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理論下校園性侵犯罪的情境預防

□李 悅

一、校園性侵犯罪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校園性侵犯罪層出不窮，預防此類犯罪迫在眉睫。由于學生處于弱勢地位，大多數女學生在被性侵害后，往往顧及名譽和前程“忍辱”選擇沉默，而學校為了維護其聲譽，避免事態擴大，常用私了的“冷處理”方式息事寧人，導致校園性侵犯罪的犯罪黑數很大。

學界對于校園性侵犯罪的研究較少，以往學者對校園性侵犯罪的情境預防也多是從校園性侵犯罪現狀、情境預防理論在此犯罪中的前景分析、情境預防理論的發展和介紹及實踐不足與完善這幾方面進行分析。但由于這一犯罪的隱蔽性和隱諱性，大眾對于該犯罪避而不談，導致該犯罪愈演愈烈。本文試圖引入破窗理論，以引起社會對該類犯罪的重視，同時對破窗理論中核心的環境因素與情境預防的方法相對接，以期達到更好的預防效果。

破窗理論警示人們：如果社會對輕微違法行為置若罔聞，則會滋生出嚴重犯罪。情境預防的方法引導人們通過對環境的控制、設計，消除或限制犯罪賴以利用的條件，減少犯罪機會。正因為破窗理論與情境預防的相輔相成，為我國走出校園性侵犯罪黑數高、社會影響劇增的窘境提供了創新的解決思路。

二、破窗理論下對校園性侵犯罪原因的剖析

(一)破窗理論的引入。1982年詹姆士·威爾遜和喬治·凱林提出“破窗理論”：一座封閉的建筑物的玻璃被人打碎，如果無人問津，無人修復，會導致更多人對這座建筑物的窗戶及其他設施進行破壞，從而使大樓變成一個無序的場所。造成此種現象的原因在于：未經修理的破窗會給社會傳遞一種錯誤信號，即這種行為不被追責，這種暗示性的“縱容”很有可能使違反道德的行為逐漸升級，最終導致犯罪率急劇上升。正如社會心理學的先驅勒溫所認為的“行為是人和環境的復合函數”，環境確實影響著一個人的行為。人們將抽象的環境具體劃分為軟環境，包括人為因素、傳統觀念、法律和相關制度等；硬環境，比如監管機制、組織機構等。這些環境因素中任何因子的“破窗”都易導致整體的支離破碎。因此，“破窗理論”警示人們要對環境積極作為。就校園性侵犯罪，倘若人們將教育環境中的“破窗”及時修復好，創造一個安全的校園環境，才能夠有效遏制犯罪的發生。

(二)校園性侵犯罪頻發的原因。

1.從軟環境分析。

(1)性教育的缺失導致受害人反抗能力不足。和西方的開放教育模式不同，中國的學校沒有開設關于性教育的課程。在校學生對“性”懵懂無知，自然在遭遇侵害時，無法辨別，也不知反抗。這其實在側面給了犯罪人心理上的某種“支持”，增加了其犯罪得逞的機會。

(2)尊師重道的傳統觀念使學生沉默。校園性侵犯罪中，“師源型”犯罪的性質最為惡劣。學生對教師所持的敬畏感使得教師在師生關系中處于天然的主導地位。學生為了與教師保持和諧的師生關系，或得到教師的重視，因而對教師言聽計從。而正是學生們對自己的這種順從角色的定位無形中給予了其更大的權利，再加上受害的學生考慮教師的威嚴和自己今后的發展，在面對性侵害時卻不敢反抗，這種姑息縱容的態度使得實施加害行為的教師更加毫無顧忌地胡作非為。

(3)現有法律對校園性侵案件的保護力度不夠。雖然《刑法》中有規定強奸罪，強制猥褻、侮辱罪，猥褻兒童罪等，但隨著社會發展，這些罪名并不足以預防和打擊層出不窮的校園性侵犯罪。刑法缺乏對性犯罪更周全的規定，對于生活中時常發生又難以界定的一些性騷擾的行為如露陰癖者的暴露行為、偷窺狂的惡意猥褻行為等，尚無規范化的定義解讀性侵害的具體行為方式。另外，我國亟需出臺一部專門的法律將性侵害行為由輕到重都規定下來，尤其針對校園性侵犯罪進行專門規制。

(4)制度缺失。在制度方面，美國對性犯罪者實行社區登記和公告制度，要求性犯罪人在刑滿釋放回歸社會時，將自己的性犯罪記錄主動報告所生活地區的警方，以便管控和監督。臺灣也建立有校園性侵害危機處理、通報制度，輔導轉介等制度。我國目前尚缺乏對于性侵犯罪及犯罪人的相關處理制度。

2.從硬環境分析。

(1)學校的監督管理不力。校園監管松散，管理制度不健全為校園性侵犯罪的發生創造了機會。學校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場所，理應為學生提供良好的學習環境。而很多學校不但忽視對校內人員的管理，而且還允許社會閑雜人等隨意出入，這些都給校園安全帶來了極大的隱患。學校對后勤人員缺乏必要的背景調查，對教師隊伍也缺乏定期考核和師德培訓教育。此外，猖獗的“師源型”校園性侵害案件發生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事發后，學校為了聲譽和利益會極力掩飾事實，往往只是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給涉事教師紀律上的處分，草草了之。這種包庇的做法很可能在學校范圍內形成不良風氣，對遏制“師源型”性侵犯罪不但不能起到積極作用，反而會助長不正之風。

(2)缺乏相應的組織機構。雖然校園性侵問題已走進大眾視野并得到廣泛關注，但目前國家并沒有專門主管機關從事校園性侵害或性騷擾的預防和處置工作，也沒有相關的性健康權益保護中心服務于校園性侵犯罪的治理。

三、情境預防

(一)情境預防理論的提出及方法。筆者之所以用情境預防理論應對日益猖獗的校園性侵犯罪是因為破窗理論與情境預防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不良環境是破窗理論的核心，它是誘發犯罪的重要因素，而情境預防理論旨在通過環境設計預防犯罪。如上所述，校園性侵犯罪存在很大的犯罪黑數，且犯罪隱蔽，若要從根本上消除此類犯罪不現實且須很長時間推進。情境預防的優勢在于通過對犯罪環境的控制，使抑制犯罪發生的安全因素得到最大化發揮，提高防范犯罪的可操作性。

1.情境預防理論的提出。目前占主流地位的情境預防理論有以下三種。

(1)環境犯罪學。此種學說關注外在環境對犯罪人的影響，認為環境才是引發犯罪分子實施犯罪行為的導火索。因此，若相反地采取措施制造不利于犯罪的環境，加強安全控制和監控，并應用技術手段消除潛在的外來刺激，就能迫使犯罪人因作案環境受限而放棄犯罪。

(2)常規行為理論。一個基本犯罪成立的首要條件是存在一個潛在的犯罪人，其次是他發現一個合適的犯罪目標，若犯罪目標正好缺少一個能夠防止其遭受侵害的監護人，那么犯罪的成功幾率將大大提高。常規行為理論的關注點正是構成犯罪的這三個主體要素。如果能夠將上述三個要素在具體情境中分離、隔斷，那么就可以實現對犯罪的有效控制。

(3)理性選擇理論。理性選擇理論將犯罪情境因素與犯罪人的犯罪傾向結合起來綜合考量。該理論認為犯罪人是有理性的人，即犯罪人在犯罪之前，會對犯罪情境進行具體分析，考量犯罪實施成功的機率、犯罪所得及將來可能所要承擔的犯罪后果，趨利避害，最終決定是否實施犯罪。校園性侵犯罪的行為人實施犯罪行為之前也會衡量利弊得失，他們之所以實施犯罪是因為考慮到與被害人之間的關系或是學校的犯罪情境相對容易得手，而所要承擔的風險也相對比較小。

2.情境預防的方法。英國學者克拉克將犯罪情境預防的技術措施分為以下五類。

(1)擴大犯罪代價。此策略的目的是人為地增設犯罪實施的障礙或者傳遞給潛在犯罪人難以實施犯罪的信息。采取包括強化目標、設置隔離物、對通道進行監控管理、限制犯罪輔助物的使用等措施，從而直接或間接地阻隔潛在犯罪人實施犯罪行為，使其在預謀犯罪的階段就望而卻步。

(2)提高犯罪風險。這一措施試圖通過對具體犯罪場景的把控，使潛在犯罪人更容易被發現。這種做法能夠最大程度消除犯罪人的僥幸心理，使其主動放棄犯罪。監控是此策略運作的最有效途徑，但不限于電子眼，還包括加強看護人照管、強調特定職業人履行職責所付出的必要監督、固定場所減少匿名性等。

(3)犯罪收益。前兩種措施確實能夠使犯罪目標的吸引力降低，但是如之前提過的理性犯罪人理論所述，潛在犯罪者在犯罪前會對犯罪的投入與產出做衡量，若其在評估犯罪收益時，發現實施犯罪會獲取豐厚的收益，仍有可能鋌而走險實施犯罪。因此，降低犯罪的利潤也是進行犯罪預防不可缺少的一環。具體措施包括轉移犯罪目標、對財產進行個別化標識等。

(4)減少犯罪刺激。有些犯罪人是在受到外界環境的刺激下而實施犯罪的，因此要盡量避免觸碰引發潛在犯罪人犯罪的那根弦?？刹捎玫氖侄伟p少誘惑與挑逗、遏制糾紛、緩解壓力等。

(5)消除犯罪借口。犯罪人在行為前或行為時，往往會為自己找借口開脫，抑制羞恥心，以獲得內心的安寧。因而通過對客觀條件的設計，不給犯罪人找借口留機會，比如提高人們的規則意識、懸掛標志、激發良知等。

(二)情境預防理論在我國的應用。校園的安全穩定是社會安定的風向標。依據情境預防理論加強針對性的預防舉措，對于建立較為完善的校園性侵防范體系，推進在校學生這一特殊群體的身心健康發展具有積極意義。

1.在擴大犯罪代價方面：以開展性教育、加強校園規范管理為媒介，加固犯罪目標，增加犯罪難度。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學生不論是在家庭教育還是學校教育方面都接觸不到有關“性”的知識，這導致學生在面對性侵害時毫無還手之力。自我保護意識的嚴重缺乏給了犯罪分子可趁之機。因此，社會應重視性啟蒙教育，并增加性教育資源。比如將普及性教育的時間下調，在學校開設生理衛生課程，編寫適合不同年齡段孩子們學習的性知識的專門教材。家長也應配合加強對孩子這方面的安全意識教育。在校園管理方面，一是對出入校門可采取登記、刷校園卡、身份證等身份信息驗證的方式進行人員管控，限制社會人員隨意出入學校。二是加強對學生宿舍的出入管理，規范刷卡進出。男士進入女生宿舍必須是因為特殊事由且應有宿舍管理人員的陪同。三是校園內的通道及樓梯間都應盡量使用長時間照明或聲控燈，盡可能全面地保護“目標物”的安全。另外，對于校園性侵犯罪人，可以禁止其從事某些特定的職業，如教師、保育員等，避免其與未成年人或女性有過多接觸，通過人為隔離的方式防患于未然。

2.在提高犯罪風險方面：擴大監控面將成為關鍵一環，適當引入性犯罪記錄制度。從校園性侵的案例中可以看出大多性侵犯罪人都把犯罪地點選在較隱蔽的地方，往往人員不多且沒有監控。雖然學校大都配備有監控設施，但很多都處于備而不用的狀態，只在考試或進行課堂考察時才使用。因此，在應對校園性侵的犯罪中，應盡量在保護必要隱私的情況下，擴大監控范圍，避免監控盲區。應注重發揮監控的實際作用，再配合校園巡視，使潛在的性犯罪行為人無處遁形。

中國近年來性犯罪案件大量增加，校園性侵惡性案件不斷見諸媒體，設置性犯罪記錄制度的必要性和急迫性日益顯現。性犯罪記錄制度是預防再犯的行之有效的措施。該制度最早建立于美國。當時發生在新澤西州的性侵年僅7歲被害人的性犯罪案件引發全美社會高度關注。隨后美國制訂了以被害人姓名命名的法案《梅根法》，也由此創設出了性犯罪記錄制度，采取“社區公告”的形式，旨在保護性犯罪被害人免受性犯罪的侵害。這一制度在美國雖卓見成效，但幾乎將性犯罪人完全曝光于社會公共的目光之下，這一方法若是置于我國這樣的熟人社會中，恐怕會產生水土不服的結果。鑒于此，不建議我國學習美國的性犯罪記錄“社區公告”制度，而是可以借鑒并結合我國國情適當引入可采性較高的英國的“披露制”。這一制度的適用較為謹慎，它是在特定的情況下，在有限的范圍內，對特定的性犯罪人進行相關信息的披露。其中“法定披露”要求及時向犯罪區域一定范圍內具有潛在被害風險的人披露具有較高人身危險性的性犯罪人的相關信息，使他們能夠采取特別的防范與保護措施?！安昧颗丁眲t要求在綜合考慮犯罪人的再犯危險性、保護公共安全的必要性等相關因素之后進行披露。“披露制”相對“社區公告制”較溫和，又能起到維護社會安定秩序的作用，對我國校園性侵犯罪的預防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在校園內對人身危險性較高的性犯罪人進行披露，提高在校生的警惕，可以有效預防犯罪發生。當然，對披露程序要進行嚴格的規制，對披露理由、披露范圍、披露對象都應記錄在案，切不可為預防再犯罪，忽視對犯罪人的人權保障，得此失彼。

3.在減少犯罪刺激方面：關注師德管理，凈化教育環境。由于“師源型”性侵犯罪屢見不鮮，教師管理與師德培訓應當被提上日程。在教師遴選制度上，應提高教師職業資格的準入門檻，提高對道德素質的要求；在教師評價系統的運行中，除對其基本專業素養的測評外，要更注重對人品、思想道德的考察，增加教師之間的互評和學生對教師的年度評價，及時發現問題，剔除教師隊伍中的害群之馬，消除校園環境中的不正之風；在師德培訓中加強教師職業倫理的再教育。另外，凈化教育環境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教育中的潛規則可能會導致雙方通過尋求不正當手段以實現各自利益。應提高人才選拔的透明度和公正性，還教育一方凈土。此外，減少誘惑及犯罪刺激的情境預防手段還需要在校學生的配合，比如學生應注意在校著裝，夏季不宜穿著太過暴露。

4.在排除犯罪借口方面：制定嚴格且全面的規則和法律。當今校園中，“師源型”性侵案件愈演愈烈，由于法律和學校規章制度的模糊及漏洞，給了那些高知分子犯罪的機會和逃避法律制裁的借口。

目前我國有關性侵犯罪的法律規定散見于《刑法》和相關司法解釋中。在地方法規規章方面，2013年，廣州省出臺《廣州市未成年人保護規定》，明確提出“學校應當對未成年學生進行防范性侵犯教育”，首次將“防性侵教育”正式寫入未成年人保護地方性法規。上海市、咸陽市分別出臺《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團中央全國婦聯關于做好預防少年兒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見》《咸陽市人民政府關于切實加強師德師風和醫德醫風兩項建設的意見》，積極對校園性侵惡性事件回應。但這些地方規章位階較低，缺乏體系性，可操作性不強。

我國臺灣地區有出臺專門的《校園性侵害防治法》。大陸可以借鑒其成功經驗，采取以情境預防為導向的具體的校園性侵害防治措施，對校園性侵害或性騷擾的調查處理程序、處罰措施、隱私保護等進行明確規定。在懲處方面，應加大懲處力度，不但要懲罰行為人，還要對包庇縱容的學校有關責任人員或教育部門的相關人員進行處罰。用明晰確定的規定將校園性侵害的防治落到實處，使教師和學生對相關規則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