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客觀性原則在中國的演變和發(fā)展

姜美辰 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客觀性原則作為一個新聞概念來自于西方新聞界的客觀的新聞學(objective journalism)，指的是對事實進行準確的報道，禁止在報道中公開地采取立場。現(xiàn)在新聞學界對新聞傳播的客觀性有了較統(tǒng)一的認識，即除了報道必須是事實外，在形式上必須通過使用直接引語敘述事實等手段，通過“用事實說話”顯示新聞本身的傾向性。此外，新聞客觀性作為一種道德準則，體現(xiàn)在新聞工作者實踐過程中的自我規(guī)范與自我約束。就像郭鎮(zhèn)之在《客觀新聞學》中提出的客觀性是一個360 度旋轉的人眼，是脫離了所有個人偏見、情感和觀點的觀察。

《客觀新聞學》中有寫道：盡管客觀性的新聞理念有局限，盡管它并不完美，卻是一個可行的“規(guī)定原則”，是“一個不會死的上帝”。新聞的客觀性原則自誕生就伴隨著新聞實踐中的基本矛盾。“客觀事實”與“主觀意見”在新聞報道的實踐中是無法絕對的分開；事實發(fā)展本身是一個過程，人對于事實的認識也不是一蹴而就；新聞實踐過程中又充滿和復雜的現(xiàn)實因素。因此，“客觀性”作為一個理想主義的指標，總是受到批判，又永遠存在著，永遠處于矛盾中。

在我國，新聞客觀性的發(fā)展無疑是曲折糾結的。既有客觀性理念的蓬勃發(fā)展，也有客觀性在我國的衰落。新聞實踐在不斷的探索過程中曲折前進，最終形成了現(xiàn)代我們所認同的較為穩(wěn)定的新聞客觀性要求。本文從新聞史料中尋找支撐，來探討新聞客觀性原則如何產(chǎn)生發(fā)展并一步步成為新聞理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我國新聞客觀性的萌芽

從我國新聞事業(yè)發(fā)端之始，報紙便帶有一抹強烈的政治色彩。從《論日報漸行于中土》到《論報館有益于國事》，報紙作為知識分子階層議論時政，宣傳思想或推進變法改革的工具。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國情和政黨交錯的局面，使得單個政黨報刊難以形成大勢。且在華商業(yè)報刊及民間報人的不斷出現(xiàn)，為客觀性的萌芽提供了土壤。《申報》在辦報之初就言明：“一切可敬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務求其真實無妄，使觀者明白易曉。不為夸張之詞，不述夸張之語。”汪康年作為較早的民間報人，在洋務派權貴和報禁的壓制中堅持報刊的品格。報紙講“報品，報德”是自律，講監(jiān)督政府和社會是他律。“處今之時，合同志結團體，力糾政府之過失，以弭目前之禍”不僅是《京報》的辦報目的，也是汪康年對報刊的監(jiān)督作用與客觀中立的體現(xiàn)。《申報》上刊登的我國第一篇連續(xù)連續(xù)性報道“楊乃武與小白菜”案，報道時間長達三年。報道的內(nèi)容涉及案情的細節(jié)，司法過程與揭露官場陋習，引起了民間的熱烈討論。最終，《申報》借助民間輿論的力量促成對此案的平反昭雪。雖說《申報》的辦報目的是為了盈利，但其保持中立，不偏不倚的辦報方式實為開中國客觀報道的先河。但在歷史的大背景下，國內(nèi)充斥著民族矛盾和黨派矛盾，內(nèi)外交困。報紙作為開民智，宣傳新思想與政見的輿論陣地，不可避免的帶有濃烈的政治宣傳色彩。

二、新聞客觀性發(fā)展的理論和實踐的深入時期

五四運動之后，掀起了向西方學習的思潮。有志學者在這一時期學習西方的新聞思想，為我國新聞學理論研究奠定了基礎。如徐寶璜的《新聞學》對“有聞必錄”的口號進行批判，對假新聞及廣告新聞、有償新聞等進行譴責，首倡將“事實”與“意見”區(qū)分開來；邵飄萍認為真實是新聞的生命，“事實乃最易于證明是非之故”“反較諸憑空臆斷之言為有力。”且記者應該是獨立于事件之外的旁觀者。“無論處于何種境遇，皆當確守第三者之高壘而勿失，故惟以真理與事實為標準，不知有友亦不知有敵。”“第三者”就是對新聞要保持客觀中立，新聞工作者要堅定事實和客觀不動搖的精妙概括。辛亥革命之后，雖然袁世凱發(fā)動了“癸丑報災”，報紙數(shù)量銳減，卻也涌現(xiàn)出一批民族報人。以新記公司接辦《大公報》最為代表。1926年，其在復刊號上發(fā)《本社同人之志趣》一文中，提出了“不黨、不私、不賣、不盲”的“四不”方針，體現(xiàn)了《大公報》的客觀性新聞追求、經(jīng)濟獨立、言論允許與服務公眾的精神。這一時期是我國新聞學在理論和實踐發(fā)展取得較大進步的時期。但在1927年后，黨派矛盾逐漸尖銳，報紙作為論戰(zhàn)的工具，對言論管控增強，客觀性思想與實踐發(fā)展的空間就被壓縮了。

三、新聞客觀性的衰微與反思

中共新聞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時期，就是客觀性逐漸衰微的時期。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在中國落地生根并飛速成長，其本身的理論支撐從當時的政治角度來看與新聞客觀性原則是相悖的。新聞傾向性與階級性是黨在歷史背景下開展革命斗爭的呼聲。延安整風運動與《解放日報》的整風改革，確立了全黨辦報的方針，奠定了中國特色無產(chǎn)階級新聞理論的基礎。“報刊是階級斗爭的工具。”是對當時新聞事業(yè)的概括。報刊上的每一篇文章都要表現(xiàn)鮮明的政治傾向與立場觀點，學術界將客觀性看作資產(chǎn)階級的新聞思想加以批判。1948年《人民日報》關于自然災害造成農(nóng)業(yè)減產(chǎn)的報道被中宣部批評為“客觀主義”。報道本身的確有些瑕疵，但批判者認為報道只表現(xiàn)了災難的陰暗面而未宣傳戰(zhàn)勝災害的“巨大成績”這一理論也是站不住腳的。后續(xù)《人民日報》發(fā)表批評自己“資產(chǎn)階級客觀主義新聞思想”的舉動更顯得空洞僵化。

在“報紙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的背景下，劉少奇在1948年《對華北記者團的談話》指出新聞報道應該堅持“真實、公正、客觀。全面”的“八字方針”無疑是在喧鬧的革命風潮中的冷靜言語。“八字方針”既堅持了黨性，又體現(xiàn)了客觀性原則，為我國新聞事業(yè)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用事實說話”是對當時新聞事業(yè)現(xiàn)狀的一種反思。以劉少奇、胡喬木為代表的中共領導人在使媒介自身報道事實的職責和為我黨充當宣傳家的職責結合起來后為新聞界找到了獨具特色的新聞報道模式：“用事實說話”。但“用事實說話”本身是對客觀報道的嫁接，與如今新聞職業(yè)化的要求并不相同。

四、新聞客觀性的復蘇與不斷發(fā)展

隨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新聞界也趁著實事求是的風潮對新聞客觀主義與大躍進，大革命時期的新聞工作進行了反思與總結。在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指導下，新聞客觀性研究不斷取得新進展。我國學者吸取以往宣傳活動中的經(jīng)驗教訓，對客觀報道實踐中的問題不斷展開研討辯論推動了客觀性原則在我國的復興。例如1998年《羊城晚報》訴訟事件，引起了新聞學界關于新聞真實與客觀的辯論。上海《新聞記者》刊登賈亦凡、顧向東《羊城疑案”誰與評說》打頭陣，此后程天敏、陳力丹、賈亦凡等幾位學者先后就新聞客觀性原則展開了一場討論，共發(fā)表文章20 多篇。同時，國內(nèi)學者紛紛著書立說，對客觀性和新聞真實做了分析探討，結合西方的新聞思想，豐富了我國新聞實踐的方法和要求。與此同時，對于新聞的傾向性、新聞的平衡和公正、新聞與黨性原則的結合等本質(zhì)問題展開了深入的研究。這些研究，不僅豐富了客觀性原則的內(nèi)涵，也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聞理念添磚加瓦。

現(xiàn)代的新聞實踐中，新聞客觀性一方面作為一種職業(yè)理念與道德理想，另一方

面作為一種業(yè)務層面的新聞報道形式，業(yè)界對于客觀性的理解與應用已逐步趨于穩(wěn)定。但如今新技術與新媒體的廣泛應用，造成了一個海量的“信息市場”，各種真假難辨的信息與報道充斥其中。尤其是在“后真相”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時。當公眾不再重視事實，人們在不斷強化自身意見的繭房中漸漸丟失對社會事件的冷靜客觀看法。新聞工作者要在魚龍混雜的信息中向受眾還原一個真相，提高媒體的公信力，重提堅持新聞的客觀性原則就顯得尤為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