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強,趙焱鑫
(曲阜師范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日照 276826)
隨著我國工業化進程的加快,經濟增長與資源環境的矛盾也日益突出,環境污染已成為阻礙我國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大隱患。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提出,要“加快生態文明體制改革,建設美麗中國”[1];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提出了生態環境建設時間表:“到2035年,生態環境質量實現根本好轉,美麗中國目標基本實現;到本世紀中葉,建成美麗中國”。2015年7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審議通過《環境保護督察方案(試行)》,明確建立環保督察機制。督察工作將以中央環境保護督察組的形式,對省區市黨委和政府及其有關部門開展,并下沉至部分地市級黨委政府部門。2015年12月,中央環保督察試點在河北展開。此后,中央環保督察組用兩年多的時間,分四個批次,陸續完成了其余省(區、市)的督察工作,并公布了所有督察情況反饋。[2]
與此同時,中央政府高度重視生態文明建設的發展,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中指出不再保留環境保護部,組建生態環境部。生態環境部的成立不僅僅是在原來環保部門的基礎上擴大了職責,更是融入了生態文明思想的重要內涵,也是對十九大報告“改革生態環境監管體制”要求的具體落實。2018年10月8日,S省委十一屆六次全會審議通過《關于S省省級機構改革的實施意見》,標志著S省機構改革進入全面實施階段。從中央政府的生態環境部到S省等省政府的生態環境廳,意味著生態文明建設的環境治理新格局正在形成。
在環保督察機制的不斷完善下,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取得重大突破。數據顯示,首輪中央環保督察一共受理群眾信訪舉報13.5萬余件,累計立案處罰2.9萬家,罰款約14.3億元;立案偵查1518件,拘留1527人;約談黨政領導干部18448人,問責18199人。(1)然而隨著中央環保督察組“回頭看”方式的不斷推進,“經濟發展”與“環境治理”這一矛盾體便再次凸顯。2018年對第一輪督察開展“回頭看”,督察組聚焦第一輪督察反饋問題整改情況,緊盯整改不力、表面整改等生態環境保護領域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問題。目前,督察組受理的37640件群眾生態環境問題舉報已基本辦結,共責令整改28407家,立案處罰7375家,罰款7.1億元;立案偵查543件,行政和刑事拘留610人;約談3695人,問責6219人。(2)除此之外,2018年11月期間,京津冀及周邊地區出現了四次重污染天氣過程。中國環境監測總站發布的數據顯示,2018年11月,北京的月均PM2.5濃度同比反彈了54%。PM10同比反彈了42%。其他地區均有明顯的環境污染反彈現象。(3)數據之下反映出的,是我國的環保治理持續推進難度和阻力很大。
結合當前的環境質量狀況,總體上看,我國環境質量持續好轉,但成效并不穩固,大氣和水環境質量問題仍不容忽視。空氣質量超標依然嚴重,區域性污染較重。[3]為何在如此嚴格的環保督察體制下,環境治理仍然不能良好的持續下去?環保污染治理過程存在哪些問題?如何才能打破這種環保治理的僵局,建立一種長效的環保治理機制?有鑒于此,本研究擬以S省H市的環保實踐為具體案例,深入探討環保長效治理機制的構建問題。
政策網絡與協同治理是本研究擬選取的理論分析工具,在環境治理中涉及的利益日趨多元化和沖突性的當前,本研究認為,兩個理論能為環保長效治理機制的構建提供探索性認識。
作為公共政策領域的一個主要理論,政策網絡理論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作為該理論的主要開創者之一,羅茨(Rhodes)認為政策網絡的研究可以分為微觀層次、中觀層次和宏觀層次,微觀層次的研究以美國學者為主,從政策網絡行動者的行為互動視角進行分析;中觀層次的研究以英國學者為主,從政策網絡的組織結構視角展開研究;宏觀層次的研究以德國、荷蘭學者為主,他們將政策網絡看作有別于科層制、市場的治理模式。[4]
盡管學者們普遍認為政策網絡在政策過程(政治過程)中扮演著重要作用,但是對政策網絡內涵和本質的認識和理解,學界并未形成一致看法,[5]如由于資源相互依賴而聯系在一起的一群組織或者若干群組織的聯合體(Benson,1982)[6];特定政策部門擁有各自的利益或者“股份”并且有能力推動政策成功或者導致政策失敗的一群(政策)主體(Peterson&Bomberg,1999)[7]。關于政策網絡的特點,科林(Klijn,1996)認為政策網絡主體之間相互依賴且隨彼此間的互動而變化;政策網絡是這些主體利用各自資源,尋求實現各自利益和目標的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動態過程;政策網絡主體因為相互依賴、相互作用而形成各種不同類型的關系和規則,這些關系和規則反過來會影響和制約它們之間的互動和相互作用,并使互動方式得以持續,使資源分配的方式得以形成,并在彼此間的相互影響和互動中發生變化。[8]
在對政策網絡本土化研究分析的基礎上,我國學者提出了不同的觀點。毛壽龍等人認為政策網絡理論不僅僅識別參與政策制定或政府治理的行動者,而且尤為注重分析行動者間的權利關系與運作結構,并結合量化研究方法精確的測量和描繪政治或社會結構,致力于解釋行動者行為與政策結果、網絡結構與政策結果、管理策略與政策結果之間的關系。[9]范永茂認為政策網絡實際上就是多方利益主體在博弈中形成的一種動態框架[10]。孫柏瑛等人則認為政策網絡有效運轉的基礎是相互依賴的網絡主體通過集體行為的互動,形成一套包含信任機制、協商機制和學習機制的有效治理機制,進而實現共同結果。[11]
總之,政策網絡理論在不斷的應用中被廣泛證實其價值性,然而在環境治理領域,采用政策網絡理論作為分析框架的研究較少。筆者認為,在環境治理過程中,政策網絡理論一樣可以發揮其較強的解釋力:首先,環境治理涉及的主體數量多、范圍廣;其次,環境治理需要解決的問題錯綜復雜,政府與企業間、企業與公眾間,公眾與政府等主體之間存在各種矛盾、沖突甚至對抗。為了追求各自的利益,多元的行動主體占據著不同的地位和資源,衍生出了錯綜復雜的網絡關系;[12]最后,環保長效治理機制的實現應建立在多元利益主體博弈和互動的基礎上,政策網絡理論顯然可以探討出更加合理、有效的治理方式。鑒于此,本研究擬運用政策網絡理論作為環境治理的分析框架,通過明確不同主體的職能定位與資源優勢,劃分不同的政策子網絡。
協同治理首先起源于治理。協同治理是各方主體基于理性選擇而達成一系列有約束力的協議,并形成有效集體行動的過程,它的理想之境表現為合作與博弈。它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參與治理的各方都擁有自身獨特的資源和信息,且彼此對對方掌握的資源和信息需求度高,從而驅使各方開展合作,形成資源互補、信息共享、矛盾消弭、行動聯合”。[13]
在我國的環境治理領域,協同治理理論已被廣泛運用到各個層面。周學榮等在環境污染問題的協同治理研究中從環境污染成本出發,認為協同治理是正確處理好政府、市場、社會、公民等多元主體在面對共同社會問題時的相互關系、權力和作用、責任和義務的大治理。[14]余敏江則從社群主義視角出發,認為在區域生態環境治理過程中,地方政府、企業、社會公眾等多元主體構成開放的整體系統和治理結構,以實現區域生態環境系統之間良性互動和以善治為目標。[15]周偉在生態環境保護與修復的多元主體協同治理研究中,認為生態環境保護與修復往往是一個跨域性生態環境治理問題,涉及政府、企業和社會公眾等多元利益主體,單純依靠地方政府難以對生態環境進行有效保護與修復,必須形成一個由政府主導,企業、社會公眾和環保組織共同參與合作的多元主體協同治理格局。[16]趙樹迪等在區域環境協同治理中的府際競合機制研究中,認為由于環境的公共性和負外部性特征,以及社會治理的復雜性和諸多不確定性的發展態勢,導致環境治理的績效不彰問題普遍存在。“協同治理”可以為實現環境問題的整體性解決提供理論指導,可以通過治理主體的多元化、治理結構的協同性以及治理方式的多樣化來緩解環境治理的窘迫、克服傳統治理模式“碎片化”、“分裂化”的缺陷。[17]
綜上所述,無論是何種領域的協同治理,其共同目標均是實現相關主體的利益,促進系統可持續的發展運行。本研究將以政策網絡理論與協同治理理論作為主要分析框架,基于不同主體所擁有的資源與優勢,將相關主體劃分為不同的政策子網絡,通過整合子網絡內部的資源優勢,加強子網絡之間的協調合作,進而構建一個環境保護的長效治理機制。
2017年4月7日開始,環保部從全國范圍內抽調5600名環境執法人員,對京津冀及周邊傳輸通道“2+26”城市開展為期一年的大氣污染防治強化督查,S省H市就是其中26座接受督查的城市之一。S省H市的板材業是其支柱產業之一。板材業本身是小、散、污企業數量較多的行業,在排污企業中具有較強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本案例所需數據來源主要有政府官方網站(生態環境部官方網站、S省環保廳、H市人民政府、H市環保局、H市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H市各縣區環境保護局、安監局、市場管理局、公安局等官方網站)、傳統媒體及新媒體平臺新聞報道(中國新聞網、新華社、新華網、生態環境部官方微信平臺、S省環境微信平臺、H市環境微信平臺等),以及實地調查走訪(H市相關企業負責人或工作人員、政府相關部門工作人員等)。筆者曾于2017年7月至8月期間和2018年7月至8月期間,前后兩次深入H市X鎮多家企業進行實地系統調研,了解了當地企業的環保治理現狀及問題所在。在對訪談資料進行系統整理之后,筆者發現在環保督察過程中存在諸多問題。
基于上述S省H市環保實踐的個案考察可以看出,當前我國環境保護治理中存在著諸多根深蒂固的頑疾:
1.治理模式單一化:環保治理主體的不多元
H市的環境治理模式是較為典型的管制型模式。這種模式是以政府為核心的單一治理主體模式,政府作為公共利益的代表者和環保規則的制定者與執行者,依靠管制行政的思維模式進行單向決策,忽略了其他主體的參與,這種單一的治理模式會使其他主體難以協調配合進而導致行政效率低下。案例中顯示,地方政府在接受上級政府環保督察的命令下,采用環保“一刀切”的治理方式,雖然短時期減少了環境污染,卻忽視了當地企業的發展需求以及企業工人的心聲。
從市場主體的角度看,當地企業作為環境治理的被管制對象,并沒有真正的參與治理之中,而是聽從政府命令進行整改停產。當地的企業工人因為利益需求,希望企業繼續從事生產活動,弱化了作為公眾呼吁美好環境的權利。
從社會主體的角度看,當地居民在明確了企業污染影響自己的日常生活時,只是一味地抱怨,而沒有運用合法有效的手段維護自身的環境利益訴求。在社會組織方面,行業協會也只是由一個微信群來維系關系,傳達政府的命令要求,沒有真正參與其中,尤其是并未與政府共同協商如何科學規劃和指導企業未來的發展方向。
因此,這種單一的政府監管模式已經難以滿足環境治理的現實需求。而多元化的社會利益格局已經基本形成,并對環境治理提出了民主權利方面的要求。多元主體參與治理才能更好的發揮各主體的優勢,進而實現更大的治理效益。
2.治理過程簡單化:環保治理主體間的不協調
由于不同治理主體的利益訴求不同,他們在行使職能時往往以“自我”為中心因而忽略其他主體的訴求。
從政府主體角度看,案例中顯示,H市環保局、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和市場管理局三個部門在不同階段對企業做出不同要求,三個部門分開行動,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務目標。在安全生產監管方面,安監局和市場管理局的職能存在交叉,增加了政府的監管成本和企業的整改成本。
從市場主體角度看,案例中可以看出,相關企業在整改和調整生產方面實際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困難,而政府對這一困難并未顯示出應有的認識和重視,企業在政府督察停產的高壓以及利益的驅動下往往鋌而走險,選擇私下在夜晚繼續生產和排污,這樣以自我利益最大化的生產忽視了企業自身應該承擔綠色生產的職責。
從社會主體角度看,企業工人與當地居民之間在具體的利益訴求方面存在一定差異:一方面,作為經濟利益的追求者,企業工人并不希望政府督察甚至關停企業,盡管他們也認為環保非常重要,但以犧牲經濟利益甚至就業機會的方式來“換取”是企業工人群體無法接受的;而另一方面,對于當地居民而言,他們和當地企業之間并沒有直接的經濟利益聯系,所以對政府通過管制方式對污染企業予以關停大多持贊同態度,從而獲得清新的生活環境。此外,從社會組織層面來說,行業協會并沒有真正成為一方治理主體,在環境治理中只是以信息發布平臺的身份存在;而專家以及各類信息機構尤其是信息機構在環境治理過程中更多地是發表自己的觀點以及完成工作目標而開展實際工作,幾乎沒有與其他主體之間進行互動。
綜上所述,無論是政府主體的監管部門分開行動、各自為戰,還是公眾的相關主體態度呈現對立狀態,都表明環境治理中的利益相關者并未在協同合作中形成一個多元主體參與協同治理的網絡體系。
3.治理結果短期化:環保治理效果的不長效
政府作為環境治理的權威執行者,通過行政命令等強制手段,迫使企業參與環保治理和技術改造,一定程度上排斥了社會組織和公眾的參與,治理手段強制且單一。在此模式下,企業是被動的參與者和被管制的對象,只能被動接受。有些企業采用偷關停環保設備的方法降低生產成本,在監管不嚴時仍然偷排污染物使大氣環境質量出現反彈。治理手段上的強制性和單一性使得環境治理的持續性難以實現。
4.治理主體局限性:環保治理主體的自身限制
作為環保治理體系中的重要治理主體,環保治理中的政府、市場和社會三方實際上都各自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這些局限是環保長效機制構建中必須予以考慮的:
(1)生態環境部:強制性環保督察的短期效應
生態環境部的成立標志著與環境治理有關的職能合并和權力整合在中央層面的“大一統”。鑒于中央政府機構調整和職能轉變對各級地方政府職能部門的必然影響,如何盡快進一步厘清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在環境治理中的職能和權力,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環保督察是目前我國環境治理的主要手段,是通過監督檢察的方式對各地環境治理及其成效進行的十分有效的行政手段。強制性的行政手段見效快,但要想讓效果長久必然離不開更加豐富多元的治理手段和治理體系構建,如何在督察職能有效履行的基礎上進一步思考如何可持續地維持治理成效,是擺在中央政府面前的一道難題。
(2)地方政府:傳統政績觀影響下的路徑依賴
地方政府無疑是對環保執法影響最大的主體。在以GDP為核心的傳統政績觀影響下,有些地方政府就會為了當地的經濟發展而形成了對傳統產業結構和經濟發展的路徑依賴,忽略了環境污染所帶來的嚴重負外部性,甚至還存在地方政府與行業企業之間復雜的利益糾葛,這也是在中央環保督察如此嚴格和頻繁的條件下,依然有地方政府無視中央環保要求的主要原因。加之環保執法部門與執法人員無法時時刻刻都堅守在環保執法的第一線,稍有不慎乃至懈怠都會催生企業的違規生產乃至造成污染反彈。
(3)企業:利益驅動下的鋌而走險
絕大多數的企業在重壓之下選擇鋌而走險繼續排污都是可以解釋的,那就是利益驅動。在環保督查的重壓之下,背負高額貸款壓力的企業會將減少損失作為第一要務。在H市板材業的環保治理過程中,企業是環保改造成本的唯一承擔者。購買新鍋爐、光氧催化設備等的高額費用支出,政府并沒有對此給予一定的補貼、稅收減免優惠等支持。此外,企業在銀行都有大量貸款,在購買更換環保設備之后,設備運行成本上升,將在利益的驅動下鋌而走險私下里繼續使用排污設備。環保部門在環保督查和執法過程中,經常搞突擊檢查或不定時抽查,很多企業疲于應付,甚至出現消極抵制情緒。一旦環保部門放松監管,很多環保不達標的企業就開始生產,已達標的企業為了節約成本,有些也會停止使用環保設備。因此,企業很難為了因重視環保而得到的不可確定的預期利益投入大量成本,從而大幅度降低自己當下的收益。
(4)公眾:實質性參與的缺位
盡管近年來因為環境導致的“鄰避群體事件”呈上升趨勢,越來越多的公眾開始關注自身對于“綠水青山”的訴求,但總體而言,公眾實際上并未真正地參與到環境治理的實質過程之中。要么是在網絡空間形成網絡輿情,要么是走上街頭通過群體集會的方式施加影響,簡單的參與方式使得環境治理中的公眾參與并未得到真正制度層面上具有操作性意義的落實。另一方面,隨著環境利益訴求日益成為當代公眾的重要需求,在對政府監管不信任的條件下形成了一定程度的抵觸心理進而導致了一定程度的政府公信力危機。
(5)社會組織:行業自治的缺失
本案例中,H市并沒有成立相對獨立的企業行業協會,多家企業只是通過一個單獨的微信群來維系彼此間的關系。這種簡單且脆弱的聯系只能起到傳播政府信息的平臺作用,無法承擔起當地企業利益代言人和行業發展驅動者的角色,更不要說國家極力倡導的行業自治了。行業自治的缺失無疑會給政府監督帶來更大的環境執法成本。
如前文所述,不同的治理主體擁有各自的優勢與局限,環保長效治理機制的構建應旨在通過彼此間的協同最大限度地發揮治理主體的功能和優勢,同時將治理主體的局限性壓縮和控制在最小限度以內。基于政策網絡理論和協同治理理論,我們嘗試構建一個涵蓋中央及地方各級環保督察組、地方政府及其環保職能部門、企業、行業協會、公眾、專家學者、媒體、各類信息機構等主體的環保長效機制。首先根據政策網絡理論劃分不同的政策子網絡,然后基于協同治理理論,分析各子網絡的利益訴求與沖突,通過協調各方的利益沖突及發揮各子網絡的優勢,建立多元主體參與的網絡協同治理體系,進而形成合力解決環境污染治理問題。
由于各利益相關者的角色及職能不同,以及在環境治理過程中所具有的優勢與目標不同,因而做出的行為與發揮的作用也不同,所以我們將政策網絡分為5個子網絡,分別為:內部督察網絡、信息技術網絡、環保執行網絡、行業自治網絡和外部監督網絡(如圖1所示)。
1.內部督察網絡
2015年7月,中央深改組第十四次會議審議通過了《環境保護督察方案(試行)》,明確要建立環保督察機制,自此環保督察機制開始發揮其優越性。在H市的環境治理過程中,內部督察網絡主要包括中央環保督察組以及S省環保督察組。中央環保督察組作為督察的核心主體,其職能包括省級層面督察(對省區市黨委和政府及其有關部門開展環保工作)以及下沉地市督察(下沉至部分地市級黨委政府部門開展環保工作),其次是走訪主要承擔環保職責的有關部門,同時受理信訪舉報等;S省環保督察組接受中央環保督察組的監督與命令,他們形成一個自上而下的督察體系,不僅有著高度的權威性,同時擁有更多的決策權與行動資源,因此在環境治理過程中發揮著主導作用。
2.信息技術網絡
信息技術網絡主要由在環境及其保護知識、技術和信息方面擁有優勢的環保技術專家學者、各類信息機構以及其他社會組織等行動主體組成。信息技術網絡在整個環境治理過程中提供專業的信息與技術支持,其具體主體實際上與環保執行網絡中的主體存在一定的交叉,如作為中央和地方生態環境部門直屬機構的環境監測中心站。只有具備一定的知識與技術并且擁有特殊身份的群體才能進入該網絡。
3.環保執行網絡
環保執行網絡主要指各級地方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這一網絡的縱向相互依賴有限,但橫向溝通廣泛,并能滲透到其他網絡。[18]作為內部督察網絡決策目標的執行代理機構,它負責將環境治理方案貫徹落實,同時與行業自治網絡緊密聯系,對其實施監管。在H市的環保治理過程中,H市環境保護局作為環保執行網絡中的核心主體,其主要職能為監管企業清潔生產,其他機構作為次要主體則是對企業的安全生產以及產品質量進行監管。在環保執行網絡中,不同機構在不同環節具有不同的職能,進而在執行網絡中緊密聯系發揮不同的作用。
4.行業自治網絡
成熟且獨立的行業協會是行業自治的典型標志,是企業與政府之間展開協同合作的重要中介,在環境污染問題的協同治理中具有獨特優勢。行業自治網絡主要由H市相關企業組成,這些企業由于共同的目標與訴求聯系在一起,形成一個行業自治組織,通過該組織加深企業與環保執行網絡中各主體的聯系。行業自治組織需要明確自己的職責,一方面積極尋求與政府的溝通,幫助企業積極整改,另一方面也要對企業良性發展建言獻策,探求行業的長遠發展。
5.外部監督網絡
成員數量眾多且復雜的外部監督網絡主要由公眾(企業工人、受污染影響人群等)和媒體(傳統媒體與新媒體)組成。其特點是參與者人數眾多、垂直的依賴關系有限、平行的溝通整合不強。[19]在H市的環保治理過程中,該主體主要負責監督其他網絡的行為進而提出自己的意見,該網絡中的成員規模龐大,所擁有的社會資源不同,價值取向與追求目標也不同,因而他們所發揮的監督作用也不同。

圖1環保治理子網絡劃分(4)
在劃分政策子網絡之后,由于不同利益相關者的地位不同,有的處于核心主體地位,有的則處于次要地位,根據不同子網絡發揮作用的不同,在協同治理理論的指導下本文嘗試構建了一個環境保護長效治理的網絡協同機制模型(如圖2所示)。
1.內部督察網絡:主導核心
內部督查網絡處于核心地位,其運用公共權力對環保問題進行監督檢察并提出整改要求,一方面吸收借鑒國內外知名環境治理專家學者以及各類信息機構的建議,甚至可以吸納專家學者直接作為督察網絡中的成員;另一方面加強對環保執行網絡主體的監督與反饋交流。
2.信息技術網絡:內部輔助
信息技術網絡處于內部輔助的地位,各主體要共同搭建信息共享平臺與知識咨詢平臺,最大化發揮自身優勢。主要包括以下方面:(1)參與政府命令的執行,建言獻策,避免地方政府因為與其他利益主體產生分歧而導致政策的錯誤表達;(2)發揮專家學者、各類信息機構、社會組織在社會上的影響力,與社會主體溝通交流,了解其利益訴求,更好地促進環境治理工作;(3)通過提出自己的見解和創造性的方法,發揮好智庫作用;(4)與媒體合作,在媒體的傳播作用下擴大影響力。
3.環保執行網絡:中流砥柱
環保執行網絡處于中流砥柱的地位,它擁有與行業自治網絡最充分的聯系,其態度和能力直接決定了環保工作在地方企業的執行與監管力度。在環保執行網絡中,一方面,地方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需要在重新劃分職責和權力的條件下進行協同監管,不僅僅局限于流程式的重點階段重點監管,而應聚焦環保治理全過程監管,發揮最大效應;另一方面,要轉變治理模式,放棄單一管制型監管模式,吸納企業、公眾、媒體等的有序參與,促進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環境治理。此外,還應轉變治理工具,通過選擇激勵、溝通等工具,與企業、行業協會、公眾等聯合確認共同目標并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充分發揮政府的“領航”的作用。
4.行業自治網絡:自我引導
行業自治網絡在該機制模型中理應擁有自我引導的功能。要想真正地實現環保的長效治理,僅僅依賴強有力的督查是遠遠不夠的。作為環保督查的對象和環保政策執行的客體,企業不能僅僅消極被動地接受。作為市場經濟的主體,企業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還必須兼顧生態效益,應積極主動地適應環保督察制度環境和環保政策環境的變化。因此,企業必須轉變“重經濟,輕保護”的錯誤觀念,提高企業環保技術水平,從原料采購到生產銷售,再到廢氣物的排放,都能夠做到清潔環保,在治理污染的同時獲得經濟效益。此外,行業自治的另一個重要標志就是擁有發展成熟且獨立運作的行業協會,這是實現環保長效治理的必經之路。唯有將“自上而下”的環保督查和“自下而上”的行業自治有效結合,才能實現環保治理的長效可持續。在該機制中,行業協會可以有以下協同活動:一是要積極發揮橋梁中介作用,引領行業內企業加強行業自律,同時為行業內企業提供發展戰略的服務咨詢和環保技術更新的支持幫助,進而探討行業內企業合作;二是加強與地方政府深入溝通,與其一道積極轉變發展觀念和思路,從而最終成為一支能夠在環保治理中自我引導和運轉的力量;三是加強與科研院所的橫向合作,積極研發生態環保產品推動產品產業升級。
5.外部監督網絡:外部支撐
外部監督網絡在網絡協同機制中處于外部支撐的功能地位,可以監督其他子網絡的行為,并通過法律等合法手段來維護自身的權益,進而發揮其影響效應。對于公眾而言,可以團結起來通過合法的程序和手段維護自身的權益;也可以訴諸輿論監督,合理合法地向政府和企業施壓,以制度化的方式實質性地參與到環保治理之中。對于媒體監督而言,隨著新媒體時代的到來,新媒體在環保長效治理機制中大有可為,不僅可以為公眾提供參與討論、互動的渠道和平臺,也可以向公眾傳播環境知識、集結環保行動。媒體監督的具體活動可以是,發揮建言獻策平臺作用,溝通公眾與政府,收集公眾的意見和建議;發揮輿論監督平臺作用,一方面監督政府可能的尋租和懶政行為,另一方面監督企業的排污行為;發揮維權平臺作用,通過與相關社會組織尤其是法律型社會組織合作幫助公眾合法合理維權;發揮信息溝通平臺的作用,聯合行業協會在網絡媒體上公開曝光企業排污及設備使用狀況等。
綜上所述,本研究構建了一個以內部督察網絡為主導核心、環保執行網絡為中流砥柱、行業自治網絡為自我引導、信息技術網絡為內部輔助、外部監督網絡為外部支撐的網絡協同治理機制體系。在該體系中,各個行動主體聯系更加緊密,信息流通更加便捷,同時加強多元主體的協商合作,最終實現環保長效治理。

圖2環境保護長效治理的網絡協同機制模型(5)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建設生態文明是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必須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堅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像對待生命一樣對待生態環境,統籌山水林田湖草系統治理,實行最嚴格的生態環境保護制度。”環境保護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多個主體的切身利益。然而,無論這其中的利益關系有多么盤根錯節,人民群眾對于美麗中國的生態環境的向往已然成為與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中所蘊含的價值觀同等重要的價值訴求,也正如前文所述,唯有將自上而下的環保督查和環保執法與自下而上的行業自治和外部監督有機地整合在一起,環境保護的長效治理才有可能達成,美麗中國的生態文明才有可能實現。
注釋:
(1)(2)(3)數據來源分別為新華網、經濟日報、中國環境監測總站、H市人民政府網公開數據、H市環境微信平臺公開數據。
(4)(5)借鑒來源為范永茂發表在中國行政管理雜志上2018年第6期的論文《政策網絡視角下的網約車監管:政策困境與治理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