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邦豪
2017年4月12日,白百何出軌事件被自媒體曝光,社交網絡迅速產生熱議。在白百何的微博評論下,有著數(shù)量眾多的內容為“白百何出軌的對象找到了@帶帶大師兄”的熱門評論,@帶帶大師兄(原斗魚主播孫笑川)的微博也因此遭到大量網友的炮轟,吸引了大量網友圍觀。這樣具有強烈的引導傾向的信息,是一個名為“狗粉絲”的群體刻意編造并傳播的假消息,他們的目的在于使用虛假信息參與網絡熱點事件的討論,吸引并誤導大量網友關注事件,攜帶憤怒情緒攻擊@帶帶大師兄,為其制造麻煩,敗壞名聲。
“亞文化”這一概念,是20世紀30年代芝加哥學派將其學科化之后的產物,相對于主流的文化而言,是社會總體文化的次屬文化,也稱“次文化”。網絡亞文化次屬于網絡流行文化,具有區(qū)別于主流文化的獨特審美風格和價值觀念,如曾經的表情包、吐槽、御宅、山寨亞文化等。借助新媒體技術的賦權,亞文化的受眾在文本創(chuàng)作和意見表達上迸發(fā)出了驚人的活力,作為主流文化的衍生,兩者相互影響,不斷融合出新生形態(tài)。
“狗粉絲”作為一種網絡亞文化群體,發(fā)展于斗魚主播李贛的粉絲群體,他們具有自身發(fā)展已久的獨特話語體系,通過在網絡上傳播誤導性信息,創(chuàng)造網絡流行語,借此獲得愚弄網民,為李贛、孫笑川創(chuàng)造“污名”使其難堪的游戲樂趣。
主播李贛在斗魚TV開設直播間,自命為“電競李伯清”,直播“網絡評”,將內容特色定位于展示草根生活和語言魅力。他在直播中分享自身的普通經歷與生活中的逸事,也抱持著草根階層的視角和立場辛辣地品評社會熱點事件,熱心與觀眾互動,解答其問題。憑借川渝口音及幽默逗趣的話語風格,他的直播呈現(xiàn)出一個“言辭幽默犀利,努力生活,熱心時事”的基層警察形象,成功地塑造了接近草根受眾心理的人設定位,吸引了大量認同度極高的草根受眾群體。
李贛擅長玩梗、借段子,觀點偏激感性,言辭攻擊性明顯,通過人為制造沖突看點,獲得流量增長。主要的方式有兩點,一是通過對電競游戲圈里的小道八卦或熱點事件進行犀利的點評,對圈子里的知名人物夸張地貶損或贊揚,刺激在線觀眾的反駁甚至論戰(zhàn)。二是煽動對立兩派觀眾的情緒,引導他們相互攻訐,或者自己主動與持異見者進行在線批駁、羞辱,彈幕內容往往充斥著爭論、嘲諷與辱罵。
情緒和觀點極化的直播內容風格,滿足了特定受眾隔岸觀火和獵奇的內容需求,收獲了良好的直播效果,增長了大量的彈幕與活躍粉絲,但也進一步重構并限制了李贛直播間受眾群體的特征,使得其粉絲群體更易極化。
李贛創(chuàng)造性地借用了“直播睡覺”與“查房”兩種直播方式。“直播睡覺”,是用攝像頭直播自己蓋著被子睡覺的畫面,在滿是容貌、才藝、歌舞、游戲技術的主流直播秀場中成了一個異類。主流內容是社會主流價值觀即精英階層、中產階層宣揚維護的意識形態(tài)在網絡世界的映射和扭曲,而“直播睡覺”則展示主流認知中判定為“無價值”的內容。“查房”則是聚集粉絲集中進入女主播的直播間,利用彈幕對衣著裸露的女主播們刻薄地品頭論足,滿足男性粉絲群體的惡搞與道德上的自我滿足。
“直播睡覺”作為可寫性文本,為觀眾提供了相互交流思想和群體風格形成的時間與場地,呈現(xiàn)了相貌平平、沒有過人特長的草根階層對主流價值觀的抵抗和消解。“查房”則往往使人聯(lián)想到“掃黃打非”,能激起觀眾的互動欲望和惡搞心理,配合自己幽默的語言風格和“草根警察”形象收獲大量的忠誠受眾。粉絲群體的構成主要為草根階層男性,通過關注草根主播,消解初生的直播文化中占主流的、商業(yè)化的游戲精英、娛樂精英以及充滿性暗示的女性直播的主導地位。
2015年9月,擁有了巨大線上流量的李贛成立了“抽象工作室”,招攬了新主播,身份的變化使李贛轉變心態(tài),變得消極怠工,言語傲慢,從將粉絲對待為朋友轉向將與他意見不同的粉絲通稱為“嗨粉”(四川口音,實為“黑粉”),并侮辱鬧事的“嗨粉”為“狗粉絲”。
草根主播現(xiàn)實身份變化導致了主播的言行變化,將其媒介形象的“草根”特質主動消解。通過騙取“草根”的力量賺錢,再脫離“草根”,實現(xiàn)階層晉升的行為,極大地刺激了原有的受眾群體。粉絲對李贛的態(tài)度和媒介期待發(fā)生了逆轉,由原有的良性觀賞、互動轉為挑刺、仇視甚至辱罵,通過群集性的線上行為對李贛及其團隊成員進行整蠱并制造麻煩,粉絲成為了消解偶像權威的“復仇者”。
由于李贛直播風格的極端和獨特,其受眾群體的特點也主要集中在感性、偏激卻又酷愛幽默逗趣這一范圍。不受偶像束縛的粉絲群體,快速演變成一個騷亂的,攻擊性強卻也極富創(chuàng)造力的群體。他們試圖通過巧妙的攻擊性行為來提醒或傷害李贛,通過栽贓、丑化的信息傳播徹底消解李贛作為一名知名主播的權威性和正當性,但在此過程中,他們常常牽連眾多無關的網友以及信息平臺以實現(xiàn)破壞性的目的,如多次將外賣點到李贛家讓其付錢,以李贛的名義在其他直播間集中發(fā)送彈幕干擾其他主播受眾等,以獲得“消解游戲”的參與感和滿足感。
李贛的直播間因舉報被封后,“抽象工作室”團隊的元老孫笑川獨立出來在斗魚TV開設了自己的直播間,“狗粉絲”亞文化有了新的落腳點并繼續(xù)保留和發(fā)展。孫笑川的直播風格跟李贛相似,以川渝方言為基礎,言辭幽默,性情偏激,常常在直播間與粉絲相互辱罵,臟話、粗俗俚語充斥其間,有直播片段被粉絲稱為“抽象圣經”,被剪輯成視頻后成為眾多“狗粉絲”們的創(chuàng)作文本。
“狗粉絲”亞文化由此產生了新的外延:由李贛主導的消解主流文化的風格轉向將李贛及其團隊成員孫笑川作為文化衍生創(chuàng)新的文本素材,由受眾對“李贛”“孫笑川”相關的事件、文字、圖像、音視頻素材的重新解碼、編碼,從而達到賦予惡搞、調侃的新意義的目的。
對主播的重構與拼貼,已經成為“狗粉絲”群體亞文化本身的風格,通過群體成員間不斷生產、更新的參與式文本,在一些已然約定俗成的梗上不斷附加新的含義。如孫笑川曾說過自己“儒雅隨和”,但在“狗粉絲”群體里“儒雅隨和”成了諷刺言辭粗鄙、性情暴躁的代號。此階段的狗粉絲并未對孫笑川本人產生認同,而是借由對群體創(chuàng)造的“孫笑川”形象不斷拼貼進而建立主流的群體共識:不斷整蠱戲謔孫笑川,為他惹事,看他出丑,同時不斷豐富以“孫笑川”素材為基礎的極具開放性的參與式文本。
“狗粉絲”群體在網絡上四處惡搞引戰(zhàn),時常留下圈外人難以理解的“文字+表情符號”的“抽象話”,從而干擾社交媒體中的對話,對清朗的網絡空間和良好的網絡秩序造成了噪音式的影響。因為對自身亞文化的認可而變得極端,排斥其他群體并惡語相向,維護屬于自己的優(yōu)越感,是“狗粉絲”亞文化不可擺脫的低劣原生屬性。
“狗粉絲”亞文化的產生,源自于主流話語、文化體系對新生草根階層在網絡平臺上話語空間資源的擠占和壓制,為了爭取更多的表達權利,他們選擇了非理性、集群化的破壞行為,其富于創(chuàng)造力的符號體系和話語風格也為互聯(lián)網的草根文化帶來了新的活力。因此,我們需要辯證看待這樣的亞文化現(xiàn)象,它或許會漸漸式微,但許多新的亞文化必將以“狗粉絲”亞文化的消逝作為自己新的開端與滋長養(yǎng)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