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鵬程
(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行政賠償制度是國家對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違法行政行為對行政相對人利益造成損害給予賠償的法律制度,隸屬于國家賠償。當前,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政府管理領域越來越廣,行政權觸及方面越來越多,伴之的侵權現象多樣化、侵權種類新型化。我國憲法明確規定因行政侵權受損依法獲得賠償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根本權利,上世紀八十年代制定的《行政訴訟法》已開始具體規定行政侵權賠償責任,這些都屬于我國行政賠償制度的雛形。但是,隨著行政侵權案件增多,原有零散的規則難擔體系重任,制定專門的國家賠償法就成為立法的迫切任務。199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正式開啟我國國家賠償制度體系化的建設,爾后又在2010年和2012年進行大范圍修改。回顧數十年的施行情況,該法毋庸置疑約束了行政權力濫用,引導行政機關踐行依法行政理念,有效保障行政相對人合法權益。然而,法律受制于立法時代的物質基礎,當時條件下實踐經驗缺乏,立法理論不足,導致該法在現在已有諸多缺陷漏洞,突出表現在歸責原則、賠償范圍、賠償程序等方面。
賠償范圍屬實體性規范,決定何種權利能夠納入救濟。現有范圍的狹小已經阻礙賠償制度對行政權的有效規制與公民權的保障。實踐中已經出現許多超出范圍的侵權現象,例如抽象行政行為、行政不作為、行政指導、行政檢查和公共公有設施等致損,無法可據的境地導致糾紛難以通過行政賠償進行解決,嚴重影響政府形象與社會穩定。賠償范圍可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行政行為范圍,二是可獲賠償權利范圍。以比較法視角來看,域外主要國家和地區的行政賠償范圍呈現不斷擴張趨勢,新型社會關系和諸多權利逐漸被納入調整范圍。法治政府不僅要求行政行為合法,也要求行政侵權賠償救濟合理及時,在新時期我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以行政賠償法制來規范和引導政府行為是重要的配套制度之一。賠償范圍更是關系到行政相對人權利保障的范圍,因此賠償范圍如何進行拓展與完善是法學理論界必要的研究工作之一。
行政賠償范圍體現一個國家或者地區對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權益的保護程度。現代管理中,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行政權運行理念與將權力關進籠子里、公民合法權利不可侵犯的人權理念之間容易產生沖突矛盾,立法必須對政府利益與公民利益進行平衡考量。賠償范圍的規定越詳細合理,相對方的權益保護程度越高;而賠償范圍較窄,相對方的權益保護程度越弱。如何確定行政賠償范圍,不單單由立法者主觀決定,還涉及其他諸多因素如國家政治體制、歷史發展情況、社會風俗習慣、經濟發展水平、法學理論研究水平等。
行政行為方面,我國使用“職權相關論”來確定國家工作人員行為是否屬于職務行為,國家只對公務人員職務行為承擔責任,“行使職權”是決定行政賠償責任是否成立的關鍵要素。在權利保護方面,我國立法選擇有限賠償原則,即僅對部分受損權利給予賠償,目前確定的能夠給予賠償保障的權利僅兩種——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
簡言之,正如現任中國政法大學副校長、法治政府研究院院長,行政法學研究專家馬懷德教授所言,行政賠償范圍包含內容有兩項,即國家對哪些違法行政行為以及哪些權利受損承擔賠償責任。[1]《國家賠償法》與《行政訴訟法》相比,前者規定了部分事實性違法行為也可產生賠償責任,但未列舉具體行政行為,后者則列舉出具體行政行為,為行政賠償做詳細的規范指引。
立法模式,即立法的體制。通觀主要國家行政賠償范圍的立法模式,主要有三種:列舉式、概括式、混合式。列舉式立法模式,即立法者將內容以法條形式一一列舉,該模式最大好處是可以將立法者想要規定的情況詳細敘述,針對某一種情形進行確切的規定,使外界清楚知曉。但是列舉式最大的缺點是不可能窮盡所有情形,隨著社會不斷發展而出現的越來越多的新型案件難以包含其中。概括式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對列舉式立法進行補充。混合式立法模式則是前兩種方式的混合使用,我國即采用此方式,明確列舉行為和權利后以概括式兜底條款說明與前述列舉事項相似的行為,以此防止法律漏洞。
1.抽象行政行為致損未納入
當前,我國立法將抽象行政行為排除在行政訴訟受案范圍之外,法院只能對一定級別的少部分行政規定擁有附帶審查權。《國家賠償法》也尚未將抽象行政行為致損納入調整范圍。然而現實中因行政主體違法作出抽象行政行為所導致的侵權現象不在少數,損失程度甚至遠遠超過違法具體行政行為。抽象行政行為屬于行政法學界的理論用語,是指國家行政機關制定法律、法規、規章和有普遍約束力的決定、命令等行為,其效力會長期存在且可反復適用。2015年新修訂的《立法法》賦予一定級別行政主體立法權,比如設區的市以上的地方人民政府可以制定地方政府規章,國務院部門可以制定部門規章。雖然理論上抽象行政行為具有普遍性、規范性的特點,不直接針對某一特定對象。但筆者認為,一方面大部分抽象行政行為被排除在司法審查范圍之外,另一方面我國對規范性文件的監督體制不完善。規范性文件作為具體行政行為的指導依據,一旦實質性違法又來不及撤銷,則作出的具體行政行為也將會使相對方權利受損。就我國現狀而言,行政機關實施規范性文件所造成的侵權案例并不鮮見,特別是危害后果不大但與公民生活息息相關。例如,行政機關未經法律授權,擅自發布規范性文件實施征收、罰款、拆除建筑物、沒收財物、攤派費用、巧立費用名目等,只要被執行,對相對人的權利會造成一定的影響。
2.忽視自由裁量行政行為致損現象
所謂自由裁量行政行為,是指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在履行職能過程中,有權根據現實情況作出在職責范圍內的決定。美國學者戴維斯認為,“在世界史上沒有任何一個法律制度無自由裁量權。為了實現個體的正義,為了實現創設性正義,為了實現還無人知道去制定規則的新綱領以及為了實現其某些方面不能夠變為規則的老綱領,自由裁量都是不可缺少的。取消自由裁量會危害政治秩序,會抑制個體正義。”[2]自由裁量權是自由選擇的權力,以色列希伯萊大學法學教授、最高法院法官A·巴拉克曾指出,“自由裁量權是在兩個或更多的可選擇項之間作出選擇的權力,其中每一個可選擇項皆是合法的。”[3]由此很多人認為,自由裁量因其本身包含了合法的參考范圍,只要行政機關在該范圍內決定,那么一定是合法的,既然合法,就不可能存在違法有責的討論,許多政府部門主張因自由裁量行政行為對行政相對方權益造成損害時受損方不得提出行政賠償的主要論辯依據即在于此。但筆者認為,行政人員并非圣人,只要權力存在,缺少有效監督,就可能導致權力濫用,行政自由裁量權亦是如此。行政機關工作人員在職權范圍內可能出于私心,將“公權”當“私權”,處理問題主觀性大、隨意性高,借用自由裁量的合法形式掩蓋不法的動機和目的而侵犯相對方的合法權利。
3.行政不作為侵權的規制缺失
行政不作為是指行政主體負有法律上的義務,有能力履行而消極不履行或者拖延履行的行為。當前只規定違法行政作為行為需要賠償,不作為行為侵權賠償卻無規范指引。雖然對于不作為,行政機關可以給予內部處分,但卻忽略了對外部相對人受損權利的救濟。2016年發生在山東聊城的“辱母殺人案”,就存在慘劇發生前出警民警不作為。公安機關接警后在現場簡單勸阻后即離開,并未將深陷非法逼債困境的于歡母子安全護出,其不作為行為對于后續引發的一死三傷存在某種關系。另外從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首次通報行政不作為十大案例中可以看出,這些案件的訴由均是行政機關不作為而導致相對方權利受損,不作為帶來的影響絕不亞于違法作為行為。
4.行政指導行為未納入調整
行政指導作為行政民主化潮流下日益廣泛運用并逐漸類型化的一種現代行政管理方式,同時也是一個理論基礎薄弱、實務問題甚多、法治程度不高的領域。行政指導是指行政機關在其享有職權管理的社會事務范圍內,為適應復雜的社會發展和民眾需求,基于國家的法律精神、原則、規則或政策,適時靈活地采取指導、勸告、建議等非強制性方法,征求行政相對人的理解和同意,以使行政相對人主動配合,有效實現行政管理的目的的行為。[4]雖然行政指導無國家強制力,但現實中會出現被指導人在不甚了解時接受行政機關的建議。此時若行政機關的指導意見違法違規或者行政工作人員以指導之名行侵害之實,相對方同樣會遭受巨大損失,而目前賠償法尚未將此現象考慮在內。
1.間接損害賠償未予以納入
間接損害是與直接損害相對應的概念。間接損害是指因政府的違法行政行為而對當事人本能夠獲得的經濟利益造成損失,比如被錯誤沒收的金錢性財產在沒收期間所能夠產生的利息。相比域外其他國家地區,我國關于間接損害行政賠償制度處于落后地位,不僅沒有規定關于間接損害的賠償,反而以法條的形式限制間接損害賠償的實現。實務案例中有曾轟動法學界的陜西“嫖娼案”,受害者麻旦旦遭到公安機關違法行政拘留,事后法院作出的賠償金額僅為74.66元,而對被拘留期間可能創造的經濟收益卻不予考慮,于情于理難以服人。司法實踐對直接損失狹義地理解為有形財產的減少,但很多情況下相對人的間接損失遠遠超過直接損失,甚至已經嚴重影響到正常生活水平,但因目前《國家賠償法》無明文規定,難以獲得賠償。[5]
2.公共公有設施致害未納入
何為公共公有設施,立法未有明確規定,理論界也無統一界定。在此取一通說:公共設施是指由政府提供的,給社會公眾使用或享用的公共建筑或設備。因此當公有公共設施因設置或管理欠缺而造成損害時,當然可以考慮讓提供者——政府進行救濟賠償。2008年膠濟鐵路列車相撞事件、2011年7.23溫州動車事故、2015年黑龍江大橋坍塌事件等,均因公有設施存在問題造成。我國暫未對公共公有設施致害提供行政賠償救濟,受害人只能依據《民法總則》、《侵權責任法》等民事法律向設施的承包、施工單位請求民事賠償。但是,公共設施屬于國家行政管理范圍,而承包、施工單位是經過招投標,合同承攬,在獲得政府授權許可后進行施工,該部分資產設施事關公共利益,納入行政賠償范圍顯然對于督促設施管理者認真履行職責,加強行政機關對公共設施的施工及后續監督,切實保障使用者合法權益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3.公民政治權利尚未納入范圍
人身財產權利屬于社會公民的基本權利,但二者僅為公民權利的一部分,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建設、文化教育水平的提高,公眾參政議政能力也隨之提升,人們對政治權利的意識越來越高。事實上,政治權利是公民的最高權利,是最能體現公民作為人的價值的權利。憲法要求各級國家機關保障落實公民的政治權利,以維護我國人民民主專政政權的優勢。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經濟建設取得長足發展,我們再也不能以我國文化落后、經濟不發達、民主意識不強為借口而不去保障公民政治權利的實現。同時,行政法作為涉及國家機關管理社會的主要法律依據,承擔著落實憲法規定的各項權利的主要職能。現實中,公民政治權利受到行政權的侵害現象如被非法排除在參加公職招聘晉升之外、選舉權與被選舉權被不當限制等影響公民的參與國家管理的積極性。賠償法作為政治權利保障的最后防線,需在此方面予以重視。[6]
通過對我國現有行政賠償范圍分析,發現該制度已有諸多缺陷。之所以研究拓展賠償范圍,有其背后深厚的必要性原因,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行政賠償體現著現代法治思維中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違法行為付出代價,國家政府也不例外的理念,而賠償范圍更是法治發展程度的衡量標尺之一。歐洲啟蒙運動時期提出的人權,已經被現代社會視為最高形式和最普遍性的權利。我國實行人民民主專政政體,走的是先進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發展的是社會主義民主,人民是國家的主人,人民享有廣泛的權利。2004年《憲法》修正案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并且在第二章和其他相應的法律法規中對公民權利作了明確和詳細規定。因此,違法行政行為造成相對方權利損害,依法給予賠償才是社會主義民主充分發展,人權受到充分保障的應有之義。
自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的決定實施開始,到如今中共十九大報告中開啟的新時期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嶄新理論部署,我國正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打造服務型、法治型政府。這必須要求政府嚴格依法依規履行法定職責、承擔法定義務,建立起符合人民意志的法律秩序,使整個國家的活動處于規則的有序調整之中。行政行為體現依憲治國的遵循程度,只有拓展行政賠償范圍,才能加強政府責任意識,督促行政機關依法履職。
行政賠償范圍需要不斷拓展的另一重要原因即來自實踐的推動。法律源于社會的發展需要,現代社會產生許多新興領域需要政府管理行為多樣化,綜合化。也因此,在依法行政理念未完全通行的情況下,容易出現新型侵權行為。實踐面臨的新情況必然推動立法對行政賠償制度進行更新,其中之一即在賠償范圍上進行探索,對新問題進行理論分析,研究完善措施。
1.大陸法系典型國家賠償范圍規定
德國是典型的大陸法系國家,其法學發展歷程已有數百年。德國法因其發達的淵源根系與蓬勃的創新能力,往往成為其他國家法律移植的首要參鑒對象。德國的國家賠償最先可于1896年的《德國民法典》中得以窺探,而真正以立法形式確立國家賠償責任,形成明確規范則是在《帝國對公務員的責任法》中彰顯。該法第一條規定:國家公務員在行使公權力的過程中,因故意或過失違背對于第三人的義務時,國家代替公務員承擔民法第839條的賠償責任。1981年《國家賠償法》第一條又明確規定:國家對其因技術性設施的故障所產生的侵權行為,應負賠償責任;因違反對街道、土地、領水、違章建筑物的交通安全義務所造成的損害,國家應負賠償責任。[7]德國還規定如果公務員應當執行對第三人的義務而沒有執行造成損害的,國家必須對此承擔責任,這實質上就是對行政不作為在賠償法上的規制。
日本承襲德國法律思想體系,屬大陸法系代表性國家,其近代法制改革始肇于明治維新時期,其在大批量引進西方先進法律制度的同時,消化并進行本土創新,形成日本法學流派。日本國家賠償法第二條第一款規定,因道路,河川或其他公共營造物之設置或管理有瑕疵,致使他人受損害時,國家或公共團體對此應負賠償責任。[8]并且日本行政法判例中,對于因行政廳怠慢權力行使而沒有給國民帶來法定的給付與保護,從而使相對方受損失,則政府應承擔相關賠償責任。[9]
2.英美法系典型國家賠償范圍規定
與大陸法系相對的另一法系——英美法系,最具代表性的國家就是英國和美國。英美有著不同于大陸法系的歷史淵源和人文特點,并且長期發展判例,這樣就造成它們的法學理論與法律制度具有獨特魅力。英國是普通法國家,以英王為代表作為國家象征,但是在法學發展史上,英國長期未將國家視為責任承擔者,直到19世紀60年代,終于確立公共設施致害需要行政賠償。1866年上議院審理的默西碼頭和海港管理局訴吉布斯一案中,一審原告認為因海港職員疏忽未清理碼頭入口處的泥堆,使原告商船受損而要求賠償,“上議院判決認為,應當要求公共機構在行使權力時遵守合理注意的義務”,從而一舉確立了公有公共設施致害的過失責任原則。[10]之后1947年的《王權訴訟法》也對政府承擔財產的占有和控制的危險責任予以規定。[11]
美國雖沒有明文規定對公共公有設施的賠償責任,但是用判例模式確立了受害者可以尋求國家賠償。在行政不作為方面,美國聯邦法律規定:由政府雇員在他的職務或工作范圍內活動時的疏忽或錯誤的作為或不作為所引起財產的破壞或損失、人身的傷害或死亡等,屬于美利堅合眾國的侵權賠償范圍之內。[12]
3.我國臺灣地區與韓國的行政賠償范圍規定
我國臺灣地區一九四九年之后的法治發展,一方面承襲民國時期成文的六法全書的法制理念,另一方面繼續吸收德日等國的法學精要。臺灣地區行政賠償范圍有如下兩個方面:一是將由于行政人員為執行職務、代表國家行使公權力時的不法行為致損納入;二是將因公共公有設施致使使用人損害納入。對于前者的責任賠償,既包括行政人員行使職權的積極作為,也包括其消極不作為。對于后者,主要指行政機關對因公共設施的設置與管理的疏忽或者其他原因致損應承擔賠償責任,但是特別的是,臺灣地區對此類行為的歸責原則是無過錯原則,即不管行政機關是否存在過錯,只要是由于公共公有設施存在欠缺造成的損害,政府一律都要承擔賠償責任。[13]
韓國在建國之后于歐美的支持下社會經濟迅速發展,法律制度也進行快速變革。韓國的行政賠償范圍規定:“因道路、河川及其他公共營造物的設置或管理有瑕疵,致他人發生損害時,國家或地方自治團體應賠償其損害”,這一責任規定,也是不以公務員主觀是故意或過失為區別,除非遭遇不可抗力,所有公共設施侵權一律要由國家或者地方自治團體承擔賠償。”[14]
綜上,通過對其他典型法域的行政賠償范圍制度進行介紹,以比較法視野進行分析,可以清楚看到,德日二國對于公共公有設施致害的國家賠償責任承擔的法理研究相當先進,遠遠超前于我國現有立法;另一方面,二者也對行政不作為致損予以有效規制,督促行政機關切實積極履行職責。英國和美國規范了共有設施致損和行政不作為致損的國家賠償,并且仍在不斷更新該方面的制度,無論成文法還是判例,都體現出對公民權利的重視與保障。總而言之,政府作為社會秩序的主管者,其實施職權的宗旨是為人民服務,維護社會秩序。政府必須積極提供社會公共服務和履行行政義務,在公共公有設施瑕疵以及行政不作為帶來損害后果時,必須考慮使其承擔責任,只有這樣,才能促進政府在民生公共工程方面認真監督,落實自身的管理職責,促使高效執政,建立責任政府。
域外所述行政賠償范圍已經超前于我國或者大陸的立法。尤其在行政不作為和公共公有設施方面,相關國家地區不論從立法還是判例,都支持將該兩類致損納入賠償范圍。我國現有賠償法未將二者納入,但二者引起的問題現象已經不容忽略。及時借鑒域外先進立法制度,取其精華,將理念轉化到我國法律制度中,實為重要。
在對我國當前行政賠償范圍的問題進行詳細分析,并以比較法的視野尋找域外經驗,在此總結出我國行政賠償范圍拓展完善的若干建議,望能適應當前理論發展和司法實踐需求。
新《立法法》授予一定層級的行政機關立法權,但是抽象行政行為除規章外,還包括命令、決議等未以規章形式出現的文件。若這些文件違反立法法規定,一旦做出并且執行,對相對方產生的影響將是巨大。雖然理論界對于抽象行政行為是否納入賠償一直存在分歧,但筆者在此持支持態度。若不將其包含在內,會出現行政機關出臺違法文件而不用對外擔責的現象。現實中抽象行政行為適用對象不確定且具有范圍廣、效力久、反復性的特點,且種類和層次眾多。若限定只對具體行政行為才負法律責任,那么這絕對與憲法中的政府責任原則相違背,而且若受損害方需要先確認具體行政行為侵權后才可以請求行政賠償,這增加了程序性負擔。不納入行政賠償范圍,可能導致同樣的侵害在一定范圍內連續發生,更多人遭受損失。筆者認為要在體制機制上加強對抽象行政行為的監督,就必須將部分、一定層級的抽象行政行為納入賠償范圍。
行政指導作為一種新型管理手段誕生于“二戰”后的日本,對戰后日本的經濟復蘇起到重要的作用。行政指導屬于柔性管理手段,適應現代社會對服務型政府的需要,逐漸成為各國政府行政管理的施政方式。行政指導是行政機關以指示、建議的口吻指導行政相對人實行某一行為,指導行為不必然產生預期法律效果,而是完全按照行政相對人自主意思決定是否同意實施被指導內容。該方法的非強制性、弱行為性與前置性,是為了謀求相對人的同意和協力以達到彼此的和諧,故不會對權利義務的增減直接產生影響。然而,現實中行政機關為了政績業績,可能在指導過程中用隱性強制手段要求相當方接受某一建議并履行,就違反了自愿性宗旨。行政指導一經作出,無論相對人是否接受指導,該指導行為對行政機關應當具有約束力,不經法定程序不可隨意撤銷或變更,若給相對人造成損失,也必須由作出指導的行政機關承擔賠償責任。
行政不作為是一種懶政怠政現象,不作為的態度就是行政主體不履行法定職責的態度。十八屆四中全會將我國法治建設的要求提到全新高度。建設法治政府,必須要懲治行政不作為的懶政怠政現象,要把行政不作為納入賠償范圍,只要因不作為而侵權即責令承擔責任,以落實責任政府的要求。
公有設施如道路,橋梁,公共休息場所等屬于公共產品,政府有義務提供私人難以自行提供的這些設施。義務必須與責任相連,政府作為主要監管者。當公共公有設施造成重大損害時,承包工程的個人和企業可能難以承擔巨額賠償,采取單一民事賠償根本不足以彌補公眾損失。且從賠償責任帶動效果來說,政府承擔賠償責任,能對該領域進行有效監管,落實深層次的政府管理職責。為此,應當在行政賠償立法中將公共公有設施致害及時納入。
近年來發生諸多校園欺凌虐待事件,比如2017上海某幼兒園虐童事件、北京“紅黃藍”幼兒園虐童事件以及其他中小學霸凌事件。教育機構雖然主要負責管理校園秩序,履行教學監管職責,但是教育權的落實屬于政府職權范圍。教育權是憲法性權利,學校等具有公共職能的組織機構是間接地替政府行使職責。故筆者認為,對于校園欺凌傷害案件,除個體雙方民事賠償外,可以同時考慮行政賠償,讓教育主管部門承擔起該責任,以此督促教育監管部門加大對該現象的關注并推出治理措施,保障公民的受教育權以及人身財產安全。
生態環境對人類生存和長遠發展的重要性受到廣泛關注。黨的十九大報告也提出新時期要全面深化綠色發展的國策,高度重視生態文明建設。在野生動物保護方面,我國立法近年來也逐漸加大規范,包括《野生動物保護法》、《森林法》還是《刑法》。然而,野生動物致損事件也頻繁發生,近期典型案例是2016年北京八達嶺野生老虎傷人事件,使得保護野生動物與維護公民利益之間矛盾為公眾所爭論。野生動物屬于公共自然物品,《野生動物保護法》規定了野生動物資源屬于國家所有,《物權法》第49條規定,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的野生動植物資源屬于國家所有。因此筆者認為,既然人人有責任保護野生動物的生存繁衍,野生動物致損現象并不能以自然災害簡單定性了卻責任,作為主要管理者的政府,應當擔起自然野生動物的致損賠償責任。
間接損害對行政相對方造成的傷害往往非常嚴重,不弱于直接損失。比如一個企業因政府違法行政處罰被責令停產停業,可期待經濟利益的損失十分巨大。即使及時予以撤銷違法決定也不能使企業立即回歸市場經濟的大潮,因為企業名譽權是長期積累的隱性財產權,具體到如商標權等知識產權,被侵害之后短時間不能恢復原有聲譽,這對企業的經營產生不可量化衡量的間接損失。事實證明,無視間接損害的行政賠償體制已經在社會中引起強烈反響,將間接損失納入賠償范圍是立法者必須予以回應的要點之一。
中共十九大為我國未來描繪了美好藍圖,新時期我國要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憲法作為治國安邦的總章程,為我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提供了最高的制度保障。當今世界都在倡導法治政府,我國黨和歷屆領導人都把依法治國,執政為民作為國家長治久安、民生和諧的重要措施與理念加以貫徹施行,十九大報告提及的法治政府建設更是要求行政治理達到更加科學化的水平。筆者從賠償范圍角度切入研究當前我國行政賠償制度,考察其中的不完善之處,并提出拓展該范圍的若干點建議。當然,行政賠償范圍涉及的理論與現實方面還有很多,不只是本文提到的內容。我們應該正確認識、客觀分析行政賠償范圍的現狀,充分吸收和借鑒域外先進立法經驗,彌補在行政相對人權利救濟制度上的缺失,構筑完善的行政賠償制度,更好約束公權力,保護行政相對人的合法權益,促進國家治理邁上新的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