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寶
(重慶行政學院,重慶 400041)
相比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較早進入了老齡化社會,多年的實踐和探索,形成了一些符合其本國特色的互助養老模式,比如美國的“村莊模式”“時間銀行”等。實踐證明,互助養老模式對于緩解全社會的養老壓力、實現社區和諧以及促進養老觀念的轉變和養老服務體系的完善都具有明顯的成效*金華寶:《農村社區互助養老的發展瓶頸與完善路徑》,《探索》2014年第6期。。我國目前人口老齡化形勢已經十分嚴峻,未來將更加突出。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7年我國65周歲及以上老年人口1.58億,占總人口的11.4%。老齡人口不僅規模大,而且發展速度快。預計到2020年,我國65歲以上老年人數將達1.67億,2030年將達到3.1億,占總人口的20.4%,2050年將達4.37億,占總人口的31.2%*潘屹:《社區綜合養老服務體系建設:挑戰、問題與對策》,《探索》2015年第4期。。老齡化社會的快速發展與家庭養老功能的急劇退化帶來的“未富先老”“未備先老”,是我國探索養老服務路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學習借鑒國外互助養老的實踐經驗,探索符合我國國情的互助養老模式,將成為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路徑選擇。
由于醫療條件的改善,人類的預期壽命有了顯著提高,而生育率卻在不斷下降,西方發達國家相繼進入老齡化社會。人口老齡化的不斷加深、家庭養老功能的弱化以及養老金支付的壓力促使發達國家不斷探索互助養老模式。
人口老齡化是指一個國家或地區60歲以上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重逐漸增加的過程。為衡量人口老齡化的程度,國際上有一個通行的標準:當一個國家或地區60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10%,或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7%,就意味著這個國家或地區進入老齡化社會;當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達到14%,意味著該國或該地區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當60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達到21%,或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達到15%,則意味著該國或該地區進入超老齡化社會。根據這個標準,法國于1865年成為世界上第一個進入老齡化社會的國家。此后,瑞典于1890年進入,英國于1931年進入,美國于1944年進入,日本于1970年進入[注]潘屹:《社區綜合養老服務體系建設:挑戰、問題與對策》,《探索》2015年第4期。。日本雖然進入老齡化社會的時間較晚,但其老齡化的速度快。日本早在2010年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就已經達到22.57%,成為發達國家中第一個進入超老齡化社會的國家。相比其他發達國家,日本人口老齡化的速度不僅快,而且程度還在加深。預計到2050年,日本65歲以上人口將占總人口的37.84%[注]陳雪萍等:《互助養老服務理論與實踐》,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8頁。。繼日本之后,美、德等發達國家也即將邁入超老齡化社會。美國2003年65歲及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2.4%;預計到2030年,美國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將達到20%左右[注]張愷悌、郭平主編:《美國養老》,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33頁。。面對日益嚴重的人口老齡化問題,發達國家積極研究和完善養老服務體系,探索包括互助養老在內的多種形式的養老服務。
家庭是為老年人提供長期照料的主要場所,家庭照料不僅可以大大節省全社會的養老成本,也有利于老年人的身心健康。但家庭照料需要照料者付出情感、身體和經濟上的巨大代價,也因此出現逐漸弱化的趨勢。事實上,老年人養老問題的產生就與家庭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潘光旦曾指出:“中國人一向主張所謂大家庭制,主張‘上有老,下有小’,主張仰事俯蓄。主張未必人人能做到,事實上做不到的恐怕不在少數,但它總是一個標準,太違反此標準的人不免受輿論的指責。英美則主張所謂小家庭制,小家庭制里沒有老人的地位,老人盡可以自成一個小家庭單位,與已經成立的子女的家庭劃分得很清楚。老人之所以成為問題可以說是從此開始的。”[注]張愷悌、夏傳玲:《老年社會學研究》,轉引自張琢主編:《當代中國社會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11頁。。隨著近代工業革命在全世界范圍的發展,工業化和城市化大大改變了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傳統的婚姻家庭受到現代化的巨大沖擊,出現了諸如家庭成員違背家庭的期望、家庭成員離家生活、離婚等“家庭危機”[注]張懷承:《中國的家庭與倫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78頁。。在美國,離婚率自20世紀60年代末開始攀升,歷經70年代的激增后,1981年達到5.3‰的峰值。此后,這一比率雖然有所下滑,但還是保持在3.6‰的水平[注]張愷悌、郭平主編:《美國養老》,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頁。。家庭危機造成西方傳統家庭的動蕩和解體,進一步弱化了家庭在養老中的作用。一方面,工業化和城市化帶來的人口流動使留守老人、空巢老人、獨居老人越來越多,社會養老保險雖然部分滿足了老年人的生活來源問題,但無法解決老年人的精神慰藉問題;另一方面,生育率的下降以及由父母與其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的日益增多,也在弱化家庭的養老保障功能。家庭規模的小型化讓子女往往無力贍養自己的父母。
社會保障體系的建立既是人類社會對優勝劣汰自然競爭法則的自覺回應,又體現了國家對公民社會權利的保障。現代社會保障制度的出現,是西方工業革命與社會化大生產的產物。在西方發達國家中,德國是最早建立社會保障制度的國家,于1889年就建立了公共養老金制度,雇員依照工資水平按一定的費率繳納養老保險金,退休后依據雇員工資水平和繳納養老保險費的多少從國家領取養老金。2002年德國的社會保險費率為工資的19.1%,由雇主和雇員各自承擔一半;但雇主和雇員繳納的費用僅占社會總保險支出的75%左右,不足部分由政府財政補貼。隨著人口數量的下降,人口老齡化問題愈發嚴重,養老金支付面臨極大的壓力。有專家指出,要么積極鼓勵生育,要么大量引進外國移民,要么對現行養老體制進行徹底的改革。否則,50年后的德國將陷入全面危機[注]張嘯主編:《德國養老》,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85頁。。其他發達國家也是如此。美國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社會保障支出逐漸增加,負擔日益沉重;社會保障費率的不斷提高已經引起公民對政府的不滿。日本為緩解養老金支付壓力,在延長養老金繳納年限的同時逐漸推遲養老金的支付時間。
發達國家因為較早進入老齡化社會,所以在發展和完善本國的養老服務方面進行了很多實踐上的探索,積累了一些有益的經驗,形成了帶有本國特色的多元互助的社會養老模式,比如德國的“多代居”模式、美國的“村莊”模式、時間銀行等。
在德國,比較多的人喜歡單身生活,家庭規模小,家庭的養老功能弱化,加之德國老年人普遍有著較強的獨立意識,不愿意在養老機構養老。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有行為能力的老年人自愿結合起來互助養老,形成了互助養老的“多代居(Multi-Generation Housing)”模式。這種模式最早開始于20世紀80年代,隨后規模逐漸擴大,現在德國官方統計的“多代居”有500個[注]喬琦、蔡永潔:《非血緣關系的多代居——德國新型社會互助養老模式案例及啟示》,《建筑學報》2014年第2期。。在德國,互助養老的“多代居”模式又大體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公寓式“多代居”模式,另一種是家庭式“多代居”模式。
公寓式“多代居”互助養老模式,就是將老年人集體自建或開發商租售的公寓營造成一個社區單元,生活在這個社區中的老年人雖然年齡不同、來自的家庭不同,但養老的共同需求讓他們自發集合起來,形成了一個養老共同體,彼此間互相幫助、互相照顧,以互幫互助的形式滿足各自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需求。這種公寓式的“多代居”養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注]喬琦、蔡永潔:《非血緣關系的多代居——德國新型社會互助養老模式案例及啟示》,《建筑學報》2014年第2期。:一是有相應的法律保障,生活在公寓中的老年人既有享受來自集體幫助的權利,也要對集體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且這樣的權利和義務都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帶有一定的強制性;二是入住自愿,生活在公寓中的老年人可以自愿選擇加入或退出,同時對新加入的成員有決定其是否加入的權利,從而保證了這個養老共同體的凝聚力;三是公寓的戶型多樣,充分滿足不同年齡段、不同消費能力老年人的使用需求;四是入住老年人的廣泛參與,為盡可能地滿足入住老年人的個人意愿,在建造多代居公寓時從前期的設計策劃,到中期的具體施工,再到后期的日常管理,均鼓勵住戶不同形式的參與,既最大程度滿足了老年人的個性化需求,又讓彼此間不同的需求得到了有機的整合,保證了該模式運行的可持續性;五是有足夠的公共交流空間,包括公共庭院、公共活動室、走廊、陽臺、種植園等。公共庭院既是入住老年人最大、最主要的戶外活動場所,又為大家提供了戶外聚會的空間。公共活動室是入住老年人最主要的室內交流場所,為住戶固定例會以及日常交流提供了空間。這些公共空間保證了入住老年人之間的日常互動交流,促進了互幫互助養老共同體的形成和穩定。
在德國弗萊堡,還有一種叫“三代同堂”的互助養老公寓[注]菖蒲:《德國老年人的互助模式》,《老同志之友》2016年第23期。。這是由當地政府和福利機構出資建造的福利公寓,入住對象是孤身老人和單親家庭,由出資方雇專人管理和打掃衛生。這樣組合的“三代同堂”對入住的單親家庭和獨身老人都有好處。對老年人來說,既解決了因腿腳不便而導致的諸如采購生活用品、收拾清潔、冬天鏟雪等重體力活做不了的苦惱,又有人陪伴和說話,解決了他們的精神寂寞問題。對單親母親或父親來說,既解決了上班時小孩無人照顧的苦惱,又減輕了一些家庭輕體力活。對雙方來說,這樣的公寓可以把之前殘缺的家重新變成一個完整的家,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也讓老年人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
在德國,除了這種公寓式的“多代居”互助養老,更多的是家庭式的“多代居”互助養老,這種家庭式的代際互助養老也大體上分為兩種形式[注]王玉龍:《德國的互助式養老》,《社區》2012年第12期(上)。。一種是代內互助養老,老人可以不用去住養老機構,而是在自己家里,由年輕一點的老人牽頭組成一個互幫互助小組,輪流到每家舉辦活動,一起做家務,一起聊天,甚至一起外出旅游。這種由老年人自發形成的小團體互助養老,不需要政府出資,而且效果很好。另外一種是代際互助養老,主要形式有大學生與老人的“同居”互助。在德國,大學一般不提供住宿,學生都需要自己租住公寓。有些家庭困難的學生可能負擔不起房租,與此同時,一些老年人在兒女成家搬走后,自己獨守大房子。為此,學校所在城市的民政部門和大學服務中心一起牽線,介紹大學生到獨身老人家中居住,不收房租,但學生要為老人承擔一些重體力活,比如打掃花園、冬天鏟雪等。這樣的方式不僅減輕了部分大學生的生活費用問題,也為老人們提供了很多生活上的幫助。
村莊模式的“村莊”并非我國行政區劃意義上的自然村或行政村,而是一種非營利性的會員制互助養老組織。2001年在波士頓首次出現,名叫比肯山村莊(Beacon Hill Village)。此后,“村莊”在美國多個州發展,到2015年已有170個村莊,分布在美國40多個州,為近3萬名老年人提供服務,另有160個村莊正在建設中。與此同時,村莊模式還逐漸擴散到澳大利亞、荷蘭等國[注]張彩華、熊春文:《美國農村社區互助養老“村莊”模式的發展及啟示》,《探索》2015年第6期。,成為影響力僅次于時間銀行的互助養老形式。

日本受東方文化的影響,家庭觀念較歐美發達國家濃厚,老年人更愿意在家里養老。但少子化導致家庭規模小型化,獨居老人越來越多。為滿足老年人的居家養老需求,日本政府大力發展社區養老服務,如設立社區老年人服務中心和修建各種適合老年人的娛樂設施,組織志愿者為社區老人提供陪伴、送餐等服務。另外,日本的老年人還自發行動起來,積極參與和配合社區養老活動,相互扶持和幫助,對社區內的老人提供上門服務,形成鄰里互助網絡[注]陳競:《鄰里互助網絡與當代日本社會的養老關懷》,《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這種鄰里互助網絡是由居住在社區內65歲以上的老人自發成立并管理運行的協會組織。社區中的中老年居民特別是家庭主婦和退休人員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協會,政府給予一定的政策扶持,從而保證協會的穩定與可持續發展。對于那些缺乏自理能力的獨居或寡居老人,因為有政府的政策與資金扶持以及志愿者的幫助,這樣的協會也更加穩定。協會通過援助與互助的方式協助照料會員的起居,并舉辦鄰里聚會、體育健身、戶外旅游、聚餐等活動來達成彼此間交流信息、分享經驗、排遣孤獨、充實自我的互助目標。會員主要是生活在社區里的老居民,彼此之間比較了解,對社區里的各種情況也比較熟悉,相同的生活環境讓大家有很多共同的話題,在一起交流時既放心而且交流的話題也更有針對性。協會經常組織鄰里聚會、社區聯誼等社區交流會,在喝茶、聊天、吃點心的過程中增進彼此間的了解,同時掌握會員的實際困難和切身需求。每次活動的場所由本次活動的主辦者提供,參加活動的人員主要是主辦者的親朋好友或熟人。活動的主辦者和協會的負責人會將每次活動中大家反映的問題和提出的意見建議記錄下來并迅速應對。活動所需的費用通過多種渠道籌集,如向地區志愿者中心申請活動補助。另外,參加活動的人每次也會主動繳納一定的活動費用。
鄰里互助網不僅幫助了很多需要救助的病患老人和高齡老人,部分消解了人口老齡化帶來的養老問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日本人口老齡化的壓力,而且從行動上詮釋了老有所為的積極老齡化理念,構建了老齡化社會下新型社區人際關系。
時間銀行是一種互助性服務平臺和中介,并非通常意義上的銀行。這個概念最早由美國學者埃德加·卡恩(Edgar S.Cahn)于20世紀80年代提出,1990年第一次在美國付諸實踐。此后迅速發展,現已擴散到全世界6大洲的30多個國家,成為影響力最大的互助養老模式。在美國,現有200多家以時間銀行為名的服務積分組織,雖然這些組織的會員人數不斷變化,但始終保持在1.5萬人左右。在英國,有2萬多人參加了時間銀行的積分服務,累計儲蓄時間130萬小時[注]陳雪萍等:《互助養老服務理論與實踐》,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63頁。。
時間銀行模式的實質是通過勞動價值的延遲支付以達到互助共濟的目的。該模式以社區中的高齡和病殘老人為主要服務對象,以低齡、健康老人以及其他年齡段的志愿者為主要服務提供主體,以日常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為主要服務內容,以社區為主要服務區域,采取年輕的幫助年老的、低齡老人幫助高齡老人、健康的幫助患有病疾的等代際互助形式開展志愿養老服務,同時借助一定的平臺將這些服務時間以小時為單位存儲起來,等到服務提供者年老時可以提取“時間”以獲得他人等量的服務。時間銀行模式體現了互助養老的志愿服務和非營利性本質,對服務的供需雙方都是有益的。于服務的提供者而言,時間銀行模式既為其積累了將來可以使用的養老服務,也為其提供了助老服務與實現自身價值的機會;于被服務者而言,這樣的服務既不會增加其養老負擔,又從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時間銀行模式在各國的發展程度不一,有些規模很小,僅僅在社區范圍內實施,參與者多為本社區的常住居民。有些規模較大,運營成熟,有全國性的“總行”和專職雇員[注]陳雪萍等:《互助養老服務理論與實踐》,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63頁。,如英國的RGTB(Rushey Green Time Bank)、日本的NALC(Nippon Active Life Club)、美國的PIC(Partners In Care),它們有來自個人、企業、基金會、政府機構等的捐款與合作,資金來源較為穩定,并且制定了完善的運營管理制度。時間銀行模式在歐美等發達國家的發展較為成熟,不僅有系統完善的過程管理,而且有法制保障,有信息管理系統、管理運作、資金支持等方面的相關政策支持,對資金來源、服務供需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以及服務技能培訓等都有嚴格的要求。
時間銀行模式鼓勵代際互助,有助于年輕一代養成良好的尊老愛老風尚;倡導鄰里互助,有利于克服陌生人社會互不往來的冷漠現象,為需要幫助的人和愿意提供幫助的人之間搭建了一座橋梁,豐富了社區生活,拉近了社區居民間的關系,傳承和發揚了鄰里之間相互關愛的優良傳統。
中國鄉土社會長期存在互助養老形式并發揮作用,“義莊”就是一種家族式的互助養老。高和榮、張愛敏通過對閩南地區的調查發現,該地自20世紀初以來互助養老就比較普遍,而且在實踐中形成了宗族型、姻親型、鄰里型、社區型等多種形式[注]高和榮、張愛敏:《中國傳統民間互助養老形式及其時代價值——基于閩南地區的調查》,《山東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20世紀90年代初,在天津、杭州等地一些老人成立“老年人互助組”“老年人組合公寓”,自發互助養老。2008年,河北省肥鄉縣前屯村利用村里閑置的校舍建成“互助幸福院”,供村里老人集中養老。此后,互助養老“農村幸福院”模式在全國很多地區推廣。這些實踐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農村養老在物質上和精神上的不足,緩解了制度化社會養老保險無法解決的矛盾,豐富了全社會應對人口老齡化問題的路徑,提升了老年人的福利水平。但在實踐中還面臨很多問題,阻礙和制約了互助養老事業的持續健康發展。雖然美、日、德等發達國家的養老傳統與我國國情不同,但老齡化、家庭規模小型化、老年人互助自養及在地養老的趨勢等都有相似性,美、日、德等發達國家推動互助養老發展的經驗對我國也有借鑒意義。
發達國家較早步入老齡社會,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美、日、德、法等國的機構養老和社會養老制度不斷完善,社會養老的保障水平也不斷提高,雖然如此,但更多的老年人還是傾向“在地養老”,有調查顯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有多達93%的美國65歲以上老年人愿意待在自己家中養老[注]Feldman, P. H., Oberlink, M. R., Simantov, E., Gursen, M. D. A tale of two older Americas: Community 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 Center for Home Care Policy and Research,2004,pp3.。為此,美國政府實施了一項“以家庭和社區為基礎的服務(Home- and Community-based Services)”,保障的對象是那些低收入老年人,其他老年人只能從私營機構購買養老服務,但費用昂貴,許多中等收入的老年人難以負擔。在這種情況下,由中等收入老年人就自發形成了第一個互助養老組織“比肯山村莊”。此外,在建立和完善養老保障制度的過程中,美、日、德等國逐漸把自助、互助與國家保障、社會保障相結合的理念轉化為制定養老保障政策的基本理念。比如德國在2006年推出“多代公寓”計劃,從2007年起3年里投入8800萬歐元[注]張嘯主編:《德國養老》,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頁。,支持各地新建、改建幾代人共居型公寓,以促進代際間的溝通交流,強化全社會的團結互助氛圍。我國對互助養老農村幸福院建設給予資金支持,2013年財政部、民政部聯合發布《中央專項彩票公益金支持農村幸福院項目管理辦法》,規定農村社區每興建一個互助養老項目給予3萬元補助。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2018年政府工作報告再次強調發展互助式養老。
一方面,積極支持和引導互助養老團體的組織化建設,實現互助養老的組織化發展,將分散的、原子化的互助養老個體或小群體按照一定的規則或程序集合起來,建立互助養老方面的非政府組織,以集體的力量推動互助養老的持續發展。比如在歐美國家,規模較大的時間銀行一般都有全國性的“總行”和功能強大的信息管理系統。這樣的組織化發展,既可以讓互助養老團體享受到政府對于非政府組織發展的政策性支持,又有助于整合社會上的個體或群體,讓他們結合成為互助養老的共同體,通過對組織成員需求的有組織回應形成“集體感”以提升成員的歸屬感與互助責任感。
另一方面,在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過程中,非政府組織可以發揮非常重要的作用。在美、日、德等國,正是因為有眾多的非政府組織參與養老保障,才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其嚴重的老齡化壓力[注]張愷悌、郭平主編:《美國養老》,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144-146頁。。首先,非政府組織既幫助政府拓寬社會保障資金的來源渠道,又可以幫助公眾監督社會保障資金的使用。在一些西方國家,如美國等,非政府組織為社會保障提供的資金約與政府提供的財政資助相當。其次,眾多非政府組織的積極參與,部分承擔了養老保障方面的具體實施職能,對社區養老服務體系的健全和完善,對溝通政府與老年人之間的關系等,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最后,不少非政府組織直接從事老年服務工作,開展形式多樣的敬老服務,在老年服務領域發揮了重要作用。
日本是目前世界上人口老齡化速度最快、程度最深的國家。面對日益嚴重的老齡化問題,日本政府積極完善養老服務體系,大力發展社區養老服務,注重發揮鄰里間的互助,探索鄰里關系網互助養老模式。今天生活在農村的日本人大多保留著鄰里相熟的習慣,在城市社區鄰里間的交往雖然少了很多,但越來越多的民間組織正在推動都市社區鄰里互助關系網的構建。在我國,鄉土社會是一個“熟悉”的社會。這“熟悉”是從時間里、多方面、經常的接觸中所發生的親密的感覺。人們從熟悉得到信任。這樣的信任并不是對契約的重視,而是發生于對一種行為的規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時的可靠性[注]費孝通:《鄉土中國》,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10頁。。生活在這樣的熟人社會里,鄰里間的互助豐富而多樣,比如勞動力的互惠互換、社會關系資本的互惠互換、親朋好友一起共謀發展機會等。在農忙時節,親戚與鄰里之間的勞動力互換是一個普遍的現象。今天我家幫你家,明天你家幫我家,主人家只需準備飯菜,根本不需要支付勞動報酬。這樣的互幫互助在調動和整合社區資源、提供經濟救助、表達情感支持、承擔社會風險和抵御外來壓力等方面已經發揮了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注]吳毅:《村治變遷中的權威與秩序——20世紀川東雙村的表達》,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96頁。。民間互助的這種社會功能,對于我國在“未富先老”、財力有限情況下全社會養老服務的暫時缺位,無疑是一種有益的填補。但隨著社會的日益現代化,社會分工越來越專業化,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也日趨多樣化,更多的農民離開了農村,從事非農行業,留在農村務農的也多采用機械進行耕作。機械的采用減少了鄰里之間聯合生產的必要性,勞動力的互惠互換也越發少見,這在一定程度上逐漸導致鄰里關系的疏遠。不僅在城市社區鄰里間的社會功能呈現出弱化趨勢,農村鄰里關系也在逐漸淡化。國內外已有的實踐都已經表明,應對人口老齡化,需要重塑和構建新型鄰里關系,要以社區為平臺,以社區文化建設為載體,通過新型鄰里關系的構建形成敬老、孝老、助老、用老的良好氛圍。

在討論英國的“安老”設施時,潘光旦曾建議“安老”場所應堅持家庭化的原則。他認為,在工業化國家里,要真正解決老年人的養老問題,有效途徑似乎只有兩條:一是機械工業制度的重新安排;二是家庭制度的另行調整[注]陳功:《社會變遷中的養老和孝觀念研究》,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年版,第33-34頁。。如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西方發達國家逐漸認識到家庭在解決養老問題中的積極作用,在解決老年人的養老問題時,已經在重新思考家庭的代際養老功能,積極促成大家庭的出現,德國的“三代同堂”福利公寓就是很好的例證。生活在這樣公寓里的孤身老人和單親家庭組建了一個完整的家,年輕人可以陪伴老人,老年人可以照看小孩,形成了家庭的代際分工,一定程度上有效解決了老年人的養老問題。家庭的養老保障功能在美國也日益受到重視。今天的美國老年人正在發起一場“go home”運動,眾多美國老年人離開養老機構回到家庭。這場運動也被稱之為家庭養老的回歸[注]張愷悌、郭平主編:《美國養老》,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128頁。。
在中國傳統社會,家庭是一個相對穩定的單位。在家庭里,父母有撫養和教育子女成長的責任,兒女有贍養老人的義務,這樣的代際互助關系是相對穩定的。家庭養老一直是我國重要的傳統養老方式,有著非常好的優勢和做法,正如金融時報所指出的:“中國擁有緊密的家庭關系。在中國,贍養老人屬于家庭責任,65歲以上人口中約有2/3與子女共同生活。年逾80歲的老人中只有1%住在養老院,而在美國這一比例為20%。”[注]大衛·維萊茨:《中國應警惕“未富先老”和性別失衡》,劉彥、牛薇譯,《金融時報》2005年11月11日。對于這樣的好做法和固有優勢,卻面臨破壞的可能。因為在構建國家的社會養老保障體系時,就有人提出:“讓養老從原來家庭和代際的角度脫離出來,讓每一代人可以從自己工作起就積累自己的未來。讓每一個勞動力都可以為自己的晚年負責,而不要讓兒子、女兒、孫子去負責。因為從勞動供給的角度講,他們是全社會最有效、最有生命力的勞動供給者,想方設法把他們解放出來,是養老保障體系改善的初衷,也是社會保障體系重塑的根本。”[注]《如何破解“養老難”》,《光明日報》2016年2月18日。國內外已有的實踐都反復證明,用社會養老代替家庭養老,既不能有效解決社會的養老問題,還會給政府帶來巨大的財政負擔,導致“福利陷阱”。家庭養老才是解決養老問題的根本途徑。1982年5月在亞太地區老齡問題政府間預備會議上,大會秘書長柯里根說:“隨著各國工業化和都市化,許多國家的家庭遭到破壞,對老年人產生可悲的后果。希望中國在工業化的同時,創造出整套處理好家庭關系的辦法,樹立正確對待老人的榜樣,這是對人類社會的一項重大貢獻。”[注]陳功:《社會變遷中的養老和孝觀念研究》,中國社會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