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菊榮 丁怡雯
學校往往如此:做了很多的事,卻不知道怎么講。究其原因,一是做的事雖然多,但沒有經過細細考量,所以,專業成分不足,當然就難以表達;二是事情本身是有專業含量的,但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我們在表達專業思想時,經常采用論文的形式。殊不知,故事也是表達專業思想的重要載體,而且更貼近教師實際。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教師的專業成就主要就是創造教育故事,教師的專業思想大多藏在“事”中。教師如何開發課程、如何設計教學、如何上課、如何反思、如何通過專業化路徑促進學生發展……教師的生活充滿了這些專業故事,把這些故事講出來,與大家分享,是“讓教師成為研究者”的重要內涵。本文以丁怡雯老師的專業故事《跟周博士一起叩問課堂》為例,談談專業故事怎么講。
其一,要有真實的經歷。即要“有料”。如果沒有真實經歷的故事,憑空編造一個出來,那只能是“教育小說”而不是“專業故事”。一個偶然的機會,一位新上崗的教師,與一位大學教授坐在同一個學生小組里觀課;課后,又一對一、面對面地評課。對于一個新教師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專業事件。丁老師正是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成長機會,硬是一稿二稿三稿四稿地改,改出了一個專業故事。也許你會說,我們不會像丁老師一樣,一開始上崗就有機會與專家對話,但我要說,這只是一個例子,專業事件可以發生在平凡的每一天,關鍵是我們有沒有去專業地做、專業地想。
其二,要有明確的專業主題。專業故事與常見的勵志故事不同,專業故事要彰顯專業品質。具體到“這一個故事”來說,彰顯專業品質就是要挖掘故事的專業主題。主題是簡單的,故事是豐富的,故事本身往往會超越主題的規定。但是,專業故事與作為文學作品的小說不一樣,它不能“意識流”,不能“腳踩西瓜皮”,不能“無主題變奏”。同一件事,你把它寫成故事時,可以選擇不同的主題。主題不同,你對事情本身的處理也不同。新教師與周博士一起評課,這個故事可以用來表達周博士的敬業,可以用來說明課堂量表的運用,等等。總之,故事本身是多解的,但專業故事只能也必須聚焦。丁老師講的這個故事最終要表達的主題,是聽評課思維方式的轉化問題。作者主要通過周博士叩問“意義呢”“學生懂得學習任務嗎”“學生提升了嗎”等細節,講述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受到的專業思維方式的熏陶。整個故事,雖然偶有旁枝逸出,但始終明確指向“思維方式”這個專業主題。
其三,要有起伏的情節。專業故事要用情節與細節來說話。主題是專業故事的靈魂,情節與細節是專業故事的血脈。但專業故事一定是對專業生活的選擇性重現,而不是為了說明某個道理進行的虛構。虛構,會讓主題的說服力大打折扣。《跟周博士一起叩問課堂》一文,從作者在與周博士對話“三問”中經歷的思維挑戰,到最后領悟到思維方式的改變,整個過程都是有情節的,雖然情節不是那么夸張地跌宕起伏,但我們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作者的心理變化,或者稱之為“心理情節”。選擇“事實情節”還是“心理情節”作為線索,要由故事本身來決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情節是專業故事的要素之一,情節的推進反映的是專業化認識提升的過程。
其四,要有“如見的細節”。真理在細節中,情感在細節中,趣味也在細節中。故事,總是要有細節的。“如見的細節”,也是專業故事的必然要素。這里的細節,可以是外在的細節,可以是內在的心理細節;可以是環境的烘托,可以是場景的素描,可以是語言,可以是動作。專業故事的細節應該是豐富的,但在這豐富之中一定不能缺少能夠揭示專業主題的細節。《跟周博士一起叩問課堂》一文,語言的細節特別明顯,作者的講述、周博士由表及里的叩問、作者的反思,三者構成一個良好的“細節鏈”,使故事充滿專業味。
其五,要有令人回味的結尾。盡管故事的結尾往往篇幅很短,但我還是要特別說明一下,這是專業故事的要素之一,需要我們給予特別的關注。我們不提倡“大團圓”式的結尾:遇到某個問題,通過一番研究,問題得到解決,收獲良多,皆大歡喜。事實上,正如很多人所說,“專業發展永遠在路上”。如果教育專業問題這么容易得到解決,教育也就不會有如此的復雜性;而沒有如此的復雜性,也就不會有如此的專業性。比如這個故事,從表面上看,作者已經懂得了“思維方式改進”這個道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今后在聽評課時都會用新的思維方式去做了呢?可能,但未必,其間充滿著不確定性。“我忽然感覺自己清晰了許多,但又不免擔心,當遇到新的情境時,我的思維方式會不會重新‘迷航呢……”,這樣的結尾,真實而令人期待,讓我們相信下一個專業故事正在開啟。
專業故事的講述與敘寫,應該成為教師專業發展的重要方式。學會講述專業故事,就是學會過一種專業省思的生活。
以下就是丁怡雯老師所講述的專業故事—
我,上崗第一年的菜鳥,經過一個階段的嘗試,已經學會了“拿著量表”觀課。在經歷了“聽課還要用量表”“用量表評課也不難嘛”的心路歷程之后,在今天的聽評課活動中,按照分工,我被安排到一個小組中,觀察這一組的孩子“理解了學習任務嗎”。從容坐下后,回頭一看,我的后面,竟然坐著華東師范大學課程教學系副主任周文葉博士!也就是說,我跟周博士觀察的是同一組學生。我無端地緊張起來,緊張中又夾雜著一份好奇:周博士與我“看見”的,會有怎樣的不同?接下來的那個午間發生的事,不但滿足了我的好奇,還讓我覺得像中了獎一樣興奮。
緊張,期待……
下課了,回到辦公室,看到QQ頭像在跳動,是李校長的信息:“丁老師,今天你和周教授觀察同一組對吧?中午周教授想和你交流一下,你有中班嗎?”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害怕,害怕自己說不好;第二反應是激動,我這樣的小小后輩竟然有機會和大教授面對面交流!
吃完飯,我在辦公室候命。QQ聲音響起,李校長說讓我去張菊榮校長辦公室,我的心“砰砰砰”跳得厲害。我原以為就我和周博士兩個人談,誰知,張校長也跟著進來了,我故作淡定地迎接著這次特別的交流。
周博士直截了當,笑著問:“聽了這堂課有什么感受?”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幸虧有觀察記錄表!我看著它,決定按學習任務的順序一個一個說。
對于聽課者而言,聽了,記了,但如果沒有對話,那么收獲就會很有限。而這次,偶然的機會,能與專家面對面,我會有怎樣的尷尬與收獲呢?
“意義呢?”
“李老師提出的第一個學習任務,是放聲朗讀2~4自然段,用橫線畫出恐龍的名稱,用波浪線畫出描寫它們的句子。我看到這組中有一位學生是直接畫的,其他幾位學生都是先讀再畫。李老師看到了,提醒這位孩子要先讀再畫,學生很快改變了學習方式。”
周博士專心傾聽、點頭,然后問:“完成這個任務,到底是邊讀邊畫好,還是先讀再畫好?”我脫口而出:“先讀再畫好。”因為我清楚地記得自己上公開課時,讓孩子邊讀邊畫,李校長建議我一年級的孩子適合先讀再畫。這是一堂三年級的課,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套上去用了。
周博士追問:“好,那么,這個學習任務的意義是什么呢?”“意義?”我可沒有想過啊。我心里一頓,是回答有意義好,還是無意義好?我很難抉擇。
周博士這一問,使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大學時期。記得教育心理學老師說過:奧蘇貝爾提倡有意義的學習,有意義的學習包括有意義的接受學習和有意義的發現學習。是啊,現在就有這樣一個例子擺在我面前,教師設計的學習任務如果沒有意義,孩子的學習就會低效或無效。想想自己平時無論是聽別人的課還是自己上課,都沒有深入思考,大多人云亦云。記得這個環節在磨課時從未有老師否定過,我也就隨波逐流,未曾追問它是否有意義。此時面對周博士的問題,我眉頭緊皺,猶豫不決,拼命在想該如何回答才好。突然,我的腦子一轉,回想起來,課前周博士問孩子們:“你們之前學過這篇課文嗎?”看來,她是做足了“功課”再聽課的。于是我回答:“是呀,在第一課時,老師就已經教了生字,學生也已經能讀通課文,所以這個學習任務在第一課時就可以完成,安排在第二課時完成有什么意義呢?”周博士對我的回答并未直接作出回應。也許,在她看來,思考本身比答案更重要。
學生理解學習任務嗎?
“第二個學習任務,是用一個詞概括每種恐龍的特點并合作完成表格。我們這組的學生在完成這個任務時直接畫課文中的詞。”周博士微笑著問我:“學生是不是真正理解什么叫概括?老師應不應該先和孩子們講清什么是概括?”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周博士提出的問題不正切合了今天的主題:學生理解他的學習任務嗎?我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佩服。
周博士的話提醒了我,學生如果不理解題意,就很難達成學習目標。這節課,如果教師不講清什么是概括、怎樣進行概括,孩子們就只能停留在找課文中的原詞這一層次,以后再遇到概括類的題目還是不會做。想想自己平時在設計學習任務時,常會以成人的視角替代學生的視角;學生不理解學習任務,也就很難做到舉一反三、融會貫通。
我迫不及待地繼續向周博士描述,期待她聽后給我更多的點撥,啟發我更深入地思考。
“這組學生在填梁龍和劍龍的特點時,出現了爭議,最后聽了成績好的同學的意見。”周博士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李老師并未告訴學生在小組合作學習中產生分歧時應該怎么做。新課標提倡自主、合作、探究的學習方式。在課上,小組合作學習用得好會事半功倍,用不好就會事倍功半。”是啊,這一點,我怎么又沒想到啊?新課標我讀了好幾遍,可真運用起來又不會了。
通過與周博士的對話,我真切地體會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重要;突然覺得當老師真偉大,學生在老師的引導下一旦掌握了學習方法,就會變得越來越聰明。
“學生提升了嗎?”
“第四個學習任務是讓學生當小小講解員,分為達標要求和亮星要求。我們這組的學生并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完成練習任務,當別的孩子在臺上表演時,他們還在下面交流、練習。”我自信滿滿地說:“李老師只關注到了臺上的孩子,并沒有關注到臺下的孩子。”
這次,周博士點頭示意,并低頭在紙上記下了什么。
當我沾沾自喜時,周博士卻嚴肅地問我:“通過這節課的學習,你覺得學生有進步、有提升嗎?”這一問題讓我不知所措。我粗淺地認為,學生上臺表演這樣的形式很有趣,可以活躍課堂氣氛。
“會表演的學生不學這篇課文也會表演,不會表演的學生上了這節課還是不會表演,只能觀演。學生有什么地方進步了嗎?”周博士的話又讓我陷入了沉思。以前聽課,我們主要看教師在說些什么,主要看“好的回答”,教師能順利完成預設就很不錯了,我真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學生上與沒上這節課有什么不一樣?看來以后我還得多從學生角度考慮問題啊。
思維方式?
張校長一直在旁邊認真地傾聽周博士和我的交流,沒插過一句話。在我們的談話快結束時,他突然問我:“在剛才與周博士的對話中,你有什么收獲?”收獲?很多啊,我話至嘴邊,卻又一下子不知該怎么回答。
張校長笑笑說:“你的收獲一定很多,我想,你要特別琢磨一下‘思維方式的問題,周博士的提問,對于你改進思維方式有什么啟發?”
“這樣吧”,張校長給我布置了一個作業,“趁熱打鐵,回去后動筆寫一寫,把剛才的過程寫下來。”哎,我剛才只顧著一個勁兒地回答周博士的連連追問,校長說的思維方式問題,我完全沒有注意和細想,頓時一臉茫然。
張校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繼續進行點撥:以前我們不用“量表”觀課,現在用上了;以前我們坐在后面聽課,現在坐在學生中間了;以前我們只說“印象”,只說自己“看到了什么”,現在開始追尋“意義”了……這些,都是思維方式的變化。你與周博士互動的過程,其實也是在不斷改善思維方式的過程……
聽張校長這么一說,回味剛剛與周博士對話的前前后后,再回想這次參與課堂觀察的全過程,我若有所悟。作為新手,在專業發展的道路上,我還會遇到很多未知的問題,不斷改善思維方式,會不會像一束光,照亮我的前方?我忽然感覺自己清晰了許多,但又不免擔心,當遇到新的情境時,我的思維方式會不會重新“迷航”呢……
注釋:
① 本文由兩位作者共同完成,前面一部分是張菊榮校長對如何講好專業故事的理性思考,后面一部分是丁怡雯老師執筆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