社會制度結構轉型導致形成社會風險進行了研究,形成了以貝克和吉登斯為代表的制度主義學派.
同時,以斯科特·拉什為代表的文化建構主義學派,將風險視為一種社會建構,認為風險是經由主觀認知而形成的,是人們從不同文化背景和特定場域出發集體建構的產物.斯科特·拉什認為,當代社會風險實際上并沒有增多,也沒有加劇,只是被認知、被意識到的風險增多了,所以問題的關鍵并不在風險本身,而在于民眾的風險認知[12].
風險認知與風險行為高度相關.關于鄰避工程東道社區民眾參與集體行動、采取抗爭行為的動因,以前的學者認為這是民眾對客觀損失或弱勢的回應,此處蘊含的前提假設是,民眾可以準確地識別損失程度并因此參與集體行動.但其后的研究表明,客觀損失與集體行動的關聯非常微弱[13].目前關于集體行動動因研究的出發點是,集體行動是民眾對于某種主觀感受的回應,這種主觀感受通常是憤怒感、心理預期,風險認知等.從而學界對集體行動動因的關注焦點,由對客觀損失的重視,轉變為對主觀風險認知的強調[14].
風險認知指人們對風險的判斷和態度.公眾對鄰避工程的風險認知,是客觀風險(如技術風險、環境風險、健康風險等),主體因素(如認知主體的性格、學歷、階層、經驗等)和情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情境因素指鄰避沖突發生的宏觀背景和具體場域,一般認為,粗放型的經濟增長導致生態環境持續惡化,公民社會的崛起,維權意識的高漲,官民信任危機等,是公眾風險認知持續增長和鄰避沖突頻發的現實背景;而政府的GDP政績觀,封閉鄰避工程公共決策機制,以及鄰避工程環評決策程序,可行性研究,公眾參與等方面具體制度的缺陷,導致了公眾對鄰避工程的高風險認知,為鄰避型群體事件的爆發提供了誘因.情境因素是影響公眾風險認知的主導因素,在鄰避工程“實在風險-感知風險-社會穩定風險”的演變過程中,對鄰避風險的社會放大起著根本性的作用.
風險是人類對于未來傷害可能性的認知,風險既是現實的又是非現實的.治理風險,風險的制度主義學派強調風險評估、管理和控制相關制度的建設,而文化建構主義學派關注主觀風險認知,強調風險治理的關鍵在于公眾參與和溝通協商,正是在此意義上,協商民主為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治理提供了新的視角和解決路徑.治理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協商民主具有以下優勢:
第一,協商民主強調平等,尊重差異.鄰避型群體性事件中,民眾處于弱勢地位,并往往被視為“攪局者”,擁有公共權力的地方政府,擁有經濟話語權力的企業,以及擁有知識話語權力的專家學者,常常是其抗爭的主要對象.協商民主以政治平等為保障,強調公共利益的廣泛性和共識性,強調公共決策中參與者同等的話語論證權利.在哈貝馬斯看來,民主不再是基于人民的所謂同意,而是基于政府行為的可論辯性,并且政府必須為民眾論辯提供實現途徑[15].協商民主重視公民社會在政策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以促進國家和公民社會的良好合作.此外,鄰避型群體性事件中,利益主體多元且復雜,利益訴求紛繁且雜亂,抵抗行為或平和或劇烈,這是實現真實有效協商的困難所在.然而協商民主尊重不同利益主體之間存在的差異和分歧,多元社會現實恰恰是協商民主的社會基礎和動力源泉,社會利益的多元化,異質性和分散性能夠促進理性的公共運用,并使民主更加充滿活力.
第二,協商民主強調公眾參與.縱覽鄰避型群體事件的發生發展,常常會看到在鄰避項目的規劃和環評環節,公眾參與經常處于一種被動、有限、單向和滯后狀態,公眾的知情權、表達權和參與權形同虛設,與公眾利益緊密相關的鄰避工程公共決策過程卻缺乏真實的公眾參與,相關決策最終遭到公眾抵觸和抗爭幾乎是難以避免的,這是導致鄰避工程環境風險演進為社會穩定風險的關鍵所在.協商民主的前提在于公民參與,并且這種參與是建立在公民充分掌握相關信息、擁有平等發言機會、程序公平的基礎上.協商民主支持公民通過自由而平等的協商參與公共決策和政治生活,為東道社區民眾表達環境利益提供制度化平臺,通過公眾參與將封閉的決策環境轉變為更為開放、更有責任心的環境,從而有助于避免公眾以制度外方式無序參與和影響鄰避工程公共決策而引發群體性事件,同時對實現環境正義,建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具有積極意義.
第三,協商民主尊崇理性.鄰避工程公共決策與民生利益密切聯系,如果只依據專家的技術手段進行決策,往往會忽視決策中的民眾利益.風險社會理論強調破除對專門知識的壟斷,指出行政機構和專家自身未必能夠準確地認識風險,更難談得上確切地了解每個人的利益和偏好所在,以及確知對每個人來說什么是正確的和有益的.貝克指出,只有一種激烈的,有說服力的,以科學論戰武裝起來的公共領域才能夠將科學的精華從糟粕中分離出來[16].而協商民主能夠為尊崇理性的公共領域的建立提供恰當的路徑.協商民主的過程主要是參與和對話的過程,協商民主所強調的參與是一種理性的參與,協商參與者在協商對話過程中的陳述、談判和情感必須服從于論證和說服,各方參與者之間通過相互陳述能為彼此所理解并接受的理由的過程來證明決策的正當性,協商參與者不是從個人主義視角參與討論,而應尊重他人的多樣性.協商民主區別于其他民主形式的本質在于,其它民主模式的核心是投票,而協商民主的核心是建基于理性之上的公開對話、論證和說服,是協商程序的合理性和論證理由的可接受性.協商民主的精義是通過程序產生實體,訴諸理性達成共識,從而能有效地保障公民參與和公共生活的質量.
盡管有部分學者認為協商民主無法解決多元社會的認同問題,無法提供強力制度保障社會沖突中的弱勢群體,從而對協商民主化解沖突的功能抱持懷疑,但是,菲什金教授通過政治實驗發現,協商民主有助于沖突各方增加互信,減少對抗,進而有利于社會矛盾和沖突的化解.總之,協商民主是一種能有效解決社會沖突,增強社會穩定的治理模式.
所有早先的文化和社會發展階段以各種方式面對著危險,今天的社會則通過它看待和處置風險的方式而面對它自身[17].我國經濟、社會的進一步發展,離不開包括鄰避工程在內的大量工程建設的支撐,有效預防與化解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是促進我國現代化建設、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必須面對的重大問題.
風險社會中,伴隨著社會風險的不斷增多,預防風險的極權主義合法化傾向不斷加強,這侵蝕了現代民主原則,因此,風險社會的出現,要求人類不斷拓展民主的內涵.協商民主建立在公民參與,理性審視,公開討論基礎之上,能很好地反映公共利益和共同意志,為建設和諧社會提供良好的政治秩序和廣泛的支持力量.
首先,根據我國國情,在我國發展社會主義民主,不可能推行類似西方多黨制的競爭性民主,而我國社會的多元分化提供了發展協商民主的社會基礎.在我國,協商民主不是通過選舉對政治權力進行委托授權,協商民主恰恰是對“票決民主”的替代;在我國,更應該把協商民主看作是一種公共事務治理模式的民主化.協商民主建立了包容平等,公正自由的討論溝通機制,雖然并非每次協商都能達成共識,產生正確的決策,但通過協商可以在參與者之間產生更多的信任、合法性,和政治支持,有效促進社會利益的相對平衡,使民主政治和社會運行朝著良性的方向健康發展.
其次,協商民主能有效預防和化解社會穩定風險.治理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重要的是形成一種公民與政府間,公民相互間平等交往、理性對話的社會氛圍,要把鄰避工程各相關利益主體都納入到公共決策之中,通過理性對話,在沖突中求共存,在分歧中求協調,重構政府與社會的信任關系,從而實現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之間的平衡,實現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之間的平衡.并且,通過制度化的參與渠道,群眾能有序地實現政治參與,而不必以極端的方式表達主張,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穩定.
作為一種協商民主的治理方式,公民參與的直接目標是促使公共管理的責任性和回應性,在共同協商中重新建立起政府與公民間的信任.然而,公民參與并不隨意,公民參與本身也需要進行制度化建設,以確保其有效性和合理性.
首先,必須理解公民參與的必要性.長期以來,關于公共政策一直有一種錯誤的認識,即公共政策就是政府政策,官員們潛意識地把決策權力看作自己的獨有權力,公共政策過程由政府所壟斷.我國“封閉性”的鄰避工程公共決策機制難以保證公眾參與和信息溝通的有效落實,是導致鄰避沖突頻發的重要原因.因此,有效預防與化解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的關鍵點,是有效落實和加強公民參與,推動鄰避工程公共決策過程由封閉到開放的轉型.
其次,進一步完善公民參與的制度設計.理解公民參與的必要性,只是理解了公民參與的挑戰性的第一個部分,而且也可能是最簡單的一個部分,即便公共管理者和政策規劃者接受了公民參與必要性的觀念,他們依然需要選擇在什么時候、在多大頻率上、以什么方式,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接納哪些公眾的參與,這被稱為公民參與的難題,是管理者面對的公民參與的第二個部分的挑戰[18].加強公民參與的制度化建設,需要公共管理者重點思考以下問題:哪些公共政策需要公民參與,在什么時候應該接納公民參與,公民參與的范圍和代表性問題,以及參與方式問題.不是所有的政策都需要公民參與,需要從專業性、社會性和矛盾性三方面進行評估,專業性是指公共政策的技術方面的要求;社會性是指公共政策涉及到的人群數量的多少;矛盾性是指公共政策可能引發的社會矛盾的激烈程度.從公民參與的階段和時間來看,公民參與應該盡可能提前,在公共決策之前或決策過程中就開始推動公民積極參與,能減少公民集體抗議行動的數量和對抗的激烈程度;并且,隨著公共決策的逐步推動,不同政策階段所選取的關鍵利益群體也應當有差異.
第三,建立政府官員推動公民參與的責任制.政府作為國家權力的執掌者,公共政策的制定者,以及社會公共利益的集中代表者,不可避免地成為不同利益主體的不同利益訴求的共同對象.鄰避型群體事件中,各種利益訴求和矛盾盤根錯節,錯綜復雜,在責任制缺失的情況下,政府官員是否推動公民參與政策過程,或者多大程度上推動,完全取決于他們自身的價值觀念和政治上的成本-收益考慮.封閉、固化的公共決策系統中擁有公共權力的政府,考慮到爭取支持會耗費時間精力,以及公民參與會產生再分配資源的要求,常常缺乏動力推動公民參與,就算有為數不多的公民參與情形,也常常是“走過場”.此外,政府和公民之間的互信,是公民能否有效參與公共決策的前提,現階段少數政府官員有時候缺乏對公民的信任,這往往使公民參與失去了真正意義.因此,必須建立政府官員推動公民參與的責任制,保證公民參與的真正落實.
將協商民主運用于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的治理,不僅能夠通過社會治理績效的提升而增強政府施政的合法性,促進社會穩定,而且有助于以增量方式開辟民主化的中國道路,對于當代中國的政治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我國在與群眾利益直接相關的重大決策中,在鄰避工程社會穩定風險的治理過程中,都有比較規范的公民參與內容,公民參與形式也多種多樣,諸如座談會,專家論證會,政策咨詢、公民建議,協商對話、網絡調查等,但總的說來,當前該領域我國公民參與存在綱要性和意義性較多,具體規定不明確,操作性步驟和工具較少等問題,導致參與效果不明顯.因此,政府應主動創新協商民主的實現形式. “公民的信任和信心是建立在政府正在為響應公共利益和社區的共同價值觀而行動的信念之上的……當政府為了公共利益而行動時,公民的信任度也會隨之增強[19].政府的目標不能只是找到快速解決問題的方案,而是要找到創造共享利益的程序,并且確保經由這些程序而產生的解決方案公平和公正,更好地維護公共利益.
有序政治參與的關鍵是政治參與要分層次有序進行,現階段要努力創新基層協商民主的實現形式.近年來出現了不少農村基層民主的制度創新案例,如浙江溫嶺創造的民主懇談會,現已演變為全省鄉村公共事務民主決策的主要形式之一.浙江一些縣市還創造了村務重大決策村民聽證會,鼓勵村民直接參與地方公共事務管理.這些基層政府對協商民主實現形式的不斷創新,有效減少了基層社會矛盾,維護了社會的健康穩定運行.同時要認真總結基層協商民主的實踐經驗,不斷豐富基層協商民主的形式,不斷提升其民主內涵,推進我國和諧社會建設.
哈貝馬斯指出,在復雜社會中,最稀缺的資源既不是市場經濟的生產效率,也不是公共行政的導控能力.需要精心維護的首先是已經枯竭的自然資源和正在解體的社會團結.在今天,社會團結的力量只能以交往的自決實踐的形式而得到再生[20].這個“交往的自決實踐”就是協商民主,通過這種協商產生的法律和政策才具有真正的合法性,才能成為社會整合的媒介,從而最大化地消弭分歧,化解矛盾,使社會團結并得到健康發展.當風險社會成為人類的認知現實時,作為一種治理形式,協商民主有助于人類從容應對風險社會[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