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仆｝概念域成員歷時演變考察

馬梅玉

（西安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陜西 西安710049）

“倒仆”概念域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指由于某種外部因素的作用而導致整個軀體由站著或坐著變成橫躺的動態過程，可稱為｛行為｝子域；另一部分表示由于某種外部因素而導致身體倒下之后的橫躺狀態，是一種靜態倒臥的身體姿勢，可稱為｛狀態｝子域。現代漢語中，“倒”可兼指行為與狀態兩個部分。從漢語發展史來看，漢語“倒仆”兩個子域經歷了不同形式的演變，本文對｛倒仆｝概念域的歷時演變情況、演變特點及原因進行分析與闡釋。

一、｛倒仆｝概念域成員的共時描寫

（一）春秋至戰國中期

春秋至戰國中期，｛倒仆｝概念域有“顛”“僨”“斃”“偃”“蹶”“躓”“跲”“跌”8個成員。這8個成員均可表示身體受到外力倒下去的行為，屬于｛行為｝子域；｛狀態｝子域主要有“顛”“偃”兩個成員。以下分述之。

顛，《說文·頁部》：“頂也。”本義為頭頂。《爾雅·釋言》：“顛，頂也。”郭璞注：“頭上。”意義進一步引申，山頂、屋頂等都可以稱作“顛”。《方言》卷六：“顛，上也。”《六書故·人三》：“頭之上為顛，引之則山有顛，木亦有顛。凡高之所極皆曰顛。”這一意義后來寫作“巔”。登高則易倒仆，因此“顛”進一步引申用作動詞，可表“倒仆”義。這一意義在《尚書》中已經出現，如：“若顛木之有由蘗，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尚書·盤庚》）

僨，《說文·人部》：“僨，僵也。”《爾雅·釋言》：“僨，僵也。”郭璞注：“卻偃。”邢昺疏：“僨謂之僵，皆仰偃也。”《字匯·人部》：“僨，仆也。”

斃，古亦作“獘”，《說文·犬部》：“獘，頓仆也。……斃，獘或從死。”段玉裁注：“獘本因犬仆制字，假借為凡仆之稱，俗又引申為利弊字，遂改其字作弊，訓‘困’、‘惡也’。”《爾雅·釋言》：“獘，踣也。”“斃”于“敝”同源，“敝”是糟爛破敗的意思，所以，“斃”表“倒地”之義時，是倒地之后爬不起來的意思。

偃，《說文·人部》：“偃，僵也。”段玉裁注：“凡仰仆曰偃，引申為凡仰之稱。”《廣雅·釋言》“偃，仰也”。《集韻·銑韻》：“偃，仰也。”“偃”泛指時表倒臥或倒臥狀態。

蹶，《說文·足部》：“蹶，僵也。”《廣韻·月部》：“蹶，失腳。”《篇海類編·身體類·足部》：“蹶，跌也。”如：“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孟子·公孫丑上》）

躓，《說文·足部》：“躓，跲也。”《六書故·人九》：“躓，行有罥戾失足也。”跲，《說文·足部》：“跲，躓也。”《廣韻·洽韻》：“跲，躓礙。”“躓”與“跲”側重表達跌倒的原因：被某物絆住。

跌，《說文·足部》：“跌，踢也。”《方言》卷十三：“跌，蹷也。”《玉篇·足部》“跌，仆也”。“跌”表示因失足而仆倒，《一切經音義·十二》“跌，失也。”《漢書·晁錯傳》“跌而不振”，顏師古注“跌，足失據也”。“跌”是綜合性動詞，本身暗含跌倒的原因。“跌”一詞首見于《荀子·正論》：“蹎跌碎折，不待頃矣。”楊倞注：“蹎與顛同，躓也。”此處“蹎”“跌”連用，“跌”即是表“摔倒”之義。

殷商至戰國中期，“顛”是｛行為｝子域的主導詞，出現頻率很高，“偃”出現頻次僅次于“顛”，其余6個｛行為｝子域成員的出現頻率較低。從語義上講，“躓”“跲”“跌”本身暗含倒仆發生的原因，是綜合性動詞，其余5個單純表“倒仆”行為。

與｛行為｝子域成員相比，｛狀態｝子域兩個成員“顛”和“偃”出現頻次極低。如“顛”在春秋至戰國中期，僅見1例，“偃”僅見1例①。舉例如下：

（1）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左傳·宣公十五年》）

（2）陽州人出，顏高奪人弱弓，籍丘子鉏擊之，與一人俱斃。偃，且射子鉏，中頰，殪。（《左傳·定 公八年》）

例（1）中“躓”與“顛”連用，連動式前項動詞“躓”表“被某物絆倒”，連動式后項動詞“顛”表示被絆倒后處于倒臥狀態，因此有了后文“獲之”。例（2）中“偃”的倒臥狀態體現得更為明顯，前文“斃”指明顏高與另外一人被擊倒在地，后文“偃，且射子鉏”義為“顏高在倒臥狀態下偷襲子鋤，射中子鉏臉頰”。

（二）戰國末期至兩漢時期

戰國末期到兩漢時期，｛倒仆｝概念域最顯著的變化是產生了新成員：“僵”“仆”“倒”“躃”。其中“僵”“仆”產生于戰國末期，“倒”“躃”產生于兩漢時期。

僵，《說文·人部》：“僵，僨也。”段玉裁注：“僵謂仰倒，如《莊子》‘推而僵之’。”《廣韻·陽韻》：“僵，仆也。”略舉數例：

（3）周武君使人刺伶悝于東周，伶悝僵。（《呂氏春秋·貴卒》）

（4）妾知其藥酒也，進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陽僵棄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棄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戰國策·燕策一》）

（5）于是因佯僵而仆之。其妻曰：“為子之遠行來之，故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戰國策·燕策一》）

仆，《說文·人部》：“仆，頓也。”《廣韻·宥韻》：“仆，前倒。”《釋名·釋姿容》“仆，踣也，頓踣而前也”。“仆”后來語義泛化，可泛指倒下，如：

（6）勇士忿怒，交刃而戰，負者被創，仆地而死。（《論衡·死偽》）

戰國末期，新產生的“僵”“仆”使用頻率甚至超過了前一期｛行為｝子域部分成員，如《呂氏春秋》中“僵”出現3次，“顛”1次，“偃”0次，“斃”2次，“僨”比較特殊，在《呂氏春秋》中出現6次。“仆”首現于《戰國策》，并出現3次。在《戰國策》中“僵”出現了4次，“顛”1次，“偃”“斃”“僨”0次。

“倒”字在先秦時期已經產生，主要表“顛倒”義，如“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左傳·隱公十一年》）其中“倒”即為“顛倒”義。西漢時期，“倒”之“倒仆”義產生，如：

（7）其射，見敵急，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史記·李將軍列傳》）

此期“倒”表“倒仆”義用法單一，多為“應X而倒”格式。如：

（8）下圏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應手而倒。（《史記·儒林列傳》）

（9）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漢書·孫陵傳》）

躃（躄），本義為瘸腿；足不能行。《玉篇·足部》：“躄，跛甚者。”《篇海類編·身體類·足部》：“躃，跛甚。”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十四：“顧野王云：‘躄，謂足偏枯不能行也。’”《字匯·足部》：“躃，躃者兩足俱廢。”因是跛腳，行走不便，故容易跌倒，進而可引申出跌倒義。《廣韻·昔韻》：“躃，躃倒。”《龍龕手鑒》：“躃，倒也。”《集韻·昔韻》：“躃，仆也”。據胡敕瑞（2002），“躃”首見于東漢佛典［1］，如：

（10）調達頓躃悶絕，以水灌之，有頃乃穌。（竺大力、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卷一）

（11）阿阇世應時驚怖，從機而墮，若大樹躄地。（《支讖譯《阿阇世王經》卷二）

“躄（躃）”主要見于譯經中，后世中土文獻中極少見。

戰國末期至兩漢時期，“僵”“仆”是｛行為｝子域主導詞，使用頻率高，在各文獻中分布均衡。至漢代，“斃”基本用來表其引申義“死”或“失敗、垮掉”。“躓”基本不單用，偶見和“仆”并用表倒仆義。“偃”在兩漢還有部分用例，在《論衡》中“偃”表“倒仆”義出現5次，如：

（12）周成王之時，天下雷雨，偃禾拔木，為害大矣。（《順鼓篇》）

（13）《金縢》曰：“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感類篇》）

（14）且訂葬疑之說，秋夏之際，陽氣尚盛，未嘗無雷雨也，顧其拔木偃禾，頗為壯耳。（《感類篇》）

（15）成王不以天子禮葬周公，天為雷風，偃禾拔木，成王覺悟，執書泣過，天乃反風，偃禾復起，何不為疾反風以立大木，必須國人起筑之乎？（《感類篇》）

例（12）—（15）中“偃”均是引用或化用《尚書·金縢》中語句。“顛”“僨”“蹶”“跲”等詞單用表“倒仆”用法到兩漢時期也趨于消亡。

戰國末期到兩漢時期，｛倒仆｝概念域出現不少同義并用形式，如：

（16）身不得容，道不得行，可骨立跛附，僵仆道路乎？（《論衡·語增篇》）

（17）手舉一鈞，以一鈞則平，舉之過一鈞，則躓仆矣。（《論衡·命祿篇》）

（18）非唯腹也，凡物仆僵者，足又在上。（《論衡·狀留篇》）

（19）政教暗而不著，百姓顛蹶而不扶，猶赤子臨井焉，聽其入也。（《鹽鐵論·疾貪篇》）

（20）孔子曰：“不觀于高岸，何以知顛墜之患；不臨深淵，何以知沒溺之患……”（《說苑·雜言》）

例（16）中“僵仆”應為同義并列結構，而非雙音詞，因為同一時期還存在其逆序形式，如例（18）中“仆僵”。例（17）（19）（20）中“躓仆”“顛蹶”“顛墜”結構不太穩定，有的存在逆序結構，其并用的作用是互相襯托，使表義明晰化，避免理解上的分歧。

（三）魏晉南北朝至唐代

魏晉南北朝時期，｛倒仆｝概念域成員最顯著的變化是主導詞替換的完成。戰國末期至兩漢時期，｛倒仆｝概念域主導詞“僵”“仆”發展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已極少單用表示“倒仆”義了。產生于西漢時期的“倒”在這一時期使用頻率急劇增加，成為｛行為｝子域的主導詞。在中土文獻中，表“倒仆”義的“倒”已較為常見。從語法功能上看，“倒”在這一時期也有了較大變化，“倒”不僅可用作不及物動詞，還可用作及物動詞，后面帶名詞性處所賓語。如：

（21）晉成帝咸和六年五月癸亥，曲阿有柳樹倒地六載，是月忽復起生。（《宋書·五行志》）

（22）牛產三日，以繩絞牛項、脛，令遍身脈脹，倒地即縛，以手痛挼乳核令破，以腳二七遍蹴乳房，然后解放。（《齊民要術·養羊》）

例（21）（22）中“倒”均用作及物動詞，賓語為“地”。

上一時期漸趨消失的｛倒仆｝概念域成員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已極少使用，可與其他同義語素構成“倒仆”義動詞，如：

（23）觀者無不辟易顛仆，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世說新語·雅量第六》

（24）萬雛之城，顛墜贊一檄者也。《文心雕龍·檄移》

（25）皓大會群臣，蕃沈醉頓伏，皓疑而不悅。（《三國志·吳書二十》）

（26）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見略獲。（《三國志·吳志·諸葛恪傳》）

例（23）—（26）中“顛仆”“顛墜”“頓伏”“頓仆”等語序已穩定，且其中構成成分較少單用表示“倒仆”義，其詞匯化過程基本完成，已凝固為雙音節詞。

（四）宋元明清時期

宋代｛倒仆｝概念域主要成員是“倒”，“跌”還有一定的使用頻率。｛倒仆｝概念域最顯著的變化是“倒”不僅可表倒下去的行為，還可表倒下去之后的倒臥狀態，如：

（27）小娘子入去看時，只見了劉官人斧劈倒在地死了，床上十五貫錢，分文也不見。（南宋《錯斬崔寧》）

（28）尋來尋去，尋到灶前，只見渾家倒在地下，口邊溜出痰涎，說話不真，喃喃地道：“我吃擺翻了。”（《宋四公大鬧禁魂張》）

（29）慌殺酒保，連忙走來看時，只見女孩兒倒在地下。（《鬧樊樓多情周勝仙》）

例（27）中小娘子進去觀看之時，劉官人已經倒在地上，此例中“倒”表“倒臥”在地的狀態，例（28）（29）同。“倒”即可表示倒下去的過程，也可表倒在地上的倒臥狀態，這種情況一直保持到現代漢語。

宋代可用于表“倒仆”義的雙音節詞比上一時期有所減少，主要有“顛仆”“顛蹶”“僵仆”“跌倒”等，其中“顛仆”“顛蹶”“僵仆”在元明清時期僅出現在《聊齋志異》中，且出現頻率較低，如“顛仆”1次，“顛蹶”4次，“僵仆”1次，《聊齋志異》中不見“跌倒”用例。

（30）長清僧道行高潔，年七十余猶健。一日顛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圓寂矣。（《聊齋志異》）

（31）見之怒，以石擊婦，中顱，顛蹶而斃。萬鐘曰：“我死而父兄得生，何憾！”遂投井中，救之已死。移時婦復蘇，聞萬鐘死，怒亦遂解。“《聊齋志異》”

（32）遂自閹，昏迷僵仆。時總督朱云門題參革褫究擬，已奉諭旨，而司鑒已伏冥誅矣。（《聊齋志異》）

據譚代龍考證，“跌倒”最早出現在后秦鳩摩羅什所譯的《大莊嚴論經》卷九“神通樂名聞，汝盡敗壞失，如似人跌倒，扶地還得起。（T04／308A）”［2］在中途文獻中，直到明代才見到“跌倒”連用的例子。如：

（33）話說當時何九叔跌倒在地下，眾火家扶住。（《水滸傳》第二十六回）

（34）入來看時，見那廝跌倒在地上。（《三遂平妖傳》第六回）

｛倒仆｝概念域成員格局一直保持到現代漢語。

二、｛倒仆｝概念域成員歷時演變特點

（一）傳承性與穩定性

索緒爾曾說：“在任何時代，哪怕追溯到最古的時代，語言看來都是前一時代的遺產。”“事實上任何社會，現在或過去，都只知道語言是從前代繼承來的產物而照樣加以接受。”［3］索緒爾此番話說明了語言符號具有一定的傳承性和穩定性。從春秋時期到宋元時期，“倒仆”概念域成員不斷變化，但每一時期都有上一時期保留下來的成員。有些成員在發展過程中逐漸被其他詞語替代，但被替代的成員并沒有完全消失，而是作為構詞語素存在于復音詞中，如“顛”“仆”“頓”等，這些成員保證了漢語詞匯系統的穩定性。

（二）漸變性

從歷時角度看，語言的穩定性是相對的，語言的穩定性是人們對語言某個時段進行截取得出的結果。與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一樣，語言也是永遠運動、變化的系統，其動態的變化是絕對的。語言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須臾不可或缺，為保證語言的可理解性和時間上的可延續性，語言必須在保證一定穩定性的基礎上發生變化，因而這種變化不能是突變式的，而是緩慢的漸變過程。“倒仆”概念域成員的歷時演變也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從上古時期8個單音節成員，到近代單音節與復音詞并用表“倒仆”義，其演變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時間，其變化也是緩慢的。

（三）單音詞向復音詞演變

綜觀漢語詞匯發展史，漢語詞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呈現出以單音節為主向以雙音節為主的演變趨勢。｛倒仆｝概念域詞匯系統的演變從一定程度上體現了這一趨勢。春秋至戰國中期，｛倒仆｝概念域成員以單音節詞為主，漢代開始出現同義并用形式，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倒仆”義單音節動詞的逐漸消失，同義并用形式逐漸詞匯化為詞。宋代以后｛倒仆｝概念域成員無論是單音節形式還是雙音節形式數量逐漸減少，表義清晰。

（四）“倒仆”概念表征形式由綜合向分析演變

春秋時期“仆”義為“向前倒下”，“偃”“僵”義為“向后倒下”，“躓”“跲”“跌”均含絆倒原因。現代漢語中“向前倒下”“向后倒下”“被……絆倒”均需用相應的短語才能表達。

（五）概念域成員歷時演變存在衍生、消減、存續三種演變模式②

在表達某一概念時有新詞產生的模式即為“衍生式”，就｛倒仆｝概念域而言，其演變既有單音詞的衍生也有復音詞的衍生。單音詞衍生指一個詞由甲義位產生出乙義位［4］115-124。單音詞的衍生主要通過詞義引申方式，如“倒”之“倒仆”義位的產生是由其“顛倒”義引申而來。｛倒仆｝概念域雙音詞的衍生主要通過詞匯化方式，魏晉南北朝時期產生的“倒仆”義雙音詞基本都是從兩漢時期的并列短語詞匯化而來，如“跌倒”“顛蹶”“顛仆”等。消減式，是指某個概念域中原來有多個常用詞成員表達同一概念，而且這些成員沒有明顯的新舊之分，即成員的產生時代沒有明顯的先后之別，后來的一些成員消失了（一個或幾個成員保留下來），這些消失的成員也不需要別的成員來替代［4］115-124。如春秋至戰國中期｛倒仆｝概念域成員有“顛”“僨”“斃”“偃”“蹶”“躓”“跲”“跌”等8個，到現代漢語中，除“跌”外，其余7個均退出該概念域。詞的存續，是指某個概念域中的有些常用詞成員，從上古或者從其產生之初一直沿用到現代［4］115-124。如“跌”自先秦一直沿用至今。概念域成員演變模式的多樣性體現了漢語常用詞歷史演變過程的紛繁復雜性。

三、｛倒仆｝概念域成員歷時演變原因

（一）漢語由綜合性語言到分析性語言類型轉變的影響

有關漢語從綜合到分析的類型轉變已有多位學者論及，如蔣紹愚（1989）、楊榮祥（2003）等。蔣紹愚指出：“漢語詞匯從古到今有一種從‘綜合’到‘分析’的趨勢，這種趨勢影響到語法的變化。所謂從‘綜合’到‘分析’，指的是同一語義，在上古漢語中是用一個詞來表達的，后來變成或是用兩個詞構成詞組，或是分成兩個詞來表達。”［5］楊榮祥更進一步指出：“所謂綜合性，是從后代的語言看，由兩個成分構成的句法結構表示的內容，古代用一個詞（一個概念）表示；所謂分析性，是古代由一個詞（一個概念）表示的意義，后代用兩個詞（兩個概念）構成一個句法結構來表示。簡單地說，綜合性向分析性發展，就是將一個詞（一個概念）表示的意義分析為用一個句法結構來表示。”［6］

“倒仆”概念在春秋時用單個動詞即可表達，到現代漢語中則基本采用短語形式來表達，這一變化恰好驗證了漢語由綜合向分析的演變特點。

（二）雙音化

前人研究表明，殷商時期漢語的詞匯系統以單音節為主，西周早期漢語雙音化構詞法萌芽，春秋戰國時期復音詞的數量急劇增加，是漢語復音化迅速發展的第一個時期。東漢時期漢語復音化的步伐進一步加快。至唐代，漢語詞匯系統以雙音節為主的趨勢基本建立，此后，漢語詞匯雙音化的程度進一步提高。現代漢語中，漢語詞匯系統基本以雙音詞為主。從以單音詞為主過渡到以雙音詞為主，這是漢語內部的一個發展趨勢［7］。

如果一個詞在發展過程中詞義負擔過重，其表義明晰性會受到影響，進而影響交際的順利進行。為消除歧義，除了讓渡義位外，詞義系統也會通過同義并用的方式襯托凸顯其意義，這樣它們表示的意義就更清晰了。漢代產生的多種“倒仆”義動詞同義并用的形式就是基于這樣的目的，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這些同義并用形式一部分被詞匯系統淘汰，一部分詞匯化為雙音節詞。

通過以上｛倒仆｝概念域成員的歷時考察，可知漢語詞匯系統的演變是漸變的，其演變過程又呈現出一定的穩定性。在其演變過程中有的詞以詞的形式傳承下來，有的詞以構詞語素的形式傳承下來，概念域成員的演變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是多方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注釋：

①調查的文獻有《尚書》《詩經》《左傳》《論語》《墨子》《孟子》《莊子》《荀子》。

②丁喜霞《漢語常用詞演變模式初探》（2013）一文將漢語常用詞演變模式歸納為四種類型：衍生式、更替式、存續式、消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