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厚江老師說,語文課要以語言為核心,以語文學習活動為主體,以語文綜合素養的提高為目的,可謂要言不煩、切中肯綮,“語文”二字,是課堂的起始與終點,過程及靈魂,據乎此,本文探析語文教學策略,以品讀為主線,從兩方面試論之。
經典名篇是座語言寶庫,其中蘊含著豐富的人文精神,語文教師理應將此發揮,在實際教學中,又不能過于匠氣,因為“精神”就在文字間,潤物無聲的效果最佳。
教授《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機緣偶然,師生都無甚準備,課堂上,我們只能聯手素讀文本,省略了課件工筆渲染,也無鼓瑟音樂響起,就是簡單的勾畫批注、咀嚼吟詠:
“哂之”,隨夫子一起哂笑子路,“哂”,放慢語速,微微搖首;
“鏗爾”,仿佛聽到瑟聲收束的美妙滑音,“鏗”,鐵騎突出,歸于從容;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在不斷的誦讀聲中,教室明亮了起來,風清日朗,大家置身于沂水春風的課堂,先生正端坐于前,寬袍長袖,和藹微笑:吾與點也,鼓瑟的聲音果真很美,而遠處一只麋鹿,出神地望著我們……
課后大家仍沉浸其中,有同學問我沂水在哪,真想“浴乎沂,風乎舞雩”啊,我笑著說,沂水就在文字間,你可以不斷地吟誦,浴乎經典,歌詠而歸。
是的,同學,不要撇嘴,范仲淹寫《岳陽樓記》,天下名樓也只在文字間,因范公并未去過那里,為何能形容備至?助讀《漁家傲·秋思》,你會發現,范公平生塞北江南,諳盡孤旅滋味,又以一肩擔負天下的憂樂,心中有無限的江潮的氣魄,浩浩湯湯,橫無際涯,便虛構了一座精神上的岳陽樓,在此制高點上,面對波瀾的江水,吐納他的“古仁人之心”。
此外,還有蘇東坡的赤壁,李太白的長安,白居易的潯陽江頭,王摩詰的大漠孤煙……這些背后的篇章,每一句都郁郁乎文,風標千古,它們是什么?當然不止是名句,也并非一般的經典,它們是祖國語言文字濃縮的瑰寶,是民族的心靈密碼,人文基因。
這些篇章的教學,多媒體與解讀資料不必枝蔓橫出,課堂上品析佳句,讀出味道,足矣。短篇可當堂成誦,長文更要背至爛熟,教師給學生充足的時間去沐浴文本,生成情境,直至它們在學生心中挺拔出君子的模樣。
現代文的名篇,因體裁、篇幅各不相同,教無定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對美段持續深入的品讀,以魯迅作品為例,學生們讀不懂先生,認為他的語言冷峭而生硬,那就要領著他們細品,直至剝開這份冷峭,呈現先生灼熱的靈魂。
教授散文詩《雪》,可暫時拋開“江南的雪”與“北方的雪”之爭,就讓學生讀一讀首段,找首段語言的亮點——形容詞:
“血紅”“白中隱青”“深黃”“冷綠”……如此不加節制的渲染,在魯氏語言中也是少有的,同學們馬上會發現,他寫了大量奇異的顏色,還有嗎?
“紫芽姜一般”的小手,“龍眼核”的眼珠,“嘴唇通紅地”坐在雪地里——多么強烈的對生命的渴望,強烈到令人落淚!在品讀中,學生會體味到,雪人的消逝,象征著生命的消逝,美好的消逝,所以才會有結尾憤激的抒情,決絕的斗爭,為著美好的生命而斗爭!“江南的雪”與“北方的雪”本就為一體,這是高度象征化的散文詩精品,怎么能做手術般拆解呢?
不能抽離開語句,去理解主旨思想,理解作者及時代背景,那些經典的語句本身就是經典思想,是作者的靈魂。它們的句式一定是獨特的,如《孔乙己》收束的“矛盾”句;用詞一定是奇異的,如《故鄉》中的“神異”圖畫;情感一定是蘊藉而豐饒的,以上所舉篇章的語句,哪一個能輕易定論呢?還是直奔語句而去吧,把它們品出來,背出來,寫出來。
“品讀——背誦——仿寫”,現代文的美段最適合仿寫,《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不必說……也不必說……單是……”點面結合、余味悠長,《藤野先生》寥寥幾筆傳神的外貌描寫,《阿長與<山海經>》祝頌式的結尾,都是溫暖而熟絡的名句,學生寫得暢快,就真浴乎經典,化于其中了。
學生暢快寫作,實現人文關照,這是教師課堂教學的最終成果展示,往往無法一蹴而就,實際上,“品讀——背誦——仿寫”是一個較長的教學周期,學生在一堂課中,大都只能完成前兩環節,甚至僅僅是第一環節。在課堂上,我的具體教學范式是:有效誦讀——主線品讀——問題解讀,這是“品讀”的細化,作為一個整體,無法真正分割開來。
可從學習的參與度、自由度、梯度三方面把握;“主線品讀”,線索即文中的一個詞、一句話,切機入竅,一線貫珠,使學生不斷地涵泳品誦,暢游情境中;“問題解讀”,情至深處,問題會迎刃而解,可問題絕不是最后才有,學生的困惑,在課前就要搜集。
教授《湖心亭看雪》,學生課前提問多不在字詞方面,而圍繞著“獨、癡、金陵人”,作者緣何雪夜賞景等,這正是本文的難點,有同學提到湖心亭的“心”字作何解,換為“湖中亭”不可以嗎?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本文如夢似幻,正因一個“心”字,這是作者用心營造的情境,表現其深沉的故國之思。
本課即以“心”為線索:傾心誦美文——靜心尋奇景——會心賞癡人——癡心寄故國,課的高潮,全體起立,手之舞之,讀出癡人相逢的真性情,這并非預設,是現場學習氣氛熾烈之時,我順勢添的一把火,果然,大家站起來一讀,湖心亭漸漸清晰,在蒼茫的時空中,我們與明季的張岱打馬相遇,舉杯痛飲。
心何雅致,待君解之,學生的問題,使我們探尋到“湖心”深處的珍奇,實現陶庵靈魂的傳神一瞥。
教授《記承天寺夜游》,我的預設環節是:記閑人行蹤——賞閑處風景——品閑情幾許,比較老套。本文是蘇軾寫給朋友、寫給明月的一個便箋——神級便箋,作者、文字、意蘊早已爛熟,早讀時光,便與學生閑聊,一個學生突然問我:張懷民為何住在承天寺里?未及回答,另一個學生馬上跟進:老師你覺得很美,可我看這倆人,無家無親,像兩個幽靈吶!
笑聲中,我只得重新審視“承天寺”三個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里面原來大有文章?!百H謫的悲涼”在哪里,就在“承天寺”這塊黑魆魆的匾額里,在它的巨大陰影之下,兩人相遇步于中庭,記敘卻突然中斷了,沒有對話,也沒有中天之月,唯有庭下空明之水,竹柏搖曳之影,他們賞月的姿勢,其實是極為失落的!就像兩個犯了錯的委屈小朋友,而這一點也不能太過渲染,描寫又突然中斷了,抒情出現,冠以充滿自嘲的“閑人”二字,確乎五味雜陳。
我馬上進行了教學調整:讀樂天之人——品中天之月——解承天之寺?!皹诽熘恕笔浅B,“入戶、欣然、相與”,學生讀得美,“中天之月”仍不多說,學生品出了空明澄澈的月與竹影,之后話鋒一轉,既然月在中天,兩人為何一直望庭下,像《小石潭記》中的“潭西南而望”一樣,里面是有情感密碼的,密碼就在“承天寺”三個字,請大家繼續讀,繼續品,推開承天寺的大門,方能窺得閑人的靈魂。
這些文本的細微之處,教師也不易察覺,因爛熟于心,還多了幾分麻木,經典在熟語的盡頭,經典語句總是不透明的,陌生化的,寫法同樣是不透明的,陌生化的,這是作者情感受阻、變異或夸張之后的超常規表達,所以學生初讀所提的問題尤為寶貴,當真帶來教學的驚喜。
《孔乙己》中“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這個深刻的結尾,學生的確讀不懂,因為語句與表達都太陌生,甚至教師詳解了全文后,學生仍然會問:孔乙己最后到底怎樣了?
那就不妨以此為線索,教學時加上一個支架式的動詞——尋找,“尋找孔乙己”,具體環節是:個人身世——咸亨店中——最后一次。尋一尋個人身世,會發現孔乙己“無名無親無故”,唯有一件長衫,一筆好字,卻常“連人和書籍筆墨紙硯,一齊失蹤”;找一找咸亨店中,這個“惟一的人”好喝懶做,而品行比別人都好,常常使人快活,卻又總是被人忘記,到這里,學生已品出一個“苦人”,體味到快活背后的社會涼??;定格“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出現在酒店中,魯迅是善用反語的,《祝?!分械南榱稚閰s從未降臨過,咸亨店中的孔乙己,一步步用手走向窮苦的深淵——或者,學生說,被丁舉人毒打的那一夜,也可視為最后一次,“在打折了腿”以后,他已被置于死地。
“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關于他后事的話,反反復復就這么一句,可見“大約”出現在結尾,是吻合敘事風格的,它表現出人們的冷漠,已深入文字骨髓。
以經典的語句作為線索,以小說的風格解開小說,而這一切,都源于學生的困惑,即文本的口子,品讀的著力點。
總之,品讀經典,要義在于立足學生,他們之間,是無限廣闊的情感意蘊空間,文學文化空間,課上不斷點染,若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最能契合文本神韻,實現精彩生成,學生的人文素養,便在那些美妙的時刻悄然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