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侵權訴訟中,舉證難問題已成為權利人司法維權的障礙,特別是在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訴訟中,現有法律并未對舉證難問題提供明確的破解之道。關于減輕權利人舉證負擔的方案,無論是直接解除權利人證明責任的證明責任倒置,還是提高權利人舉證能力的證據保全,抑或法官酌定分配證明責任,都難以破除上述障礙。為維系當事人之間的訴訟平衡,探究案件真實,應賦予權利人請求被訴侵權人披露其產品制造方法的權利。當被訴侵權人無正當理由拒不履行義務,且權利人經合理努力仍不能確定被告使用了該專利方法時,由法院推定權利人相應主張的成立。
證明責任的合理分配,對于發現案件事實,實現法律所追求的公平與正義,有著重要意義。就產品制造方法侵權案件的證明責任分配而言,1984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60條第2款規定:“在發生侵權糾紛的時候,如果發明專利是一項產品的制造方法,制造同樣產品的單位或者個人應當提供其產品制造方法的證明?!奔疵鞔_規定了產品制造方法專利侵權訴訟中的證明責任倒置。199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74條基本重復了上述規定。1992年《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的決定》第18條規定:“第60條第2款修改為:‘在發生侵權糾紛的時候,如果發明專利是一項新產品的制造方法,制造同樣產品的單位或者個人應當提供其產品制造方法的證明?!奔磳⒅圃旆椒▽@謾嘣V訟證明責任倒置的適用范圍僅限于新產品。此后,2000年和2008年《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的決定》均延續該規定。事實上,產品無論新舊,其制造方法都體現為行為的實施過程具有隱蔽性、無形性,如果不親臨現場調查或查看原始生產記錄,權利人難以證明被訴侵權人使用了其專利方法[1](P74),但通常情況下,如未獲被訴侵權人允許,權利人難以進入生產現場或查看生產記錄。所以,立法排除證明責任倒置在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糾紛中的運用,不僅造成了權利人的舉證困難,更嚴重限縮和制約了法院通過司法程序發現案件事實真相的能動性,成為保障權利人合法權益的障礙。①因此,如何合理減輕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訴訟中權利人的證明負擔,避免對關鍵證據擁有支配權的被訴侵權人完全置身于舉證義務之外,以充分保障專利權人的合法權益,殊值探討。
與證明的結構和過程相對應,總體上我們可以把減輕當事人證明責任或證明負擔的做法劃分為幾個不同的側面,可以分別從直接解除或緩解負有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負擔或幫助其提高舉證能力、要求另一方當事人承受某種程度的風險以及法官適當降低自由心證需要達到的高度等若干不同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2](P125)
首先,就直接解除負有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的負擔而言,證明責任倒置便是典型。但當使用專利方法獲得的產品不屬于新產品時,意味著在方法專利申請日前,通過其他方法已經制造出同樣的產品。因此,同樣產品經由專利方法制造的可能性就沒有新產品的大[3](P35),被訴侵權人不具有侵權行為的可能性也隨之增大。如果此時仍采用證明責任倒置的規則,便是不合理地增加被訴侵權人的證明責任。尤其是,如果待證事實本身是證明難度相當大的事實,倒置證明責任也就接近于倒置了實體法上敗訴的后果。[4](P167)
其次,法院證據保全或依職權調查取證,亦為減輕權利人證明負擔的方式。但不容忽視的是,證據保全制度在制造方法發明專利侵權糾紛中,并不能擔當起幫助權利人發現證據,減輕證明負擔的主要作用。第一,依據《專利法》第67條第1款規定②,證據保全制度是在證據有可能滅失或以后難以取得的情況下,法院對證據加以固定和保護的制度。其制度設計目的并不在于幫助權利人發現證據或是減輕權利人舉證負擔,因為適用證據保全的前提是權利人已經發現了證據且需要保全。況且,實踐中往往因侵權人不予配合等原因,法院很可能僅能保全現場的產品,而不能發現生產產品的“方法”。例如,在最高人民法院作出的(2013)民提字第225號民事判決中,樂雪兒公司向一審法院出示了其庫房中的21箱布塑熱水袋產品,但拒絕一審法院對其加工方法和銷售賬冊進行證據保全。同樣,在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昆知民初字第235號民事判決中,法院因種種原因無法保全到新鄭通洋公司生產ABC干粉滅火劑的組分、配比及工藝流程。第二,申請證據保全雖為當事人之訴訟權利,依法進行證據保全亦為法院的應盡職責,但大量證據保全申請的提出,對人民法院的工作造成極大的壓力[5](P16),會對審判效率產生不良的影響。而且,產品制造方法的描述很有可能超出了法官技術能力的范圍,期望通過運用證據保全制度以解決專業性與技術性極強的專利產品制造方法的描述與鑒別并不現實。第三,相比其他訴訟案件中的證據保全,產品制造方法侵權糾紛中的證據保全給被申請人帶來財產損失的可能性相對較大。所以,在證據保全的實踐過程中,法院通常會責令申請人提供相應擔保。同時,根據《人民法院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等規定,申請保全措施及執行證據保全裁定而產生的費用亦由申請人承擔。因此,采用證據保全,同樣將給申請人帶來一定的額外負擔。
最后,也有學者認為,法院對此類案件酌定分配證明責任,不失為一種實現利益平衡可行方案。③同時,在司法實踐中,亦有法院采用了類似觀點。例如,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的(2017)京民終402號民事判決中,法院認為:在非新產品方法專利侵權行為的認定上,不能只是簡單地適用”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分配規則,應充分考慮專利權的特點、當事人舉證能力以及便于最大化查清事實等因素,合理運用優勢證據原則,引導雙方當事人積極舉證。同樣,在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作出的(2015)京知民初字第7號民事判決中,法院認為:如果原告已提交可靠的初步證據證明被告有較大可能使用了其專利方法,則舉證責任此時應當轉移至被告,由被告來證明其使用的方法與原告專利方法不同。但筆者認為,此種方案值得進一步探討。從實質上分析,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通過法官分配證明責任,從而“暗渡陳倉”,將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糾紛案件的證明責任分配,重新繞回“證明責任倒置”的方案。姑且不論此類糾紛案件適用證明責任倒置是否妥當,就法官酌定分配證明責任而言便存在著極大爭議。
正如羅森貝格所指出的:“每個人對公正均有不同的認識,根據公正性自由裁量的法官,是依據其感情而不是依據什么原則來裁量的?!保?](P97)如果允許法官對證明責任分配自由裁量,那么不同法官對同一案件可能會作出不同的證明責任分配,從而使得案件的判決結果具有極大的偶然性,訴訟的本質將會從根本上受到破壞。這不僅對法的安定性與可預測性帶來極大挑戰,亦對當事人實體權利義務的享有和實現帶來重大負面影響。
就目前來看,學者在支持法官酌定分配證明責任時,大多數將法官酌定分配證明責任作為審理錯綜復雜的知識產權案件的解決方案。[7](P213)其實,這是對證明責任機制功能的片面理解。從本質上講,證明責任是一種為使法官能在事實真偽不明時回避直接認定事實作出裁判而設置的一種法律制度,是法官在自由心證用盡的情況下,作為最后指引法官裁判的機制,而并非查明案件事實的首選。從理論上說,雖然證明責任的分配會逼迫侵權人提供相關證據,使得法官更接近案件事實真相。值得提出的是,這都是以犧牲法的安定性為前提的,難免有“飲鴆止渴”之嫌。特別是,當事實證明的困難可以通過采取證據披露制度方法化解時,采取法官酌定分配證明責任的方案,便不具有適當性與必要性。此外,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91條規定了我國民事案件證明責任分配的一般規則,證明責任分配具有法定性,而不能由法官分配。[8](P317)
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案件不能適用證明責任倒置,更不能允許法官酌定分配證明責任,而應當在適當考慮非新產品制造方法專利權人舉證的實際困難的基礎上,合理適用證據保全制度,并結合其他有效措施減輕權利人的舉證負擔。其中,證據披露制度的有效適用應為首選方案。其不僅適當減輕了權利人維權過程中舉證的實際困難,而且有助于促使持有證據當事人向法庭提供相關證據,以便法官發現案件真實情況。
證據披露,又稱證據開示、證據展示,依《布萊克法律辭典》之解釋,證據披露是一種審判前的程序和機制,用于訴訟一方從另一方獲得與案件有關的事實情況和其他信息,從而為審判作準備。[9](P258-259)就我國相關規定而言,現行《民事訴訟法》并未涉及證據披露的問題,但2013年《商標法》第63條第2款和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7條④,均對相關知識產權侵權訴訟中損害賠償確定階段的證據披露作出了規定。
證據披露制度是指持有證據的一方當事人,基于負有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的請求,披露其持有的與案件有關的證據材料,以幫助法官發現案件事實真相的制度?;趥鹘y辯論主義的基本假設,當事人任何一方均要對自己提出的案件事實主張履行證明義務[10](P29),相對方沒有義務去分擔或緩解他方當事人的證明責任或提供證據責任[11](P63)。但就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訴訟而言,有關被訴侵權人產品制造方法的證據材料處于被訴侵權人的支配領域,權利人幾乎無法通過合法途徑獲得相關證據材料,導致了雙方在舉證能力上的差異,且出于利己的考慮,侵權人很可能對相關證據材料進行隱匿、轉移甚至銷毀。在此情形下,案件待證事實之所以難以查明,并非外在客觀原因所致,而是出于被訴侵權人天然的訴訟優勢。若此時仍依據傳統辯論主義的基本假設作出裁判,將造成當事人雙方實質上的不平等。況且,就維護公平正義的價值目標來看,民事訴訟法律制度應當在關注相對合理地發現案件事實的同時著重考慮公平性,恢復當事人之間被證據材料分布不均而破壞的訴訟平衡。而要求不負證明責任的證據持有人披露其持有的證據,不僅有助于協助法官發現案件真相,更能維系當事人之間的訴訟公平,從而實現正義的目標。再者,傳統辯論主義在一定程度上已將訴訟作為純粹的競技化工具,不符合公力救濟最為根本的正當性基礎,使得訴訟在彌補私力救濟所可能存在的不公平、野蠻等缺陷時喪失優勢,導致訴訟結果并非完全取決于當事人訴訟權利的平等行使狀況,亦非武器平等語境下攻擊防御的結果。[12](P46)
如此,為了盡可能地清除人為制造的舉證障礙,以利于發現案件真相,在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訴訟中,應當明確被訴侵權人的有關產品制造方法的證據披露義務,使非因自身可控因素而失去攻擊與防御武器的權利人重新獲得該武器,以恢復當事人雙方的實質平衡。此乃通過否定純粹的“程序正義”,并給予權利人“補償性正義”,從而實現“平權主義”的精神的典型體現,是為實現民事訴訟的目標價值而對不公平的先天條件的矯正。
應當提及的是,2018年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強知識產權審判領域改革創新若干問題的意見》在“建立符合知識產權案件特點的訴訟證據規則”部分指出,“加強知識產權領域的訴訟誠信體系建設,探索建立證據披露、證據妨礙排除等規則,合理分配舉證責任,適當減輕權利人舉證負擔,著力破解知識產權權利人‘舉證難’問題”。即明確了在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訴訟中探索證據披露制度的適用。[13](P7)
也有學者認為,采用證據披露制度與證明責任倒置并無二致,二者都是證明責任的特殊分配規則,具有相似的法律效果,都是力圖通過制度設計將證明責任分配給持有侵權證據的一方當事人,加重其證明責任。⑤本文認為,該觀點不符合相關制度應有內涵。就證明責任而言,其主要包括提出證據責任與說服責任兩方面的內容。其中,“提出證據的責任”是指當事人有向法庭提出證據,使裁判者對其主張的事實是否存在加以審理的義務;“說服責任”則是指當事人承擔說服裁判者使之相信其所主張之事實真實存在,并在事實真偽不明時承擔敗訴風險的責任。證據披露的核心內涵在于提出證據義務轉至不負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而提出證據義務的轉移并不等同于證明責任的轉移。從實質上看,提出證據義務的轉移,僅為證明責任中“提出證據責任”的轉移,權利人的“說服責任”并未隨之轉移,專利權人的證明責任并未發生動搖。具體而言,當法律依據制造方法侵權糾紛證據產生的特性,決定將證據披露義務負擔于證據持有人時,權利人雖可以要求侵權人或其他證據持有人提供其所掌握的證據材料,但權利人依靠證據披露制度所獲得的證據仍屬于本證,負擔提出證據義務的一方當事人盡力提供己方所掌握的證據后,其舉證義務便隨之完成。此時,當案件事實仍處于真偽不明時,權利人需為此承擔敗訴責任,負擔提出證據義務的一方當事人并不承擔不利后果,即敗訴風險與提出證據責任并不必然一致。
如上所述,就非新產品制造方法侵權案件中權利人舉證負擔的減輕而言,合理適用證據披露制度應為首選方案。該制度的適用,還有三個方面的問題需要探討。
負有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處于案件事實經過之外,且不具有訴訟所必要之資訊,不能自行解明事案。[14](P547)但這并不意味著,在產品制造方法侵權案件中,專利權人可以在無任何證據證明其制造方法遭受侵犯的前提下申請證據披露。筆者認為,在專利權人申請證據披露之前,其應證明專利權的存在、損害的發生、過錯的存在等事實要件,以初步證明被告存在侵權的可能性。同時,證據披露以被訴侵權人持有相關證據為假設前提。因此,專利權人申請證據披露,不負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是否擁有相關證據或易于取得相關證據亦為關鍵。參考TRIPS協定第43條第1款規定⑥,權利人應當向法院提供證據證明,與實現其主張相關聯的證據在對方當事人的控制之下。同時,在當事人提供相關證據之后,法官要依自由心證原則,根據相關法律規定、行業慣例與日常生活經驗以及所申請披露的證據形式、名稱、性質、形成時間等,綜合判斷被訴侵權人是否持有或應當持有權利人申請披露的證據。[15](P80)比如,我國相關稅收政策僅對一般納稅人有“能夠按照國家統一的會計制度規定設置賬簿”的要求,如此,法院便不能強制要求小規模納稅人提供健全的賬簿及準確的稅務資料,更不能僅僅因為被訴侵權人不能提供健全的賬簿資料而對其科以訴訟上的不利后果。此外,為防止證據披露制度被濫用,法院應審查被訴侵權人持有而不愿意披露的證據是否為認定案件事實的關鍵證據,該證據是否具有不可替代性,即如缺少該證據,待證事實是否會處于真偽不明狀態。
當權利人提交證據足以證明被訴侵權人存在侵權的可能性且能夠支持其權利主張的關鍵證據處于相對方的控制之下時,可以申請被訴侵權人披露其所持有的相關證據,法院在確保秘密信息受到保護的前提下,應當責令被訴侵權人出示上述證據。同時,在民事訴訟案件審理過程中,法院作為一個中立的裁判者,不能具有傾向性。因此,在權利人未主張證據披露時,法院不應對證據披露問題進行主動釋明,更不能為了查明案件事實而主動適用證據披露制度。
在法院責令被訴侵權人披露相關證據材料后,若被訴侵權人拒絕履行證據披露義務,該拒絕披露的行為既阻礙了負有證明責任當事人對待證事實的證明,也妨礙了法院發現案件事實。此種行為的非正義性無需贅言。如何對該種行為予以制裁,從而避免證據披露制度成為一紙空文,維護法律制度的正當性和權威性,顯得尤為重要。對此,引入證明妨礙制度不失為一種有效方案。
證明妨礙又稱舉證妨礙、證明受阻,依畢玉謙教授的觀點:“所謂證明妨害(礙)乃指不負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基于故意或過失,以作為或不作為,妨害負證明責任的當事人之證明使得其對要證事實之證明陷于不能,該妨害證明之人將被課以一定的不利益之法理?!保?6](P1)對于究竟給妨礙人課以何種不利后果,在實務中,各國和地區的做法并不一致。
依筆者之見,我們可以借鑒《美國聯邦民事訴訟規則》第37條第2款(2)項(A)規定⑦,當證據披露義務人無正當理由拒不披露證據時,根據權利人的申請,法院可以推定權利人申請披露的證據擬證明的案件事實為真實,以督促證據披露義務人履行義務,防止義務人通過拒絕履行義務而獲得有利于己的訴訟結果,從而達到維護實質性公平及誠實信用的目的。
同時,鑒于擬制案件事實為真實的嚴重性結果,為進一步杜絕專利權人隨意申請證據披露的“策略訴訟”,盡最大可能地避免權利人因經驗不足、怠于舉證等原因在對有能力收集到的證據缺乏足夠預判的情形下,不合理地增加另一方當事人的法律負擔,我們應參考《TRIPS協定》第34條第1款(b)項規定⑧的合理精神,對拒絕履行證據披露義務的當事人的制裁設定適當前提,即申請人必須在經合理努力,窮盡法律所賦予的舉證手段,仍未能獲得由對方當事人控制的證據或替代證據后,才能產生申請披露證據擬證明的案件事實為真實的法律后果。義務人拒絕履行證據披露義務的行為,不僅會使權利人在尋找相關替代證據的過程中產生額外費用,而且法院審查相關替代證據也會額外占用司法資源。鑒于前述額外代價皆因證明妨礙行為而產生,因此,義務人應承擔不利后果。
應當強調的是,證明妨礙制度并不涉及證明責任的轉移,與證明責任倒置具有實質性的區別。因為,就推定而言,其是在證據持有人無正當理由拒不履行證據披露義務,且權利人無法獲得替代證據之前提下,推定權利人主張的某項事實成立。從理論上看,推定一方當事人主張的事實成立,僅是對義務人拒絕披露的證據相對應的案件事實的認可,并未涉及“說服責任”的轉移。參考1975年生效的《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301條,其規定:“在民事案件中,除聯邦制定法或者本證據規則有規定外,推定所反對的當事人負有提出證據反駁該推定的負擔。但是,本條規則并未轉移說明負擔,該負擔仍由原先承擔它的當事人負擔?!本唧w而言,在推定權利人主張的某項事實成立的情況下,首先,權利人不用提供證據,如若另一方當事人反對被推定的事實,則其需要履行“提出證據義務”。其后,享受推定利益的權利人可以提出反證進行反駁,然后“提出證據義務”繼續在當事人雙方之間轉移。最終,當法官綜合推定與查明的事實仍不能判斷案件事實真偽時,權利人對此須承擔敗訴責任。
在民事訴訟中,雙方當事人擁有平等的訴訟地位,維持二者間訴訟利益的平衡向來是民訴法目的價值之所在。同時,在方法發明專利侵權訴訟中,原被告雙方往往是商業上的競爭對手。因此,在此類案件中適用證據披露制度時,如何處理好證據披露與保護被訴侵權人技術秘密,以避免因原告過分要求或法院不當措施而導致被訴侵權人技術秘密的泄露,防止被訴侵權人營業上的重大損失或雙方當事人的不正當競爭,便成為比較突出的問題。
依《民事訴訟法》第134條第2款規定,對涉及商業秘密的案件,當事人可以申請不公開審理。但相關技術秘密有可能在質證環節被公開,仍有泄露風險。司法實踐中,為規避此類風險,也有被訴侵權人試圖通過不將相關證據材料提交權利人審查,而交給獨立的鑒定專家組審查的方式,來避免對方當事人接觸其技術秘密。對于該做法,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在訴訟過程中,法院未經開庭質證便采信相關證據作為判決依據,是對另一方當事人正當訴訟利益的侵犯,違反了《民事訴訟法》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關于證據應當經過質證方能作為認定案件事實依據的規定,這將導致法院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錯誤。[17](P9)
從實際情況來看,若要履行證據披露義務,被訴侵權人披露其技術秘密幾乎不可避免。為顧及被訴侵權人技術秘密等合法權益,法院在適用證據披露制度時,應嚴格遵循該制度的適用條件,即嚴格審查權利人是否已初步證明被告存在侵權的可能性,且能夠支持其權利主張的證據處于相對方的控制之下。同時,我們還應對披露內容的范圍進行嚴格把控,即根據制造方法專利侵權判定中的全面覆蓋原則,法院不能要求被訴侵權人一次性地將其產品制造方法和盤托出,而應考慮具體訴訟請求,將被訴侵權人必須披露的證據限定在必要范圍內,由外圍一層一層逐步向核心的內容漸次披露[18](P17),直至被訴侵權人能夠證明其制造產品的方法中,至少有一個必要技術特征本質上不同于原告專利方法中的相應技術特征。再者,當案件不公開審理時,法院除了排除與案件不相關的公眾參與旁聽外,亦應對參與質證的各方人員進行必要限制,只允許當事人及當事人聘請的專家證人、律師等必要的人員參與質證。同時,法院應當對參與質證的各方人員科以保密命令,要求相關人員不能有就庭審所掌握的對方提供的質證信息進行披露、擴散和使用等未經授權的行為,否則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注釋:
①例如,在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的(2013)皖民三終字第00074號民事判決中,上訴人稱:方法發明專利不同于產品發明專利,無法通過產品比對的方式予以確定。茶酒生產有一個較長的周期過程,權利人不可能進入大別山公司生產車間長期觀察、取證。同樣,在北京知識產權法院(2015)京知民初字第7號民事判決中,法院認為,在非新產品方法發明專利侵權中,一味強調應由原告舉證證明被告使用的方法落入原告專利方法的保護范圍,并在原告盡其所能但無法提供直接證據時令其敗訴,則不僅可能導致最終裁判結果與客觀事實南轅北轍,也會導致方法發明專利權的保護難以落到實處。
②《專利法》第67條第1款:為了制止專利侵權行為,在證據可能滅失或者以后難以取得的情況下,專利權人或者利害關系人可以在起訴前向人民法院申請保全證據。
③相關觀點參見:魏偉《知識產權侵權訴訟中證明責任的分配——兼論商業秘密侵權訴訟中證明責任的分配規則》(《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9期);盧山《論方法專利侵權訴訟中舉證責任分配》(《電子知識產權》2005年第2期);楊建成、黎熾森等《知識產權民事訴訟中舉證責任的分配》(《人民司法》2007年第5期);王敏《非新產品方法專利侵權糾紛中的事實推定》(《人民司法》2015年第6期)。
④《商標法》第63條第2款:人民法院為確定賠償數額,在權利人已經盡力舉證,而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主要由侵權人掌握的情況下,可以責令侵權人提供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侵權人不提供或者提供虛假的賬簿、資料的,人民法院可以參考權利人的主張和提供的證據判定賠償數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7條:在權利人已經提供侵權人所獲利益的初步證據,而與專利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主要由侵權人掌握的情況下,人民法院可以責令侵權人提供該賬簿、資料;侵權人無正當理由拒不提供或者提供虛假的賬簿、資料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權利人的主張和提供的證據認定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得的利益。
⑤相關觀點參見:袁秀挺《我國知識產權法定賠償適用之問題及破解》(《同濟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劉小鵬 《從新百倫案看我國商標侵權賠償原則的司法適用》(《知識產權》2015年第10期);宋建寶《舉證妨礙制度在專利侵權案件中的具體適用》(《人民司法》2015年第1期)。
⑥參考TRIPS協定第43條第1款之規定,若權利人提交的、其能夠合理獲取的證據足以支持其主張,并向法院指明了與實現其主張相關聯的、由對方當事人控制的證據,那么,法院在確保秘密信息受到保護的前提下,便應當責令被訴侵權人出示上述證據。
⑦《美國聯邦民事訴訟規則》第37條第2款(2)項(A):對不服從法院證據開示命令的,根據對方當事人申請,法院可以認定當事人所主張的事實為真實,而不必經過法官和陪審團面前的證明。
⑧TRIPS協定第34條第1款(b)項:至少在下列情況之一中,如無相反證據,則未經專利所有人許可而制造的任何相同產品,均應視為使用該專利方法而獲得:如果該相同產品極似使用該專利方法所制造,而專利所有人經合理努力仍未能確定其確實使用了該專利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