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勾欄的營造與租賃

摘 要：元代勾欄可能是專門建造的專業劇演場所，從設計建造之初就有演劇的目的性。這類勾欄質量較好，建筑較新，應符合專業劇場的各種要求，且多出現于戰火摧毀較為徹底的北方地區重建的新城之中，由地方軍閥或千戶百戶那顏出資統一修建，成為城市娛樂場所的一部分。元代勾欄亦有可能使用前代遺留下來的舊有勾欄，還有可能租用前代官廨場所進行改造。這類勾欄建筑較為破舊，有倒塌的危險，有的符合專業劇場要求，有的不符合專業劇場要求，需要重新搭建戲臺或樂棚，但勝在租金低，對應的“座兒錢”也便宜，平民能負擔得起，普遍分布于戰火未傷及城市基礎建設的南方城市，由坊司統一收取租金運營。

關鍵詞：元代勾欄;劇場;營造;租賃;管理

勾欄的營造與管理往往聯系在一起，因為有利可圖，營造者也往往是管理者，通過收租金的方式轉讓戲班對勾欄的使用權。但宋元時期南北勾欄的營造與管理歸屬似有不同。

元代南方勾欄的營造與管理要從南宋開始說起。南宋臨安的瓦舍勾欄明確屬于官府機構，由殿前司和修內司這兩個官方機構掌管。殿前司是軍事指揮部門，負責統領禁軍;修內司是宮廷內務部門，負責宮室的營建修繕，也編寫各種文藝，召集和訓練民間藝人。《宋史·職官志》對此有進一步解釋：“修內司掌宮城太廟修繕之事。”宋代實行募兵制，即“召集志愿當兵的人，給予餉款，編組成軍隊，使他們經常擔任兵役的一種制度”。南方勾欄的興起一個直接推動因素是募兵制的發展，由受雇傭的士卒修造宅屋并用作軍人嬉游之地，正如《咸淳臨安志》卷十九記載：“故老云：紹興和議后，楊和王為殿前都指揮使，以軍士多西北人，故于諸軍寨左右，營創瓦舍，招集伎樂，以為暇日娛戲之地。其后修內司又于城中建五瓦以處游藝（臨安瓦舍）在城外者多隸殿前司，城中者隸修內司。”《夢粱錄》卷十九記載：“杭城紹興間駐蹕于此，殿嚴楊和王因駐軍多西北人，是以于城內外，創立瓦舍，召集妓樂，以為軍卒暇日娛戲之地。”又有《雞肋編》卷下載：“加之營地宅房廊，作酒肆名太平樓，搬運花石，皆役使軍兵。”因此，臨安的勾欄營造大致出現于1141年金與南宋紹興議和之后，掌管禁軍的殿前司為滿足軍隊“暇日娛戲”之需要，利用軍隊物資和士卒人力在城外軍寨附近修建瓦舍召集伎樂，后修內司在城內也修建瓦舍，設置專門的娛樂場所。這個過程本身就體現出瓦舍勾欄逐步市場化的傾向，雖最初為軍營服務由官方營造，但實際上直接面向臨安城內外平民。胡臻杭在其論文《論南宋臨安勾欄建筑之官式因素》中通過分析歷史材料，認為到了南宋后期，無論是勾欄管理還是藝人管理都有脫離官方管理逐漸市場化的趨勢：“（南宋）瓦舍創建之時，殿前司和修內司憑借自身對于建造和藝人的管理機制，有能力自主操作并完成勾欄的建造和經營事宜……南宋前期，瓦舍勾欄藝人應帶有明顯的官方性。殿前司營創瓦舍時可能會把其管理的鈞容直藝人分派進入其管轄的城外瓦舍演出，以供閑暇之時軍士娛樂之用……到了南宋中后期，應承宮廷演出的藝人都以和雇為主，瓦舍勾欄藝人的官方背景較為薄弱。城外瓦舍勾欄的藝人可能已經由修內司代為管理。而無論城內外，瓦舍勾欄藝人管理均已是比較自由的一種形式，修內司或許只是掌其名籍，以便在宮廷演出需要之時隨時調遣……官方藝人市井化趨勢下……勾欄逐漸由民間團體代為管理經營，而官方只是名義上進行監管的可能性。”

及至南北混一，如上文所述，元代瓦舍勾欄分布地域極廣，黃河與長江中下游地區都有其蹤跡，且主要集中在大都到江浙的運河沿岸城鎮。由于元朝對待南宋并未如當初對待金人那樣趕盡殺絕至屠城的地步，因此南北統一之后南方都城如松江、杭州等地的基礎設施建設并未遭到摧毀。元代南方城市的勾欄大概率沿襲南宋瓦舍勾欄的開設地點與管理方式。而北方城市或經歷戰火的州府，其基礎設施卻是大規模重建的。宋代與明代都有明確的勾欄官辦記錄，如明代南京御勾欄就是由“場局官”專管勾欄事宜，遺憾的是元代卻沒有勾欄營造管理方面的史料，廖奔先生認為這恰恰說明了元代勾欄“大概已經進一步商業化了”。這種解釋略顯籠統模糊，筆者認為具體而言元代勾欄營造管理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性，勾欄是特別設計營造的，由地方軍閥出資營造并管理，通常是新城統一規劃的一部分。連年戰火，加上元代統治者喜好按照計劃規劃營造新的城市，除了大都、上都皆方正且事先規劃好、一次性統一建設之外，其他城市整飭重修時也有類似情況。元遺山《順天府營建記》記載了元初重建順天始末：“今萬戶張侯德剛之起定興也……累功至永定軍節度使、權元帥右都監。興定戊寅五月，以侯留守中都，行元帥府事……歲丁亥，乃移軍順天……時順天為蕪城者，十五年矣……置行幕荒穢中，披荊棘、拾瓦礫，力以營建為事。適衣冠北渡，得大名毛居節正卿。知其材干強敏，足任倚辦，署為幕府計議官，兼領眾役。市陌紆曲者，侯所甚惡，必裁正之。為坊十……為佛宇十五……為道院十一……為神祠四……為酒館二……為樂棚二。”樂棚與酒館、神祠、道院、廟宇等其他建筑并列，可見是具有特殊功用的專業場所。1236年丙申分封之后元代初期至中期各地實際處于“裂土分民”的局面，兩都以黃金氏族為主，各地以軍閥、官僚、寺院為主，既占領土地，也兼負重建整修城市與管理戶籍人口的職責。這種分封采邑制度打上了元代奴隸制的烙印，不僅出現國中之國，彼此各自為政，設官分職，互不干涉，且諸州民戶也成為土地的附屬品，蒙元朝廷沿襲草原文化政治統治習慣對此不以為意，不加干涉。這也很可能是元代官方文獻不見勾欄統一管理的原因，因為娛樂場所勾欄事宜不由朝廷統一管理，而由各地貴胄軍閥出資建造，自然也分而治之。有意思的是，這位漢人張柔亦因為營造順天城極為成功，因此奉忽必烈之命也參與設計規劃營造了大都宮城，于至元三年（1266年）加榮祿大夫，判行工部事，負責大都營建，其子張弘略子承父業為筑宮城總管，同行工部事。因此大都城很有可能有張氏父子設計的如“樂棚”那樣的專業演出場所。

第二種可能性，勾欄并沒有特別營造，而是前代官系“公廨”（即官署、官吏辦事處所）的一部分，對外出租改造成為勾欄劇場。由于元代商業發達，鼓勵經營，官方鼓勵富余公廨場所對外租賃轉作他用，由專門的“坊司”收租。而對外招租的重要原因，是房屋損壞較為嚴重，與其官方支錢修補，不如轉讓出租，等于讓租戶出錢維修。這種情況南北皆有。以下是元典章工部卷及刑部卷中幾則相關史料：

《召賃系官房舍》 至元二十一年六月（1284年）

“江淮等處系官房舍，于內先盡遷轉官員住坐，分明標附，任滿相沿交割。其余用不盡房舍地產，依上租賃，似為充當……本省（江淮行省）管下府州司縣多有系官房舍，但有損壞，官為放支價錢，差撥人夫修理，更兼腹里應有房舍，諸人出錢賃住。所據諸人見住房舍，擬合一體送納房錢，卻行修補損壞去處……余系官房舍，召人賃住，獲到房錢，逐旋解納。如有損壞去處……于賃房錢內就用修補……其余系官宅院并不應占住之人，驗市井緊慢去處，照依市價一體征收房錢……不系舊來出賃門面房舍，委是系官公廨，先盡遷轉官員，依上相沿交割住坐。”

《修理系官房舍》 至元二十三年七月（1286年）

“……照本道（浙西道）所轄八路，系官房舍甚多，皆是亡宋官員廨宇及斷末逃避房屋……若不修理，久而倒塌。”

《坊里正主首羈養罪人不便》 延祐五年三月□日（1318年）

“……體知在城諸隅所設坊司，當間止令供報文書，催辦租錢……或欠官錢私債之人……責令坊司人等寄養宿泊……諸坊司所設坊里正、主首之役，本以催督租課。”

《禁治集場祈賽等罪》 延祐六年閏八月□日（1319年）

“……如今又夜間聚著眾人祈神賽社……各處不畏公法之徒斑鳩斂錢物，聚眾裝扮，鳴鑼擊鼓，迎神賽社，所合禁治……坊里正、社長、主首有失鈐束，知而不行首告，減為從罪者一等……其元鳩錢物沒官，仍于犯人名下均征中統鈔一百貫，付告人充商。”

綜合上述史料，信息耐人尋味。首先，中央回復地方說，鼓勵以對外出租的方式增加破舊公廨的維修費用，兩全其美，且這一政策自中央至地方都適用，即全國富余的公廨都可以通過此方法對外租賃，與“門面房屋”等同對待。這在官本位的其他漢族統治朝代很少見，也難以接受，但在經商思想活絡、斂財為重的蒙元時期卻見怪不怪。這則條令出現于1284年左右，與遍布大江南北勾欄出現以及元雜劇興起的時間相吻合，若勾欄皆為專門建造的專業建筑，則很難做到這種短時間內的大量興起。同時，“勾闌壓”中質量很差而倒塌的勾欄建筑本身，也讓人猜測是否可能該戲班其實租用了年久失修的公廨改造作勾欄，處于老舊建筑之下的觀眾被壓者甚眾，而中間為演劇新搭建的有頂戲臺則沒有倒塌。其次，上述史料明確設置了“坊司”這個機構專門負責收“官錢”，如有拖欠會被抓捕關押。官系房屋用途寬泛，“驗市井緊慢去處”，其中很有可能用于元雜劇演出，因為有人沒有在規定的場合“裝扮，鳴鑼擊鼓，迎神賽社”（其中“裝扮”“鳴鑼擊鼓”都是雜劇演出中可能出現的場景）被官方定性為“鳩斂錢財”。官府特別責怪“坊司”失職，須知坊司主要職責是對官廨租戶“催督租課”，因而官方對未在規定場合演出行為大為光火的真正原因，不是演出活動本身，而是未能收到應有的官廨演出租金。從上下文看，露天作場時觀賞劇演者甚眾，劇演收入不菲，因而抓了人罰沒演劇收入后依然不解氣，又罰了“中統鈔一百貫”才算了事。反之，若雜劇租賃“官廨”演出，坊司收了租金，政府便也就不會責罰過問。

總結起來，元代勾欄可能是專門建造的專業劇演場所，從設計建造之初就有演劇的目的性。這類勾欄質量較好，建筑較新，應符合專業劇場的各種要求，且多出現于戰火摧毀較為徹底的北方地區重建的新城之中，由地方軍閥或千戶百戶那顏出資統一修建，成為城市娛樂場所的一部分。元代勾欄亦有可能使用前代遺留下來的舊有勾欄，還有可能租用前代官廨場所進行改造。這類勾欄建筑較為破舊，有倒塌的危險，有的符合專業劇場要求，有的不符合專業劇場要求，需要重新搭建戲臺或樂棚，但勝在租金可能較前者便宜，對應的“座兒錢”也便宜，平民也能負擔得起，普遍分布于戰火未傷及城市基礎建設的南方城市，由坊司統一收取租金運營。

參考文獻：

[1] 潛說友（宋）.咸淳臨安志[DB/OL].中國基本古籍庫.

[2] 胡臻杭.論南宋臨安勾欄建筑之官式因素[J].建筑與文化，2019（01）：203-205.

[3] 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字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4] 元典章[M].陳高華，等，點校.中華書局/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丁一（1983—），女，江蘇揚州人，博士研究生在讀，講師，研究方向：文化產業管理，戲劇經濟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