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存毅,劉婧玥
(清華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北京 100084)
跨域合作創新是實現創新發展,促進資源跨域流動、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途徑。“十九大”報告強調,要“加快推進京津冀、長江經濟帶、東西部協同創新,強化國家資助創新示范區和國家高新區的輻射帶動作用,建設一批具有強大帶動作用的創新型城市和區域創新中心”。可見,強化京津冀、長江經濟帶、珠三角等區域之間協同創新網絡的構建,成為國家創新發展的重要戰略。推動區域間合作創新,實際上是創新資源的優化配置。跨域合作創新網絡的構建,有利于創新資源在地區之間自由流動,從而形成地區創新資源的優勢互補,推動中國區域創新能力和競爭力整體提升[1]。然而,跨域合作創新的形成需要相應體制機制的建設,而了解當前中國跨域合作創新的現狀,有助于政府制定更加合理的創新發展戰略和政策,是值得研究的。
多維鄰近性是解釋跨域合作創新的重要視角,最早由Boschma提出[2]。此后,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開始探求“鄰近性”與企業跨域合作之間的關系。其中,“制度鄰近性”是解釋跨域合作創新形成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3]。在中國,從制度視角研究跨域合作創新網絡,企業所有制是一個重要的分析角度。不同所有制企業面臨不同的制度環境,企業在跨域合作創新中也會有不一樣的邏輯和行為,那么是否會存在所有制鄰近的企業更容易建立跨域創新網絡呢?已有“制度鄰近性”的研究,將企業籠統假設為功能同質性主體,忽視了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特征,因而存在不足:(1)在一部分研究中,“制度鄰近性”被界定為宏觀區域層面的社會經濟、文化環境等,即一種綜合性的制度,并認為這種綜合性制度影響創新主體合作創新行為[4-7],忽視了微觀創新主體的制度;(2)另一部分研究雖然涉及到了微觀創新主體的制度,但只將“制度鄰近性”界定為創新主體之間是否具有一致的功能屬性,如是否同為企業之間、或大學之間、或學研機構之間的合作創新[8-11],也忽視了企業所有制異質性。
可見,已有“制度鄰近性”研究不完全符合中國實際,當考慮企業異質性特征以后,值得進一步研究的是:企業依賴“制度鄰近性”實現合作創新是否會有新途徑?不同所有制類型的企業依賴“制度鄰近性”的程度是否存在差異?總之,“制度鄰近性”在中國有什么樣內涵,是本研究關注的核心問題。為此,本研究從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出發,通過對23259條三大城市企業間跨域合作專利數據進行分析,試圖解釋三大城市企業之間跨域合作形成所依賴的途徑,只有清楚這個,才能夠掌握、了解跨域合作的特有規律,從而為政府制定更加合理的創新政策提供參考。
已有研究把創新主體功能屬性的同質,作為制度鄰近性的內涵,忽略了創新主體即便在功能屬性相同的情況下,還存在其他方面的異質性,并且該異質性特征會對創新主體制度鄰近性的選擇產生影響。
從20世紀末開始,一些學者開始關注“制度鄰近性”對于跨域合作創新的影響,但是這些研究將“制度鄰近性”定義為是否為功能同質的創新主體,忽視了企業異質性對于跨域合作創新的影響。特別是,在中國,從制度視角研究跨域合作創新網絡,企業所有制是一個重要的分析角度。不同所有制企業在跨域合作創新中有不一樣的邏輯和行為,換句話說,企業異質性可能會影響“制度鄰近性”發揮作用的途徑和機制。如果將企業假設為功能同質性主體,發現已有“制度鄰近性”研究存在兩個問題,如表1:(1)在功能同質性視角下,已有研究將不同創新主體抽象為相同功能的個體,側重于從宏觀的角度,將創新主體所在國家和地區在“制度鄰近性”上的差異,作為解釋跨域合作創新形成的機制,忽視了異質性的企業制度對于跨域合作創新的影響。此時,“制度鄰近性”被界定為地區在市場化水平、人力資本、教育水平等上的差距。這些研究認為,具有相似市場化水平、教育水平等“制度鄰近”的地區,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6,12-13]。但是,在現實中,卻可能觀察到,雖然企業都位于某一個市場化水平較高的地區,企業選擇合作創新伙伴的行為卻存在明顯差異。這說明,還存在其他因素影響企業跨域合作創新的決策。(2)雖然一些研究從微觀視角出發,但是傾向于研究“制度鄰近性”與產學研之間的關系,忽視了對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跨域合作創新機制問題的研究[8,11]。在不區分異質性企業的情況下,學者研究的焦點更聚焦于討論產學研之間的跨域合作創新關系,如Ponds最早對荷蘭產學研合作創新的研究[14-15]。此時,企業與學研之間的合作創新被視為具有不相同功能主體之間的合作,而企業之間的跨域合作創新則籠統地被認為是具有相同功能主體之間的合作,也即存在“制度鄰近性”[8,16]。這些研究僅僅注意到了創新主體功能的異質性,卻忽視了創新主體即便在功能同質的情況下,還存在所有制的異質性特征。為此,這些研究對于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如何形成“制度鄰近性”,不同所有制企業依賴“制度鄰近性”的偏好是否一致,仍然缺乏分析。

表1 創新主體功能同質性下制度鄰近性概念內涵
由此,如果從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思考“制度鄰近性”,需要重新回答兩個問題:(1)考慮企業異質性后,是否存在新的“制度鄰近性”形成途徑?(2)不同所有制企業“制度鄰近性”選擇偏好是否一致?
企業所有制的同質性也會對跨域合作創新產生影響。從功能同質性視角出發,企業之間的合作被籠統界定為存在“制度鄰近性”。但是在功能同質性下,還存在企業所有制的同質性,其主要是指跨域合作創新雙方企業所有制類型是一致的。在中國,企業被分為三種所有制類型,不同所有制企業可能面臨不同的制度環境,如不同所有制企業在獲取政府相關補貼中存在明顯的差異,見圖1-圖3。由此,企業在合作創新中也可能會產生不同的行為邏輯[17]。那么,會不會存在所有制相同的企業之間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而異質性的企業之間難以形成跨域合作創新呢?考慮企業異質性特征,所有制是一個獨特的視角。已有研究在從企業所有制視角,分析“制度鄰近性”與跨域合作創新中存在兩個問題。

圖1 北京市不同所有制企業單位研發所獲政府資金

圖2 上海市不同所有制企業單位研發所獲政府資金

圖3 深圳市不同所有制企業單位研發所獲政府資金注:每單位研發所獲得政府資金= 政府補貼/企業發明專利數
第一,雖然學者注意到不同所有制企業具有不同創新策略,但主要集中于分析企業創新能力、企業創新績效,很少分析企業跨域合作創新行為。不同學者對于到底哪一種所有制類型的企業,更有創新效率沒有達成一致觀點,但是他們一致認為,不同所有制企業在創新活動中會采取不一樣的策略[18-21]。換句話說,不同所有制企業在合作創新中,也會有不一樣的行為邏輯和偏好,而探討企業所有制與跨域合作創新之間關系的研究仍然比較缺乏。目前最相關的研究有,吳友等從企業創新空間溢出的視角,發現創新溢出具有體制鄰近性,但是其測度方法仍然是投入產出的視角,對于企業形成體制鄰近背后的機制仍然缺乏解釋[22]。
第二,已有研究缺乏從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分析“制度鄰近性”的產生機制。已有研究認為正式“制度鄰近性”實現方式包括,“是否存在有關系”、“是否屬于同一組織類型(即是否為產學研之間合作)”[23-25];非正式“制度鄰近性”實現途徑包括,是否存在“合作經驗”和“合作中介”[26-28]。
本研究通過統計分析23259條合作專利數據發現,如圖4,中國“制度鄰近性”實現途徑包括:正式“制度鄰近性”中的“有關系”(Affiliation)、“名當戶對”(Same-ownership);非正式“制度鄰近性”中的“合作經驗”(Experience)、“合作中介”(Bridge)。從企業所有制的視角分析“制度鄰近性”產生機制,與已有理論存在明顯差異:
(1)正式“制度鄰近性”有新的實現途徑。“門當戶對”是企業實現“制度鄰近性”的新途徑,即表現為“相同所有制類型企業之間的合作創新”,已有理論不存在該途徑。
(2)正式“制度鄰近性”還特殊的反映了,三大城市跨域創新網絡存在“所有制區隔”的特征。即不論是通過“有關系”還是通過“門當戶對”,其本質上反映的都是,具有相同所有制類型企業之間的合作創新,跨所有制合作創新存在困難。
由此,可以發現,已有理論似乎并不能完全解釋三大城市企業間跨域合作創新網絡的“制度鄰近性”。即便在功能同質性的情況下,由于企業存在所有制的異質性特征,該特征會對企業之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的機制產生影響。故已有研究的不足,為本研究從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分析“制度鄰近性”對于跨域合作創新的影響提供了可能性。

圖4 本研究“制度鄰近性”的定義
結合已有“制度鄰近性”理論,通過對三個創新能力最強的城市,北京、上海、深圳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數據進行統計分析,得到如下發現:(1)正式制度下的“有關系”、“門當戶對”是企業選擇跨域合作伙伴的正式制度路徑依賴,并且正式“制度鄰近性”還特殊的反映了“所有制區隔”的特征。(2)非正式制度下的“合作經驗”和“合作中介”,也是企業尋找跨域合作伙伴的重要非正式制度途徑,并且不同所有制企業在非正式“制度鄰近性”途徑選擇上存在差異。因此,進一步闡釋四個“制度鄰近性”,成為本小節的核心內容。
“有關系”主要是指合作雙方存在隸屬關系或者投資關系。已有研究認為具有“有關系”的企業之間更容易實現跨域合作創新。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解釋了“有關系”影響企業建立跨域合作創新關系的機制,包括:從知識流動的視角來看,“有關系”的企業之間更容易傳遞默會知識[29];從組織認同的視角來看,Torre在研究巴黎地區的企業合作創新網絡發現,“有關系”的企業之所以容易產生合作,得益于子母公司之間的“歸屬感”[30]。
對比已有理論,在中國,企業之間依賴“有關系”形成跨域合作創新還與企業發展模式有關。90年代政府開始采取與歐美、日韓相似的創新發展模式,提出“抓大放小”和培養“冠軍企業”的發展策略[31]。在該戰略的指導下,政府開始大力扶持和培養少數大型國有企業集團,推動國企垂直一體化的發展,如中央企業主要擁有上游能源、原材料、重化工裝備,地方國有企業則主要集中在消費品部門[32]。同時,受到全球價值鏈影響,外資企業出于技術保護,在中國也傾向于通過建立子公司的方式,進行垂直整合[33]。總之,不同所有制企業各自形成一個獨立的生產系統,這就容易導致在跨域合作創新中,企業也依賴于內部垂直整合的生產網絡,形成子母公司之間的合作創新,也即依賴“有關系”途徑。
基于以上描述特征,筆者進一步對23259條跨域合作申請的專利進行統計分析,得到圖5,可以發現:(1)三種所有制類型企業的跨域合作創新網絡,均存在較為顯著的“有關系”現象;(2)外資企業和國有企業更傾向依賴組織內部的體制形成合作,超過60%的跨域合作通過“有關系”形成。(3)依賴“有關系”形成跨域合作創新,還特殊的體現了跨所有制企業之間的合作較弱,存在“所有制區隔”。由此,提出本研究的第1個假說。
H1:依賴“有關系”途徑,(國有/民營/外資)企業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

圖5 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通過“有關系”形成跨域合作創新的占比注:該圖由筆者對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統計所得。
正式“制度鄰近性”還特殊的表現為“門當戶對”(Same-ownership),也即企業合作雙方所有制類型相同。不同所有制企業運行和管理的機制具有很大差異,主要體現在:(1)不同所有制企業的激勵機制和目標導向不同。如在國有企業中,不論是企業高管還是企業研發技術人員,他們個人職稱目標也是刺激員工研發的重要機制,容易出現“為晉升而研發”[34]。(2)企業研發管理模式的不同。國有企業科研制度管理的“科層制”特征比較明顯,企業研發的產生,需要通過一系列復雜的流程和層層申報的審批制度。國有企業在申請以及研發專利中復雜的申請程序,可能導致管理環境更加自由、簡單化的民營企業合作者不適應,兩者存在沖突[35]。由此可見,不同所有制企業在制度上的差異,會增加跨所有制企業合作的交易成本,促使企業傾向于依賴“門當戶對”的途徑,尋找合作伙伴。
基于以上分析,結合三大城市23259條跨域合作申請專利數據,通過統計發現(圖6-8):(1)三大城市跨域合作創新網絡中“門當戶對”的現象十分明顯,大部分企業傾向于選擇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合作,表現為大部分合作均體現國有企業與國有企業合作、民營企業與民營企業合作以及外資企業與外資企業合作。(2)從所有制的角度分析,“門當戶對”也體現了“所有制區隔”特征。由此,提出本研究的第2個假說。
H2:依賴“門當戶對”途徑,(國有/民營/外資)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

圖6 北京市企業之間跨域合作創新所有制結構(“門當戶對”現象)注:該圖由筆者對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統計所得。

圖7 上海市企業之間跨域合作創新所有制結構(“門當戶對”現象)注:該圖由筆者對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統計所得。

圖8 深圳市企業之間跨域合作創新所有制結構(“門當戶對”現象)注:該圖由筆者對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統計所得。
當然,合作創新的形成除了依賴正式制度以外,非正式制度也是企業尋找合作伙伴的重要途徑,非正式制度主要是指企業所擁有的社會資本,這種社會資本的形成主要產生于兩個途徑,不同學者雖然定義的名詞不同,但是其本質所描述的途徑具有一致性,即通過“合作經驗”和“合作中介”[36-38]。不論是通過“合作經驗”還是通過“合作中介”,其本質上都反映了在跨域合作創新中,企業不再僅僅只關注交易成本,交易價值(Transaction value)也是促成企業建立跨域合作創新的重要途徑和方式[38]。從交易價值的視角分析企業的創新合作形成發現,“信任”和“聲譽”對企業決策產生重要影響。當前中國創新市場的建設仍然不夠完善,對企業知識產權的保護較弱,非正式制度就有可能成為企業尋找合作創新伙伴的新途徑。特別是,不同所有制類型的企業往往面臨不同的市場競爭環境和創新條件,為此,在非正式制度的選擇上,自然而然可能也會存在偏好差異,從所有制視角分析非正式“制度鄰近性”能夠揭示不同所有制企業在該選擇上的依賴程度。
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解釋了,“合作經驗”發揮作用的機制:(1)Morrison則將這種基于經驗所產生的合作創新,稱之為“實踐團體”(Practice community)。他認為知識是一個俱樂部產品,容易在“實踐團體”中交流和產生,企業通過反復合作能夠使得雙方形成一個相互默契和熟悉的語言體系,有利于企業合作創新[39]。(2)Coleman則將“合作經驗”定義為“閉合”(Closure),他將通過合作經驗形成的信譽,看做企業合作中重要的社會資本,過去成功的合作經驗能夠形成企業之間無形的社會資本資產,能夠提高企業再次合作的概率[40]。(3)關系交換理論認為“合作經驗”是企業重要的“關系專用性資產”,這種“關系專用性資產”有利于維護企業之間的合作關系。其發揮作用的關鍵原因就是這種無形資產能夠大大增加合作雙方的“信任”,使得合作雙方基于以往成功的合作經驗快速達成一致的預期和行為方式,更傾向于再次合作研發[41]。
根據已有理論,結合中國三大城市23259條跨域合作創新的數據,筆者通過統計發現(見圖9),三個城市跨域合作創新中,超過80%的合作創新都是企業之間頻繁多次的互動,過往的成功合作經驗可能使得企業對于未來合作同樣充滿信心,中國三大城市跨域合作創新網絡表現出了明顯的“合作經驗”現象。由此,提出本研究的第3個假說。
H3:依賴“合作經驗”途徑,(國有/民營/外資)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

圖9 “合作經驗”合作創新網絡注:該圖由筆者對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統計所得。
在上一小節已有分析過,在依賴非正式“制度鄰近性”形成的網絡中,除了依賴“合作經驗”,“合作中介”也可能是企業建立跨域創新網絡的途徑之一。“合作中介”(Bridge)主要是指合作企業雙方都曾經與第三方企業共同合作過。從Granovetter提出“弱關系”理論以來,學者開始關注企業或者合作參與者個人的在網絡關系中的位置對于創新合作關系的影響,并且認為“弱關系”對于企業建立跨域合作創新有著重要影響[42-43]。不同于“合作經驗”下形成的穩定封閉的合作創新網絡,依賴“中介”形成的網絡,其市場活力更強,企業擁有更廣泛的社會網絡資源。原因在于:(1)擁有結構洞關系的企業,更容易有效率地篩選掉冗雜的信息,尋找到更好的合作伙伴,結構洞中的“中介”是其發揮作用的關鍵機制。通過結構中的“中介”,沒有聯系的不同企業甚至集群之間能夠建立起合作[44];(2)“第三方中介機構”實際上也是促使合作雙方按照既定的合作關系進展,防止企業機會主體行為的監督機構。一旦企業出現了違反互惠利益的行為,企業將很難再次參與由“第三方機構”所帶來的廣泛合作網絡[42]。為此,“中介”也是企業建立合作創新的可行途徑。Luo通過調查364個中國企業的CEO同樣發現,當企業所面臨的市場環境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時,企業傾向于通過依賴由個人關系網絡所產生的中介關系進行交易或者是合作,并且大企業和國有企業相較于小企業和民營企業來說,更加傾向于通過這種非正式制度的方式維持企業合作[45]。
同樣,根據已有理論,結合中國三大城市跨域創新網絡23259條專利數據,統計發現(圖10),在中國的跨域合作創新網絡中,大約有50%的合作關系都具備共同與第三方企業合作過的經歷。由此,提出本研究的第4個假說。

圖10 “合作中介”關系占比注:該圖由筆者對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統計所得。
H4:依賴“合作中介”途徑,(國有/民營/外資)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
文章討論的被解釋變量是“是否合作”的二分類變量,以往研究大多運用logit模型研究該類問題。但是本研究將運用Gary King在2001年提出的“稀有事件模型(Rare event logit)”進行分析[46-48]。之所以沒有采用logit模型,原因是本研究涉及參與合作創新的企業數量較多,如果仍然采用原logit模型回歸,需要對所有參加過合作研發的企業進行全樣本的兩兩配對,這將產生兩個問題:(1)因為實際發生合作的樣本在總樣本中比例低于1%,運用logit模型回歸可能會產生估計偏誤。而Rare event logit模型則專門是針對這種實際發生的樣本在總樣本中占比很低(一般低于5%)的模型,該模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原logit模型對于具備“稀有事件”特征樣本回歸時所產生的估計偏誤。(2)由于樣本中參與跨域合作創新企業數量較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仍然采取在總樣本中隨機抽取數據并進行兩兩配對,會造成大量不必要的數據搜集和整理工作。所以當實際發生的樣本在總樣本中占比很低(一般低于5%),可以通過選擇性配對(Case-control Design)的方法進行樣本匹:即固定第一申請人企業i,對第二申請人企業j進行隨機配對。第二申請人隨機選擇的具體操作是,在所有參與過合作但是實際并沒有發生的企業樣本中進行隨機選擇。通過這種方法,匹配出一個與原樣本數量一致的對照樣本。通過這種方法能夠避免大量的數據搜集和整理工作,從而使得作者能夠花費更多時間豐富已有樣本信息,得到的解釋也能更準確[47-48]。為此,根據此方法,本研究最終回歸的總樣本量為46518條跨域合作專利。
Cooperateij=αij+β1Affiliationij+β2Sametypeij+β3Experienceij+β4Bridgeij+γ1Distanceij+γ2Sizegapij+γ3Agei+γ4Coglizationij+θ1Sizegapij*Distanceij+θ2Affiliationij*Distanceij+θ3Sametypeij*Distanceij+θ4Experienceij*Distanceij+θ5Bridgeij*Distanceij
本研究的分析單位是三大城市中企業之間跨域合作申請的專利。在考慮區域均衡選擇基礎上,重點關注創新能力較強的三大城市,即北京、上海、深圳。具體包括2005-2015年,以三大城市為主要申請地的跨域合作申請的專利[注]說明:跨域合作申請專利的具體含義是指發明申請人來自于不同省份,并且申請主體個數大于等于2。比如,北京的某項專利號為——CN201520231392.2的專利,申請人是“北京探路者戶外用品股份有限公司;無錫恒諾紡織科技有限公司”,實際上就反映了北京民營企業和江蘇合資企業的跨域合作創新。。數據獲取方式主要是,首先檢索出申請地為北京、上海、深圳的所有合作申請專利的數據(即第一申請人所在地),對于第二及以上申請人的所在地區并不做限制。在北京、上海、深圳三個城市中,申請人大于等于3個人的共有專利在總樣本中的占比,分別是7.39%、8.99%、11.07%。在數據處理中,對于申請人大于等于3個的情況,會依次進行兩兩拆分,并組合配對。其中,對于包含大學、科研機構的專利擁有者,會剔除掉大學、科研機構,僅對企業之間進行兩兩配對。最終,符合本研究的合作專利樣本總共為23259條合作,在進行樣本選擇性配對之后總樣本量為46518條合作。其次,在獲得數據基礎上,按照第一申請人企業的所有制性質,將其劃分為三種類型的跨域合作網絡,即國有企業跨域合作創新網絡、民營企業跨域合作創新網絡和外資企業跨域合作創新網絡。為了驗證,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在選擇“制度鄰近性”途徑上可能存在的差異,本研究將分別對國有企業創新網絡、民營企業創新網絡和外資企業創新網絡運用如上模型進行回歸,也即本研究進行三次回歸(回歸1、回歸2、回歸3),分別驗證假說1、假說2、假說3和假說4。
對于控制變量的選擇,參考已有研究,本研究主要包括“認知鄰近性”、“地理鄰近性”、“企業規模”、“企業經營年限”三個方面[2,26]。其中,“認知鄰近性”主要是指企業合作雙方是否具有相似的知識結構,已有研究認為技術水平相似的企業更容易形成合作。考慮“認知鄰近性”對于企業合作創新行為的影響,在本研究中借鑒Capone等的方法,主要通過分析合作雙方企業是否屬于同一產業類型進行測度[49];“企業規模”和“企業經營年限”這兩個指標,核心是對參與合作企業的特征進行控制,其反映的是企業的創新能力。其中關于企業的產業類型、企業規模、企業經驗年限等信息均可以通過“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查詢獲得。“地理鄰近性”是指合作雙方企業所在省會城市間的距離,通過“distance calculator”計算獲得。最后,區域創新能力主要是指創新主體所在城市的創新水平,已有研究認為區域創新水平更相似的地區,企業之間更容易形成跨域合作創新[6]。考慮到該變量對于企業合作創新行為的影響,本研究以第一申請人所在城市1和第二申請人所在城市2在2005-2015年授權專利的平均值的差值作為測度方法,以此考慮區域創新能力差異對于企業合作創新行為的影響。
表3-5是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表6-8為自變量相關矩陣,只有國有企業的回歸模型中“有關系”和“合作經驗”兩個變量的相關系數略高(0.7138),其他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不高。為此,在國有企業回歸中,將分別分析“有關系”和“合作經驗”兩個變量對于企業合作的影響,其中回歸(4)是只考慮“有關系”,回歸(5)是只考慮“合作經驗”。可以發現不論是單獨回歸(回歸4、回歸5)還是兩者放入模型中回歸(回歸1),對影響因素的系數影響并不大,不存在明顯差異,所以下文對于國有企業影響系數的特征值以回歸(1)中的結果為主。
表10是三種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分別回歸的結果,其中回歸(1)是國有企業、回歸(2)是民營企業、回歸(3)是外資企業。表11和圖11是根據模型回歸結果代入變量均值計算所得的系數特征值。三種所有制類型企業具有不同的“制度鄰近性”特征,“制度鄰近性”對合作創新網絡關系的影響總結如下:
1.對于“地理鄰近性”而言,國有企業不體現“地理鄰近性”特征,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距離”變量系數為負數,說明兩個企業距離越遠,合作的可能性越低,也即體現“地理鄰近性”。說明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合作創新中集聚特征更加明顯,國企合作創新的形成則相對來說比較分散,不體現“地理鄰近性”。

表2 變量說明

表3 國有企業統計變量

表4 民營企業統計變量

表5 外資企業統計變量

表6 自變量相關矩陣(國企回歸模型1)

表7 自變量相關矩陣(民營回歸模型2)

表8 自變量相關矩陣(外資回歸模型3)

表9 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跨域合作創新形成機制對比
注:***、**、*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下的統計顯著性

表10 國有企業跨域合作創新形成機制對比
注:***、**、*分別表示在1%、5%、10%水平下的統計顯著性

表11 不同所有制企業跨域合作回歸結果分析(均值計算)

圖11 不同所有制企業“制度鄰近性”特征注:此圖根據表11回歸結果計算平均值繪制。
2.三種所有制類型企業在不同方面體現“制度鄰近性”特征。
(1)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均依賴正式制度鄰近下的“有關系”(Affiliation)。根據表9、表11結果發現,外資企業“有關系”效應最強,私企和國企強弱相當。同時由“地理距離”和“有關系”交互項可以發現,隨著地理距離的增加,依賴“有關系”建立合作關系的作用增強。
(2)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同樣均存在依賴“門當戶對”(Same-ownership)的方式實現跨域合作創新。根據表9、表11的結果發現,其中仍然是外資企業“門當戶對”的效應最強,私企其次,國有企業最弱。異質性企業合作往往對企業創新能力、承擔風險的能力具有高要求,由于國企獲取在資金、信息等方面能力更強,所以其與異質性企業合作的可能性比私企和外資高,即表現為最弱的“門當戶對”效應。同時,外資企業較強的“門當戶對”效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外資企業的技術保護行為,外資企業與本地國有企業、民營企業互動較少,大部分研發合作仍然發生在外資企業之間。總之,三種類型所有制企業該系數均為正值,說明的確具有相同所有制類型的企業更容易合作,驗證了假說2。同時,通過分析“門當戶對”與“地理鄰近性”的交互項發現,“門當戶對”效應同樣隨著地理距離的增加而變強。
(3)對于“合作經驗”(Experience)變量而言,根據表11的結果發現,民營企業更加依賴已往合作經驗,外企次之,國企最弱,同時三種所有制類型的企業均體現“合作經驗”的合作關系,驗證了假說3。依賴“合作經驗”關系形成的網絡,主要是通過非正式制度形成,民營、外資企業在面臨市場信息不完善、非正式機制不健全的時候,更傾向于依賴過往成功合作經驗減少合作的不確定性,降低交易成本。同樣,國有企業自身有強大的資金和信息支撐,通過“合作經驗”尋找合作伙伴的動機較弱。
(4)對于“合作中介”(Bridge)變量而言,通過表11發現,只有外資企業和民營企業體現為“合作中介”關系,而國有企業該系數為負數,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國企并不傾向于依賴第三方中介機構形成跨域合作創新。
綜述發現,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在“制度鄰近性”的四個方面上各有所側重。三種所有制類型企業都體現正式“制度鄰近性”,但是在非正式“制度鄰近性”特征上存在明顯差異:
(1)正式“制度鄰近性”是國有企業建立跨域合作創新的重要途徑,其依賴非正式“制度鄰近性”的偏好最弱,說明國有企業合作創新網絡具有較強的穩定性和剛性,主要依賴正式“制度鄰近性”。
(2)民營企業不同于國企,仍然體現“地理鄰近性”特征,同時表現為最強的“合作經驗”特征。這說明,一方面,民營企業更傾向于通過選擇“地理鄰近性”伙伴,降低企業搜集信息的成本、更好的監督合作伙伴等等。另一方面,民營企業一旦確定合作伙伴,建立了合作雙方的信任關系,更傾向于與該伙伴重復合作,更依賴非正式“制度鄰近性”中的“合作經驗”途徑。
(3)外資也依然依賴“地理鄰近性”,同時外資企業在“制度鄰近性”的四個特征上均有比較明顯的體現,說明外資企業之間的合作網絡既封閉又靈活:封閉體現在外資企業的“技術鎖定”行為,即外資企業通過“有關系”和“門當戶對”途徑形成合作創新的意愿最強,通過以上途徑外資企業較容易將核心技術鎖定在外資企業系統內部,而與本地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合作創新互動活動較少發生;同時,外資企業也依賴非正式“制度鄰近性”,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外資企業尋找合作伙伴的途徑更加多樣活躍,市場導向性更強。
本文從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出發,分析企業依賴“制度鄰近性”選擇跨域合作創新伙伴機制。通過實證以北京、上海、深圳三地為主要申請地的23259條跨域合作專利數據,發現:(1)依賴“制度鄰近性”,企業跨域合作創新就體現為“近鄰不如遠親”的現象,尤其是國有企業跨域合作創新并不體現“地理鄰近性”。(2)企業依賴“制度鄰近性”出現新機制,即“門當戶對”。(3)正式“制度鄰近性”還特殊反映了三大城市跨域創新網絡存在“所有制區隔”,即跨所有制的合作存在困難。(4)不同所有制企業在具體選擇四種“制度鄰近性”途徑時存在差異:一方面,三種所有制類型的企業均體現較為明顯的正式“制度鄰近性”;另一方面,三種所有制企業在非正式“制度鄰近性”的選擇上存在明顯的偏好差異,國有企業依賴非正式“制度鄰近性”傾向較弱,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則有更強的通過非正式“制度鄰近性”尋找合作伙伴的偏好。總之,不同所有制企業在選擇跨域合作伙伴中即存在相似之處,也存在不同的地方。
本研究對鄰近性研究領域的貢獻主要是:(1)已有理論缺乏從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探求“制度鄰近性”。本研究在異質性視角下,提出了“制度鄰近性”形成的新機制,即“門當戶對”。并且,從所有制視角還能發現三大城市跨域合作創新存在“所有制區隔”特征。(2)已有研究將企業看成功能同質性主體,認為不同所有制企業具有相似偏好。而本研究從所有制的新視角出發,發現不同所有制企業在選擇“制度鄰近性”偏好上存在差異。(3)在研究方法上,本研究采用“稀有事件模型”,避免原logit模型對具備稀有事件特征樣本回歸時,所產生的估計偏誤。
從理論上來說,通過企業所有制的異質性視角研究,發現已有理論不能解釋兩個問題,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1)跨域合作創新的“所有制區隔”。已有理論在解釋正式“制度鄰近性”形成機制中,將企業看成功能同質的理性主體,主要從降低交易成本和增加交易價值兩個理論視角進行了解釋。然而,“所有制區隔”的跨域合作創新,實際上從側面反映企業選擇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制度鄰近性”的形成可能并不是完全的理性選擇,需要進一步的深入調研。(2)不同所有制企業在“制度鄰近性”選擇偏好上的差異。同樣,將企業假設成功能同質主體,無法解釋企業選擇行為的差異,為什么民營和外資企業更加依賴非正式“制度鄰近性”?
從現實意義上來說,“所有制區隔”的跨域合作創新網絡,究其背后的原因,可能與當前中國創新資源配置體制區隔的現狀密切相關。雖然過去中國政府通過大量的優惠政策試圖構建相鄰地區的跨域合作創新網絡,但是其更多的關注的是鄰近區域之間基礎設施建設、土地優惠等“硬”條件的改善,忽略了對于真正影響合作的“軟”條件如制度建設等等,所以可能出現企業跨域合作創新的“所有制區隔”,創新資源并不是完全的自由流動。為此,從企業異質性視角,探究中國跨域合作創新的形成機制,能夠帶來一些政府制定創新政策的啟示:包括建立讓不同所有制企業能夠充分互動和交流的創新平臺;緩解創新資源跨所有制流動的障礙;制定相關政策促進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的技術交流和合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