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利華,郭書辰
(1.中國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法研究所,北京 102249;2.中國政法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2249)
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專利等知識產權案件訴訟程序若干問題的決定》中,將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壟斷等類型的知識產權歸為“專業技術性較強的知識產權”。隨著社會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這些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呈現持續增長的態勢,因技術類知識產權引發的糾紛和訴訟也不斷增加。以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案件年度報告為參考[注]參見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案件年度報告(2018)。,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2018年全年新收各類知識產權案例共1562件,專利案件共有684件,包括專利行政案件120件,壟斷案件1件,植物新品種案件15件。其中,專利案件數量的增長幅度在2018年各類知識產權案件中最大,同比增長103.6%,且預計2019年案件數量將繼續保持較快增長,與專利有關的知識產權案件在全部受理案件中占43.8%的比重,與知識產權其他客體類型的訴訟相比比重較高,成為技術類知識產權訴訟中最主要和最普遍的訴訟類型。
在司法實踐中,根據糾紛產生的不同階段及訴訟的不同類型,可以將技術類知識產權糾紛劃分為知識產權權屬糾紛、知識產權交易合同糾紛以及知識產權侵權糾紛三個主要類型,其中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兩類技術類知識產權糾紛又占絕大多數比重。本文通過研究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案例指導、[1]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的知識產權審判指導、[2]北京市法院知識產權裁判文書,[3]利用中國裁判文書網、中國知網、無訟、北大法寶、萬方數據網等相關網絡搜索引擎,搜集相關知識產權政策法規及司法審判案例,篩選出若干典型糾紛案例,進行分析、歸納和總結,通過實證研究的方法探究我國技術類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司法現狀及其應對之策。
技術類知識產權權屬糾紛有兩種理解:狹義的權屬糾紛是指一項技術成果形成產權后,有關當事人對該產權應當歸誰所有而引發的爭議;廣義的權屬糾紛除狹義的權屬糾紛外,還包括產權申請權利的糾紛,例如在專利方面的專利申請權糾紛,即一項發明創造在申請專利之前,或者申請專利后授予專利以前,當事人之間就誰應當享有申請專利的權利而發生的爭議。[4]219專利申請權只針對發明創造被授予專利之前的一定階段,因而其存在具有暫時性,但專利申請權與專利權屬之間的關聯性又使得專利申請權糾紛的處理能夠對專利的權屬起到預決作用,只有成為專利申請權的合法主體,才能成為原始專利權的合法主體。基于此,對專利權的權屬糾紛一般從廣義上理解,包括專利申請權由誰獲得與行使的問題。參考因專利申請權及專利權歸屬形成的主要糾紛類型,可以將技術類知識產權權屬糾紛分為因委托進行開發形成的產權歸屬問題、因合作開發知識成果形成的產權歸屬問題以及因職務形成的知識成果的產權歸屬問題。
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第三百三十九條規定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第八條規定,在委托發明創造的專利中,針對專利申請權以及專利權的歸屬,我國采取約定優先的原則,在沒有約定或約定無效的情況下,該權利屬于受委托方。
但并非只要雙方當事人的委托合同未約定知識成果的產權歸屬,知識成果的產權就必然屬于受委托人。深圳市某信息技術公司與杜某專利權權屬糾紛案[注]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民三終字第577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深圳市某信息科技公司與某運動公司簽訂《計步器硬件開發合同》,約定由某運動公司提供功能需求,委托某信息科技公司設計開發“藍牙計步器”,《開發合同》未約定項目研發產生的知識產權的歸屬事宜。后某運動公司法定代表人杜某申請涉案專利并獲得授權,專利產品投入市場,某信息科技公司、杜某就涉案專利的權屬發生爭議。某信息科技公司主張,其作為涉案專利的受托研發方,應享有專利申請權及專利權,杜某抗辯稱其已與某信息科技公司口頭約定相關知識產權歸其所有,某信息科技公司對杜某申請專利及獲得授權的過程全部知悉并無異議。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系專利權權屬糾紛,從《開發合同》條款中觀察,某運動公司并未明確將涉案專利委托某信息科技公司,某信息科技公司稱某運動公司將包括涉案專利在內的整個硬件設計變更為全部委托其進行,對于其主張的涉案專利歸自己所有的待證事實,并未提交充分的證據。根據當事人之間郵件往來內容,通常理解為杜某負責涉案專利的設計,而某信息科技公司員工負責的設計并非涉案專利。據此,法院判決涉案專利歸杜某所有,而非受委托方某信息科技公司。
合作開發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是指兩個以上單位或個人基于合作開發合同而共同完成的知識成果之上的產權。根據《合同法》第三百四十條及《專利法》第八條規定,兩個以上單位或者個人合作完成的發明創造,申請專利的權利由合作開發各方當事人通過合同約定。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的,專利申請權屬于共同完成的合作各方當事人,申請被批準后,專利權歸合作開發當事人共有。
法院在對合作開發的技術成果產權歸屬進行判斷時,并不要求對成果作出貢獻的參與方必須具有主觀合作意識,客觀上共同為知識成果的創造提供有利條件的當事人也可以被認定為“合作開發”。在杭州A公司與杭州B公司專利權權屬糾紛、專利申請權權屬糾紛案[注]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浙民終835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A公司與某研究院簽訂《技術開發合同書》,合同約定,某研究院委托A公司對化合物CPY1302篩選新晶型并開發指定新晶型的制備方法,研究成果及知識產權歸屬某研究院,且A公司不得再接受其他公司的該產品晶型篩選業務。A公司參與B公司的坎格列凈篩選合作項目(項目編號為LYFS056)與某研究院委托開發的項目(項目編號為LYFS059)的化合物為同一個,委托項目均包括晶體篩選,兩個項目的實驗時間、人員上均存在部分重合。A公司完成某研究院的委托項目,相關技術成果依據合同約定應歸屬某研究院,但涉案專利并非僅涉及合同中成果,還包括其他成果,就這些研究成果是否也歸屬某研究院產生了本案的爭議。
一審法院認為,案涉發明專利經授權是完整的專利權,無法分割,某研究院、B公司雖對于案涉發明創造的完成沒有合意,但均對專利技術方案作出創造性貢獻,各技術特征結合成為涉案專利整體,其專利權應由共同完成專利技術方案的某研究院、B公司共有,所以某研究院對整體發明專利權享有共同權利。二審法院認為,一審法院認定某研究院對涉案專利技術方案作出創造性貢獻并判決確認其為共同專利權人,完全符合涉案技術開發合同中有關研究成果及知識產權歸屬的約定及本案的基本事實,事實認定清楚,法律適用正確,故維持原判。
在執行單位的任務或者主要是利用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所完成的技術類知識成果,在產權歸屬方面可以參照《專利法》第六條關于職務發明創造的規定,職務技術性知識產權歸屬單位,非職務性技術產權歸發明人或設計人,單位與發明人或設計人也可通過約定的方式,明確利用單位物質技術條件完成的技術成果的歸屬。
知識成果是否屬于因職務發明,需要嚴格依照《專利法》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實施細則》(以下簡稱“《專利法實施細則》”)規定的判斷標準,結合“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嚴格進行判斷。“利用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是一條關鍵標準,鄒某與秦皇島某電子公司專利權權屬糾紛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4)高民(知)終字第3430號二審民事判決書。即有代表性。在該案中,鄒某與某科技公司于2006年4月10日訂立《合作協議書》,約定某科技公司以資金入股,鄒某以技術入股,共同注冊成立某電子公司,雙方利用研發中心開發出的產品,知識產權歸某電子公司所有。2007年鄒某以自己名義申請了涉案專利,但某電子公司認為該涉案專利系鄒某在某電子公司工作期間為完成工作任務,利用公司的物質條件并與研發中心其他成員共同完成的,根據《專利法》及《合作協議書》的約定,該專利權應屬于某電子公司。法院審理認為,在《合作協議書》真實合法有效的情形下,某科技公司與鄒某共同成立某電子公司,鄒某是某電子公司股東,其認可在某電子公司承擔的是與涉案專利主體相同的工作。雖然鄒某提出涉案專利僅為“測速雷達”,而某電子公司投資的技術項目為“抓拍系統”,但其在上訴理由中明確認可“測速雷達”為“抓拍系統”的一部分,因此涉案專利與鄒某所承擔的公司項目主體相同,一審法院認定涉案專利應視為鄒某執行單位任務的情形并無不當,涉案專利應作為職務成果歸某電子公司所有。二審法院駁回了鄒某上訴請求,維持一審判決。
《專利法實施細則》第十二條規定,《專利法》第六條所稱執行本單位任務所完成的職務發明創造,包含了退休、調離或人事關系終止后一年內作出的,與其在原單位承擔的本職工作或原單位分配的任務有關的發明創造。離職時間、訴爭知識成果是否與本職工作或分配任務相關,也對判斷知識成果是否屬于職務發明有重要的影響。例如,在汪某與杭州某材料公司專利權權屬糾紛案[注]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14)民提字第90號再審民事判決書。中,某材料公司向法院訴稱汪某作為公司原法定代表人,在離開公司不滿一年的時間里,將與其在公司承擔的本職工作有關的發明創造以個人名義申請了專利,該專利屬于職務發明創造,應歸某材料公司所有。最高人民法院再審將汪某離職時間、訴爭專利是否與汪某任職期間的本職工作有關作為案件的焦點問題進行審理,最終認定訴爭專利是汪某在某材料公司任職期間與其本職工作具有關聯性的技術研發,該訴爭專利的產權應歸某材料公司所有。
再以淄博某技術公司與孫某、陳某等專利權權屬糾紛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7)京民終707號二審民事判決書。為例,2012年3月1日,淄博某技術公司與陳某簽訂《總經理聘任合同》,2012年1月1日,某技術公司與孫某簽訂《副總經理聘任合同》,某技術公司認為北京某公司于2013年提出的涉案專利,系陳某、孫某在本職工作中執行某技術公司工作任務所完成的發明創造,據此引起本案專利權權屬糾紛。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專利法》第六條及《專利法實施細則》第十二條之規定,根據某技術公司提交的在案證據,陳某與孫某擔任公司職務時的職責規定僅為概況性內容,不能體現兩人具體參與的研發項目。某技術公司認為陳某與孫某在涉案專利申請日前后四年左右的時間與公司存在勞動關系,其兩人在公司的職責就是從事專利技術的開發和研制,對此主張法院不予支持。其次,某技術公司提供的各項材料證據不足以證明涉案專利是主要利用該公司的物質技術條件完成的發明創造,據此,法院駁回了某技術公司的訴訟請求。
《專利法》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單位與職工可以按照專利法及合同法的約定,對利用本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所完成的發明創造,自主約定其知識產權歸屬。以凌某與浙江某機械公司職務發明創造發明人、設計人獎勵、報酬糾紛案[注]浙江省湖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浙湖知初字第224號一審民事判決書。為例,凌某與某機械公司就簽訂技術聘用協議后技術成果的知識產權歸屬產生爭議。在單位與工作人員對利用單位物質技術條件形成的知識成果的產權歸屬問題上,法院認為,根據涉案技術聘用協議的約定,凌某完成協議項目產生的技術成果歸某機械公司所有,該約定系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不違反法律法規的禁止性規定,應屬合法有效,對各方當事人具有法律約束力。故凌某主張的涉案專利已經依據涉案協議確認轉讓給某機械公司,其提出的涉案專利為職務發明的主張,法院不予支持。
知識產權合同本身是合同中的一個類型,合同法的基本原則和規定當然適用于知識產權合同,同時考慮知識產權自身特點,知識產權合同又具有獨特性。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通常以合同的方式進行,因而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引發的糾紛往往以合同糾紛為主。《合同法》第三百二十三條體現的促進科技進步的精神與世界貿易組織《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TRIPs協議)規定的“知識產權保護的目的”相契合,在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同時,也強調了推動技術革新,加速知識產權的發展、創新及應用的重要意義。我國《合同法》反映的原則不僅適用于知識產權合同的訂立,也應當貫穿于對知識產權合同產生的交易糾紛的處理過程中,尤其在法院對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合同糾紛進行處理時,應當秉持該原則,盡可能實現當事人的個人利益與推動科技發展的社會利益之間的協調與平衡。對于能夠繼續履行的技術類知識產權合同,法院應盡可能解決糾紛,促進技術合同的繼續完成,以達到推動技術運用、推廣和發展的目的。
知識產權合同一般都為雙務合同,合同規定雙方的權利義務。知識產權合同主要包括知識產權開發合同、知識產權轉讓合同、知識產權許可使用合同、技術咨詢合同、技術服務合同等類型,結合知識產權合同本身的合同屬性,其糾紛原因基本符合一般合同糾紛的特點,同時又具有技術類知識產權的特性。首先,按照合同普遍的特性歸納各類技術類知識產權合同糾紛的風險,違反合同約定或者合同約定的內容不明確是最為普遍的糾紛原因。其次,因合同屬性爭議產生的糾紛也較為常見,故在此先進行統一的論述。
1.因違約引起的合同糾紛
以專利合同為例,據統計,在專利合同糾紛案件中,因為當事人違反合同約定而引起的糾紛是最為普遍的。專利合同違約情形多以提供技術不符合約定為主,如未按照約定提供相應的技術、設備、服務或提供不完善等情形,[5]違反專利合同中約定的權利義務導致違約的情形也體現出專利權的獨特性。若因違約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構成根本違約的,法院通常判決解除或終止合同;對于仍有可能繼續履行的專利合同糾紛,結合合同法促進技術進步的原則與精神,為了鼓勵和促進專利交易的進行,法院通常通過要求違約方承擔違約責任或根據公平原則要求雙方承擔相應責任,從而促使雙方繼續履行合同,而非簡單地訴求解除或終止合同。以下案例即有一定代表性:
在山東某置業公司與山東某科技公司技術合同糾紛案[注]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魯民終901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依據雙方簽訂的涉案技術合同第五條約定,某置業公司應按期支付合同首款,但該公司拒絕支付,法院認為涉案合同約定履約期已到,某置業公司應依約付款以保障合同正常履行,但其以工作聯系單方式明確表示暫緩支付合同款并解除合同,構成根本違約。故法院判定解除涉案合同,由違約方即某置業公司承擔相應違約責任。
浙江某公司與李某發明專利實施許可合同糾紛案[注]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0)浙知終字第268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在某公司簽訂專利許可合同以及支付專利使用費,享有對涉案專利的獨占實施權后,李某生產、銷售與涉案專利技術特征相同的產品,不符合其與某公司之間專利實施許可合同的約定,構成違約。法院認為李某應承擔繼續履行合同、賠償損失的違約責任。山西某技術公司、山西某科技公司與某自來水公司技術合同糾紛案[注]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晉民終485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被告某自來水公司未按照涉案技術合同約定按期結算,法院認為雙方簽訂的涉案技術合同及補充協議均為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且不違反法律法規強制性規定,各方應依約履行,被告某自來水公司履約行為存在違約,雙方應繼續履行合同,由被告方承擔賠償違約金的責任。
2.因合同約定不明導致合同糾紛
因合同約定不明而產生的合同糾紛中,雙方往往已經進入履約階段,并為履行合同義務投入了一定的經濟和時間成本,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通常為當事人提供或確立可參照履行的標準,例如對于技術的驗收標準、技術類術語的概念等專業性問題,可以向專門部門或機關咨詢或調查;能夠通過法律解釋解決的約定不明,法院可以通過明晰法律規定加以解決,以此來盡可能維持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合同的繼續履行。
許某與上海某餐飲公司技術服務合同糾紛案[注]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2014)閔民三(知)初字第1180號一審民事判決書。中,因雙方當事人之間訂立的涉案合同對原告應完成技術服務義務的期限及雙方合作過程中的相互配合、驗收等條款未作約定或約定不明而引發糾紛。法院審理認為,應將全部合同條款和構成作為一個統一有機的整體進行理解,首先遵循文義解釋,對涉案合同約定內容的歧義部分進行解讀,再根據雙方的合同目的,對歧義部分作出了理解和判斷,從而盡可能使雙方當事人形成統一的理解,促成合同的繼續履行。
3.因合同屬性不明確產生爭議
以技術開發合同為例,屬性不明確導致的糾紛,往往表現為一方當事人不認可涉案合同為技術開發合同,未正確認識涉案合同與委托合同、勞動合同等合同類型的區別,或因合同用語不規范,導致當事人對合同性質的誤判情形。若涉案合同涉及技術開發的后續工作,則認定合同為技術開發合同性質會對雙方權利義務有著重要的約束作用,如北京某醫藥科技公司與濰坊某制藥公司技術合作開發合同糾紛案[注]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魯民終32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某制藥公司主張涉案協議為買賣合同,涉案協議與技術研究開發無關,僅是對生產、銷售進行分工。法院認為,從涉案合同約定和實際履行情況來看,某醫藥科技公司依約進行投資、協調配合取得涉案藥品的生產批件,涉案協議中含有的后續生產、銷售等分工內容,應視為技術合作開發合同的后續環節,合同系技術合作開發合同。
在技術轉讓合同中,對合同屬性認定不明的情況也廣泛存在,當事人對合同屬性的認定同樣對技術轉讓合同雙方的權利義務有著重要的影響。例如,在某中藥研究所與某制藥廠的技術合同糾紛一案中,雙方就簽訂合同系技術轉讓合同還是技術合作開發合同產生分歧,對于由誰承擔違約責任產生爭議訴至法院。[6]
知識產權開發合同可以分為委托開發合同和合作開發合同兩類,我國《合同法》也有技術開發合同的相關法律規定。就技術開發合同而言,成果權屬問題及技術可能無效問題是司法實踐常見的糾紛類型。司法實踐中存在的主要問題如下:
一是成果權屬未約定或約定不明。在技術開發合同中,涉及的糾紛往往與知識產權權屬問題相關,即合同訂立未約定技術成果的產權歸屬、對產權歸屬的約定不明確或不完善,從而導致技術成果的歸屬約定空白或模糊,這一風險與第一部分探討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權屬糾紛相銜接,在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合同糾紛中最為常見。如在李某、江蘇某鋼桿公司等專利權權屬糾紛案[注]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15)民申字第2502號再審民事裁定書。,雙方當事人就涉案技術開發成果的產權歸屬約定于第一份涉案合同,后在第二份涉案合同重置了雙方約定,但因第二份合同涉及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導致合同無效,引起雙方當事人對產權歸屬的爭議糾紛。
二是技術合同涉無效風險。技術開發合同無效的風險,通常指由于涉案合同違反《合同法》第五十二條規定,或開發的技術違反法律法規,而導致合同無效的情形。在前文所述北京某醫藥科技公司與濰坊某制藥公司技術合作開發合同糾紛案中,某醫藥科技公司主張某制藥公司在雙方合作期間,違反合同約定,自行生產銷售合作產品,構成違約,而某制藥公司抗辯稱某醫藥科技公司違反《藥品管理法》的禁止性規定,導致涉案協議無效,涉案協議應終止履行,雙方對涉案協議是否有效的爭議,也是導致本案糾紛的原因。
根據《合同法》第三百四十二條的規定,技術轉讓合同包括專利權轉讓、專利申請權轉讓、技術秘密轉讓、專利實施許可合同。該條款將知識產權轉讓合同和知識產權許可合同一并規定為“技術轉讓合同”。
在此類合同中,當事人是否按合同約定轉讓或許可知識產權、受讓方是否支付價款,是否合理使用以及履行保密義務等而產生糾紛,仍可歸為“是否按照合同約定”履行義務的范疇,在此不再贅述。需要注意在技術轉讓合同中,技術轉讓方須有對轉讓技術的處分權,如果讓與人或許可人對該知識產權不享有處分權,則其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江蘇某投資公司與劉某、何某等專利權權屬糾紛案[注]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2014)蘇知民終字第0102號二審民事判決書。,法院經審理認為,涉案專利為職務發明,專利權歸屬某投資公司,劉某、何某無權對其進行處分,卻仍將涉案專利無償轉讓給他人,系無權處分行為,故劉某、何某轉讓專利權的合同無效。
在專利轉讓合同中還存在一種特有的風險,即雖然轉讓合同生效,但專利權未轉移的情形。由于專利轉讓未在國家專利主管部門進行登記、公告,導致專利權或專利申請權不能有效轉移,從而引發糾紛。[7]王某與某廠技術轉讓合同糾紛案中,因該廠始終未按照合同約定辦理涉案專利的登記及公告等相關手續,造成專利實質未轉讓至王某的結果,故王某將該廠訴至法院,請求法院責令該廠履行上述轉讓義務。[8]
在技術咨詢合同中受托人是否提供相應水平的咨詢報告,技術服務合同中受托人是否按照約定提供相應技術服務,都是容易引起合同糾紛的原因。具體而言,技術咨詢合同中,委托方應按照約定闡明咨詢的問題,并提供相應的資料和數據等材料,未經受托方同意不得利用、發表其咨詢意見和報告等;受托方應按照約定在期限內完成咨詢,且咨詢報告應達到約定的要求。技術服務合同中的委托人應按照約定提供工作條件,完成配合事項,接受工作成果并支付相應的報酬;受托方應按照約定完成服務工作,保證質量并傳授相關知識。從兩類合同的實質而言,其產生糾紛大概率是由違反合同約定的權利義務導致的,仍屬于“是否按照合同約定”履行義務的問題,一方因違約而產生的糾紛,應由違約方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法院可以在促進科技發展和交易進行的原則下,參照一般合同違約的糾紛問題進行解決。
技術類知識產權侵權,本質是非法實施他人享有的技術類知識成果,即在無合同約定或法律依據的情況下,不法實施他人有效的技術類知識成果,依法應承擔民事責任的行為。考慮到專利權作為一種工業產權,權利人的利益從根本上講是通過壟斷市場形成的,所以在專利侵權領域,通常還要求以生產經營為目的這一侵權主觀要件。[4]504在胡某訴北京市某環境辦公室、某研究院一案[注]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09)二中民初字第7441號一審民事判決書。中,被告某環境辦公室就以“涉案工程是出于社會公益,無任何生產經營目的”為抗辯理由,主張其采用的水生物種植槽方案不符合專利侵權要件,不構成專利侵權行為。
《專利法》第十一條規定了專利侵權的相關內容,在司法實踐中,制造、使用及銷售專利產品的侵權行為最為常見。《專利法》第七十條規定了不承擔賠償責任的情形,但賠償責任的承擔與否不影響侵權行為的性質認定。以陳某訴裴某侵犯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民終字第5094號二審民事判決書。為例,陳某是ZL01242748.9號實用新型專利的專利權人,被告裴某在未經陳某許可的情況下,擅自在市場銷售與該專利技術方案相同的侵權產品。法院認為涉案侵權產品是裴某在其經營場所銷售的,其銷售行為構成對陳某享有的專利權的侵權。如果裴某能夠提供涉案侵權產品的合法來源,應可避免承擔賠償責任,但其并未提交相關證據,故應承擔停止侵權、賠償損失的民事責任。證明產品有合法來源,使用者至少應證明涉案專利產品是通過合法渠道和連貫流程獲得的,在北京某工程公司訴北京某工程總隊發明專利權糾紛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民終字第3023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認為,某工程總隊作為工程的承包方,系涉案侵權產品的使用者,因其不能證明使用的侵權產品有合法來源和獲取渠道,對于構成的侵權行為,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如果受他人委托加工產品,沒有證據證明受托人明知或者應知所加工的產品系被控侵權產品的,受托人不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但如果受托人未按照委托人提供的技術方案,而是自行設計技術方案制造銷售被控侵權產品的,不影響侵權責任的承擔。一則典型案例是林某訴北京某機械配件廠侵犯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民終字第04471號二審民事判決書。,原告林記某ZL200520144748.5號“環保節能生石灰消化器”實用新型專利和ZL200620113956.3號“鑲嵌硬質合金塊的高耐磨葉片”實用新型專利的專利權人。2009年1月,林某發現某廠生產的產品使用了自己的上述兩項專利技術,認為某廠非法使用自己的專利技術制造專利產品,并在明知侵權的情況下銷售侵權產品,已構成侵權。某廠辯稱涉案生石灰消化器是按照四川某集團鋼鐵公司提出改造要求進行改造的,其設計的涉案產品與林某的專利產品有本質區別。法院經審理認為,某廠雖主張其是為某集團改造的被控侵權產品,但某廠并非按照某集團的技術方案,而是按照自己的技術方案制造的,且被控侵權產品的技術特征能夠全部落入林某專利的保護范圍當中,可以認為是對林某涉案專利權的侵犯,應當由某廠承擔侵權、賠償損失的侵權責任。
在法院審判實務中,解決有關專利類知識產權侵權糾紛的前提在于如何判斷涉案產品對專利產品構成侵權。發明和實用新型的保護范圍的確定是專利侵權訴訟中最常遇到也是最為核心的焦點問題,《專利法》第五十九條表明我國對專利侵權的審查方式以權利要求書內容為依據。在確定發明或實用新型的保護范圍后,需要再從技術特征上對比分析,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若干規定》)第十七條第二款規定,等同原則是判定是否侵權的一項重要原則,用于避免侵權產品的投機取巧行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七條又細化解釋了技術特征對比的原則。《若干規定》中明確,“專利權的保護范圍應當以權利要求書中明確記載的必要技術特征所確定的范圍為準,也包括與該必要技術特征相等同的特征所確定的范圍”。根據我國法律相關規定,在對技術特征進行分析時,要注意全面覆蓋原則、等同原則、禁止反悔原則的落實。
在美國某公司與常州某制藥公司侵害發明專利權糾紛案[注]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15)民三終字第1號民事判決書。中,一審法院認為某制藥公司并未明確指出何種具體工藝發生實質性變更,進而無法證明其備案工藝具有可行性,故認定某制藥公司不侵權的抗辯主張不成立。后兩公司均上訴至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在判斷某制藥公司奧氮平制備工藝是否落入涉案專利權保護范圍時,主要考慮三個問題:涉案專利權的保護范圍、某制藥公司實際使用的奧氮平制備工藝、美國某公司的侵權指控是否成立。首先,法院根據美國某公司權利要求的內容,確定其要求保護的專利權利范圍;其次,由某制藥公司就其奧氮平制備工藝不同于涉案專利方法承擔舉證責任,根據某制藥公司提供的證據,證明了其實際使用的奧氮平制備工藝反應路線未落入涉案專利權保護范圍;最后,法院結合等同原則,認為某制藥公司采取的制備工藝與涉案專利方法是不同的,達到的技術效果存在較大差異,未構成等同特征。綜上,最高人民法院認定某制藥公司奧氮平制備工藝未落入美國某公司所有的涉案專利權的保護范圍,對一審判決予以糾正。
被訴侵權技術方案與專利權利要求進行對比時,不能僅從字面理解,以形式對比的方式判斷侵權與否,而應該實質的等同對比,認定兩者是否屬于相等同的技術特征。如果被訴侵權技術方案與專利權利要求所區別的技術特征不足以影響技術效果的基本類似,則法院仍可認定兩者構成等同。北京某紡織公司訴北京某門窗廠侵犯發明專利權糾紛一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民終字第4721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的觀點是,涉案被控侵權防火卷簾產品與涉案專利相比,區別技術特征在于被控侵權產品的不銹鋼鋼絲繩位置不同,但鋼絲繩位置的改變不影響其技術效果的實現。因此,根據等同原則判斷,被控侵權產品落入涉案專利保護范圍,某門窗廠構成對涉案專利的侵權。如果被訴侵權方案與涉案專利權利要求相比,雖缺少某一必要技術特征,但該技術特征系通用部件的,被告仍可構成侵權。沈某訴北京某科技公司侵犯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一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民終字第5390號二審民事判決書。的法院判決中認為,涉案產品與專利權利要求的區別特征在于專利權利要求包含鎖具而涉案產品不包括,但就地樁鎖的使用方式而言,一般消費者購買被控產品后,為實現使用目的必然會購買鎖具配合使用,盡管涉案產品未覆蓋專利權利要求的全部技術特征,但在一般消費者購買鎖具與涉案產品配合使用時,即落入涉案專利權利要求的保護范圍,某公司許諾銷售涉案產品的行為構成對涉案專利權的侵犯。
在田某訴北京某建材公司、某科技發展公司侵犯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一案[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9)高民終字第5390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根據產品功能、技術效果、技術手段等標準進行判斷,認為“實用新型專利保護的是產品的形狀、構造或者其結合的技術方案,即使產品功能、技術效果基本相同,如果采取不同技術手段即產品的形狀、構造不同,而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不付出創造性勞動不能夠實現等同替換,而這也不構成等同”,從而認定涉案產品的技術方案與涉案專利不構成等同,被告不構成專利侵權。
根據2019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規定,商業秘密需要具有秘密性、商業價值性和保密性。技術秘密屬于商業秘密中的一類,對技術秘密的判斷同樣以上述特性為標準。在某合成材料廠等與陳某等侵害技術秘密糾紛案[注]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2014)民三終字第3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對涉案商業秘密的判斷就建立在權利人是否采取合理的保密措施的基礎上,“如果權利人未能對技術信息和經營信息采取合理的保密措施,則該信息不構成商業秘密,不能獲得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
侵犯技術秘密的手段和方式,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關于侵犯商業秘密手段的規定。在上海某機器制造有限公司、鐘某侵害商業秘密糾紛案[注]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贛民三終字第22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某機器制造公司的技術圖紙不為所屬領域其他人員普遍知悉和容易獲得,符合秘密性及價值性要求,且對鐘某及其他負有保密職責的相關人員采取了合理的保密措施,可以認定某機器制造公司的技術圖紙屬于技術秘密。法院審理認為,鐘某利用職務掌握技術秘密,違反合同約定,在辭職后當年與妻子成立與具有競爭性的公司進行相同產品的生產,且圖紙與某機器制造公司的技術圖紙無實質性改變,可以認定鐘某非法獲取并使用某機器制造公司的技術秘密,構成侵權。黑龍江某機械設備有限公司、哈爾濱正德科技開發股份有限公司侵害商業秘密糾紛案[注]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黑民終636號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審理查明,正德公司涉案客戶信息及加工方法不為其所屬領域相關人員普遍知悉和獲得,具有現實的商業價值,為保護以上的技術秘密及經營信息,正德公司采取了制定《公司保密制度》《員工手冊》、簽訂保密協議等與實際情況相適應的合理保密措施,符合《反不正當競爭法》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不正當競爭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相關法律規定,屬于正德公司的技術秘密。王某在正德公司工作期間,掌握涉案技術秘密,但違反與正德公司的保密協議,擅自在其經營的湖州林科公司使用該技術秘密,用于生產經營同類產品,侵犯了正德公司的技術秘密,構成商業秘密侵權。某機械公司在已經預見職員使用正德公司技術秘密進行經營活動的情況下,沒有盡到應有的審查義務,法院認定其主觀上具有過錯,視為侵犯正德公司的商業秘密。
從經濟利益角度來講,技術類知識產權是知識產權人的專有權利,作為一項無形財產,能夠通過對其使用、實施以及市場交易等方式實現向有形財產的轉化,為產權所有人帶來一定的經濟利益。對技術類知識產權權屬的有效界定,可以明晰產權相關利益的分配關系,協調不同知識產權主體之間的利益沖突,減少實踐中的經濟糾紛,更好地發揮技術類知識產權的經濟效益。從利用效益來看,技術類知識產權的歸屬,包括技術類知識產權由誰申請及歸誰所有,可以直接影響到產權的利用、實施以及在該技術成果基礎上進行創造而形成的后續權利的相關問題,明確的產權歸屬可以提高技術成果在實施或交易過程中的效率,減少或避免不必要的權屬糾紛,提高技術成果的利用效率,發揮技術類知識產權的最大效益。基于此,須重視技術類知識產權權屬的明確,在實踐中盡量減少和防范權屬糾紛的發生,尤其在委托開發、合作開發和職務關系等存在多個相關主體的情形中,應注意技術類知識產權在不同主體之間的分配和劃歸。
1.委托開發技術成果的知識產權歸屬應注意的問題
按照《合同法》第三百三十九條以及《專利法》第八條的相關規定,技術類知識產權的歸屬尊重委托方與被委托方之間的意思自治,按照約定優先的原則,首先根據當事人約定,確定技術類知識產權的申請權及所有權由誰行使。在確定技術成果的知識產權歸誰所有時,如果雙方當事人形成了合意,最好通過書面形式達成協議,對產權歸屬進行明確,一方面直接避免日后因產權歸屬發生糾紛,另一方面若糾紛產生也能夠直接提供書面證據,以證明雙方已就產權歸屬問題達成合意,形成真實的意思表示,為己方爭取技術成果知識產權提供有力的保護。
根據我國《專利法》的規定,若雙方未就技術成果的產權歸屬進行約定,則由受委托進行研究開發的一方享有專利的申請權。受委托開發方作為專利申請的合法主體,能夠通過申請專利進而成為原始專利權的合法主體,因此,爭取專利申請權對于取得專利權有預決性的作用。在委托開發技術成果的情形下,委托方若想取得專利權,應考慮專利申請權的歸屬,首先最有效的方式還是通過協商、約定的方式,在合同中明確;其次,若合同未約定或未與受委托方達成合意,參考前述深圳市某信息技術公司與杜某專利權權屬糾紛案,并非產權必然歸屬于受委托方,委托方可以提供與受委托方的口頭約定證據,或通過證明己方技術、資金的投入來主張自己為實際的研究開發方,提高獲得專利申請權的可能性。
2.合作開發技術成果的知識產權歸屬應注意的問題
在合作開發技術成果的產權歸屬上,《合同法》第三百四十條仍遵循約定優先,由合作開發的當事人約定產權歸誰所有。當事人若未對技術成果的產權作出約定或約定不明確,則申請專利的權利由合作開發方共同享有。但僅憑權利共有這一原則很難解決技術成果知識產權在申請、轉讓、交易等環節中的復雜問題,所以在合作開發合同中應當明確約定技術成果產權歸屬,并對其進行細化,以書面形式確定合作各方的權利義務,盡可能平衡各方利益。在權利共有的狀態下,一方權利共有人要遵守合同約定及誠實信用的原則,注意己方權利界限,尤其在申請、轉讓或放棄技術成果的知識產權時,不得損害其他權利共有人的合法權益,且應給予其他權利共有人必要的補償。
在合作開發技術成果的實踐中可能存在一種情形,即開發技術成果的委托方亦參與了研究開發,在研究過程中進行了部分技術研發工作,參考前文杭州兩公司專利權糾紛一案,應從客觀而非主觀上對技術成果的參與方進行認定。這種情形在本質上應當認定為委托方與受委托方的合作開發,該技術成果的知識產權應由雙方共同享有。
3.因職務形成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歸屬應注意的問題
參照我國《專利法》第六條規定,對于涉及職務形成的技術類知識產權,認定該技術成果是否屬于職務成果,應當嚴格按照相關法律規定,綜合考慮成果完成人與所在單位之間的人事關系、成果完成人的工作任務與研發內容的相關性,以及是否是主要利用單位的物質技術條件完成的研究開發等多重因素進行判斷。不符合其中任一條件,則會導致職務成果無法成立,技術成果的產權可能直接歸員工所有。在司法實踐中,作為提供物質技術條件的單位,要謹慎員工惡意將單位研發成果據為己有的情形,單位在進行成果研發前可以與員工協商產權歸屬,或在技術成果開發后盡快與員工就產權歸屬達成合意,以避免單位資產的損失;作為研究開發技術成果的員工,為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可以與所屬單位進行協商,預先對技術成果的產權歸屬進行約定,有利于調動員工研究開發的積極性,也有利于減少單位與員工之間因技術成果的產權歸屬而產生的矛盾與糾紛。
和一般合同糾紛類似,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合同中,違約是造成當事人利益受損的最主要風險。合同義務是否全面、及時的履行,是判斷當事人是否違約的基本標準,預防或避免技術類知識產權交易合同糾紛,最首要的是降低合同相對方違反合同約定的可能性。一方面,從合同本身入手,明晰合同的屬性,規范技術類知識產權合同的內容,明確界定雙方的權利義務,使雙方當事人了解自己簽署合同的性質以及應當承擔的合同義務,可以減少雙方對基于真實意思表示訂立的合同中內容的分歧,有效降低善意當事人的違約風險;另一方面,合同應當明確違反合同約定義務時應當承擔的違約責任,以嚴苛的違約責任督促合同雙方義務的履行。
在合同內容約定不明導致合同糾紛時,可以參照法律規定,利用合同解釋的相關規則對合同內容進行詮釋,必要時可以向有關專門部門或機關咨詢,盡可能實現合同的繼續履行。要求技術類知識產權合同違約方承擔違約責任的方式與一般類型合同相同,主要為實際履行、支付違約金以及損失賠償等,但對于因違約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已經構成根本違約的情形,當事人可以主張解除或終止合同,由違約方承擔違約責任,在技術秘密領域,還應注意解除合同后違約方仍負有保密義務。
對于技術類知識產權開發合同,要注意提防涉案合同無效的風險,避免合同因違反《合同法》第五十二條規定或因涉案技術違反法律法規而導致合同無效。在技術類知識產權轉讓合同中,首先需判斷權利轉讓方或許可方是否對涉案技術類知識產權享有處分權,以及被轉讓或許可的產權是否合法有效。其次要關注產權轉讓應履行的相關手續和步驟,需辦理登記、公告等手續才能完成的產權轉讓,應督促義務人履行該項義務,實現產權的真正轉移。
參考《專利法》第十一條、第五十九條以及《若干規定》第十七條的規定,判斷專利類知識產權是否侵權,需要以權利要求書的內容為依據,觀察侵權專利的技術特征是否與權利要求書中明確的必要技術特征相同或等同。專利的權利要求書所記載的技術特征的功能、效果、作用,以及說明書作出的說明,對于專利的保護范圍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在專利類知識產權侵權的風險防范中,對于專利持有方,最重要的就是通過權利要求書和說明書對專利保護范圍進行確定,為了更完整、更有效地保護自己的專利不受非法侵害,權利人應當在權利要求書中對專利必要技術特征進行完整準確的描述,在說明書中作出清楚、完整的說明,盡可能擴大專利保護范圍,更為全面地保護相關專利。法院在侵權技術方案與專利權利要求進行對比時,進行的是技術特征對比,對于不足以影響技術功能、作用、效果的實質相同,司法實踐中法院往往認定兩者構成等同。對于被訴侵權方,可以考慮從專利形狀構造、技術效果、技術手段等標準主張己方產品與涉案專利相區別,從而不構成專利侵權。
若被訴侵權產品是受他人委托進行加工的產品,沒有證據證明受托人明知或應知該加工產品為侵權產品的,受托人不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作為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方或制造方,可以通過證明涉案侵權產品的合法來源或渠道,以避免侵權賠償責任的承擔。
技術秘密具有不為所屬領域其他人員普遍知悉和獲得的特性,且能夠為權利人帶來一定的經濟利益,需要注意的是技術秘密持有方須對該項技術秘密采取合理的保密措施,例如通過公司與員工簽訂保密協議、制定公司保密制度等方式,才能使技術秘密在認定上符合《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要求。在技術秘密類知識產權侵權防范問題上,“技術秘密”的認定對于產權的保護起著關鍵性的作用,技術秘密持有方通過提供證據證明該項技術的秘密性、商業價值性,證明已經采取合理措施對該項秘密進行保密,能夠在訴訟中有效提高勝訴率,維護自身權益。
因技術類知識產權糾紛解決的途徑并不限于訴訟和仲裁,調解和協商亦可成為糾紛解決途徑,但因仲裁往往涉及保密性,而調解及協商缺少數據的統計,所以本文集中于對法院受理的糾紛訴訟案件,對技術類知識產權糾紛進行訴訟實證研究,主要以專利(發明、實用新型)糾紛為主,探究我國司法審判實踐中因技術類知識產權引起的訴訟現狀。通過對不同訴訟類型的整理和歸納,以列舉典型案例的方式有針對性地探討我國司法實踐對待技術類知識產權的審判形勢及審理態度,為技術類知識產權相關主體進行自身權利保護及侵權或違約風險的防范起到參考作用,也能夠對技術類知識產權相關理論研究提供一定的借鑒,借以推動技術類知識產權理論與司法實踐的不斷發展與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