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錦
摘 要:“詩言志”作為我國詩學中的一個重要理論綱領,歷來都是學者們研究的重要問題之一。在我國古代文論中“言志”與情感是一個相矛盾的命題,但從“志”的本源出發來討論“詩言志”命題時,不難發現“詩言志”與情感呈現出共生共存的特點。因此,不能脫離情感孤立地解讀“詩言志”的內涵,也不能忽視情感在“言志”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詩言志 情感 聯系
朱自清先生在《詩言志辨》中稱“‘詩言志是開山的綱領”,然而“志”與 “情”的關系一直都是一個頗具爭議的話題。如果從中國文論史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可以發現古人并未割裂詩言志與“情感”,而是指出了“詩言志”與情感之間的復雜聯系,以及二者對中國文學、文論的發展的重要影響。
一
詩歌作為中國古典文學中最杰出的一種文學形式,“詩言志”最早出自《尚書·堯典》,從字面意思上來理解“詩言志”,我們可以說詩歌是言說“志”的,或者可以說詩歌的內核是“志”,而“志”的內涵向來都是備受爭議的。朱自清先生認為時詩歌是用以言說政教的,他以春秋戰國時期的詩歌為例,來佐證詩歌承載“道”的功能。然而詩歌作為一種抒情的文學形式,將“志”定義為政教是片面的,情感在“詩言志”中的作用是不能忽視的。從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文化特征證實了詩樂不分家。《樂記》中記載:“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聲相應,故生變。變為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樂在《樂記》中是音樂和舞蹈相結合的總稱,有時還包括詩歌在內。上古時期未有文學審美意義層面上的詩歌,早期的詩是孕育在歌謠當中的,慢慢才從歌謠中分離出來。但是,詩仍具有歌謠的特點。在詩、樂、舞中,樂居于核心的位置,歌曲的起因產生于人心,而人心的萌動則在于外在事物對其的觸動,這樣的觸動進而表現為聲音,不同聲音相互應和而有不同的變化。歌孕育了詩,詩的性質在很大程度上由歌來限定,歌來源于心且具有表情達意的功能,由此詩也就具有同樣的特點。
“詩言志”最早出自《尚書·堯典》,在敘述中可以發現詩、歌、聲、律是在典禮上是用作合樂的,進而達到“八音克諧”。這里的“八音克諧”應該是某種大型典禮所需的合樂,詩、歌、聲、律是八音的組成要素,是達到和諧的合樂必不可少的。詩、歌出自于人的內心,用不同的旋律將其表現出來,從內心深處出發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情感意志的成分。詩、歌、樂各具有其特殊的表達方式,但共通之處都在于“心”為本源,在上古時期這種大型典禮或者是大型祭祀是群體性的情感抒發,而隨著社會的發展、書寫文字的使用,詩便從歌謠中脫離而出成為了用文字書寫的案頭文學之一。此時,詩也從群體性的情感抒發中脫落,成為了書寫個人懷抱的文學形式。春秋戰國時期,詩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不學《詩》,無以言”,獻詩、賦詩在春秋戰國時期成為了抒發政治抱負或以諷諫的方式來表達個人對國家現狀的看法。從這兩個方面來看,獻詩、賦詩成為了表達個人抱負的方式,個人的情感表達在詩中的比例降低,更為明顯的是,詩已經帶上了政教的色彩。
二
在春秋戰國時期,詩最主要的政教功能是觀風、教化、美刺。在《論語·陽貨》中孔子提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詩的興觀群怨說由此產生,詩的政治功能被放大而情感的成分被縮小。然而詩與樂的回歸內心的特點表明,詩具有表情達意的作用,卻在儒家以情感教化為旨歸的影響下中漸漸隱藏情感,出現了溫柔敦厚說、風教說、物感說等文論觀點,都強調了詩的政教作用。然而《毛詩序》中出現了對志與情關系的論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詩序》的“詩言志”指出志與情之間的聯系,一定程度上展現了我國傳統文學抒情言志的美學內涵。雖然《毛詩序》對志與情有了相關論述,但不難發現志的重要性仍處在情之前。一直以來,志多用來指具有一定倫理道德規范的思想,側重于理性;情則是個人內在的情感、情緒。觸發“志”與“情”的是外在事物,當“志”與“情”產生以后便會回到內心之中,因此返回本心是志與情的共性。這樣的活動過程就不可避免會帶上情感,也就展現了情的地位。二者作為詩歌創作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在外物的刺激之下必須要同時萌發,才符合創作的實際。
《毛詩序》中還提出了“六義說”,并且對其有了解釋。風、雅、頌、賦、比、興是“六義說”的內容,前三者與國家政治息息相關,而賦、比、興是抒情言志的手法。中國的古典文學以抒情取勝,個人主觀的情感必須通過與外物的聯系,來實現客觀化的要求,還要加以特定的想象和理解,運用賦比興的手法進行創作,這樣的文學作品才有感染力。而比興正是實現將情感的客觀化以及把想象、理解融為一體的方式,也成為了表現“言志”和“緣情”的主要方法。在對抒情言志的文學傳統進行研究時,不可避免要回到對詩騷之中。《詩經》重在言志,而《楚辭》則是通過“抒情”以達“言志”的效果,屈原在《離騷》和《九章》中反復述說心中之志,他的“志”不是直截了當地言說,而是通過抽象敘述和抒情得以表現。情感在《楚辭》中是十分突出的,它與《詩經》不同之處在于用“抒情”以“言志”,這種情與志雖未超出了抒發個人政治抱負的范疇,但從詩歌“緣情”的角度上來看,這無疑是一次較大的進步,也說明了屈原對于詩歌“緣情”特點的認識。屈原的《離騷》書寫了個人的生平經歷,通過香草、美人與其他丑惡之物的對比中,突出了自我意識和自我形象,表現了個人品質的高潔以及憂國懷傷的情懷。《詩經》中也有感時傷國之作,更多的是客觀的敘述,作者在詩中隱去了自我身份。《離騷》中憤憤不平、哀怨悲愴之情非常濃烈,在屈原之前未能有人將自我情感直接在詩歌中展現出來。在屈原詩歌創作中沒有儒家“謹言慎行”的顧慮,而是酣暢淋漓地抒發自我情感,個人內在的品質美或精神力量成為了表現“志”的重要方面,也說明了文學作品的核心指向了作者內心世界。在此基礎上,才有了后來的文論家關于情感重要性的多種論述。陸機直接指明了詩歌的核心在于“情”并提出“詩緣情而綺靡”,為后世人思考情與志的關系提供了啟示。
三
自百家爭鳴以來,儒、道呈現出對立的趨勢。孔子提出“興觀群怨”、“思無邪”等文學觀點,“無邪”是“正”既是中和,這要求從思想內容到表達語言都不能過于激烈,應委婉而不能過于直露。《詩大序》在儒家文學觀的影響下提出了六義說。“興”可以激發人的精神之興奮和情感的波動,進而獲得美的享受,同時還能使讀者產生豐富的藝術聯想,這一系列的活動是來自于文學作品獨特的藝術魅力。對于讀者來說,文學作品作為他者的客觀存在,去理解、解讀文學作品時,必然會被作品中展現出來的精神力量感染。若將文學作品中作者的精神力量、理想抱負看作是志,那么就能發現作者情感的蹤跡。
儒家文化強調入世,強調文學與政治之間的關系,注重詩歌的實用功能。《詩三百》為人們的日常生活、人際交往、政治外交等方面提供了許多典范。個人修身要從學習詩開始,國家的外交也要合理運用詩。在春秋戰國時期,《詩三百》是外交的重要方式。以《野有蔓草》為例,原是用來表達男女私情,卻被子大叔賦了出來,來表示對趙孟的歡迎,一句“邂逅相遇,適我愿兮”,成功地促進了兩國邦交。這樣賦詩言志在春秋戰國時期是十分常見。孔子還提出“子不語怪、力、亂、神”,使得中國文化未出現宗教迷狂現象,朝著較為理性的方向發展,文學發揮著反映現實人生、社會秩序、倫理道德等方面的作用,進而影響了中國幾千年來的文學傳統。
在道家哲學中認為最高最美的藝術是不依賴人力而存在的天然的藝術,人為造作出來的藝術不但沒有美的體現,還會妨礙人去體會天然藝術之美。雖然老莊思想贊賞天然的藝術,但對人為的藝術并不是簡單的否定。道家哲學認為心是體認萬物的本源,人如何去感受、體驗自然,進而與自然同趣是人為藝術最高的追求,只有達到了這樣的狀態,才是藝術創作的精義所在。它并未反對文藝的作用,而是要求作者回歸內心并輔助“盡意”的表達,不落入語言的游戲之中。道家思想反對秩序性,主張建立無為而治的社會,回歸到人的本性、回歸到真正至善至德的狀態。這種樸素的思想對中國古代文論也產生了許多影響。道家所說的“自然”并非是西方觀念中客觀存在的自然世界,而是指的是自然而然。老莊思想對中國古典文學中的質樸平淡、自然純真的美學品格有了深遠的影響。儒家思想力圖建構一個合乎規范的社會秩序,將“詩言志”的內涵進行了別樣的補充和改寫,而道家卻表現出對自然的追求、用本心來體驗萬千世界,強調心的作用,儒道兩家對文學持有的不同觀點和態度成為了“詩言志”與情感之間的矛盾思想的根源。
“詩言志”作為中國重要的詩學綱領,其內涵的豐富性是難以一語概括的,隨著儒家思想長期居于古代中國主流思想的地位,影響了中國古典文學的發展,也豐富了“詩言志”的內涵。“詩言志”最早出現在《尚書》之中,從“樂”中追溯“志”與“情”的關系發現,二者是共生共存的狀態,而不是此消彼長的趨勢。從根本上說情感是詩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但從文論發展的過程中發現,“詩言志”雖強調文學作品的政教功能,但是情感是不能從“詩言志”中將其剔除出去的,只有這樣才能讓詩歌保持生命力,實現歷久彌新的目標,促使中國詩歌理論走向成熟。
參考文獻:
[1]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2]朱自清.詩言志辨[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
[3]趙奎英.從儒家語言觀看“文載道”與“詩言志”的歧異[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49(3).
[4]徐定輝.“詩言志”與“詩緣情”辨疑[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27(2).
[5]孫婧.“詩言志”與“詩緣情”矛盾的非矛盾性[J],成都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20(1).
[6]王秀臣.“詩言志”與中國古典詩歌情感理論[J],文學評論,2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