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全才龔子英

◎夏 冰

龔氏系出武陵，清康熙初年（1662）自安徽遷居蘇州，入吳縣籍。咸豐末年（1861），龔庭桂（晴卿）因避太平軍戰亂而客居上海法華鎮，在金業謀生。1875年，光緒皇帝登基之年，農歷四月二十七日寅時，龔庭桂喜添第四子，取名杰，這就是日后揚名上海灘的龔子英。

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不久，上海等處成為通商口岸，中國國門被迫打開。1860年，江南正值太平軍戰亂，大量官紳紛紛避居上海租界中。值此內憂外患，一些開明人士意識到，與外國人交涉已不可避免，要求開辦新式學校培養外交翻譯、科學技術等專門人才的呼聲也日益高漲。1861年，客居上海的蘇州籍翰林馮桂芬就提出，應在上海設翻譯公所，招錄一些聰穎的學童，教授其外文及經史算學。這一提議得到李鴻章的首肯。1863年，上海廣方言館正式成立。廣方言館在四十多年的時間里，培養了眾多的外交人才，同時也為近代造就出很多科學人才，精通算學的龔杰（子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龔杰的三位兄長，各有成就。長兄龔樸（1866～1921），字子良，又名康臣（光緒十年吳縣縣學生員），早年考入吳縣縣學，后自修英語，是一生從教的秀才先生。次兄龔樑（1869～1951），字子漁，上海墾業銀行董事，上海匯豐銀行買辦，懂英語。三兄龔模（1872～1948），字子范，南洋中學校董，開辦永豐金號，是上海金業公所與金業學堂的創辦者之一，有候選布政司理問的職銜。

或許正是受了兼通西方文化的兄長的影響，龔杰約于16歲時進入上海廣方言館，師從興化劉彝程等教習，主修算學，兼習經史時藝、詩文論賦。在廣方言館學習期間，他好學深思，對算學十分鉆研，考試名列前茅，于1895年被錄取為元和縣學附生，成為一名秀才。其關于算術試題的解題方法，被收入1896年出版的《廣方言館算學課藝》中。1897年，他的算學著作《立方奇法》《求一捷術》被收入漸學廬叢書，正式刊行。同時，他參與了“古今算學叢書”的校訂，這是中國數學史上最大的一部數學叢書；還為其業師劉彝程著作《簡易庵算稿》全書繪圖，該書關于二次不定方程整數解的研究尤為可貴。1897年，舉人李平泉（瀅）向湖南學政徐仁鑄推薦龔杰襄校天文算學試卷，徐仁鑄為慎重起見，就函請張元濟轉請梁啟超、汪康年代為考察龔杰的品學。可見，龔杰在當時就以“精天文算學”而聲名籍甚。

1898年春，高郵州知州章邦直（希瑗）創辦致用書院，托汪康年物色算學教習。不久，龔杰懷著對汪康年推薦就職的感激之情，偕劉仲彭一起啟程赴高郵，開始了他的教育事業。致用書院在當時是開風氣之先的，主要教授的課程是數學與英文，學生名額30人，學校章程經總督、巡撫、學政核定后，要咨送總理衙門立案。龔杰在教學中，感到前輩數學家項名達所著《句股六術》對于初學者而言，過于深奧，難以理解，他結合自己的心得，講解時力求深入淺出，使學生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增加學生學習數學的興趣。

中國第一個研究斯特林公式的數學家周達（美權），是兩江總督周馥的孫子，也是全國政協原副主席周叔弢的胞兄。他對“精通絕學、兼擅中西”的龔杰很仰慕，只是一直沒機會相見。1899年春天，他得知龔杰在高郵教書，于是立即從揚州往訪，兩人一見如故，彼此交流算學的學術問題，相談甚歡。周達看了龔杰以教學心得寫成的《讀句股六術》二卷手稿，給予很高評價，認為這是龔杰能在前輩數學家研究基礎上獨樹一幟的起點。對此，龔杰并不自滿，當年秋，他帶著書稿從高郵至興化，請譜友劉循程提意見。劉循程見龔杰完成了自己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情，非常高興，認為此書稿較前人的成果更為簡明詳備，為后世學子指明了正確的學習途徑。

1900年春，《讀句股六術》正式由算學書局出版，龔杰的老師沈善蒸為該書作序，龔杰所教的14位學生參與了該書的校勘。這時，龔杰在高郵教書已經整整兩年了，期間他還去廣陵書院參與校算，交往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得益匪淺。

跟隨龔杰的弟子中，多有出類拔萃者。高郵楊薌，年齡略大于老師，在1903年江南鄉試中脫穎而出，成為舉人。泰州繆學賢，改名篆，字子才，蘇省鐵路學堂畢業后留學日本，歸國任廈門大學教授，是當今名畫家范曾的外祖父。

1904年，龔杰回到上海。以“研究學術、開通風氣、交換智識、圖謀學界之公益”為宗旨的滬學會在上海創辦，馬良（相伯）任會長，龔杰任總理。 1905年，滬學會開設義務小學，專收貧寒子弟，免收學雜費；同年該會參與抵制美貨運動，龔杰為表示支持，捐款印刷了一萬份傳單。

1905年4月，中國教育會決議在上海開辦通學所，系補習性質，早晚上課，以便有職業者前來肄業。龔杰任代數教員，馬相伯教拉丁文，鐘憲鬯任高級理化教員，一時名師云集，陳英士也慕名前來學習。

1905年，上海金業各號經理人發起，由金業公所籌資，創辦金業公立小學堂，后改名為金業公立商業學堂，龔杰被聘為校長。該校招收商人子弟，培植商業、金融人才，注重對學生國文、英文、珠算及簿記學等方面的培養，是上海商業學校之首創。翌年，江蘇學政唐景崇蒞堂視學，頗為贊許，并題“是校經金業各商創辦，初基甫辟，規模已有可觀，將來文明進步，殊不可量”等語，以資勉勵。

1905年底，龔杰加入新成立的江蘇學務總會（江蘇教育總會前身），是該會最早一批會員之一。1906～1907年間，龔杰以高票當選江蘇教育總會會計部干事員，還作為江蘇教育總會派出的調查員，先后赴奉賢、鹽城、桃源、宿遷等縣調查學務，事后針對各縣在教育上存在的問題與矛盾，撰寫調查報告，提出解決辦法。同時，他還東渡日本考察教育。

1905年，龔杰當選教育研究會評議員。1907年，與袁希濤等組織通俗教育社，購置幻燈機，播放有關軍事、教育、衛生等內容的幻燈片，希望借此開通底層民眾的智識。同年，時任滬學會會長的龔杰與教育研究會聯合各學校校董、校長，創辦上海教育會。1917年，他與黃炎培等發起創立中華職業教育社，為特別社員。

此外，龔杰還歷任上海龍門師范學堂教員、民立中學教員、南洋中學教員、務本女塾教員、公立幼稚舍附設保姆傳習所教員、城西幼稚舍舍長等教職。

1907年春，蘇省鐵路有限公司在蘇州開辦蘇省鐵路學堂。不久，龔杰回到故鄉蘇州，擔任該校的駐校監督。1908年春，蘇州公立第一中學堂首任校長蔡俊鏞辭職，于是龔杰又受邀兼任第一中學校長，此時正值葉圣陶、章君疇、顧頡剛等人在該校就讀。由于事務過于繁忙，所以一到暑假他就辭去了這個兼職，一心一意地待在鐵路學堂辦學。

蘇省鐵路學堂培養出不少建筑、測繪等方面的專業人才，比較突出的有錢寶琮、潘鎰芬等人。錢寶琮是1907年考入蘇省鐵路學堂建筑科的，學習成績優異，月考屢屢得獎，翌年參加浙江省第一次官費留學歐美考試，因數學成績突出而被錄取，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名，同時被錄取的還有他的同學胡衡青。錢寶琮英國留學畢業后，歷任蘇州工專土木科主任、南開大學數學系教授，培養出陳省身、江澤涵、吳大任、申又棖、程民德等知名數學家，是中國數學史和天文學史研究領域的開拓者之一。潘鎰芬是蘇省鐵路學堂測繪科畢業生，后任黃河水利工程總局副局長，是著名的水利工程專家。

除了教育以外，龔杰還涉足政治、經濟、衛生、新聞出版、文化等領域，顯示出其非凡的社會活動能力。

清末推行地方自治，龔杰于1910年當選蘇州長元吳三縣城董事會名譽董事。辛亥革命那年，上海光復后，龔杰與黃炎培、沈恩孚等人紛紛到蘇，勸江蘇巡撫程德全當機立斷、宣布獨立，最終促使蘇州和平光復。

他對財政與金融也有獨到的見解，1906年在《憲政雜志》第1卷第1期上發表《論中國圜法之害》，指出當時幣制的弊端。1912～1913年，龔杰出任江蘇財政司司長。

要使中國強大，龔杰深感還要興辦實業。他根據自身實力，勸說各界人士在昆山辦農場，在松江、嘉興等地辦電燈公司。1908年，龔杰與祝大椿、洪少圃等合股，在家鄉蘇州開辦振興電燈公司。他還擔任蘇省鐵路公司查賬員，參與地方鐵路的規劃。1907年，參與發起成立江蘇鐵路協會，要求自辦蘇杭甬鐵路，拒絕向英國借款。

1918年，中國紅十字會總辦事處商請特別會員龔杰、楊廷棟二人全權承辦中國紅十字會北市醫院，專門救濟貧病，以期推廣慈善。

在新聞出版方面，龔杰曾與夏清貽、王培孫合作開設開明書店，編輯、出版教育讀物。1905年上海書業商會成立，他負責擬定簡章。1911年前后任上海《時報》記者，負責本埠新聞的編輯。1912年6月4日，他作為代表參加中國報界俱進會上海特別大會召開的第一次會議，對報律問題提出自己的觀點。

作為一名數學家，龔杰的文學成就也令人矚目。他于1904年創辦小說期刊《新新小說》，并擔任主編。所載內容以小說為主，或著或譯，附戲曲、詩話，近三年時間共刊行10期。龔杰以“三楚俠民”的筆名在《新新小說》上發表的作品有小說《中國興亡夢》《菲獵濱外史》《女俠客》，還翻譯了《法蘭西革命歌琴譜》詞，這是《馬賽曲》在中國最早的譯本。該刊宣揚俠客精神，針砭時弊，體現了龔杰濃厚的憂國情懷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龔杰雖久居上海，但故鄉情深，曾擔任蘇州旅滬同鄉會董事，幾乎每年都要回鄉掃墓。1922年6月，他自蘇州掃墓回滬，感到頸部不適，于是同鄉好友管趾卿（管祥麟，上海西門子洋行經理，江蘇省教育會會員。）介紹一位據說曾為慈禧太后看過病的“怪道人”給他。治療時，“怪道人”用手在龔杰頭上用力一撳，隨著他一聲大叫，48年的短暫人生就此緩緩落幕。21日凌晨，龔杰卒于上海嵩山路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