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題

劉成盼

班里的新同學

曉楠和雅靜是育才小學新入職的二年級老師，開學初被校長老李分配到不同的班級做班主任。

此前兩個人并不認識。入職后，兩個人恰巧租了一套房子，你來我往，日子久了，就成了一對好閨蜜。

雖在同一屋檐下，兩個人對工作的態(tài)度卻大相徑庭。

曉楠打小刻苦努力，工作后照舊埋頭苦干。她深知班主任肩上的擔子重，于是把生活重心都放在學生身上：主動了解班里每個學生的情況，經(jīng)常找他們談話、補課，對每個人都關懷備至。

雅靜則相反，她把教學工作只當成生活的一小部分，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沉溺于自己的私事中：逛街、網(wǎng)購、相親……

不僅如此，雅靜還常常給曉楠灌輸自己的價值觀：當老師的工資太低了，為了這點工資沒必要這么賣命啊。靠這點工資，一輩子都是個窮鬼，與其拼命工作，不如找個好老公，這才是女老師的出路啊。

曉楠對這套邏輯不以為然。她承認，工作的確很辛苦，但也絕不像雅靜說的那么暗無天日，因為每天和天真無邪的孩子打交道帶來的樂趣是對她最欣慰的回報。

這天，校長老李把曉楠叫到辦公室，說要把一個從外校轉來的學生安置在曉楠的班里。

“孩子叫晨晨，是縣建筑局王副局長的孩子。”校長壓低聲音說， “我知道你對學生向來負責，所以才決定把他送到你班。這可是別的老師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所以，你可要多多關照一下晨晨啊，多給他補補課什么的。還有，記住，晨晨的背景只有你知我知，不要讓別人知道。”

曉楠感到很欣慰——自己的努力終于得到了領導的認可。

幾天后，晨晨轉到了曉楠的班級。然而，他的到來卻為曉楠帶來了一系列始料未及的麻煩。

晨晨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上課不好好聽講，還動不動就欺負別的孩子，仗著自己優(yōu)越的家境，肆無忌憚地任性妄為。不幾日，他就成了班里人見人厭的“害群之馬”。

對于這樣的孩子曉楠也是頭疼不已。起初，礙于校長的面子和副局長老爸的權威，她只是時不時委婉地提醒晨晨幾句，而多數(shù)情況下只能聽之任之。

有一天，曉楠和雅靜一起吃晚飯。雅靜問她：“聽說你們班轉來了個問題學生，極不老實，你卻不管，這是怎么回事？”

曉楠滿腹委屈，正愁一肚子的苦水無處可倒，就給雅靜說了實話。

雅靜聽后，眼都直了：“哇塞！副局長啊！這是天降餡餅啊！”她滿面堆笑地恭喜曉楠，但是語氣中卻有絲絲的妒意。

“這哪是餡餅，這分明就是一場災難。我該怎么辦呢？管，得罪領導、得罪當官的。不管，晨晨非得把我們班給攪個天翻地覆。”

雅靜若有所思，她沉默了半天，然后一改剛才輕松的語氣，很嚴肅地說：“你應該好好管管，堂堂人民教師怎么能向一個孩子妥協(xié)。況且，你真忍心看你心愛的學生們被這個熊孩子欺負？日子長了，孩子們會怎么看你？家長們會怎么反映你？”

看到雅靜一臉正氣的樣子，曉楠瞬間被點醒了。她不再猶豫，當即下了決心：“你說得對！我不能妥協(xié)！”

“這才是人民教師應有的魄力嘛！”雅靜朝曉楠豎起大拇指，嘴角隱隱約約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

不料，“下次”很快就來了。就在第二天上午，晨晨故意扯一個女生的辮子。女生哭著向曉楠求助，曉楠忍無可忍，當眾批評了晨晨，并且讓他給女生道歉。

晨晨頭回見到曉楠如此嚴苛威厲的目光，在這目光的逼視下，他不由膽怯了，于是道了歉。

曉楠感到一種長久積壓在心底的釋然。

當天下午，曉楠就被校長老李叫到了辦公室，原來晨晨中午就向老爸告狀了。老李見到曉楠，不由分說就指責曉楠做法太過分，不該讓晨晨當眾出丑。老李是非不分的態(tài)度讓曉楠又是心寒又是惱火，于是毫不客氣地駁了回去，說自己的做法沒有問題，如果有下次，自己還會這么做。校長一愣，似乎是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zhàn)，氣得一拍桌子，喝道：“你別說了，出去！”

晚上回來，曉楠又向雅靜訴苦，把白天的糟心事敘述了一遍。雅靜聽罷，當即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手掌，直夸她干得漂亮。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雅靜就說自己要給家人打個電話，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曉楠隨即聽到了她房門反鎖的聲音，不禁納悶兒：這么神神秘秘的，以前給家人打電話也沒見鎖門啊。

次日上午，當曉楠走進教室，發(fā)現(xiàn)晨晨的位子空了，她剛好奇是怎么回事，手機上就收到了兩則短信。一則是老李發(fā)來的，告訴她晨晨已經(jīng)轉到別的班級了。一則是雅靜發(fā)來的，說不知道怎么回事，校長居然把晨晨調到了她的班級。

曉楠一時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悲。

自那以后，雅靜也開始加班了。每天放學后，她也像曉楠一樣留下幾個學生，給他們補課。但這些學生中，每次都有晨晨。后來，曉楠還聽說，晨晨在她班上照樣頑皮，雅靜卻從沒有對他發(fā)過脾氣。

曉楠后來就這些事問過雅靜，雅靜每次都滿口委屈地說這是校長的要求，自己身不由己。

再后來，雅靜的生活狀態(tài)變得越來越神秘，每天都很晚回來，有時候甚至徹夜不歸。曉楠感到雅靜越來越陌生，兩個人也漸漸疏遠了。

日復一日，曉楠一如既往地堅守著踏踏實實的工作節(jié)奏，學生們也都很喜歡她，她的班級每次考試成績排名總是靠前，但她從未受過任何嘉獎。相反，班級成績平平的雅靜卻多次被校長在教學例會上點名表揚。

這天晚上，曉楠步行回家，快到公寓樓下時，看到單元門口停著一輛豪車。恰在此時，雅靜從門口出來，徑直走向豪車。雖然隔著一段距離，曉楠仍能隱隱約約聽到雅靜朝車里用很甜美的聲音打招呼：“王局長好！”然后，雅靜鉆進車子。

曉楠趕緊停下腳步，看著豪車漸行漸遠，她如夢初醒。

共享單車

老張最近心情糟糕透了，因為他的生意越來越差。

老張是一位黑車司機，常年在某地鐵站口等候生意。他把車停在地鐵口最顯眼的位置，車前部掛著一個紅色的墜子，吸引那些剛出站的乘客。盡管大多數(shù)人知道這是黑車的標志，但是也有不少圖省事、不熟悉路、趕時間或者不在乎錢多錢少的乘客選擇老張的車。而且，老張在收費上也不像某些同行一樣一張口就漫天要價，所以，幾年來，老張的生意一直還不錯。

然而，最近，一個競爭對手的出現(xiàn)讓老張措手不及——共享單車。這個工具就像一個橫空出世的邪物，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且在短短數(shù)月就火遍了老張所在的城市。放眼望去，滿大街都是小黃車、小綠車和小紅車。就連老張長期守候的地鐵口也堆滿了這些新生物。漸漸地，老張發(fā)現(xiàn)，很多乘客出了地鐵口之后不再像以前一樣選擇出租車或者黑車了，而是徑直走向一個個小單車，掏出手機掃掃車上的二維碼，然后開鎖騎走。

就這樣，一個月下來，老張的收入減了近一成。

這下，老張再也坐不住了。每當守在地鐵口時，眼前那些色彩鮮艷的小單車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本來，他想換個地方等乘客，但是經(jīng)過幾天的摸索，他發(fā)現(xiàn)，這些跟他搶生意的小工具已經(jīng)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而且，骨子里的倔強讓他也不愿意輕易放棄這個多年的據(jù)點。

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老張最終決定回擊這個入侵他地盤的“外敵”。他特地買了幾張砂紙，開始籌備自己的報復計劃——劃掉地鐵口那些車子的二維碼和車牌號，人們無法掃碼開鎖，車子便形同虛設了。這天傍晚，老張又在原地鐵口候著。終于，等到四周沒人的時候，他走到一個單車的旁邊，準備下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掏出兜里的砂紙，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喂！別碰那車子。”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老張嚇了一跳，心里暗自嘀咕：糟糕！被發(fā)現(xiàn)了！

他急忙轉身，一個中年漢子朝他走來。此人中等個頭，身材壯實，一臉的兇相。他剛走近，便沖著老張沒好氣地說：“哥們兒，這車已經(jīng)有主了。”

老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詫異地問：“什么叫‘已經(jīng)有主了？”

中年漢子不耐煩地指著車子的后輪，說：“看到這鎖沒？這是我的，你再找別的騎吧。”

老張這才看到，原來這個車子的后輪上多加了一把鏈式鎖。他瞬間明白了：他前幾天看新聞說有人給共享單車上私人鎖，據(jù)為己有，如今這是看到真人版了。

老張舒了一口氣，原來對方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破壞車子的意圖。但是，隨即他心中又燃起了另一股怒火——他生平也不是吃素的，本來這個單車就給了他一肚子氣受，現(xiàn)在看到對方又因為這個車子對自己這么咄咄逼人，自己豈能示弱！

他朝中年漢子說：“哥們兒，這是什么道理？共享單車是大家共享的，你憑什么據(jù)為己有？”

中年漢子登時也急了，原先那種不友好的語氣瞬間升級成了一種嘲諷和威脅：“你以為你是誰？我騎過它，上了自家的鎖，它就屬于我了。你想逞英雄，好啊，那你就推走它試試。”他邊說邊撩起衣袖，作出一副隨時準備打人的樣子。

老張生平最不怕人威脅，看到對方的架勢，他絲毫沒有退縮，而是冷冷地回應道：“哥們兒，想嚇唬人也得看地方。我在這個地方待了多少年了，還沒有人敢這么對我撒野的。你給車子上鎖，本身就不占理，我沒舉報你算你走運了，還敢這么狂妄。我勸你，如果不想惹麻煩的話，就把車鎖打開，然后乖乖走人。”

那漢子徹底怒了，惡狠狠地沖著老張喊：“嘿嘿！你就是這兒的地頭蛇，老子也不怕。”說話的瞬間，他右胳膊迅速伸出，右手握拳，朝著老張胸口打去。老張反應迅速，右手迅速抓住了對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擰，對方的攻勢完全被化解，一下子跪倒在地，疼得哇哇直叫，大聲求饒。漢子完全沒有料到，自己今天遇到了高手，只能自認倒霉了。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你們都住手！”

老張?zhí)ь^，一個年輕男子匆匆朝他走來。走到跟前時，男子從口袋中掏出一個證件出示給他。上面赫然印著“公安”兩個大字。老張打量著，對方?jīng)]有穿警服，原來是個便衣。

老張松開了那大漢的胳膊。那位便衣隨即上前，給大漢戴上一副手銬，然后向一頭霧水的老張解釋了緣由。

原來，昨天警局接到某共享單車公司的舉報，說是地鐵口有人給他們的單車私自上鎖。警方便決定派一名警員以便衣身份去此地偵查。結果他人一到這兒，便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上鎖的單車，于是便躲在了周圍，守株待兔，等對方出現(xiàn)。不想后來，在他的面前，老張和那漢子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車子旁，還上演了剛才那一幕的爭斗。

最后，警察以“侵犯單車供應商財產(chǎn)權”的罪名把那漢子帶走了。臨走時，警察對老張說：“大叔，我剛從警沒幾年，頭回見您這么正直勇敢的市民，我應該向您學習。”

老張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內心卻一陣慚愧。

自那天起，老張再也沒打過任何共享單車的主意。每次看到那些小單車，他就會想起那位年輕警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