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 劉云波 魏易
[關鍵詞]國家示范性高職? 錄取分數? 雙重差分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19)07-0057-06
2006年,教育部和財政部聯合啟動了國家示范性高等職業院校建設項目。該項目旨在通過建設使得示范院校在辦學實力、教學質量和輻射能力等方面有較大提高,推進高職院校人才培養模式的改革,引領全國高職院校的改革與發展方向。項目分兩期進行,第一期從2006年開始分三批重點支持建設100所示范高職院校,第二期從2010年起同樣分三批重點建設100所骨干高職院校。2006—2014年,中央財政投入47.23億元,引領帶動地方財政和行業企業投入超過100億元,公共財政投入巨額資金保障了項目的順利進行。
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建設計劃作為職業教育領域一項里程碑式的改革舉措,對我國高等職業教育的發展影響深遠。但是,學術界對該項目實施效果的研究并不充分,已有的文獻主要聚焦于項目在申請建設時期所暴露出的問題等。例如,賀武華指出示范和骨干高職在遴選與評審中明顯呈現“重評審、輕建設”問題,其實質上是爭奪政策資源的過程。金鑫和王蓉的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她們通過實證分析發現,第一期的示范建設并未有效提升示范院校的校企合作水平,并且示范學校的各項指標在申請階段和驗收階段有所上升,而在獲得示范資格和通過驗收后有所下降,其實質仍在于獲得和保持“示范”資格的環節。限于數據的可得性,目前還未有從學生質量的角度評估示范性高職建設影響的研究。而學生的質量,尤其是生源質量才是一所學校發展的根基。筆者將高考錄取分數作為高職生源質量的主要衡量指標,基于2008—2011年全國高職高專院校錄取的學生高考分數數據,分析示范高職院校建設工程對院校生源質量造成的影響,以豐富示范高職院校建設效果評估的實證研究,并為當下的職業教育政策制定與決策提供參考。
本文研究的具體問題如下:項目建設對示范高職院校的生源質量有何影響?與普通學校(即非示范學校)相比,二者之間的生源質量差距呈現怎樣的變化趨勢,是在擴大還是縮???不同批次示范高職院校的招生質量是否有所不同?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選取
本研究數據一部分來自2008—2011年全國普通高校分專業招生錄取分數線數據,包含學生進入的學校、生源地、高考分數、文理科等個人信息;一部分來自全國高等職業院校人才培養工作狀態數據采集平臺中2008年的數據,提供了高校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學校類別、辦學主體、所在地區以及師生規模等。匯總后,2008年高職院校的樣本個數為1139所,2009年為1177所,2010年為1215所,2011年為1175所。其中,各批次示范校建設情況如表1所示。

因變量用各高職院校每年在各省所錄取學生的平均高考分數來衡量高職院校的招生質量。由于各省的高考試卷不同、總分不同、不同年份的試題難易程度不同,本研究在模型中加入省份與年份的固定效應,以控制由于省份和年份不同所導致的高考分數差異。同時,本研究還使用了錄取學生的高考平均分數排名,更好地體現學生質量的相對變化。
自變量為學校是否為示范、骨干高職,以及為第幾批次的示范、骨干高職。由于數據缺失,本研究僅包含97所示范高職、98所骨干高職,以及近1000所普通高職。
(二)雙重差分模型與固定效應模型
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模型(DID)和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示范性高職建設計劃這一政策對學校招生質量的影響。雙重差分模型對政策實施效應的估計采用“政策實施后示范骨干高職與一般高職學生質量的差異”減去“政策實施前示范、骨干高職與一般高職學生質量的差異”,也可以理解為“示范、骨干高職在政策實施前后學生質量的差異”減去“非示范、骨干高職在政策實施前后學生質量的差異”。這一估計方法既控制了示范、骨干高職院校與非示范、骨干高職院校間原本的差異,又控制了在政策實施過程中隨著時間變化,除政策之外的其他因素可能對所有高職院校都會產生相同影響的差異,從而對示范、骨干高職建設政策的效應進行更為精確的估計。本文模型不僅對后一差異采用年份固定效應模型加以控制,而且加入省份的固定效應。省份固定效應可控制各省間不同的、會對省內高校產生同樣影響的因素,以求對政策效應的估計更為精準。
考慮高職院校之間原本存在的差異,加入高校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學校類別、辦學主體、所處地區、學校面積、年收入、年支出、建校年數和專任教師數。此外,由于招生名額分配,高職院校往往會分配大量名額用于本省招生,導致省內平均學生分數低于省外學生分數。因此,本研究也控制高職院校是否為本省高職。
回歸模型如下:
[Yits=βPi+γTitPi+ΘX+Γ+Ζ+εit]
其中,[Yits]表示學校i在時間t省份s所招學生的平均高考分數;[Tit]表示在時間t學校i是否已經開始進行示范校建設;[Pi]代表學校i是否為示范校;[X]為學校層面的控制變量矩陣;[Γ]為年份固定效應;為省份固定效應。參數[β]估計的是示范高職與普通高職本身的差異;參數[γ]即為我們要估計的示范校政策的實施對招生質量的影響。
為進一步估計不同批次的示范院校建設效果,在模型中加入批次變量,以及批次變量與時間T的交互項。受所得數據的限制,本文只能估計骨干院校第一建設周期的影響。
(一)初步發現
在未考慮省份高考試題、高考總分差異的情況下,經初步統計發現,在2008年,第一批示范高職平均錄取分數比普通高職高出24分,該差異不斷增大,至2011年為38分(具體見表2)。各批次的示范、骨干高職與普通高職的平均錄取分數差異均呈現逐年增加的趨勢(具體見表3)。值得注意的是,示范、骨干高職與普通高職院校的招生質量本身就有差異——2008年,第三批次的示范高職剛開始建設、三個批次的骨干高職均為開始建設,可其招生質量卻高于非示范高職。這表明學校之間存在原始差異,為了對示范、骨干高職的影響做出準確的估計,我們需要加入學校層面的控制變量。


在控制建設批次、學校層面相關變量并加入年份和省份固定效應之后回歸發現,示范校、骨干校建設對所錄取學生的生源質量有顯著的影響。如60頁表4所示,進行示范校、骨干校建設后,示范、骨干高職院校所錄取的學生平均高考分數提高了4.091分。其中,錄取的文科學生平均高考分數提高較多,為6.148分;所錄取的理科學生平均高考分數提高相對低一點,為3.145分。若將錄取平均分排名作為因變量,結果表明示范校錄取的文科學生平均分排名高于一般高職學校11名,錄取的理科學生平均分排名高于一般高職院校5名。但是,對于理科學生錄取而言,示范校、骨干校建設的影響并不顯著。

(二)示范校、骨干校建設對生源質量的長期影響
隨著示范校、骨干校建設時間的推移,學生質量的變化如何呢?筆者在模型中加入不同建設周期與是否開始示范校、骨干校建設的交互項,即可看出影響效用的時間變化趨勢。
回歸結果(具體見表5)表明,隨著建設周期的推進,示范校建設對錄取學生質量的影響逐漸增加。在示范校建設的第一年,與普通高職院校相比,示范校錄取學生的平均分數要高出7.546分,而在第二年,其影響增加為9.640分,第三年為13.968分,第四年為18.144分,第五年更高,為24分。由于骨干校于2010年剛開始建設,因此在第一年建設的2011年,其影響還不明顯;相比而言,示范校建設對生源質量的影響則相對較大。對于所錄取的文科學生,在開始示范校建設的第五年,與普通高職院校相比,所錄取的學生平均分甚至高出超過30分,而錄取平均分排名要高出57名。

更進一步,加入不同批次的示范校與年份的交互項,以此來估計不同批次的示范、骨干校在不同建設周期的影響。由于數據年份有限,研究以2008年為基年,只考慮第一批次的骨干校在第一個建設周期結束后的表現。
回歸結果①發現,第一批示范校(開始于2006年),在第三個建設周期,以及示范校建設結束之后,學生質量持續提高;第二批示范校(開始于2007年),在第二、三個建設周期,以及示范校建設結束之后,招生質量也持續提高,但不如第一批示范校的改變明顯;第三批示范校(開始于2008年),其學生質量提高的程度也很明顯,只有骨干校效果并不顯著。此外,骨干校在2008—2011年所錄取學生的高考平均分數并未有顯著性差異。這表明,評為骨干校但并未開始骨干校建設,對學校錄取的生源質量并無顯著性的影響,除了第一批次和第二批次的骨干校所招的理科學生質量在2010—2011年度有所提高。這進一步驗證了前文的結論。
本研究發現,示范校、骨干校建設對所錄取學生的生源質量有顯著的影響。首先,與一般高職院校相比,整體上進入示范校、骨干校建設計劃的高職院校所錄取的生源質量按照高考成績衡量有了顯著提高。其次,最早被評為示范校的高職院校生源質量提高越大,也即越早進入國家示范建設序列的學校,所錄取的學生質量越高。此外,本研究進一步估計了隨著建設周期的推進,示范校、骨干校建設的影響。結果表明,隨著建設周期的推進,示范校建設對錄取學生質量的影響逐漸增加。在示范校建設周期結束之后,這種作用依然存在,示范校的生源質量持續提高。
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建設對學校招生質量的影響可能存在兩種途徑。一種是信號機制。由于高職院校一直缺乏較為有效的區分辦學質量的信息,而進入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建設則意味著在全國1200多所高職院校中進入前15%,成為高職院校中的“211”名校,是一種高質量辦學的象征,為學校創造了無法估量的品牌“聲譽”價值。這種質量的象征會起到信號的作用,使學生在報考高職院校的時候,更優先選擇示范校,從而使這些高職院校的生源質量有所提高。國內外的高校入學選擇理論都表明,大學的聲譽是學生報考時普遍關注的因素。另一種是建設效應,示范校建設帶來的巨額資金投入和各種資源,客觀上改善了辦學條件,推動了課程和教學改革,提升了人才培養質量。這種建設作用可以創造出較高的聲譽和知名度,吸引優質生源報考。
無論是上述的信號作用還是建設效應,都被評為示范校、骨干校的高職院校吸收到高分的學生;反過來,優質生源又推動了示范高職院校辦學質量的進一步提升,逐步形成了一種良性循環。隨著示范校建設批次的推移,其對生源質量的影響效用由強轉弱,并且減弱的趨勢加快。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是優勢生源的數量總是有限的,批次靠前的示范校早占據了高考招生市場的優勢地位,后來者相比而言處于劣勢;二是相比批次靠前的改革先鋒,批次靠后的示范校有前者的成功經驗可供模仿學習,其在人才培養模式方面進行深入改革和再創新的動力稍顯不足,示范校建設的信號作用和建設效應不可避免地遞減。
從本研究的結論中可以看出,示范校建設對高職院校的發展有顯著的良性作用。其帶來的大量資金促進了學校的建設,基于該項目所提供的信號效應以及建設效應,示范校、骨干校的生源質量顯著提高。但與此同時,需要考慮示范高職院校對普通高職院??赡軒淼挠绊憽R环矫妫胀ǜ呗氃盒?赡苣7聦W習示范高職院校的成功經驗,從而提高自身的辦學質量;另一方面,示范校招收了越來越多的優質生源,由于其原本就處于優勢地位,又得益于示范校建設項目的效應,在取得其他方面的建設資金時,也會相應地擠占普通高職院校的資源。這一過程隨著時間不斷循環和強化,便使得示范校和普通學校之間的差距逐步拉大。普通高職院??赡苌促|量會進一步惡化,資源獲得情況也進一步變差。這就會導致高職院校之間的發展分化,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如何在長期內保持改革實驗項目的政策“初衷”不走樣,值得政策制定者和學界在未來共同探討和研究。
對此,筆者建議采取以下措施來促進高職教育的發展:一是在制度設計上推動高職院校間的互動合作,以分享示范校的改革成效,切實發揮并擴大示范校對周邊普通高職院校的輻射效應。擴大示范校在建設時期與中西部院校對口幫扶的成果,增加“結對子”院校的地區范圍和數量,考慮到地理交通距離對院校合作和交流中的影響,重點建設本區域內示范院校與新建、民辦等發展較弱的院校之間的互助合作。在政府層面,不妨以區域內高職院校的整體發展水平作為高職教育發展的一個績效因素;在院校層面,以其他普通學校所獲得的外溢效果作為示范院校社會貢獻的一個方面,引導和激勵高職院校間建立常態化、深層次的交流合作機制。
二是在分配類似的高職專項資金時,尤其是“扶優型”的項目時,有必要打破優勢院校的壟斷地位,防止院校間的分化加劇。示范校建設對生源質量有顯著的長期影響,并且隨著這一反饋系統的不斷循環,國家級示范校的優勢地位不斷鞏固,造成院校發展的不平衡和分層。從長期來看,對整體高職院校的發展并不利。因此,有必要在今后的專項資金分配時,考慮到項目的建設效應,結合發展潛力等因素實現示范校建設對象的流動性,定期重新評定項目的支持重點,鼓勵已經發展相對很好的高職院校降低對專項資金的依賴程度,從而抽出專項資金去支持需要更多支持的高職院校。在進行“扶優型”項目的同時,也要考慮“扶弱型”項目,支持弱勢高職院校的發展。
三是在高職領域實施“管、辦、評”分離的政策,建立多主體參與的科學、有效的高職教育質量評價體系。示范校建設對生源質量的信號作用,建立在政府主導的財政專項政策基礎上。示范校建設項目是政府積極介入高職教育、樹立發展“典范”并指引未來方向的重大嘗試。在這一項目的基礎上,有必要引入第三方組織的力量,利用市場機制的優勢引導和完善政策設計或實施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激勵扭曲和偏差,避免出現單方面的“政策失靈”。因此,有必要整合社會各界的力量,對高職教育質量進行多主體參與的客觀、獨立、嚴謹的評估,形成多方評價體制,價值取向多元化,鼓勵高職院校因地制宜,辦出自身特色,實現錯位發展。
此外,本研究還有兩點局限:首先,各地可能在示范校建設前后出臺不同的職業教育政策和法規,對示范校和普通學校產生了不同的影響,使得雙重差分的估計結果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其次,示范校對普通學校產生一定的示范和引領作用,可能促進了普通學校教學質量的提升,使得示范校建設對生源質量的影響作用被低估。但是,這并不影響回歸結果所呈現的總體趨勢。
[注釋]
① 受篇幅所限,表格省略,感興趣的讀者可向作者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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