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睿
摘要: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是刑事訴訟需要保障的權利,是對非法言詞證據排除的目的所在。但排除規則本身不是權利的必然要求,只是實現途徑,所以是否進行證據排除最終需要看是否符合目的。
關鍵詞:反對強迫自證其罪;非法言詞證據排除;刑事訴訟目的
中圖分類號:G64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9)06-0092-02
一、保障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權利是非法言詞證據排除規則的目的
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是指在刑事案件中,任何人不得被強迫提供自己有罪的證據或者成為反對自己的證人。這一規則被有些國家列為一項公民基本權利,如美國聯邦憲法第五修正案規定,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刑事案件中被迫自證其罪;日本憲法第38條規定,對任何人都不得強制其做不利于本人的口供。此外,德國雖然沒有將反對自證其罪作為基本法的內容,但是載有相應內容的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已經成為其國內法,其聯邦憲法法院也認為,“公民在對自己不利的刑事訴訟是哪個程序中拒絕積極合作的權利,是從基本法第一條和第二條保障人的尊嚴和自由引申而來的,并且是法治國家概念的組成部分”。
為了在部門法中體現憲法規定的基本權利,上述國家的立法或者判例都采取相似的辦法來保障權利的實現——非法言詞證據排除。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通過1966年米蘭達訴亞利桑那州案中創設利米蘭達規則,依據這些規則,如果執法人員沒有向嫌疑人宣告米蘭達規則,那么后續獲得的口供可能會因為無法證明任意性而被排除。德國刑事訴訟法第136條規定,在初次訊問時,應當告知被訊問人對案件保持緘默的權利,第136A條第一款規定不得采用侵害被告人自由意志的方法收集證據,第三款規定采用違背被告自由意志所得口供,即使被告人同意也不得作為證據使用。日本刑事訴訟法第319條規定,對出于強制、拷問或脅迫之自白,以及不當長時間羈押或者拘禁之自白等具有非任意性的自白疑義者,均不得作為證據使用。
當反對強迫自證其罪被視為基本人權時,作為刑事訴訟立法或者司法應當予以體現和保障,這是憲法和部門法直接關系決定的。非法言詞證據排除規則成為保障途徑之一,美國通過設立沉默權,并以米蘭達規則和米蘭達警告的方式保障沉默權是否被告知和保障,以及來判斷自白是否具有任意性。德國立法則對于違反口供收集禁止規則的證據直接導致證據使用禁止,而日本刑事訴訟則是直接對憲法的規定進行了延伸,并且將范圍擴展到了“有非任意性之疑點的口供”。
二、非法言詞證據排除規則與反對強迫自證其罪并非一一對應
當取證行為侵害了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權利時,所得證據應當排除,但是如果僅僅是取證形式上存在問題,而對于所保護的權利沒有侵犯,那么證據就不能以侵犯權利為理由排除。也就是說,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才是目的,非法言詞證據排除規則是手段,手段錯誤不一定導致目的的錯誤。在密歇根州訴塔克一案中,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倫奎斯特在判決書中寫道:只要沒有違反憲法修正案“反對自證其罪”條款,從犯罪嫌疑人無罪辯解中獲得的第三者身份就不屬于非法言詞證據——即使警方在米蘭達告誡中有瑕疵。他又提出,“米蘭達判決明確了這些程序性保障規則本身并非憲法保護的權利,而是確保反對強迫自我歸罪特權的保護手段”。這都表明了米蘭達規則也好,非法言詞證據排除規則也好,都在保障反對自我歸罪的目的下排除證據才有意義,即對權利保障才是證據是否排除的實質標準。另外,聯邦最高法院還在1984年考樂斯案中,創設了米蘭達規則公共安全的例外,這也從側面說明了非法言詞證據排除應當服務于一定的價值或目的,而不能為了單純追求形式而排除證據。
德國刑事訴訟法第136條規定了應當告知被告人有對案件保持緘默的權利,即沉默權,而第136A條禁止的違反自由意志取得證供的行為。實質上,第136A所描述的是侵犯了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權利的行為,而這種行為由于違背了基本法所保障的基本人權,理應適用證據適用之禁止。立法并沒有規定,不告知沉默權,所取得的證據應當排除。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判決中也提到,“如果庭審法官首先通過對證據的自由評價,判定被告人在訊問之初便指導自己享有沉默權,那么在判決中,則可以使用被告人在未有指示情況下對警察所做供述的內容。否則,法官必須禁止使用這一證據”。
所以,非法言詞證據排除規則不是反對強迫自證其罪的必然內涵,不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當前者的適用以保護和實現后者為目的時,前者具有適用的價值;如果前者的適用無法實現后者,或者后者本身并沒有受到侵犯,就沒有必要去追求形式上的規則事實,否則僵化的適用程序性規則可能會對認定案件事實產生影響。
三、中國相關規則關系分析
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中提出了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的規定,而且完善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筆者認為,這兩項規定都是以正確打擊犯罪、減少冤假錯案、樹立法律權威和司法威信為目的的。
杜培武案、趙作海案等一些典型案件中都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存在刑訊逼供的現象,而且通過刑訊逼供取得了所謂嫌疑人所謂的“有罪供述”,并且做出了有罪判決。然而,真兇落網或者“亡”者歸來的事實,讓這些案件的錯誤十分明顯,這就造成了無辜的人承受不應有的刑罰,有罪之人逍遙法外,極大地損害了法律的威信和司法的權威。所以,是否杜絕以刑訊逼供為代表的非法取證行為,則關系到正確懲治犯罪,不讓無辜之人被屈打成招,減少冤假錯案的出現,而刑事訴訟法第50條的規定正是滿足了這個需求,能夠實現這個目的。因為第50條不是權利設定規則,而是取證行為義務設定規則,它只是針對取證人員的行為,而不是針對嫌疑人。而第58條設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對第50條義務承擔的保障,如果違反了第50條的規定,那么就依照第58條排除行為的結果,通過否定結果間接否定行為,從而保障義務的遵守。實質上,第50條和第58條的作用就是從反面減少取證活動中的錯誤,從而保障取證行為的正確性所查明事實的準確性;而第181條要求嫌疑人如實回答問題,則是從正面減少查明事實的阻力,有利于事實的查明。三條規定都以打擊犯罪、正確查明事實為目的,殊途而同歸。
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目的設定,與我國刑事訴訟的結構和目的是分不開的。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法院統稱為國家專門機關,分別負責對犯罪行為的偵查、控訴和審判職責,三個機關通過三個階段的銜接完成了懲治犯罪的任務。這種模式能夠有效打擊懲治犯罪,維護社會安寧。但是實際運作中,這個模式出現了一定的問題,那就是互相配合有余,而監督不足。杜培武、趙作海案件中,刑訊逼供的口供在偵查過程中形成,而且進入了審判階段,并且成為定罪的依據,這就說明立法所設定的監督機制失去了本來的作用,檢察機關和法院成為違法證據的傳遞者和使用者。所以,以刑訊逼供為典型的違法取證行為,就成為法律應當禁止的內容之一。但是,從我國刑事訴訟模式以及審前法律關系看,在我國設立沉默權是不現實的,所以從取證機關和人員義務角度實現杜絕非法取證是符合中國刑事司法實踐的,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則使改變了以往以偵查為中心,檢察院、法院從證據傳遞和確認的角色轉變為證據合法性審查者,使這些機關都成為取證行為的審查者,與以前相比,對取證行為的審查更具有了實質性。
四、結語
目的指引著規則的實施。保障反對強迫自證其罪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制定和實施目的之一,但后者只是前置實現的途徑,而不能等同于前者,不能在刑事訴訟中過分拘泥于形式,而偏離了目的的初衷。刑事訴訟是在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兩個目標不斷平衡的過程中向前發展的,保障任何權利都必須考慮到目標之間的平衡,而不能過分拘泥于形式從而偏離實質。我國刑事訴訟中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的規定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都是服務于正確懲罰犯罪、減少冤假錯案的,它們的關系體現了我國刑事訴訟的特點和目的之間的平衡結果。此外,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使審判階段具有了對審前階段監督的實質內容,為我國實現“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司法改革提供了良好的切入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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