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超群
高腔川劇《金子》情節完整統一,人物性格鮮明,在戲曲的創作框架內人物關系建構錯落有致,故事的矛盾沖突隨著劇情的深入逐步凸顯并最終爆發,使典型人物充分反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矛盾。它在話劇版本的基礎上,以戲曲的表達和呈現方式對《原野》進行解構,以主人公金子作為主線來串聯整個故事,“一人一事,一線到底”,使得觀眾易懂。《金子》總共分六場,同時劇作者把人物之間的沖突矛盾分排在不同的場中,人物之間的矛盾在語言和行動中體現,并且隨著新的人物的出現,將新的沖突點盤托出來,這樣使得整部戲的情節完整統一,戲劇沖突也充滿緊張性、激烈性和集中性,整個故事即使是和程式化和虛擬化的戲曲契合起來,也得到了極為飽滿的呈現。
人物的語言能推動故事情節的開展,展現出各具特色的人物性格,從而有驅使情節發展的動力,配合演員的肢體表演,給觀眾以巨大的感染力。《金子》是一部高腔川劇,講述的故事發生在民國時期的一個四川小鎮,因此其在演唱上采用四川方言,這樣使得演員在舞臺上的唱詞更有表現力和戲劇張力。在第一場中,焦大星和金子對話:
金子:(賭氣)我不是金子是銀子,在你兩娘母眼頭,算得了啥子。
焦大星:不,你是我的心。
金子:心?我曉得你的心。(念韻白)
媽面前笑眉笑眼有孝心,
順首偭耳多順心。
媽的話記在前心,
我的事放在背心。
你把媽供在腦命心。
幫腔:“把我踩在腳板心。”
從這段對話我們就能對人物性格和人物關系有所了解,很明顯金子對自己在這個家庭中的處境是不滿的,僅有的家庭存在感還得在懦弱的丈夫這里討,金子的韻白中念了一串“心”字,就是金子對生活不如意的吐露,也傳達出婆媳關系有裂縫和隔閡的事實。焦大星是踏實愛金子的,但在焦母面前則是一副媽寶形象,自己最愛的兩個女人之間有了矛盾沖突,焦大星一個人就構成一種戲劇矛盾,只要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場景內,焦大星必然是無奈的、糾結的、局促不安的,想要將兩碗水端平,但又始終無法端平。這部戲從開場金子和焦大星的言語對白就交代出人物關系和人物性格,可謂是開門見山,直接為下文做了引子和鋪墊。
《金子》基本上沿襲了話劇《原野》的故事框架和沖突矛盾的設置模式,在六場戲中,每一場都有事件的發展推進,矛盾沖突在故事情節的推動下形成新的矛盾沖突,從情節的組織來看,注重縱向的發展和事件的前因后果,事件從頭到尾按時間順序展開,因此說《金子》的沖突運動過程結構是縱向式的。
縱向式的沖突運動過程結構講究“立主腦”和“減頭緒”,這強調的是故事情節的集中,但并不是要求只能有一條線,可能有雙線,也可能是多樣的。《金子》中的沖突線索主要有三條:金子與婆婆焦母的婆媳矛盾;焦大星與仇虎圍繞金子展開爭奪的矛盾;仇虎與焦家的家族矛盾。在川劇《金子》中,金子被設定成絕對的主要人物,所有人物的設置和矛盾的建置都圍繞金子展開,金子雖不是仇虎與焦家主要矛盾中的參與人物,但絕對是這個矛盾最終爆發的一個引子,因為有金子的串聯,正臺戲事件環環相扣,聯系緊密,扣人心弦。
弗萊塔克認為:“戲劇的情節就是根據主題思想安排的事件,其內容由人物表現出來。情節是由許多細節合并起來的,是由一系列戲劇性的要素組成的,這些要素被有規則地安排起來,先后發生作用。”①在戲劇情節中的人物,每個主體都有自己的主體目的性,每個主體都存在性格和目的的差異,這樣必然會受到對方的阻礙,也就形成了糾紛和矛盾,戲劇情節也隨著矛盾沖突的推進而展開。
如在《金子》開場中,金子問焦大星自己和焦母同時掉進河里先救誰的問題時:
金子:(挑釁)要是你媽也一起掉進了河,你又啷個說?
焦大星:(為難)我……唉!
金子:說,只救我,不救她。
焦大星:(無奈)金子,媽是瞎子……
金子:睜眼瞎,比耗子耳朵都尖。
焦大星:你為啥想淹死我媽?
金子:不為啥子,聽起安逸,說起好耍。
焦大星:好耍?說了要遭雷。
這段對白中直接就交代了金子和焦母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婆媳矛盾,也清楚地看出金子和焦大星兩人的性格,一個火辣,一個懦弱但善良孝順。簡簡單單的一個場景,我們已經將這個家庭中的人物關系了然于胸。焦大星很愛金子但是又十分孝順母親,面對兩個最愛的女人發生矛盾時,焦大星必定是兩難的,這一個情節已經為人物性格特征和矛盾沖突架構定下了基調。
從金子與瞎子婆婆焦母的矛盾對抗中,我們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川劇《金子》中兩個極具時代代表性的女性特征。金子代表著一批被封建勢力和封建傳統觀念束縛的舊社會女性形象,在封建社會中,女性就應該遵循“妻為夫綱”的傳統思想,迫于壓迫勢力的威逼,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并且在家庭中毫無自由和地位可言。從金子的行動中,她展現給我們敢于抗爭的一面,她會“蠻橫”地逼問丈夫焦大星“自己和婆婆掉進水里先救誰”的問題,這不是一種“蠻橫無理”的表現,結合金子所在的生存背景,我們可以看到這是金子在向自己的丈夫奪取一種愛和地位,她不會甘于地位低下地在這個封建家庭中做牛馬。當金子見到自己真正愛著的男人仇虎時,金子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激動心情。焦母當著焦大星的面斥責金子偷了漢子,金子也沒有抗拒躲閃問題,金子憤然對大星說:“我受夠了,你把我休了。”這些種種,我們可以看到金子作為女性的強烈的個性解放和對封建思想的抗爭,不受封建禮教的約束,大膽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和自由。
《金子》中最大的矛盾當屬仇虎與焦閻王之間的矛盾,焦閻王把仇虎的父親迫害致死,仇虎妹妹被賣到妓院,自己的愛人被逼嫁到焦家,自己也被冤枉關進大牢,這些足夠成為不共戴天之仇。仇虎的形象代表了那個時代的農民階層,焦家則代表了那個時代的地主階級,地主階級對農民階層的殘酷剝削迫害是那個時代的基本矛盾,農民階層想要反抗但勢力薄弱找不到出路,只能委曲求全。而仇虎代表農民階層中敢于反抗、不甘于壓迫的一種力量,仇虎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深入人心,觀眾希冀著仇虎和金子沖出這罪惡的封建勢力并逃向他們理想的那個世界。
仇虎和金子對于自由的向往是“五四”時代的具有新思想群體的精神面貌,《金子》控訴了舊社會黑暗的社會現實,兩者對于封建勢力的聲討和反抗,使得兩個人物形象更加鮮活飽滿,圍繞兩人架構出來的戲劇沖突獨特而有意義,因而,川劇《金子》這部新編的戲曲極具戲劇價值。
川劇《金子》是將話劇改編成川劇的一個成功典范,它具備典型的川劇情節的構建方法,“一人一線,一線到底”的故事講述使得人物的行動和沖突的架構簡單明了而又符合邏輯。在同一個時空中凝聚了多個人物的行動,無論是戲曲語言的鋪陳,還是情節矛盾的確立,都能給觀眾以強烈的感染。
注釋:
①[德]古斯塔夫·弗萊塔克.論戲劇情節[M].張玉書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