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潔 何 璘 吳 迪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貴陽 550025)
防御,是生物生存的本能,既含有戒備的心理意識,又具有防守、抵抗的自我防護意識和行為,大自然中,無論是低等的植物,還是較高等的動物都具有與生俱來的防御需求,這是生物出于生存的本能,人類對安全的需求更為強烈。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將人對安全的需求定義為僅次于生理需要的基本要求。縱觀歷史,人類的發展史充滿著掠奪與抵抗:人類常常采用武力爭奪資源,擴大領地,交替政權。同時,也通過遷徙、逃逸、固守等方式以求自保。對于人少地寡,在社會斗爭過程中處于劣勢的少數民族而言,如何保護民族,保衛家園至關重要。防御是少數民族自保的基礎,對于以農耕文化為主的少數民族而言,村寨作為少數民族村民賴以生存、發展的社會載體,其防御性對于民族的生存、發展尤為重要。
貴州地處我國西南地區,地理位置偏僻,卻有著重大的戰略意義,“有黔所以通滇”,貴州獨特的地理位置對于中央管理西南邊陲,維護邊防穩定,鞏固疆土統一至關重要。明永樂十一年(1413年) 明朝中央政府正式將貴州建制為省并建立多個衛所以鎮局勢。貴州中部的黔中地區是人們往來川黔、滇黔的重要交通中心,有“黔之腹,滇之喉,粵蜀之唇齒”之稱,由于地理位置特殊,物資條件相對富足,成為各民族、各勢力資源爭奪的核心區域。世居于此的布依族成為了少數民族,在當地勢單力薄,處于弱勢地位。
清代時期,貴州境內的少數民族反抗清政府的民族壓迫及沉重的苛捐雜稅,爆發了多次起義,引發了當地長期的社會動蕩, 《續修安順府志》中“致使民眾大批死亡或逃散,大姓夷為寒族,大村夷為小寨,甚至有家滅絕,村寨化為烏有者”的描述。因為戰亂時有發生,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的少數民族——布依族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既要面對周圍時而發生的各種戰爭,又要應對外遷而來的其他民族的侵擾,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為了保護自己的民族,捍衛自己的家園,布依族人將村寨安全作為第一考量因素,在村寨營建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符合黔中地區地域特點,體現布依族民族文化的村寨防御體系。
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的防御性是多方面的,首先體現在村寨外圍形態方面,村寨外圍是村寨的邊界,也是外界攻入的突破口,打造防御性的外圍邊界對于提升村寨的整體防御能力至關重要,黔中布依族傳統村寨中,最常見的防御邊界形式有自然防御和人工防御兩種。
自然防御是利用自然地理條件的特殊性,依仗“天時地利”的獨特條件達到一定的防御目的。這種防御觀念由來已久,我國最早的兵書《軍志》中“三軍困敗,饑飽勞逸,地理為寶”就強調了自然地理條件在戰斗防御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布依族所聚居的黔中地區山巒疊嶂,山峰林立,連綿起伏的山地環境復雜多變,為戰斗防御增添了很多不確定性因素。在這種背景下,懂得利用山地地理環境就能率先搶占時機,防御時,利用山地環境的特殊性,占據有利地形,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戰斗防御優勢,也可利用山地環境起伏大、變化多的特點,為村寨提供掩抑的條件,為村民提供遠離紛爭的庇護場所。與山的巍峨堅硬,形成一種硬性防御邊界不同,大自然中的水則多了一分靈巧生動,屬于一種柔性界面。水為村寨提供不可缺少的生活飲用、生產灌溉的水源,在保證人們最基本的生活、生產所需的同時,也可在戰斗防御中形成天然屏障,利用水域交通的不暢性,以守為攻,極大地增加敵方攻打的難度。
聰明的布依族人在村寨選址上將地理環境的安全作為村寨選址的一個重要因素去考量,重視村寨邊界的自然圍護,強調“地理為寶”,遵循“以水為屏,以山為障”為出發點,利用自然環境中的山、水作為村寨的邊界,形成剛柔并濟的自然防御邊界,對于提升村寨的整體防御能力至關重要。高蕩寨的選址就頗為精妙,將村寨選址在離人口眾多的鎮寧縣城較遠的區域,周圍群山環繞,高聳林立的山峰將聚落及供全村人生計的村田環抱其中,布依族人將這種獨特的地理環境形容為群峰托著一口鍋,稱為“甕座”,漢語譯為高蕩,村寨因此得名。高蕩寨遠離鬧市,四周環繞的高山為其提供了地理掩抑的條件,形成了良好的庇護環境,不易被外來者發現,較大限度地減少了外界對其的干擾。高蕩寨坐落于山間盆地中,南有闊田,北靠大山,在節省耕地的同時,利用背面倚靠的山峰進行勤偵、預警,關鍵時刻組織村民退守后山,高高在上,占據“地利”優勢。高蕩寨大約2公里外的梭啰河是高蕩寨的母親河,蜿蜒環繞數公里,為村寨提供水源,保證生活、生產所需的同時,將村寨與寨田環繞,形成一種柔性邊界。梭啰河寬數十米,其上僅一座建于明洪武年間的古石橋可互通兩岸,水域形成的天然屏障將高蕩寨與外界進行有效分隔,由于水域具有交通不暢的特點,增加了敵人跨河攻打的難度,高蕩寨村民們在面對外敵入侵,抵御自保時,可將防御范圍從延綿數公里長縮小到點,只要牢牢把控住交通節點——梭啰橋的控制即可,以點蓋面,事半功倍。“山環水繞”的精心選址為高蕩寨人在外圍打造了一層堅固的自然防護邊界,形成了天然的壁壘,讓村寨與外界之間多了一份安全的阻隔,也為村寨提供了生產、生活的基礎。在群山環抱中,村民們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如同世外桃源一樣安逸自樂,特殊地理條件打造的自然防御邊界是高蕩寨歷經數百年保存完好的一個重要原因。
人工防御邊界是通過在外圍修筑一定的設施來劃分區域,既能限定范圍,又能達到防御的目的,是一種傳統的防御設施,古代的城池多有涉及。常見的人工防御邊界有圍墻、城門等。人工防御邊界不僅能夠劃分片區,滿足政治管理需求,還能提升整體防御和作戰對抗能力。黔中地區的布依族村寨中,這樣的人工防御邊界屢見不鮮,在花溪的鎮山村、安順的革老墳村、石頭寨村等都留下了村寨圍墻的遺跡。
布依族村寨重視村寨外圍邊界線的塑造,很多村寨將人工防御與自然防御相結合,打造多重防御邊界,以提升村寨外圍防御抵抗能力,貴陽市南郊的鎮山村正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布依族村寨。鎮山村依山而建,通達村寨的只有一條遠離主干道的盤山路,村寨北、南、西三面環水成為了得天獨厚的天然屏障,將整個村寨環抱其中,與外界隔離起來。鎮山村除了利用周圍地形的山、水為其掩護、阻擋,形成天然屏障外,在外圍邊界另外設計了人工防御體邊界——城墻,全長約1800余米,現有保存完好的700多米。城墻蜿蜒數百米長將村寨的上寨圍合起來,形成了村寨的核心防護,并以此劃分出來上寨和下寨。下寨以外遷戶為主,上寨居住著鎮山村的原住民和一些村內位高權重的大戶,其防御需求也更為強烈,是整個村寨防御的重中之重。鎮山村圍墻的墻身由大塊方正的厚石錯位平鋪砌筑,再灌以砂漿連接并作勾縫處理,圍墻從下至上逐漸變薄,所用石材的體積也由大到小,有利于降低墻身重心,墻體堅固、穩定性強。圍墻的轉角處采用大塊直條形石材向墻體的兩個方向進行搭接,這樣的做法類似于框架結構中鋼筋的錨固,能夠提高墻體轉彎處的整體剛度和穩定性,為鎮山村打造一個銅墻鐵壁的防護線。鎮山村的圍墻高度根據地形情況變化,大多高約5米左右,在城門等主要突破口位置,其城墻高度可達近10米,外敵即使借助工具也難以攀爬。在村寨的西面、南面靠懸崖峭壁處,利用懸崖的高度差以及臨水區域,外敵難以達到的自然阻隔區域將圍墻高度靈活調整為1米左右,主要以預警刑偵為主并依托天險加以防御。城墻的南、北兩側各設有城門一座,城門高約5米,由大塊的石材拱頂咬合而成,非常堅固。依托城墻上的掩體,可以瞭望、防衛、射擊,防御性強。鎮山村的外圍防護體系是人工防御與自然防御相結合的雙重體系,為抵抗外敵入侵提供了堅實的外圍防線。
黔中地區的布依族村寨防御意識十分明確,不僅在村寨外圍打造了堅實的防御邊界,還通過在村寨布置人工防御設施——營盤(又名),用以提高村寨整體的防御和作戰能力。營盤在軍事上屬“城守”,是集防御系統與烽火系統為一體的人工防御設施,由當地民間自發修筑而成,其內容包含:天梯、圍墻、瞭望口以及營盤建筑,營盤的修筑是村寨防御等級提升的一個顯著標志。
營盤是人工防御設施與地理條件相結合的產物,多修筑于山峰的頂端,其作用是集勤偵預警,人員避難,戰時屯糧以及抵抗還擊于一體。布依族人將營盤選取在高處,預警時,居高視下,視野開闊,便于勤偵,并且根據敵情,釋放煙火予以傳遞警報,戰時,搶占制高點,據險固守,其功能側重于“退”與“守”,是一種主動防御的表現,也是村寨內部最后的防衛點,有著“以守為攻,莫如筑堡”的描述。
明末清初社會動蕩,時局不安,當地布依族人開始通過修筑營盤來自我防衛,到了清朝咸豐、同治年間的“苗亂”更是嚴重沖擊了黔中地區,不僅戰亂頻發,還盜匪橫行,布依族人生存、生活環境每況愈下,出于安全的考慮,居住在此的布依族人聚全村之力,合力修筑營盤以求自保,營盤修筑之風盛行。雖然營盤的施工難度較大,但相比村寨圍墻耗資較少,防御功能突出,在黔中地區的布依族村寨中十分普遍,營盤修筑與當時清政府為了抵抗民間盜匪流寇,所推行的“堅壁清野”的政策有關。這是一種面對強敵時候采用的方法,讓敵人既搶不到物資,又攻不下據點,只能自行撤退的軍事策略。咸、同年間,清政府為了對付太平軍和流寇,組織團練,修建堡壘,并在全國范圍內逐步推廣,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的營盤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被當時的清政府默許修筑而成并迅速發展,成為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最具地域特色的防御性設施。
黔中地區地處云貴高原的起伏地帶,具有西部高,中部平緩,邊緣陡峭的特點,地理環境呈現明顯的多層性,境內峰叢洼地,山峰林立,呈現出了典型的喀斯特山地地貌。在這種特殊地理環境下,布依族村寨的營盤多修筑在村寨周邊陡峭的山峰上,其規模大小并不一致,根據村寨與周圍環境的實際情況,因地制宜,靈活布局。一般利用當地盛產的石材修筑成高高的營盤圍墻,圍墻大多圍合成封閉狀態,也有的只在需要設防的位置砌筑部分圍墻,形成了營盤的防衛線并在圍墻上設置多個射擊孔、瞭望口等協助作戰,圍墻內修筑房屋建筑作為村民臨時撤退避險的庇護場所以及財產轉移的藏匿之所,是營盤護衛的重點,建筑規模與村寨大小以及所庇護人數息息相關,其結構嚴密,穩定。營盤位置大多險要異常,不易攀爬,使敵人難以強攻,營盤入口故意設置得狹小隱蔽,不易被外人發覺。
營盤的選址頗為考究,與村寨的環境息息相關。多選址在與村寨聚落外沿,與村寨聯系緊密的山峰上。由于布依族村寨在選址建村之初大多遵循著“枕山環水面屏”的格局,村寨聚落大多集中布置在山麓處,其背靠的大山成為修筑營盤的最佳選擇。營盤位于村寨的后山上,能夠利于組織村民經山路退至營盤,山峰高聳,地勢陡峭,易守難攻,外敵難以攀爬、入侵。同時,營盤邊置式布局利用天險防御,也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與外敵直接、正面的沖突,能有效保存實力,減少人員傷亡,是一種事半功倍的自我防御方式。這種以險峻高山為屏障并在山峰頂上修筑營盤的防御性布局強化了聚落邊界的防御特性,既能利用山地環境便于退守、保存實力,又能起到強化聚落的邊界作用。
有些布依族村寨的聚落選址在河谷平地間,其邊緣沒有可倚靠的險峻山峰,這種情況下,布依族人只能在村寨外圍,依照就近原則,選取距村寨較近,相對陡峭的高山修筑營盤,利用高峰視野開闊,統觀大局。由于營盤修筑在村的外圍,其防御輻射范圍有限,不能及時有效地組織村內各個方向的村民疏散躲避,在此情況下,營盤的數量不得不有所增加,形成一村多營盤的格局,根據村寨所處的地理狀況,通過在村寨周圍不同方位的山峰上興建多個營盤,使監控防守范圍有所擴大,不僅涵蓋了村寨的聚落部分,還涵蓋了村田,村林等共同資產,形成了區域防守。由于營盤所處地理位置的不同,山峰高度的不同,營盤規模的不同,各個營盤所承擔的責任也略有不同,有的營盤以預警、傳遞警報為主,有的則以抗敵反擊為主,還有的主要為村民提供庇護的場所,各個營盤之間互通消息,團結協作,聲東擊西,互為掩護,將防守范圍從點擴大至面,為村寨及其周邊環境提供了安全的保障。安順的果寨村位于河谷平壩處,周圍林立的孤峰將村寨包圍起來,為村寨提供了一定的掩護條件。為了躲避流寇侵擾,外敵入侵,果寨的村民們在村寨外圍不同方位的山峰上先后修筑了九個營盤,為全村人提供了360°的全方位勤偵預警監控。危難之時,能夠有效地組織村民依照就近原則,前往避難,為他們提供藏身之所。戰時,各個營盤間還能互為掩護,協同作戰,共同抗敵。多個營盤分散布局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對敵寇起到威懾以及迷惑作用,在果寨村外圍形成了安全的防護網。果寨村外圍選址修建的九個營盤,頗有深意:“九”在中國文化里面被認為是最大的數字,也泛指最多,《史記·武帝紀》中有:“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象九洲。”“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更是說明了“九”的重要,“九”諧音“久”,傳統的布依族人在生活中常常巧借諧音,其中寓意深刻。果寨村通過九個營盤的環繞布置,希望庇佑果寨村長長久久,永不失防,屬于一種心理上的感性防御思想。果寨村雖然營盤的位置位于村寨外圍,但是通過全村人齊心協力的布控,在村寨外圍形成了一個集警戒觀察、主動防御、退避堅守為一體的軍事據點包圍圈,與果寨村聚落周圍的寨墻共同構成了嚴密的外圍防護體系,打造了整體防御系統。
與大多數布依族村寨將營盤布置在村的邊界和外圍不同,鎮寧的高蕩寨分別將營盤布置在聚落的內、外,利用高蕩寨外圍群山環抱,寨內孤峰聳立的特殊山地環境,因地制宜修筑了各具特色的大、小兩座營盤。小營盤位于村內東北角凸起的孤峰上,孤峰壁立千仞,難以攀爬。小營盤內筑有一棟兩層樓高的單體建筑,規模不大,功能以哨樓為主兼具庇護。日常,利用孤峰獨特的地理位置,登高瞭望,高蕩寨情況一覽無余,為全村提供勤偵預警;戰時,小營盤內的兩層小樓可為少量村民提供緊急臨時避難,同時營盤圍墻上的射擊口可居高臨下對敵予以還擊。因此小營盤兼具預警—避難—還擊于一體的功能,為高蕩寨提供了實在的保護。大營盤修筑在村寨倚靠的北山頂峰,北山山勢陡峭,危峰兀立。危險時刻,高蕩寨人能夠利用險峰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優勢,占據有利位置,據險自守。大營盤規模較大,有石砌房屋數十余間,屋內配備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房屋空間能供全村人避難及囤積糧草用,是高蕩寨人為求自保,抵抗防御的最后防線。大、小營盤一個位于村外,一個位于村內,相互呼應,互為掎角之勢,關鍵時刻,協同作戰,內外夾攻,抵御外敵,是一種將安全設施與地理環境相協調的防御體系,并與高蕩寨的自然防御邊界相結合,形成了多重防御體系。
街巷是布依族村寨內部聯系各要素的線性公共空間,是布依族村寨的基本骨架,也是村寨風貌的重要體現。黔中地區布依族街巷兩邊的圍護界面極具特色,全部或大部分為石作,石材粗壯堅實,顏色灰白,冰冷的質感讓整個街巷空間顯得幽靜深邃,冷酷嚴肅。傳統布依族村寨的街巷布局形態受地理環境的復雜性和民族的特殊性影響較大。由于社會動蕩不安,為了村寨的和平發展,也將防御性滲透到街巷的布局中,成為黔中布依族村寨的一大特色。
受山地環境限制,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的街巷道路并不規整,大多遵循“因山勢,就地理”布局,有的村寨位于山麓或山底,其路網系統猶如樹枝,從山頂(腳) 向山腰處發散,主次分明,如鎮山村、高蕩村等。有的村寨地處河谷沿線或山體的起伏地帶,聚落沿河谷或等高線布置,呈帶形布局,道路系統形如線狀,路網縱橫交錯,如殷家莊村、關口村等。一般而言,村寨入口處的道路較寬,多在3米左右,坡度平緩,是整個村寨的主路,能夠容納一輛農用車駛入,隨著村寨的不斷發展、擴大,道路向內延伸,旁逸斜出、發展成多個支巷。支巷相較于主路靈活,寬度逐漸變窄,形式趨于多變,在地形環境影響下,建筑布局緊湊,巷道顯得幽深狹隘,有些盡端道路宛如羊腸小道,其寬度不足半米,僅能容一人側身通過,非常局促。這種狹長的巷道,外來車馬難以進入,對于抵御外來入侵具有一定的幫助。村寨內部道路系統布局復雜、縱橫交錯,路路連通,給外村人一種錯綜復雜,空間撲朔迷離的感覺,宛如迷宮的巷道難以一望無余,隱約難測,充滿了未知感,也給進攻者平添了幾分不確定性因素,本村居民則具有“地利人和”的優勢,利用自己對村寨路網系統的熟悉,巧妙逃脫,化險為夷。
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的街巷空間除了在形式上錯綜復雜外,還在街巷的點狀空間布置上尤為考究,通過設置卡子門、街巷轉角處的處理等方式提高村寨內部的防御能力。
1. 街巷的關卡
布依族村寨在狹長的街巷中,人為地設置了多個閭門,當地人習慣稱之為卡子門,形象地將這種設置于支巷的門的防御作用表達出來。黔中地區布依族民居多為獨棟式,每戶民居建筑內所居住的人口并不多,勢單力薄,這種卡子門的修筑有效地彌補了這一點,以大家族或相近的鄰里為單位自發修筑,將村寨劃分成不同的區域,區域內的居民們團結一致,同氣連枝,協同作戰,對外卡子門如同一個個的關卡,面對外來入侵時能夠集中戰斗力,利于防守,有時甚至關門捉賊,十圍五攻,利用敵寡我眾,將入侵者逐一消滅。有些卡子門故意縮小寬度,降低高度,更多是出于防御考慮,低矮狹窄的門洞對視線起到了一定的遮擋作用,對攜帶長矛或步梯等作戰工具的入侵者而言,更為不便,能有效減緩外敵的攻打速度,同時,對地形環境不熟悉的外來入侵者而言,也平添了不確定性,敬畏之情不由生出。
2. 街巷轉角處理
傳統的布依族村民信奉多神信仰,講究避邪趨吉,崇拜厭勝之術,這種信仰文化反映到日常的行為生活中,作為布依族人物質生活載體的村寨也在選址、規劃以及營建過程中將這種信仰文化體現出來。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在街巷節點處理上,道路交叉口幾乎沒有傳統的“十”字形路口,而多以“人”“丁”字形呈現,究其原因,是出于一種感性的防御心理。因為“十”與“失”諧音,有失敗、失去的忌諱,“人”“丁”字則具有人丁興旺、逢吉丁辰的美好寓意,深受布依族人喜愛而多被采用。通過諧音,表達村民們祈福免災的美好愿望,屬于一種非理性的防御方式,能夠給村民心理上的安全感。雖然,這種做法帶有強烈的迷信色彩,但為了避免“十”字形交叉布局,布依族村寨內部由多個“人”或“丁”字路口組合,形成錯位交叉或環形連接的巷道節點,讓村寨內部路網系統更為復雜,猶如樹枝盤根錯節,錯綜復雜,外人難以分辨。這種街巷的節點處理不僅從心理上達到了家園不失,人丁興旺,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想,同時,增加了路網的復雜性,讓街巷的識別難度進一步增加,減緩了外敵進攻和逃跑的速度。
除了在感性上,避免形成十字形交叉路口外,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在街巷的轉角節點設計上頗為講究,多以弧形墻面連接轉折處或做逐漸后退式轉角處理,這種做法蘊含了布依族人的智慧,既能避免人流在狹窄空間轉角處的碰撞,增加了村寨街巷空間的流動性和通暢性。同時,保證了轉角處的視線開闊,避免了敵人利用街巷直角空間藏匿的情況,為錯綜復雜的街巷路網提供了一定的安全保證。在街巷空間的重要節點或轉角處,出于隱私以及風俗習慣的考慮,民居建筑往往不會正對著巷道,而是巧妙地旋轉角度,讓建筑山墻面斜對著巷口,山墻上布設著集瞭望和射擊于一體的小孔洞,通過對街巷內部重要節點和轉折點的監察、協防、還擊,提高村寨整體防范、抵抗能力。
民居是組成布依族村寨的基本單元,是布依族人安身立命的基礎,民居修筑的初始就是提供一個防患自然災害、為人們遮風避雨,溫暖安全的家,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對于民居的功能需求不僅僅是停留在“住”以及防御“天災”方面,還擴展到抵抗“人禍”上來,對于地少人寡,生存環境處于劣勢的少數民族而言,這種需求更為強烈,通過各家各戶的個體自我防御來構建村寨的防御基礎。
黔中地區布依族民居最大的特色就是“石板房”,早在清康熙時期的《滇行紀程》中就有對黔中地區“人家以白石為墻壁,石片為瓦”的描述,黔中地區布依族石板房是當地環境的產物,不僅取材便利,經濟實惠,更比傳統的木材更為堅固耐用。當地盛產的石材以頁巖、碳酸巖為主,頁巖的耐火性和絕熱性能遠遠優于木材,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敵人的火攻。頁巖的普氏硬度可達3左右,結構致密、質地堅硬,強度高,厚重的石墻能夠抵抗住鳥槍、長矛等傳統民間兵器的襲擊,猶如一件厚厚的盔甲為布依族人提供了安全的保障。“城皆甃以石,白石晶潔如銀”整個布依族聚落均由石做,石砌的房,石蓋的瓦,石鋪的路,石制的缸,與周圍裸露的山體環境協調一致,渾然一體,隱藏在大山之中,如同自然界中動物的保護色一樣,乍一看,不甚明顯,遠遠望來不容易被外來人發現,這在軍事中屬于一種“地表偽裝”的防御戰略,是一種通過隱藏自己,尋求自保的有效方式,為布依族人民提供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
受漢文化影響,有些布依族民居在主立面上局部使用木材以形成豐富的立面造型,在入戶大門外的室外平臺外沿多采用石塊堆砌成矮墻,形成簡易的照壁,猶如屏障有效地遮擋住過往人流的視線,其目的更多的是出于保護室內居民的隱私。此外,影壁如同石砌的盾牌將民居與街巷阻隔,外敵心存顧忌,不敢輕舉妄動,為住戶提供了暫緩逃脫的時機。有些建筑的山墻面上無規律地布置著大如書頁,小如巴掌的洞口,多為高窗,當地人習慣將其稱為“貓貓窗”,“貓洞窗”十分形象地將其大小、位置以及不規則的形狀表現出來。“貓洞窗”主要是便于居民足不出戶就能通過小洞口對建筑周圍情況實施觀察監控,這樣的做法在道路交叉口處較為常見,通過對村寨重要交叉路口節點的監察,了解局勢,把控大局,必要時候還能兼做射擊口,對寨內防守的薄弱節點給予協防,駐守室內,就可以利用石墻的穩固以及貓洞窗從內向外予以射擊、進行抵抗。
黔中地區的布依族民居一般以單棟建筑為主,多為一正兩廂三開間,中間正房布置堂屋,兩側的小二間用來布置成臥房、廚房。堂屋后側分隔出一小間用于雜用。大部分民居建筑在位于堂屋后側的廚房或雜用間中巧妙地開設了后門,便于危難之時,房主利用后門出逃避難。受漢文化的影響,村寨中富足的居民也將住宅布置成院落式。院落外圍用不加打磨的石塊或石片砌筑院墻,院墻的上方斜堆石板,并不做黏固,這樣的做法既能夠對墻體做形象上的收頭處理,又能在盜匪攀爬時,石片掉落,發出預警信號;也有的在圍墻頂端沿線布置多個花盆,既能起到美化環境的作用,又能阻礙盜賊攀爬,一舉兩得。
布依族民居除了為人提供居住,保障人身安全以外,還通過一些獨特的措施讓民居的防御能力提高。安順的高蕩寨中有不少民居建筑在臥室的樓地板上設置了可開合的洞口,便于從臥室內部可以直通至飼養牲口的架空層,能在房屋遭遇強敵入侵時,內部人員利用這個洞口金蟬脫殼,戰時轉移;對于小偷、流寇等偷盜牲畜的行為,居民足不出戶就可以通過臥室地板的洞口有效地對自家的牲畜圈的情況進行觀察、嚇止,此設計既可以保證居民的人身安全,也能夠確保財物的安全,可謂一箭雙雕。總體而言,布依族民居雖然在形式上沒有如同藏族的碉樓一樣,形如城堡,防御特點鮮明,但是它通過布依族人細致的布置,讓民居的防御計劃細致而周祥,呈現出“以住為主,兼具防衛”的傾向。
在戰亂頻發、社會動蕩的時代,處于弱勢地位的布依族人民,常常面對著各種戰亂威脅、流寇侵擾,作為貴州世居少數民族,布依族人選擇了固守的方式,通過武裝自己、加強村寨的防御能力,建構村寨的多重防御體系以求自保。在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中形成了由外至內、從總體到局部的防御系統。
第一,黔中地區的外圍防御邊界體系主要是通過精心的選址,將村寨選擇在遠離鬧市或交通干道的隱蔽區域,盡可能地避免外界的侵擾,在村寨四周形成“以山為屏,以水為障”的山水外圍屏障,通過自然環境阻隔外界,戰時,形成“地利”優勢。有些村寨還在山水掩抑下,通過修筑城墻等人工設施為村寨外圍打造一層厚厚的壁壘,抵御外界的侵擾。布依族人民通過利用自然山水和人工設施的方法,為村寨周界打造一個堅實的外圍防護邊界。
第二,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利用該區域山峰林立的地理條件,利用地形,在山頂修筑最具有當地民族地域特色的軍事防御設施———營盤。基于村寨所處環境的不同,營盤的數量、位置也有所不同。一是一村單營盤。一個村寨只修筑一個營盤用以避險退守。營盤一般布置在村寨邊緣,修筑在村寨聚落所倚靠的大山山峰頂端,能夠有效占據地理優勢進行避難防御。二是一村多營盤,需要各營盤緊密合作,功能復合。由于有些村寨聚落沒有可倚靠的大山,不得不將營盤布置在村寨外圍的山峰頂端,營盤數量不得不有所增加,防御范圍擴大,形成區域防御體系,各營盤分工不同,相互協作。也有的村寨利用獨特的地理條件,將營盤分別布置于寨內、寨外,形成多重防御體系,營盤間互為掎角之勢。單營盤其修筑的根本目的在于借助周圍環境因素,據險退守,予以抵抗、防御。
第三,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一般都是因山就勢的布局,故道路系統復雜,村寨內的道路巧妙多變,綿延曲折,難以一窺究竟,其街巷形式封閉,肌理冷酷,路網迷離,容易讓外敵心生忌憚,不敢輕舉妄動。同時,一些“丁”字口、“卡子門”“拐子墻”的精心設計,利于防御外敵的入侵,減緩進攻速度,為當地村民提供出逃的時機。
第四,黔中布依族民居建筑以石為主要圍護材質,形成的“石板屋”不僅成為布依族村寨的一大特色,石材卓越的物理性能也為布依族人打造了一個堅固不易摧的家園。布依民居建筑立面形式單一、封閉,“貓貓窗”,建筑入口處的影壁也讓建筑與外界更為隔絕。此外,民居中較為普遍的“后門”則為布衣族人提供了突圍出逃的機會。布依族人的民居建筑雖然沒有形成特殊的建筑形式,但是卻通過一些生活的經驗為其提供了豐富的防御措施以保民居和財物的安全。
縱觀數百年來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的營建歷史,防御性體現在從整體到局部,從大到細的各個方面,構成了一個特征明顯的防御體系,體現出了布依族人的防御理念,將據險防御作為主要防御理念滲透到村寨的營建過程中。同時,一些滲透到村寨內部、民居建設過程中的防御措施,間接反映了布依族人的精神文化以及注重生活細節的嚴謹生活態度,是布依族人文化和精神的一個集中體現。布依族村寨在建村之初就將安全作為一個重要元素進行考量,在村寨的選址,內部布局,防御設施、民居細節等方面將村寨的防御性特色體現出來,形成了從整體到細部,從聚落到單體的獨特防御系統。防御特點突出是布依族村寨區別其他民族村寨的表現形式,對黔中地區布依族傳統村寨防御性研究的討論是我們研究黔中地區布依族村寨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我們進一步全面挖掘、整理、保護黔中地區布依族傳統村寨建設特色提供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