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瓶裝新酒楊柳翻新枝

蘇景濤

在當前整個中國戲曲界，高度重視新創劇目的打造，尤其是那些緊跟政治形勢、宣傳最新政策、頌揚英模人物、謳歌時代風尚的新編現代戲曲作品或者那些借古諷今、借古喻今、借古警今且具有當代意識、當代觀念、當代價值的新編歷史戲曲作品。比如，黨和國家加大反腐力度之時，全國戲曲界能夠同時推出幾千部反腐倡廉的新編現代戲或者新編歷史戲；黨和國家大力推行精準扶貧政策時，全國戲曲界又能同時推出幾千部反映精準扶貧的新編現代戲；最近，黨和國家加大了掃黑除惡的力度，預測全國戲曲界又該同時推出幾千部反映掃黑除惡的新編現代戲或者新編歷史戲了。不是說這類劇目不能打造，而是不能盲目跟風，不顧劇種特色、劇團演員陣容，違反藝術創作規律，結果是勞民傷財，花了那么多資金，卻演不了幾場，演不了多久，觀眾不愿看，演員不愿演，造成了極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的浪費。

我們洛陽曲劇院演藝有限公司，作為河南曲劇藝術極其重要的極具代表性的院團，是小調曲子和馬（琪）派藝術的陣地，在幾十年的發展中，排演了一大批優秀的經典劇目，比如：《寇準背靴》、《洛陽令》、《趙氏孤兒》、《啞女告狀》《宋世杰告狀》《劉秀還鄉》等。近些年來，我們在打造新編曲劇現代戲和新編曲劇歷史戲的同時，特別重視對經典保留劇目的重新打造和對失傳的經典劇目的復排工作。為此，經過幾度論證，經過深入人民中調查問卷，我們決定復排觀眾呼聲最高的思想性與藝術性俱佳的失傳多年的馬（琪）派代表作《趙氏孤兒》。

對于 《趙氏孤兒》，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中國戲曲極具代表性的傳統劇目、大悲劇。源自于紀君祥的元雜劇，被全國多個劇種所改編傳唱，影響深遠。這部戲，表現了程嬰等人偉大的、舍生取義的犧牲精神和忠義精神！因此，深受觀眾的喜愛。

此次復排曲劇《趙氏孤兒》，可以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們的河南曲劇泰斗、馬派創始人馬騏先生，根據京劇移植的同名版本，已被奉為經典，為我們樹立的一個標高；還有豫劇李樹建先生的版本《程嬰救孤》，已走出國門，唱響世界，影響深遠。同時，還有同類題材的電影和話劇的推出。可以說，此時復排此劇倍感壓力！領導要求，這部戲的定位雖然是復排，但并不是簡單地、草草地推上舞臺。而是要打造別人有咱也有，別人沒有的咱也有，而且一定要跟別人不一樣的《趙氏孤兒》。 所以，怎么樣“老瓶兒裝新酒、楊柳翻新枝”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一、用現代視角解讀英雄、解讀程嬰

受幾千年儒家思想的影響，古代的編劇在創作類似題材的時候，會潛移默化的把儒家思想體現在戲曲創作中，大都以“忠、孝、節、義”為其所反映內容的基本格調。所以，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程嬰就是一個偉大的人、大英雄！只有偉大的人才能做出偉大的事，只有英雄才能做英雄該做的事兒！其實，哪有那么多偉大的英雄！類似題材里的英雄，成就的條件已有一個，那就是：抵抗重大災難性事件的能力！但是，就本劇中誰能說仆鳳、韓厥、程妻、公孫杵臼，包括還不會說話就被摔死的金歌，哪一個不是英雄！沒有生來的英雄，事件造英雄，時勢鑄偉人！程嬰其實和其他人一樣，就是個普通百姓、草澤醫人，只是他所承載的責任和背負的情感多了些！

趙家滿門被屠殺，連剛出生的“孤兒”也要大難臨頭，由于程嬰身份的特殊性，是隨時可以進出宮門的草澤醫人，可能是救孤出宮的最佳人選；由于趙家對程嬰格外垂青，又是七世忠良，救孤出宮，程嬰更是則無旁代。至于怎么樣救孤，程嬰是沒有任何計劃的，而是走一步說一步，韓厥的宮門放孤，妻子的舍孤、公堂的獻孤，公孫的舍命，仆鳳的謾罵等等，有任何一個環節出現披露，救孤就不會成功。程嬰如果不去試探性的討打，就不知道魏絳是忠是奸？他也不會說出在心里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就不會得到公主的原諒。那么，最后的大報仇也就不一定能成功。所幸的是程嬰依靠自己的智慧和抗壓能力，使每一步都成功了，但每成功一次都有鮮活的生命在他面前失去，正是這一次次的失去，使他所承載的責任和背負的情感一次次加重！這也是程嬰由普通人淬煉、蛻變成英雄的必要過程！

二、在河南曲劇原有的基礎上的延伸

現在的戲曲和以前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尤其是故事的發展節奏和演員的表演節奏，簡潔明快，在最短的時間內告訴你，我是誰，我講了一個什么故事！一但在故事的發展節奏需要停下來時，能帶給觀眾什么樣思考！這就需要在曲劇老版的基礎上做一些進一步的延伸！也就說，當年的經典劇目，放在當年是經典。那么，放在今天，照搬式的復排推出，就不一定是經典了。因為，現在是一個快節奏時代，容不得四平八穩的拖拖沓沓的零零碎碎的故事情節和簡單的說教。所以，必須進戲快，矛盾沖突尖銳，劇情一波三折、扣人心弦，并且要有現代意識。這樣，就必須在經典劇目的基礎上，根據當代觀眾的審美需求進行改動，以求經典劇目的精彩演繹。

著重說明一下第三場的舍子，和第六場的說圖！第三場，在原劇的基礎上做了一個橫向思考性的延伸。程嬰把孤兒裝在藥箱內帶回家后，是不知道怎樣跟妻子說明一切的！更不知道接下來的一步該怎樣走。此時的孤兒，猶如一個燙手的山藥、巨大的災難，這個災難只有接受并勇敢的去承受！程嬰祈求妻子答應舍子保孤、祈求兒子寬恕自己向其“借命”，以及公孫杵臼對程嬰夫妻將來有可能遭受的屈辱等，都運用了大段的道白加背景音樂的方式呈現，這比用唱更有力量。更能曉理動情！更能打動觀眾！母子即將分離，程妻是笑的，這是她給孩子的最后一個笑臉，也是最后再看孩子一眼！在舒緩、平和而又扣人心弦的背景音樂中，沒有語言，只有行動。當意識到自己已兩手空空，孩子被公孫杵臼抱走時，一聲歇斯底里的呼喚，徹底絕望了。中年得子，何等幸事！一下子要接受痛失愛子和一生都要背負罵名的雙重打擊，心理防線徹底擊潰，在程嬰對公孫杵臼抱子離開背影的愧望中，拿剪刀自刎！

第六場，在曲劇原版基礎上，做了一個向前的的延伸。十五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忘掉所有的一切！但對于程嬰來說不然，他所背負的喪妻之痛、舍子之痛、撫孤之苦、是永遠揮之不去的，還有世人十五年的唾罵之冤，白天要“對付”屠岸賈，晚上要“對付”自己，這些磨難壓的他鉤頭簍背。甚至會與他們有心靈上的溝通，幻想自己的兒子，如果活著，也該有十五歲了。經過災難的歷練，和時間的沉淀，程嬰已是“百毒不侵”！但內心深處永遠有個最柔軟的地方，等待尋求答案的人，去點破，去發掘！一個故事、一段回憶，將十五年前一點一滴的細微思緒，和一幕一幕的壯烈場景，似再現般雕刻、描畫！這一場開幕就是十五年前眾位“英雄”臨終的囑托，

程 妻：官人吶.你一定要把撫養孤兒成人長大，好與他趙家報仇雪恨！與咱兒子報仇雪恨吶

韓 厥：程嬰！不要忘記趙家的仇恨哪！不要讓我的血白流啊仆 鳳：程嬰！你個貪圖富貴、背信棄義的無恥小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公 孫：賢弟，愚兄討得美差，先走了一步，這些年真難為你了……【聽到，尋找】

金 歌：哈……【金歌爽朗的笑聲中出】

程 嬰：你是——？

金 歌：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我叫金歌，十五年前，我被人給摔死了，爹，你知道我有多疼嗎！？爹！我疼！我疼啊—【跑下】

其他兄弟劇種是沒有“金歌”這個人物的。他的出場雖說只有兩分鐘、三句話，但他是個環節延伸部分的最大亮點，并且是觀眾一下就能接收的！此時的背景音樂，猶如平靜的湖面下，暗藏著巨大且無數的暗流漩渦！使觀眾、演員、角色達到了高度的三位一體！加上燈光效果的配合，幾乎是一段蒙太奇式的呈現，獨特的表現了程嬰十五年來的無限痛苦，且無處傾訴！這也是在曲劇老版《趙氏孤兒》的基礎上，有所提升的地方，既完整保留了馬派原有的唱腔，又賦予了原有唱腔新的靈魂！

三、強化河南曲劇音樂特色

中國戲曲發展至今各劇種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音樂唱腔。戲曲本身屬于地方文化，有一定的地方音樂特色。曲劇的《趙氏孤兒》又是河南曲劇泰斗馬騏先生的經典之作，里邊所有程嬰的段子，又都是經典唱段，所以，結合領導“完全保留馬派唱腔”的意見，除程嬰外，其他所有人物的唱腔從新寫，但一定用老調門！（全劇用了二十個調門，一般曲劇劇目不會超過十五個）

在這里還要特別說一下，為什么很多新編的現代戲和新編的歷史劇或者重新打造的古典戲，觀眾不喜歡看，不喜歡聽。其中，很大的因素就是失去了劇種的音樂唱腔特色和流派藝術的演唱特色。因此，我們必須保留濃郁的曲劇馬派唱腔和小調曲子的老調門。所以，這部精心復排的馬派戲經過新一代演員的精彩演繹，在豫劇李派戲風靡河南唱響全國的大形勢下，同樣也是非常受歡迎的。可以說，我們成功了！

背景音樂方面，除了與唱腔、過門兒高度吻合銜接外，還尋找到了一種獨有的音色，就是將曲劇的伴奏主弦兒，曲胡的碼子下墊上一元硬幣，使其音色稍暗但更硬，聽起來還是曲胡音色，但傳遞出來的情感更遙遠：十五年前——，也可能是兩千多年前！

我認為，一部好的中國戲曲，除了是“角兒”的藝術之外還要具備以下幾個條件：有一個好的故事；有一個乃至幾個形象鮮活的人物；有一兩個深入人心的橋段，再有一兩段得以傳唱的唱腔！河南曲劇，馬派《趙氏孤兒》都具備了！

（作者單位：洛陽曲劇院演藝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