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觀察類綜藝節目敘事分析
——以《忘不了餐廳》為例

□ 顧杰鈺

《忘不了餐廳》是國內首檔關注認知障礙群體的紀錄觀察類綜藝節目，自2019年4月30日開播起便獲得了廣泛而持續的關注。節目中，以黃渤為首的明星嘉賓帶領五位素人嘉賓共同經營餐廳，并作為觀察者為觀眾提供了觀察、了解患認知障礙的老年群體的窗口。同時，節目在敘事主體、敘事主題、敘事策略的操作上進行突破，為觀眾帶去了新的審美體驗并引發了全民討論與思考。

一、敘事主體分析

（一）星素結合，聚焦素人

2015年7月發布的《關于加強真人秀節目管理的通知》和2017年7月發布的《關于把電視上星綜合頻道辦成講導向、有文化的傳播平臺的通知》中，限制真人秀明星參與數量和提高普通人參與數量是重點之一。在此背景下，許多節目制作公司、電視臺以及網絡平臺開始嘗試制作、播出以“明星+素人”為嘉賓陣容的“星素”類真人秀節目①。

而《忘不了餐廳》在節目嘉賓設置上也采取了“星素結合”的模式，在此基礎上又改善了此類綜藝中聚焦明星、素人被邊緣化的問題。節目組從一千多位老人中選出了五位患有不同程度認知障礙、職業不同、性格迥異但生活態度積極向上的老人，極大程度上保證素人嘉賓的差異化和代表性，包括開朗健談的珠珠奶奶譚少珠、神似“飛屋環游記”卡爾爺爺的小敏爺爺李君滬、內心少女的公主奶奶孫麗君、多才多藝的蒲公英奶奶胡公英、書法擔當大橋爺爺李東橋。五位老人各具不同的標簽屬性，同時，他們的共同之處，如內心敏感、渴望關愛，作為一種符號化的表征，將當代老年人的心理狀態映射出來，引發社會關注。

節目內容聚焦于老人們經營餐廳過程當中發生的各種事以及在此過程中老人們傳達出的生活態度及價值觀，充分挖掘老年群體的閃光點，而削弱了明星嘉賓的光環，明星主要作為老人的觀察者、引導者、陪伴者出現，給予幫助與關愛。在這樣的模式下，觀眾自然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老人們獨特的心理與生理特征上，極大程度上保證了老人們在節目中的話語權。另外，到餐廳就餐的素人也作為節目中的一種敘事主體參與互動，他們中有的對這一病癥了解甚少，有的因為家人也患有相同病癥而感同身受，素人顧客的加入為認知障礙這一話題提供了新的觀察視點和態度，推動節目敘事發展。

（二）建構與解構青年、老年的二元對立結構

在媒介作品中，沒有沖突、沒有對立、沒有較量的人物和情節就缺乏戲劇性，戲劇性的強與弱實際上就是二元對立的強與弱。敘事如果沒有張力和強度，就不能激起觀眾審美期待的興奮，因此敘事體往往都會考慮設置二元對立的敘事規則②。

而在這檔節目當中，五位素人嘉賓為老人，以黃渤為首的明星店長、店員、廚師等則是青年，節目在第一期開播時就建構起了青年、老年二元對立的結構。在此結構下，老年人尤其是具有認知障礙的老年人較為敏感的性格特征及較為遲緩的行為特征，在與青年人的對比之中被不斷放大，比如年輕廚師工作的有條不紊和老人們上菜時的慌亂出錯形成鮮明對比，從而使患有認知障礙的老年群體引起觀眾注意。

隨后，節目又試圖解構這樣一種青年、老年二元對立的結構，給予老人們在餐廳中平等的地位，讓他們各司其職。節目中黃渤會向曾是水電維修工的小敏爺爺請求幫忙維修廚房松動的臺板，而曾是英語教師的蒲公英奶奶擔任起為外國客人點單的工作，曾是婦產科醫生的公主奶奶為來到餐廳的孕婦提供幫助，每位老人都在餐廳經營中體現著自己的價值。通過這樣一種建構又解構的過程，節目組實際上是在試圖消除社會對這類老人“需要被特殊照顧”的刻板印象，同時也鼓勵患病老人們走出家門、參與社會活動，用積極面對的心態代替“病恥感”。

二、敘事主題分析

（一）聚焦社會問題，體現娛樂性和人文關懷的統一

在現代社會，人們的媒介接觸活動是基于特定的需求動機來“使用”媒介，從而使這些需求得到“滿足”的過程，即“使用與滿足”模式③。

而《忘不了餐廳》通過敘事主題的選擇與確立滿足了觀眾不同類型的需求。作為一檔綜藝節目，其娛樂性是毋庸置疑的，觀眾首先能夠通過觀看節目滿足“心緒轉換”的需求。這檔節目采取了“慢綜藝”的敘事方法，并像大部分餐廳經營類綜藝一樣營造出輕松愉悅的氛圍，幫助觀眾逃避日常生活的壓力和負擔，帶來情緒上的解放感和愉悅感。

但使這檔節目脫穎而出的是其敘事主題更深層次的內核。“在中國，平均每天有超過1000 位老人走失。當你老了，大腦出現問題了，記憶消失了，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人生，我們又該如何面對他們？”節目第一期開頭就把這樣一個問題放在觀眾面前，開門見山，直指人心。節目聚焦這一極具現實意義的社會問題，同時用溫暖、感人的內容去表達“衰老”“遺忘”這樣沉重的主題，呼吁社會關注患認知障礙的老年人群體，展示出人文關懷。而觀眾也在逐漸體悟、把握節目內核的過程中完成了“自我確認”的需求，通過觀看節目中他人與老人們的互動活動，對自身行為進行反省，并在此基礎上協調、改變自己對患認知障礙的老年群體的看法與行為。在全民娛樂的時代，這檔節目深刻的敘事主題使得其在提供娛樂消遣的同時更是引起了人們的反省與思考，這也體現了媒體關照社會現實的責任感。

（二）獨立的單期主題選擇，映射人生百態

節目在采用線性敘事結構、保證節目連貫流暢的基礎上，為每一期節目都設置了不同的主題，包括“一輩子的朋友”“因為愛情”“重返18 歲”等，使其表達內容超越了對餐廳經營中發生的瑣事的簡單敘述，而傳遞出老一輩對于友情、愛情、親情，對于生活甚至是生命的看法，映射出更為廣闊的人生感悟。比如小敏爺爺曾在節目中說自己一輩子就愛一個人，表示“平平常常就是愛情、就是永恒”；又如蒲公英奶奶曾用英文對外國客人進行自白，“我們患有阿爾茲海默癥，但仍然愿意步入社會、參與世界；我們從未失去過希望，我們再次投身于社會，來證明我們依然有存在的價值”。這樣鮮明獨立的單期敘事主題為觀眾提供了更多看待患認知障礙的老年群體的維度，也幫助觀眾從更加生活化、日常化的視角去理解這一社會問題。

同時，針對每期節目構建的不同的敘事主題，觀眾們在網絡上進行交流討論、社會互動，找到共通的意義空間，并在此過程中獲得更強烈的共鳴，節目的話題度與社會影響力也隨之擴大。

三、敘事策略分析

（一）創新沉浸式觀察模式

現在大部分觀察類綜藝都設置了“真人秀紀實+演播室觀察訪談”的模式，如《我家那小子》《女兒們的戀愛》《妻子的浪漫旅行》等，觀察者與被觀察者被放置于不同的時空當中，演播室中的觀察者作為被觀察者的親人、朋友，以第三人稱視角進行敘事，他們是置身于那些被記錄下的生活故事之外的。

而《忘不了餐廳》這檔節目創新性地將觀察者與被觀察者放置在同一時空內，采取了“沉浸式觀察”的模式，讓黃渤、張元坤、宋祖兒等觀察者深入這群患認知障礙的老人的生活當中，成為他們生活的參與者，通過日常的接觸與相處來挖掘這些老人的性格特征，感受這些老人的心理狀態，進行“同質敘述”。這種模式具有一定的缺點，因為敘事者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敘事立場值得懷疑，與“異質敘事者”相比缺乏一定的客觀與權威性④。但是，在觀察類綜藝敘事模式趨于同質化的情況下，這是值得嘗試的，并且也展示出了強大的共情效果。在這種模式下，觀察者與被觀察者進行互動時的語言、神情、動作等為觀眾的觀察提供了新的視角。觀眾作為屏幕外的觀察者在屏幕內觀察者的引導下，對被觀察者進行深入了解，與被觀察者熟悉、親近起來，獲得“擬態人際關系”的互動，更容易產生共鳴、進行思考。

（二）無劇本，敘事真實自然

綜藝節目通過預設劇本、故意制造沖突來增加節目敘事張力，已經成為被許多觀眾所詬病的問題。但在《忘不了餐廳》這檔節目當中，由于其敘事主體——五位患認知障礙的老人身份的特殊性，在拍攝過程中導演組強調對老人們“不影響、不打擾”的原則，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節目敘事內容的真實性。節目總導演在專訪中這樣說道，“節目沒有人設、沒有劇本，節目組所做的就是觀察和記錄，沒有所謂的故事化剪輯”⑤，因此，節目中的情感碰撞以及情節推進也顯得更為自然流暢。

此外，五位老人的病癥所帶來的一些不可預知的狀況為節目敘事帶去了更多可能性。比如公主奶奶會忘記前一天還教了扭秧歌的小姑娘，小敏爺爺不記得自己邀請來餐廳做客的已經相識五十一年的好友；他們努力對抗遺忘的樣子也被記錄下來，比如在模擬營業中的小敏爺爺忘記讓客人結賬，這便成了他心中的一個執念，在正式營業中直盯著自己的客人以提醒自己不要再忘。節目組選擇以不加修飾的敘事方式將這些狀況完整真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給觀眾以更直接的震撼，喚起共情。

（三）花字文案重復強調敘事內容

在節目第一期開播時，畫面中的花字文案首先是用“漢儀阿爾茲海默病體”呈現的，它以碎片化的字體風格，直觀地體現了阿爾茲海默癥患者認知能力減退和記憶缺失的癥狀⑥，一定程度上幫助節目敘事給觀眾以更強的代入感。

綜藝節目的花字文案在節目敘事中起到了多重功能，比如補充畫面省略表達的敘事，進行畫面渲染，為觀眾故事性或文學性地解讀畫面等⑦。而在《忘不了餐廳》這檔選材特殊的節目中，花字文案的作用更多地體現在了對節目敘事內容進行概括與反復強調，加深觀眾的印象。比如在上文提到的公主奶奶不記得小女孩的情節中，節目后期加上“昨日的記憶已被擦除”的文案；在小敏爺爺認不出好友的情節中，節目后期在小敏爺爺多次經過朋友身邊時也反復添加文案說明，如“擦肩而過”“依舊處在遺忘中”等。節目后期在有關“遺忘”的畫面中添加花字文案再次強調敘事主題，增強了敘事效果。

四、結語

在紀錄觀察類綜藝節目已經出現主題類似、模式固定、同質化現象嚴重的問題，而使得觀眾審美疲勞時，《忘不了餐廳》通過聚焦社會中患認知障礙的老年群體，并在敘事主體、敘事主題、敘事策略等方面進行改良與創新，從同類綜藝節目中脫穎而出，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未來的紀錄觀察類綜藝節目應當繼續挖掘新的敘事題材、尋找新的敘事方式，進行差異化發展，為該類綜藝節目市場不斷注入新的力量。

注釋：

①黃思駿.“限星令”背景下“星素”真人秀的創新路徑[J].青年記者，2019(08)：73-74.

②陳龍.媒介批評論[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5：291.

③郭慶光.傳播學教程（第2 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167.

④陳龍.媒介批評論[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5：301.

⑤祝媛莉.開家忘不了餐廳有哪些難題？ 專訪主創[EB/OL].2019-05-02.https：//mp.weixin.qq.com/s/hlN5q BYHNyyCcYH3Q6z9bA.

⑥《忘不了餐廳》里那款讓人溫暖的字體——漢儀阿爾茨海默病體 [EB/OL].2019-06-06.http：//www.chinaz.com/news/mt/2019/0606/1022407.shtml.

⑦蔡可君.綜藝花字文案的“加法敘事”——以《中餐廳 2018》為例[J].今傳媒， 2019(02)：10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