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振偉
(齊文化研究院,山東淄博 255000)
董仲舒,漢代廣川人,漢景帝時,因精通《春秋》而被任為博士。不僅《春秋公羊傳》在漢代的傳播,乃至儒家學說最終成為統治中國2000多年的主流學說,董仲舒都可謂居功甚偉。山東德州在明代正統年間發現了董子讀書臺,相傳為董仲舒讀書之處。因有董子讀書臺遺跡,德州在明清時期先后興建了董子書院、醇儒書院、董顏書院、柳湖書院。
董仲舒在《史記》和《漢書》中都有傳記,以《漢書》記載最為詳備?!稘h書·董仲舒傳》記載:“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后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盵1]董仲舒在元光元年(公元前134)五月,上武帝以《天人三策》,得到武帝的重視。董仲舒提出的主張:“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盵2]近人易白沙將其歸納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3]山東大學黃玉順教授認為,儒家的學說最終取得了國家哲學的地位,是在漢代才完成的,董仲舒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中國社會第一次大轉型的思想理論建構,落實到具體的制度安排上,最終真正完成這一工作的其實是董仲舒,可謂集大成者。反過來講,如果沒有董仲舒的倫理政治哲學,那么,整個兩千年的皇權帝國制度,特別是它與儒學之間的關系,那是沒法想象的。在這個意義上,董仲舒才是真正的“中華帝國制度的總設計師”。[4]
《史記·儒林列傳》記載,董仲舒“為人廉直……以(公孫)弘為從諛”,對公孫弘惟上是從、“習文法吏事,而又緣飾以儒術”的行為不滿,而當時公孫弘拜相封侯,正為武帝面前的紅人,因而被公孫弘所嫉恨。董仲舒先后出任江都易王相、膠西王相,因董仲舒是當世大儒,二王雖驕橫不端,但都敬重、善待董仲舒,沒有故意刁難他,但董仲舒“恐久獲罪,病免。凡相兩國,輒事驕王,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諫爭,教令國中,所居而治。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產業,以修學著書為事?!盵5]董仲舒以廣博的學識和高尚的品行,被后世尊之為“純儒”(醇儒)。
董仲舒是廣川人,廣川故地在今河北省景縣,與今德州為臨縣?!犊滴醯轮葜尽ぞ戆恕と宋铩罚骸皬V川為今之景州,與(德)州境相錯。而讀書臺在州城內?!盵6]《民國德縣志·卷四·輿地志》記載:“凡董子故跡,在景縣南,則在德縣西北,廣川之地,兩邑有之?!盵7]兩地接壤,歷代轄地變化造成了董仲舒故里的爭論。在明清以至民國的濟南府和德州志書中,都將董仲舒列為德州人,作為德州的鄉賢名人立傳?!睹駠驴h志·卷十·人物志》:“我德(州)為董子故里?!盵8]人物傳第一個即是董仲舒。明代禮部侍郎程敏政《德州董子祠記》:“董子之道益顯,廣川實其故鄉,舊屬平原,平原今德州也。”[9]清代戶部侍郎田雯《董顏書院碑記》中也說:“德州為(董)仲舒故里?!盵10]《道光濟南府志·卷十二·古跡》:“董子讀書臺……通志云,州本廣川地,乃仲舒故里也?!盵11]董仲舒在德州留下了諸多遺跡,最著名的即為董子讀書臺。德州為董仲舒曾經的讀書地并無異議,如清人桑開運《德州義學記》所言:“今德(州)為廣川董子讀書地也?!盵12]
關于董仲舒讀書地點,《史記》《漢書》等都沒有記載,只記載董仲舒刻苦向學,專于讀書。《史記·儒林列傳》記載:“蓋三年董仲舒不觀于舍園?!盵13]《漢書·董仲舒傳》:“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14]王充《論衡·儒增》:“董仲舒讀《春秋》,專精一思,志不在他,三年不窺園菜。”桓譚《新論》曰:“董仲舒專精于述古,年至六十余,不窺園中菜”;“鄒子曰:‘董仲舒三年不窺園門,乘馬不知牝牡?!盵15]可以說,董仲舒讀書已經到了如癡如狂的地步。
最早記載德州“董子讀書臺”石刻發現始末的是明弘治年間程敏政所撰《德州董子祠記》:“正統辛酉(正統六年,1441年),知州韋景元得石碣于廟庭東廡下,大書深刻‘董子讀書臺’五字?!盵16]對碑刻沒有形狀質地的表述。德州有關于“董子讀書臺”的歷史記載自此始?!都尉干綎|通志·卷二十二·古跡》:“董子讀書臺石刻,在德州學內,正統間,知州常景先(韋景元)因修學于東廡墻下掘得石碣,刻曰:‘董子讀書臺’。”[17]而明末李誠明所撰《醇儒書院記》則有進一步的記述:“會有闕地及泉者,得石刻曰‘董子讀書臺’,其石白碧如玉版,其字古勁,如瑯書?!盵18]可見,該碑刻在明末尚存?!肚〉轮葜尽ぞ硎弧す袍E》記載:“董子讀書臺,在州學內。正統間知州韋景元掘地得石刻,詢其故址復焉。石白如玉,字畫尤勁。蓋隋碑也。萬歷間移西門外?!盵19]編志者從碑刻書法進而推斷碑刻可能為隋碑,但并無確實證據?!睹駠驴h志·卷四·古跡》也記載:“明正統間,知州韋景元修學宮,掘地得石碑,文曰‘董子讀書臺’?!盵20]由此可知,董子讀書臺遺址最初在州學院內,明正統間已成廢墟,碑刻隨之而被掩埋。如石碑確為隋代刻石,說明韋景元所發現的讀書臺舊址是隋朝遺跡。董子讀書臺,《山東通志》名之曰“繁露臺”,因董仲舒著《春秋繁露》而得名,后世多有吟詠繁露臺的詩歌?!缎y山東通志·卷三十四·疆域·古跡一》記載:“繁露臺,在州學內,明正統六年知州韋景元掘地得古碑,因即其地建臺?!盵21]即地建臺,這是《乾隆德州志》所未記載的,《乾隆德州志·卷十二·藝文志》收錄的《德州董子祠記》一文,編志者考證說:“故址乃后人約略之詞?!盵22]可見當時讀書臺就是即碑刻發現之地而建。
董子讀書臺碑為何被掩埋于地下呢?德州舊志中并未透露一字。元末明初,戰亂頻仍,山東遭受的災禍尤多,燕王朱棣“靖難之役”起,德州處于南北要沖,又遭受了重創,這可能就是“董子讀書臺”碑被掩埋于地下的原因。
原董子讀書臺坐落于德州舊城廣川門外回龍壩附近,占地面積3畝,正門為1間,南向。院南半部有東西廂房各3間,院內植古柏、古槐;北半部為臺基,高3米許,正方形,有臺階12級,臺周圍砌青磚半截花墻。臺上正殿3間,磚木結構,灰瓦蓋頂;前抱廈系圓棚式,檐柱4根,前后統一安置欞門;殿內正面有木質神龕,龕內供木牌位“董子讀書臺”五字。正殿兩側各有小樓1座,系當年鐘、鼓二樓。[23]“書臺夕照”曾是舊德州十景之一。
民國以后,由于連年戰亂,年久失修,董子讀書臺逐漸淪為廢墟。新中國成立后,因市政建設而將土臺拆除。
董子書院的建立是與董子專祠的建立聯系在一起的?!肚〉轮葜尽ぞ硎弧れ魪R》記載:“董顏祠。景泰間,于文昌祠東建董子亭,宏(弘)治十二年(1499),改亭為祠,有亭有臺有廂有坊?!盵24]董仲舒的祭祀,自明代以后,逐步提高。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以董仲舒配享孔廟,未有專祠。成化二年(1466),朝廷將又為董仲舒進爵為廣川伯。成化九年(1473),知州王縉與駐德州的分督庾事戶部主事畢孝在“董子讀書臺”后建起八間祠堂,“合鄉賢以祀,名之曰‘聚賢’?!盵25]弘治八年(1495),山東參政林光甫、按察僉事鈕清到德州視察,“以舊宇圮陋,且位大儒于從祀非便”[26],向巡撫熊翀提出請求,熊翀命濟南府(德州在明清時隸屬于濟南府)同知王從鼎修建“(董子)專祠八楹,前后廂房十有二楹,仍筑臺榭,故碣于寢堂下,作亭覆之,”據程敏政《德州董子祠記》記載:專祠工程“肇工于宏(弘)治乙卯孟夏,逾四月落成?!盵27]宏治乙卯即弘治八年。程敏政受林光甫、鈕清之請,為此事作記,當較為可靠,可證縣志所言“宏治十二年”并不準確?!兜拦鉂细尽泛汀睹駠驴h志》都因襲了這種錯誤的記載。有研究者以碑記和縣志為據,認為弘治年間修建董仲舒專祠有兩次,但根據史料分析,實則一次。董子祠選址在文廟東鄰,中建祠堂八間,堂前立“董子讀書臺”碑,碑上加蓋了碑亭。祠中又建前后廂房十二間,董子書院就設于董子祠中?!兜拦鉂细尽ぞ砥摺W?!酚涊d:“董子書院,在儒學東。明宏治十二年,巡撫都御史熊翀、同知王從鼎建。禮部右侍郎程敏政為記。”[28]程敏政在《德州董子祠記》一文中沒有提及董子書院的建立,實則是當時眾多以先賢遺跡建立的書院,祭祀功能處于首位,書院的功能還在其次。如高苑縣高節書院,當時即高節祠(魯仲連祠)而建。之所以明代對董子遺跡屢次修葺,是與當時的朝廷政策有密切關系的。明嘉靖年間巡撫山東的官員曾明文要求,“一各所屬公署、山川、亭檄、寺觀、碑刻,凡有關系山東地方名賢古跡等項,俱要匯寫成集,依限上報?!盵29]同時也是士人文化自覺的產物,與士人對先賢遺跡的高度重視有關,如清人田雯所說:“鄉有大儒名臣而使之淹沒無聞,名卿士大夫之過也?!盵30]
建立董子祠和董子書院,就是希望以董仲舒一代醇儒的精神激勵士子,專心向學,立德樹人,如程敏政所說“俾生于斯、學于斯者,慨鄉邦之先哲,當暴秦絕學之后,獨為其難者,我乃優游暇豫弦誦之區,可致道而忍自負于盛世耶?勖哉,其未達如董子之志,毋燕游廢業,其既達如董子之策,毋曲學阿世。”[31]明嘉靖年間馮時雍在創辦泊頭董子書院時,認為“諸儒最純者惟董子一人而已,其正心明道之言,為萬古斯文傳心要法。惜武帝不能盡用其所學,出而為膠西相。主父偃之計一售,即奉身而退,如鴻冥鳳翥于層霄之上,網弋不可得而羅致者。學者誠能以是為則而勉,則所養既純,所守亦正。他日效用,進而淑人,則不辱于國;退而修己,則不辱其身;忠哲兩全,而無愧董氏之心矣”,使諸生“脫凡近,以游高明;避喧囂,而養疑靜;祛蕩靡,而趨忠樸”,“拔去俗儒之沉痼,直趨純儒之軌轍,以復正學?!盵32]書院以培養純儒為目標,正合董仲舒所提出的“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之旨。[33]
正是出于對董仲舒之為學立身的敬仰之情,因董子讀書臺而興建了董子書院。董子書院是德州歷史上最早的一座書院。
明萬歷四十三年(1615),知州馬明瑞將“董子讀書臺”移建于西門外,同時修建董子祠,并改董子書院為醇儒書院。
《民國德縣志·卷四·輿地志·古跡》:“董子讀書臺……萬歷中,移建于西門外”[34];“董顏祠,萬歷四十三年,知州馬明瑞移建于城外河上?!盵35]《道光濟南府志·卷十七·學?!罚骸岸訒骸f歷四十三年,知州馬明瑞改建于衛河東滸,易其名曰‘醇儒書院’?!盵36]《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叢記·古跡》:“醇儒書院,在城西門外,知州馬明瑞移董子祠于此,名‘醇儒書院’?!盵37]
知州馬明瑞是一個高度重視文教的官員,據《乾隆德州志·卷八·宦績》記載:“馬明瑞,平湖舉人,官德州知州,下車伊始,百廢俱興。既集諸生月課,梓其藝曰‘崇仁會’。課已,乃筑堤護河,作閘于其下流,又移建董子祠于河上,為醇儒書院?!盵38]馬明瑞在興建醇儒書院之前,就已經對士子的學業給予高度重視,親自課其作業。當時,馬明瑞會集諸生的地方是在崇仁書院?!肚〉轮葜尽ぞ硎弧す袍E》:“崇仁書院,在東岳廟后,程尚書紹建。知州馬明瑞課士于此。”[39]據李誠明《醇儒書院記》記載,馬明瑞到任后,“公下車釋奠時,即與諸生約每月一集,較其藝,因選評其尤者,鋟梓以傳,題曰‘崇仁會’。課諸生,遂彬彬蒸起,家絃戶誦,樂有師傅,而公更為之據,皋比講論不輟”,“以興學為第一義?!盵40]
為什么馬明瑞不到儒學東的董子祠和董子書院,而是到東岳廟后的崇仁書院課士呢?東岳廟,據《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叢記·祠廟》記載:“東岳廟,自參將署后?!盵41]查《乾隆德州志·州城全圖》,發現參將署東北即儒學,為臨近建筑。馬明瑞的行為,唯一可以講得通的解釋是,當時董子祠和董子書院已經荒廢,否則不可能馬明瑞還要到西門外尋找合適的地方修建書院。
李誠明《醇儒書院記》記載,面對當時“地無可卜也,材無可庀也,工無可鳩也”的情況,動員全城老百姓出義工,通過募捐、土地置換等方式,在運河岸邊建起了醇儒書院,“為堂一、齋一,為廡一,為門二,各四楹,膳室、茶寮各一區,皆宏敞巨麗,稱甲觀焉。其前數武,為董子祠,亦四楹,為坊一,題曰‘天人大儒’。為門者三,其泮廣深數畝,龍湫雁沼,不過是也?!毙陆ǖ拇既鍟簩挸ǜ叽?,成為德州當時的名勝。在書院前面不遠處還建設了董子祠,祠前建立了“天人大儒”牌坊。特別引人注目的是書院前面仿照學宮設置了泮池,“視當時三年不窺者,制甚開拓矣”。[42]較之當年董仲舒讀書之時,書院的規模擴大了很多。
修建醇儒書院和董子祠的同時,馬明瑞將“董子讀書臺”碑刻移建于新的董子祠,“公感而為特祀,肖其像,以所獲石刻鎮其幾前,俾德人士誦法無窮焉?!盵43]文中所提石刻即“董子讀書臺”碑刻。李誠明在《醇儒書院記》中提到“會有闕地及泉者,得石刻曰‘董子讀書臺’。”[44]李誠明為明末德州人,在縣志有傳,是一位“內行純備、孝友過人、冰心鐵骨、一介不取”[45]的高士,萬歷末年馬明瑞興建醇儒書院及董子祠之事,李誠明當為親歷者,按照李誠明的說法,在萬歷四十三年修建書院之時,“董子讀書臺”碑刻正好被挖掘出來,那么之前正統六年(1441)知州韋景元所發掘出的“董子讀書臺”碑刻,之后可能再次掩埋于地下。其中原因,州志沒有記載,不得而知,但萬歷七年(1579)張居正身居宰輔之位,大毀天下書院,德州身處運河沿岸,董子書院可能也在被毀之列,可能出于保護碑刻的目的,再次掩埋于地下。
馬明瑞在建設書院和祠堂后,“尚欲筑室六十舍,皆穿其牖,南向,選諸生肄業其中。雖燃藜之蘭膏炊之薪束,皆足以給之?!盵46]因調任而沒有成行,臨行之際,馬明瑞拜托戶部林公代為辦理此事。
從醇儒書院的建設來看,與之前董子書院并無聯系,只是因“董子讀書臺”而聯系在一起。馬明瑞并沒有對州學東的董子祠進行修繕,而是面對當時已經毫無房舍的情況,在西門外完全新建祠堂和書院。從這個意義上講,無所謂董子書院改稱醇儒書院之說,醇儒書院完全是一個新建的書院,但文脈是相承續的。
醇儒書院何時廢棄,志書沒有記載。據《康熙德州志·卷四·學?!酚涊d,醇儒書院,“在城西門外?!盵47]《康熙濟南府志·卷十二·學?!芬灿涊d了“董子書院”,萬歷四十三年(1615)“易其名曰醇儒書院,”[48]說明至康熙中葉醇儒書院尚存?!兜拦鉂细尽ぞ硎恕れ綮搿酚涊d:“順治十年(1653),州人田緒宗重修董子祠,以顏魯公配焉,改醇儒書院為董顏書院。康熙十七年(1678),通判舒華先、知州佟淮年復即儒學前魯公祠舊址,建董顏祠,即今祠也?!盵49]可推知,清初,醇儒書院仍得到了修繕,書院的荒廢當在康熙十七年州官將董子祠遷往城中之后。
德州的文化名人除董仲舒外,還有一個人非常有名,這就是唐代的顏真卿。顏真卿曾任平原太守,安史之亂時,顏真卿率義軍對抗叛軍。唐代宗時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公,世稱“顏魯公”。作為顏真卿曾經為官的地方,德州建立了顏真卿的專祠。《康熙德州志·卷五·祀典》:“顏魯公祠,在小西門外衛河西月堤上。舊祠在儒學旁,久廢。崇禎初,州人程紹改逆珰魏忠賢生祠建于此?!盵50]康熙十二年(1673)修德州志時,顏魯公祠尚在小西門外?!肚〉轮葜尽ぞ硎弧れ魪R》記載:“董顏祠……崇禎四年(1631),州人程紹于小西門外月河上建顏魯公祠。”[51]《道光濟南府志·卷十八·祠祀》記載:“董顏二公祠……崇禎初,州人程紹于小西門外河西月堤上,改魏珰生祠為顏魯公祠。”[52]可見,顏魯公祠是由魏忠賢的生祠改建而來。程紹,德州人,“廉明仁恕”,“州議建魏忠賢祠,紹率諸紳士力止之。崇禎中,起工部右侍郎?!盵53]天啟年間,魏忠賢一手遮天,全國上下一片諂諛魏忠賢之風,各地紛紛為魏忠賢立生祠,雖然程紹力圖阻止德州立魏忠賢生祠,但并未如愿,生祠依舊建立,崇禎年間,魏忠賢及其黨羽被清算,程紹此時起復為工部侍郎,不久以年老乞歸,死后追贈工部尚書。程紹還是崇仁書院的創建者。正是此時,程紹將魏祠改建為顏祠,這當為顏祠在德州專祠之始?!兜拦鉂细尽酚胁煌挠涊d:“董顏二公祠,明宏治時……又于董子祠東建顏魯公祠,皆圮。”[54]將顏魯公祠的初建時間,定在明弘治年間,與董子祠的建立時間幾乎同時,結合《康熙德州志》的記載,當為事實。
董子祠與顏魯公祠的合二為一是在什么時間呢?《民國德縣志·卷四·輿地志·祠廟》記載:“董顏祠……清康熙十七年(1678),知州佟淮年將城外兩祠移于城內圣廟東,合祀二公,名為‘董顏祠’。”[55]《道光濟南府志·卷十八·祠祀》記載:“順治十年(1653),州人田緒宗重修董子祠,以顏魯公配焉,改醇儒書院為董顏書院。康熙十七年,通判舒華先、知州佟淮年復即儒學前魯公祠舊址,建董顏祠,即今祠也?!盵56]兩部志書的記載有所不同,《濟南府志》將董顏合祠的時間定在順治十年,且認為此時醇儒書院改為董顏書院,而《德縣志》卻將董顏合祠的時間定在康熙十七年。而《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古跡》沒有董顏祠的記載,只記載:“董顏書院,在城內,田侍郎雯建,今廢。”[57]對照《康熙德州志·儒學圖》,儒學中有董顏祠,雖然已經荒廢,但仍保留了位置。
董顏合祠的時間與董顏書院的建立密切相關,現根據志書有關史料考證如下:
董顏書院即董顏祠的建立,與清初德州人、官至戶部侍郎的田雯直接相關。田雯在《董顏書院碑記》中說:“德州有董顏書院,漢董仲舒、唐顏真卿合祠也。祠,州守北海馬公明瑞創之。時萬歷四十三年也。先大夫麗水公重修之,時我朝順治十年也。”[58]田雯認為董顏合祠是在萬歷年間馬明瑞建祠和書院之時。李誠明《醇儒書院記》中也確實提到:“董江都……顏魯公……遂并祀焉”,“昔之并祀者,今復為特祀(董仲舒)?!盵59]董顏并祀當是指成化年間立鄉賢祠之事。田雯所提到的“先大夫麗水公”,即田雯之父田緒宗,田緒宗曾任麗水縣令。[60]從田雯所撰碑記看,其父田緒宗重修了董子祠,此時的董子祠尚在西門外,顏魯公祠也在西門外,此時當未合祠。田雯在碑記中沒有提到康熙十七年州官遷祠之舉?!肚〉轮葜尽ぞ戆恕せ驴儭罚骸百』茨辍滴跏吣辍ǘ侅?。”[61]可證康熙十七年當有遷祠之舉。但遷祠之后,州官并沒有在新祠中繼續創辦書院。
自順治十年(1653),田緒宗重修董子祠后,至康熙三十一年(1692),近乎四十年時間,西門外董子祠原址,“所存斷碣橫陳于路側,龜趺沒泥甃中,漫漶磨滅,莫可辨。過其下者,猶得識其故處……未有荒煙野草、陳跡茫然如茲祠之甚者?!盵62]此時當是康熙十七年州官將董子祠和顏魯公祠遷往城中之后的破敗景象。
田雯在目睹此景象后,“憑吊流連者久之,謀所以復之?!毕M倩謴推鸲屿魜怼5俏锸侨朔?,“民居左右鱗次,舊基兌去其半,不可與爭?!币蛎窬诱嫉?,原址已經失去了復建的可能性。“因購呂氏止園之后屋,葺治丹雘,置兩主于上,俾俎豆無闕,傳諸久遠。”[63]止園,據《乾隆德州志》記載:“在西門內,貢生呂燻別業?!盵64]田雯購買了止園的后屋,用做董顏祠,并以漢蕭望之、匡衡、東方朔配享,置書院其中。從碑記可以看出,重新建立的董顏祠(董顏書院)規模較之原址偏小。
從《乾隆德州志》:“董顏書院,在城內,田侍郎雯建”的記載看,董顏書院當建于康熙壬申年,即康熙三十一年(1692),而非《濟南府志》所記載的順治十年。從建立繼承關系上看,董顏書院是在田雯創建董顏祠的基礎上建立的,而董顏祠完全是在異地重建的,可以說,董顏書院也是一個新建的書院,不是醇儒書院改名而來。在康熙三十一年后,德州城內應該有兩處董顏祠,一在州學前,一在止園后。從功能上看,州學董顏祠更多的是祭祀功能,而止園后的董顏祠則是祭祀和書院的功能并重。
據《民國德縣志·卷四·古跡》記載:“董顏書院,在大西門內迆北苗家胡同,田侍郎雯建。今成污池,蘆荻叢生?!盵65]至道光年間,董顏書院原址建為義學?!睹駠驴h志·卷九·宦績志》:“魯垂紳,江西南昌進士,道光二年(1822)官山東督糧道……建設義學四處:一在苗家胡同董顏書院。”[66]到民國年間,董顏書院舊址已經完全廢棄,成為廢墟。
醇儒書院荒廢后,山東督糧道朱廷楨在原址改建成柳湖書院。督糧道是清代一省掌管監督糧稅、監守漕糧及督押事物的專職官署,山東督糧道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遷到德州,一直到光緒三十四年(1908)裁撤。督糧道一直是德州書院建設的重要力量。
《乾隆德州志·卷十一·古跡》:“醇儒書院……康熙中,督糧道朱廷楨即故址筑亭種樹,為觴詠之所,名曰‘柳湖’,時延文士校藝其中,亦一時之盛事。今廢?!盵67]《乾隆德州志·卷八·宦績》朱廷楨傳記載:“康熙四十八年(1709),建柳湖書院課士,文風丕振?!盵68]清康熙四十八年,督糧道朱廷楨對原醇儒書院舊址進行了改造,建亭種柳,這里成為士子們吟詩作賦、把酒臨風之地,名曰“柳湖書院”。
雍正年間,朝廷為了德州城的安全,將大運河西移至現在的位置。柳湖里的水逐步干枯,更少了碧波荷花岸邊柳,曾經風景如畫的書院,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盧見曾在《柳湖》一詩中,抒發了對柳湖的惋惜之情:“環水亭臺有畫圖,下帷爭效漢名儒。河干斷碣分明在,不見城西舊柳湖?!鼻迦颂镏略凇读曛菟臅r詞》道:“柳湖西畔御河隈,蘆荻蕭蕭兩岸苔。酒戶詞場多少客,登高齊上讀書臺”。[69]可見當時柳湖書院廢棄后的場景。書院至乾隆后期,已經徹底廢棄。
可以說,柳湖書院是繼承醇儒書院衣缽的,是在書院故址重建的,但如田雯所說,書院故址當時已經是十分破敗,朱廷楨在整理之后,使書院重新煥發生機。
柳湖書院荒廢后,德州人在書院舊址創建了義學?!兜拦鉂细尽ぞ硎摺W?!罚骸拔鏖T外董子讀書臺義學……嘉慶二十二年(1817),德衛屯田守備朱廷蘭置?!盵70]《民國德縣志·卷十六·藝文志》收錄一首《董子臺即事》:“舊河曲繞董生臺,臺畔黃花寂寞開。文苑銷沈詩社冷,村童侵曉抱書來?!弊髡咔迦笋R洪慶自注:“地舊為醇儒書院,雅雨山人曾與諸名士結社于此,今借為義塾授經者。”[71]雅雨山人即德州名士盧見曾(1690—1768),字抱孫,號雅雨山人,官至長蘆、兩淮鹽運使。盧見曾結社時間大概在雍正乾隆時期,當時柳湖書院可能尚存,為名士觴詠之所。馬洪慶是道光乙酉年(道光五年,1825)的拔貢,見證了柳湖書院原址義學的建立。柳湖書院在廢棄后,嘉慶年間在原址創建了義學。另據《民國德縣志·卷九·宦績志》:“魯垂紳,江西南昌進士,道光二年(1822)官山東督糧道……建設義學四處:……一在西關董子讀書臺……義學經費自行捐款,發當生息,以為久遠計?!盵72]可知,董子讀書臺義學的建立在道光二年后,建立者為魯垂紳。從以上史料可推測,董子讀書臺的義學可能建立過兩次,分別由兩位州官捐資建立。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董子臺義學改建為“董子臺初級小學”。
從董子書院的發展歷程來看,書院的發展經歷了兩度荒廢,兩次遷址,書院的辦學在經歷了初期的順利之后,逐漸荒廢。
繼董顏書院和柳湖書院之后,德州又興建了幾所書院。乾隆十八年(1753),督糧道汪漢倬在儒學東新建繁露書院。咸豐八年(1858),德州知州張應翔與德州衛守備葉宗訓共建州衛書院。光緒十六年(1890),督糧道善聯與滿洲營聯合在城內東部盧家井街建正誼書院,此書院是旗學,主要是教德州的滿營子弟讀書。清末,光緒二十八年(1902),州衛書院改建為高等小學,而繁露書院、正誼書院等書院同時停辦。
為什么歷史悠久、有著“董子讀書臺”這樣先賢遺跡的董子書院(醇儒書院)在清乾隆之后逐漸被廢棄?其中原因值得探討。
(一)書院辦學地點僻遠。入清之后,書院的官學化傾向日益明顯。從清代山東書院的情況看,官辦書院大多在官學或官署附近,有的就在官學里面。這樣選址的目的,更多的是方便官員的視學和講學。如果書院選址在偏遠之處,公務繁忙的官員很難有機會親臨講學和考課。董子書院原在西門外衛河東滸,風景秀麗,但畢竟遠離官員的視線,作為春秋二祭的重要祠堂,對于官員來講,還是設在城中比較方便。這應該就是董子祠在康熙十七年重新遷建城中儒學東的原因了。其后創辦的官辦書院——繁露書院、州衛書院、正誼書院都是創辦于城中。繁露書院繼創辦之后,得到了魯垂紳、景霖、沈維璥等歷任督糧道的重視,“皆獎掖士子不遺余力,洵為造福藝林、培養寒士之盛舉也”,“極一時之盛”。[73]如督糧道曹錫寶,“州舊有繁露書院,特延名師,勤考課,一時士子蒸然服教。”[74]魯垂紳,“每于繁露書院月課,自閱批評,以理純法正為宗。”[75]貴寶,“書院考課尤殷殷,以養士為懷?!盵76]正因為州官員的關注,使得繁露書院得以延續,不至于廢棄。正誼書院創辦后,“向由道署及滿營管理”[77],是一個官學化較重的官辦書院。
(二)書院規模狹小。董子書院在馬明瑞創建之初,規模較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書院的基址不斷為民居所占。相比之下,之后創辦的繁露書院“地勢宏敞,屋宇廣闊”,州衛書院“地勢寬闊,院落整齊”[78],創建于止園之后屋的董顏書院實在無法與之相提并論,無疑造成了董顏書院日后的敗落。
(三)州縣財政緊張。筆者曾在研究書院史時提出,在小農經濟時代,于一縣而言,并無太多的財力支撐太多的書院,往往一個縣一個時期僅有一所書院,而一直存在到清末的則更為稀少。[79]分析德州明清時期的書院會發現,明代德州僅有董子書院一所書院,進入清代后,特別是乾隆朝之后,德州興建了多所書院,且規模較大,但一個時期只有一所書院為主要書院的情況則未改變。繁露書院在清咸豐年間“漸見荒廢”,“房舍傾圮”,雖然在督糧道沈維璥(咸豐十一年任)主持下,繁露書院得以重新煥發生機,但在此之前,于咸豐八年(1858)州衛書院創辦,此后州衛書院成為德州最有影響力的書院,正誼書院因為是旗學,規模一直不大,并不是德州的主流書院。
董子書院及之后的醇儒書院、董顏書院、柳湖書院,是德州書院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開啟了明清時期德州書院教育的先河,為德州培養了大量的人才。值得注意的是,德州的人文傳統和人文精神與董仲舒和董子讀書臺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80]“董子讀書臺”這個先賢遺跡在德州書院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2007年在德州經濟開發區異地復建的董子讀書臺也為今天德州的教育發展、城市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