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憲鋒,王波
(1.常州大學藝術學院,江蘇 常州 213164;2.華北科技學院藝術系,北京 102800)
我國農耕文化歷史久遠,有數以百萬計的傳統村落分布于各地。特別是在江南地區,村落在選址、建筑裝飾風格、構造方式上都各有特色,蘊藏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內涵,承載著歷史的發展印跡。江南地區河流蜿蜒,水系發達,山脈起伏,風光秀美,形成了層次豐富的江南景色,因此,江南古村落有著與其他古村落較為不同的自然景觀和文化特質。傳統村落因受古代自然、宗教、社會、倫理的綜合思維觀影響,以“取象比類”的手法,一方面與自然世界相聯系,將“天圓地方”“陰陽五行”的宇宙觀實施于村落的規劃布局和單體構造中;另一方面進一步將對宇宙自然的認識與社會倫理關系相對應,產生出具有鮮明尊卑之分的等級設計①。江南地區的村落重視公共交往空間的建設,亭臺樓閣宗祠廟宇,隱藏著宗族村落的生活模式,也蘊含著士族文人對空間文化的不同詮釋。所謂“共生”,原指“兩種不同的生物生活在一起,相依生存,對彼此都有利”。此概念本源于生物學,后由日本建筑師黑川紀章引入設計領域,并形成自己獨特的“共生”思想,涉及具有生命意味及特征的新陳代謝、變異等概念。事實上,自上世紀現代主義開啟之后,異質并存、可持續、文脈傳承、和諧生態等思想,在經歷一段長期的被漠視后,再次回歸公眾視野,成為物化和被著力打造的寵兒。而作為后現代社會思想的一個分支,或許因其效法生命、自然的內在東方哲學特性,意外地契合了我國地域傳統文化,亦顯現在我國江南地區傳統古村落與周邊城市之間的關系發展中。
“共生關系”在生物學上可理解為“兩種生物彼此互利地生存在一起,缺此失彼都不能生存的一類種間關系,是生物之間相互關系的高度發展”。他們會在共同生活中為一方提供有利于生存的幫助,同時也獲得對方的幫助。江南城鄉的共生關系,也是如此。傳統文化是江南古村落的靈魂,對古村落的研究就是要傳承和弘揚江南獨具特色的區域傳統文化。江南傳統古村落作為農耕文化的承載空間,它的發展路徑就是要從根本上擺脫城市空間的發展模式,擺脫單一依靠物質經濟推動城鎮化發展的模式,把文化傳承、創新,利用現有的傳統文化資源和自然資源視為古村落發展的核心驅動力。傳統古村落以其特有的文化風貌與其周邊城市互惠互利,仿若一個生機勃勃的有機體,在與周圍事物、環境融合的過程中,不斷進化,調整自身組織結構,甚至衍生出新的功能,或淘汰過時的機能,以適應城鄉共生關系的需要。當然,這種共生關系要以共同或相似的文化價值觀為紐帶,表現形式也是多層次、多架構的。
首先,從文化價值觀的層面分析。江南古村落與周邊城市有著一脈相承的文化淵源和價值體系,核心是城鄉居民價值觀的認同。價值總是與文化相關聯,不同的文化也反映著不同的價值觀。價值觀念則是一種體系性的存在,猶如我們對傳統村落的價值認識,其中有深層結構和表層現象的區別,前者表現為一定主體的文化心態和思維定勢,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和頑固性,后者則較靈活,通過增減和變動一些規范以應付實際生活的變化,并維護著深層結構的穩定性、一貫性,只有社會的深刻變革,才能造成深層結構的相應嬗變。儒家思想對中國傳統村落和城鎮的規劃設計影響可能不及道家和禪宗思想,但不能忽視儒家思想對傳統村落文化形成起到的重要作用。
其次,從社會資源的再分配層面分析。江南城鄉資源共享,通過政策的大力支持、高速的無線網絡、便捷的物流服務、豐富的能源供給、海量的信息資源……各種系統在由城鄉組成的有機生命體中有效運行,實現傳統古村落與周邊城市在經濟效益、生活環境、生態保護等方面的大幅提升,進而推動整個城鄉有機體不斷生長、發育與修復。古村落向周邊城市持續輸送大批人力、物力,并吸引城市中的人們在閑暇時回歸慢節奏的鄉村生活,接受傳統文化的再洗禮。城市從傳統古村落獲得各項資源的同時,也向周圍鄉村提供著經濟、環境等建設所需的人才、技術、資金等的保障。和諧的共生關系并非一成不變,而是融合了時間維度,考慮到政策扶植、科技、市場、人力資源等影響經濟、人文發展要素變化的動態關系。因此,江南城鄉共生關系發生時,亦會發生各種效應:其一,有害“寄生”,因為周邊城市的強大吸引力造成傳統古村落的“空心化”與衰敗,仿若寄生生物般大肆吸收寄附對象的養分;其二,有益共榮,由于整體國力的提升、技術的進步、觀念的開放等,傳統古村落也在與城市聯結、競爭的過程中,更新升級住宿條件,擴大網絡信息服務覆蓋率,提高交通物流與人流運輸的便利度。這就要求我們當下的城鄉規劃的決策者和實施者必須要趨利避害,在積極開發自然、人文旅游項目的同時,努力提升古村落物質與非物質遺產保護力度,為當地經濟發展、周邊城市居民休閑娛樂提供更多途徑,并且不對周邊城市產生危害,即競爭下的優化生存。如:以文化、自然景觀為賣點的古村落旅游等產業項目,也會促使與之共生的周邊城市自身內部組織結構(公共基礎設施、人才需求結構、產業類別構成等)不斷優化。
江南傳統村落凝聚著悠久的農耕文明的歷史文化,是人們定居生活的起點。這一不可再生的寶貴財富無言地訴說著先人對傳統建筑文化、設計理念、空間布局、裝飾藝術等構成村落空間的人工環境要素與周圍自然環境之間的淳樸關系的理解,智慧地將人與自然、建筑與環境、生活與生產和諧、有機地融于一體,相較于鄉村,城市環境離自然生態更加遙遠,無形中亦將人與自然隔離開來,卻也令人們從精神上更加向往貼近自然的鄉村空間。而依照吳良鏞先生所言,“一切真正的建筑就其定義來說是區域的”,那么,建立于不同環境、地域中的建筑,其根源、特點必然與當地文脈、風俗等因素相聯系,能反映出當地獨特的風情。例如,以較為發達的農耕業或相對滯后的畜牧業為主的地區,其鄉村聚落在地域的規定性上就會有所不同;又如自給自足或手工作坊般慢節奏的封建社會生產方式,則會在村落建筑上烙下時間的規定性特征;再如祖先崇拜的宗教信仰,幾千年來貫穿于中國傳統建筑的發展史,特定的生存環境促使傳統村落的形態表現出一種整體性和有機化,嚴格的宗法制度體系化形于具體的鄉村房屋形態,在單體建筑的規格大小、位置遠近、高低錯落,以及整體布局方面形成嚴格限制。
江南傳統古村落作為江南農耕文化的載體,隨著江南城市化的高速發展正在快速地消亡。農耕文化是指人類在農耕生產實踐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與非物質文明的總和。在我國歷史上,曾經出現了以長城為界、地域劃分分明的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并且農耕文化始終占據著主導和核心地位。農耕文化,又大致以淮河、秦嶺為界,分為北方的麥作文化和南方的稻作文化兩大類型。
首先,對江南農耕文化的歷史過程、基本內容、民族特色及發展趨勢的研究,在當下城鎮化的發展過程中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與現實意義。江南農耕文化根據研究內容的不同大致分為以下兩大方面:一是民俗文化現象研究,主要包括風俗禮儀與節事慶典、民間歌舞、飲食、民間娛樂活動、語言等;二是江南農耕文化與其他文化的關系研究,主要包括農耕文化與宗教的關系、農耕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關系、農耕文化與神話傳說及文學藝術的關系3個方面。從江南典型的傳統古村落的現狀來看,原來的農耕文化幾乎不復存在,大多保存完整的傳統村落成了古村落博物館和旅游公司承包的旅游景點。原來的村民大多搬出了自己的住房,住到了新的安置點。沒有了原住民的古村落,白天游人如織,夜晚寂靜無聲,看不到裊裊炊煙,更難尋雞犬相聞之聲,原來的生活方式和民風民俗也消失殆盡。由于受到城市外溢發展的影響,傳統村落的擬城化現象嚴重,大多富有江南地域特色的村落被城市社區所取代。那些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國家級保護名錄的歷史文化古村落,成了城市外的一個個“孤島”。在江南大多“博物館式”的傳統古鎮里,即使還有原住民,也只剩下結伴或獨行的蹣跚老人,民族文化的神經已日漸麻木與萎縮。
其次,古村落作為一種文化資源,在當代的文化語境里怎樣發展繼承,如何避免上述情形的繼續發生,傳統村落如何適應當代文化的需要,將自身轉化為不可或缺的有效資源,與周邊城市和諧共生……都需要灌注傳統建筑文化的精髓與神韻,同時,還要從形式與功能方面融合當代人的新型生活方式。目前,對傳統建筑的當代轉譯大致有兩種途徑:其一是對傳統建筑元素符號的巧妙擷取與靈活的幾何化處理,代表作品如北京的香山飯店;其二是對傳統空間布局的探求與應用。但無論何種表達方式,傳統建筑內含的文化與精神,都是當今具有地域特色的地方主義設計難以忽略的“破題重點”。研究者不僅要吸收現代形式語言、功能結構特點、審美風格趨向,更應從內在文化與精神出發,在形式與內容上提煉傳統建筑的某些特征,將其分裂、解構、雜糅、變異、重構,實現“差異性轉變”。在材料技術上遵循古法,就地取材,“審時度勢”,利用新的技術力量,順應當地特有的氣候、地理條件,重新構建新時代環境下的“傳統”建筑,實現空間功能的高效利用以及生態、環保、節能的可持續發展,如此才是城鎮化進程中江南傳統村落發展的保護之路。
最后,在當下城鎮化的高速發展過程中,西方的“城市復興”理論或許對我們的城鎮化進程有重要的啟示。“城市復興”理念是西方發達國家在對城市衰退問題的研究實踐中逐步形成的,從上世紀50年代以來,西方先后經歷了城市重建、城市振興、城市更新、城市再建等城市建設思潮。城市復興理念有別于以上理論,它是一種多維度、綜合性的思想方法,它以更綜合整體的視角來思考城市問題,探究城市形態變更及其演化發展的要素,涉及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環境等多項內容。以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英國城市復興為例,設計為主導成為當地城市及城鎮復興的核心策略,并逐漸將關注的重心轉移至對全局的把控上,包括對經濟的復興、城市的治理、社會負擔的轉化等等。
伴隨著城市復興的理念和內涵的不斷豐富,不同國家、不同城市所采用的策略和方式也呈現出多樣化的特點。城市是一個生長的有機體,涵蓋了社會、經濟、政治、人文、物質空間等多個方面。每個城市又是獨立的有機個體,有著獨特的歷史基因、現實問題和適合發展的方向。凱文·林奇的《城市形態》認為城市與鄉村之間不是對立的關系,而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伊·麥克哈格教授在《設計結合自然》一書中提到,自然應融入設計,從而將城市與鄉村自然地結合起來。雷蒙·威廉斯相信文化蘊涵著“知識、精神、美學發展的一般過程,是一個民族、一個時期、一個群體或者整個人類的生活方式”。中國傳統農耕文化亦反哺著當地人們的日常生產生活,維護著生態多樣性與生物多樣性,促進著自然與人類社會環境的和諧共生。西爾維亞也認為,土地的使用方式往往傳承于鄉村“土著”居民的集體認知,而這種記憶無疑是支撐當地文化遺產與文化景觀的重要資源,可以為當代地域性鄉村景觀設計提供豐富的信息、資源。因此,在制定江南鄉村未來發展規劃的過程中,收集、梳理潛藏于當地鄉村居民生產、生活中的行為,印象中的文化內涵,必將對江南城鄉的異質區域共生、共建產生積極影響。
自古以來,中國城鄉之間的界限都一目了然。《說文解字》謂“城,以盛民也”,“鄉,國離邑,民所封鄉也”。簡言之,在人們聚居的地方建造城墻,圍繞、保護起來的就是都邑,即今天所謂的城市;而僅有人群聚居的分散聚落,在劃分等級上則明顯降為鄉,即農村,其在地理位置上也與城市保持一定距離。然而,這種明顯的界限并不能割裂城鄉之間的天然聯系,特別是在水系密如蛛網的江南地區。宋代以后,覆蓋太湖平原地區的富饒江南,已成為全國經濟最發達地區,明清時期更是國家財政收入的來源地,繁榮的商品經濟亦反哺社會與市場,一時間市鎮林立。關于“城市”的定義,人們普遍認為需具備兩個標準,一是人口密度,二是居民“非農業化”程度。按照這一標準,明清時期的江南大多數市鎮,無論在人口數量還是“非農”程度上都應屬于城市地區。這從當時的市場交易情況可看出,以棉布為例,除了蘇州等一二城郡外,棉布的銷售對大城市的影響十分有限,每年31 500萬匹棉布只有約15%在城市里消化,其余的85%會直接賣到村落居民手中②。不僅如此,農村還是重要的貨源地,布商為此不斷聚集形成市鎮,以便于集散貨品。從這一層面而言,由此誕生的眾多市鎮又理應歸于農村而非城市。可見,市鎮是游離于城鄉行政劃分之間的插花錯壤,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壁壘分明的城鄉劃分,兼具了城市與農村的雙重屬性,同時,也使城鄉間的關系變得更為復雜、模糊。另一方面,把根留在鄉村,獨自寄身城市的打工者,甚至老板比比皆是,人口遷移通過人們的情感將城市與鄉村更加密切地系聯起來。盡管標志著城市的古老城墻已被盡數拆除,江南傳統古村落和周邊城市這種先天的共生關系、血脈聯系卻一直延續發展著。
此外,江南傳統古村落與周邊城市能夠彼此互利地生存在一起,還需要具備一定的條件,這些條件有的存在于城鄉關系之間,有的則從外部進行限定,共同推動江南城鄉共生關系的最終生成。
(1)內在條件。當江南傳統古村落與周邊各城市有機聯結,其共生狀態亦可看作是一種和諧的群體或組織。根據美國學者詹姆斯·吉布森的研究,群體的形成需要以下幾個條件:需要的滿足、接近與吸引、群體目標、經濟效益③。而城鄉的共生狀態既然有相互有關系的群體組織特性,就必然存在與真實的(人的)群體組織十分類似的形成要素。鄉村與城市的差別,不只體現在各自先天的條件,在個人收入、投資建設力度、關注度、生活質量、教育條件等各方面,差別也都十分巨大。尤其是一些傳統古村落,更是地處偏僻,發展滯后。
在經濟快速發展的今天,在江南古村落周邊城市迅速崛起的帶動下,傳統村落與周遭環境不可避免地進行信息、技術、人才、資金等的流動交換。這種互動既緣于江南古村落與周邊城市呼喚發展、進步的共同心聲,也因為人們意識到單靠古村落自身力量難以實現發展目標,故自然而然產生古村落與周邊城市組成群體的傾向。于是,人才、資金、知識技術、信息等地區發展的關鍵資源,成為城鄉共生的需求目標,借由古村落與周邊城市之間持續不斷的、流動著的資源互動,大量吸納、積累傳統村落發展所需的關鍵資源,亦提高了江南城鄉共生有機體的生命力。互動和共同目的也成為江南城鄉共生關系形成的內在條件。
(2)外在條件。從外部條件看,生存與發展的情境壓力,及共生環境所具備的工具作用是江南城鄉共生系統運行不可或缺的復雜動力因素之一。如同人們加入某一群體有時是為了達到某種功利目的,或實現與群體無關的期待一般,江南傳統村落與周邊城市無言的結盟共生亦是如此。高壓力的生存發展情境會直接迫使處于弱勢的古村落加入城市間的共生體系,與周邊城市聯系尤其緊密。得益于國家政策的正確指引,鄉村旅游開發要與其他旅游開發相結合,與農村扶貧相結合,與小城鎮建設相結合,與資源保護和打造生態個性相結合。全國經濟最為發達的江南地區出現了很多共享性建設:寬闊、平直的城鄉公路修造,高覆蓋率的無線、寬帶網絡連接,電視、報刊等傳統新聞媒介及新興自媒體等技術應用,支付寶、微信等快捷支付方式的前衛推廣,各式可供信息共享、交流的虛擬網絡平臺的搭建……以及層出不窮的新概念、新思想的大膽嘗試、應用。城鄉共生關系如同一把雙刃劍,地處繁華的江南地區比全國其他地區的鄉村更多地得到經濟發展、生態保護、文化教育、科技創新等的紅利,卻也同時面臨比其他村落更大的生存成本的壓力。古代自給自足的封閉時代已然遠去,工業化時代的到來使所有人的衣、食、住、行都暴露在市場經濟的陽光下,古村落在消費水平、收入水平、生活條件等各方面也許尚無法與城市比肩,但不可否認,這種差距正在縮小。
江南繁榮的背后是城市中個人生存成本的大幅提升,而在周邊城市的帶動下,與之比鄰的江南傳統古村落生存成本也是水漲船高,面對這壓力,閉關自守已不合時宜,城鄉間形成共生關系,不斷加強聯系、共圖發展是城鄉攜手前進,特別是傳統村落繼續生存下去的必要途徑。
(3)共生效應。僅僅依靠傳統古村落或城市一方的力量單打獨斗,謀求生存與發展之道,在當今講求資源整合、聚合化的時代已不適應潮流。畢竟單獨的一座城市或一個村落所擁有的資源是十分有限的,無論是生產方面廉價的人力、先進的設備、充足的運營資金,還是銷售方面廣闊的消費市場、發達的營銷渠道、有力的宣傳措施,又或是環境的營建、治理能力等。然而,當江南傳統古村落與周邊城市聯為一體,共同分享自己所不具備的生存資源或自身擁有卻不夠豐盛的有效資源時,異類的生存資源會對個體本身的生存、發展起到補充作用,同類的資源則會大幅擴大其汲取的利潤比例,從而優化資源配置,提高資源的利用率。城鄉之間也因為共享或分享彼此的資源而產生利益的牽引,亦使彼此相互接近、吸引,為形成共生關系提供生成的基礎。
城鄉共生產生的作用涉及社會、經濟、文化、生態環境等各個領域,當然,或許古村落與其周邊城市之間獲得的資源與生成的影響力不一定完全對等,相對于城市對資源的巨大聚集力,地處偏僻的古村落更多承載的可能是與之互補的資源需要,以及來自周邊城市的輻射性共生追求。例如,近年來興起的鄉村旅游、農家樂等,原本蕭條的傳統村落為改變現狀、吸引游客,特別是針對來自周邊城市、在短暫假期中尋求放松的居民,紛紛推出游居、野行、居游、詩意棲居、第二居所、輕建設、場景時代等新理念、新項目。如:無錫市惠山區陽山鎮桃園村依托村中的莊臺、祠堂、古橋、古樹、老會堂等,利用豐富的民間故事、歷史典故、傳統技藝、鄉風民俗,以及桃園之名背后一連串的傳說,吸引人們去尋找“根”與“魂”,留住鄉愁,創造農村的新文化;常州市武進區雪堰鎮城西回民村同樣以特色田園鄉村建設為出發點和落腳點,憑借當地自然條件和特色資源,構建特色鮮明的農業產業結構,帶動特色產業發展、農產品銷售和農民創業致富;安吉縣山川鄉高家堂村憑借自身優越的生態環境和周圍優美的原生態風景,由村里出面專門請設計院專家設計了“一園一谷一湖一街一中心”的休閑產業帶,對特色民居進行了部分改造,以大力吸引周末自駕游的客人……在當地政府的政策、資金扶持下,傳統古村落努力挖掘鄉村生態休閑、旅游觀光、文化教育價值,興建特色民宿,打造農業景觀,開發具有當地風情的采摘、制作、觀賞等體驗式村落休閑娛樂項目,有的村民發現了其中潛藏的無限商機,甚至會定期從周邊城市回流,攜帶從城市批發市場購買的商品回村販賣。
基礎設施是保證社會經濟活動正常進行的公共服務系統,是社會賴以生存發展的一般物質條件。通過鐵路、公路、水運、道橋、隧道的交通運輸,電信、通信、信息網絡的郵電通訊,園林綠化、垃圾收集與處理、污染治理的環保環衛,文化教育、醫療衛生、商業服務、金融保險、社會福利的服務類設施等城鄉間基礎設施一體化建設,為共生環境提供可運行的廣闊平臺。(1)交通網絡聯系增強。目前,我國的交通設施建設得到極大的發展,作為中國內地經濟最為發達的江南地區,不僅城市與城市間的高鐵網、公路網十分密集,且連接鄉村的道路也大都變成平直寬闊的柏油馬路,緊密地聯系著周邊的城市,便于人們出行。盡管江南水系發達,亦有高山阻隔,卻并不妨礙交通運輸的通暢運行,除了傳統的船只輪渡在河中穿梭、車輛沿盤山路小心行駛外,還通過架設橋梁、修建隧道等方法縮短運輸時間,保證交通網絡的高效便利,促進城鄉地域間的聯系。(2)郵電通訊形式多樣。云端存儲、自媒體展示、遠程教育、遠程醫療、電子商務、公共數據庫等跨城市、跨區域的高新信息平臺的建立,客戶終端的智能手機、計算機、佩戴式通訊設備等電子產品的普及性應用使信息傳播更方便快捷;聊天交友、支付購物軟件即使在偏僻的鄉村也可使用;順豐、申通、圓通、韻達等快遞公司對江浙滬地區郵件第二日到達的運輸速度承諾惠及江南城鄉各個角落。從虛擬到現實,全方位搭建起了江南地區信息互通網絡,為公眾提供了便捷的一站式郵電通訊服務。(3)金融平臺服務擴展。一方面,“互聯網+”的模式使傳統簡單的金融業發生化學反應,互聯網金融催化出多樣金融業態,如POP、眾籌、第三方支付、數字貨幣……;另一方面,網絡媒體跨行業嘗試創建互聯網金融平臺,作為金融改革先行區的浙江更是如此,涌現出如浙江股權交易中心、杭州國瀚金融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溫州市金融投資集團等優秀金融創新企業,杭州互聯網金融大廈、錢塘江財富管理中心、華僑國際·金融發展中心等金融創新集聚區,還有螞蟻金融服務集團、浙江雄貓軟件開發有限公司都在互聯網金融平臺服務拓展方面有著突出貢獻,浙江在線投融社也正式破冰。互聯網技術在金融業的應用打破了信息壁壘,以數據跟蹤信用記錄的方式,改變了人們對傳統金融平臺服務的認知,打破了競爭格局,也使江南地區的企業與百姓,無論是傳統古村落還是其周邊城市,都能享受到更為高效、優質的金融服務。
共生的運行模式不一定是單一一種,也不一定相處融洽,江南傳統村落與周邊城市的共生關系也如自然世界中的生物般,有著合作分工和競爭抑制相交錯的復雜運行模式。(1)利益的最大化與環境破壞的代價。例如,在江南傳統古村落選擇發展的經濟產業類型中最為常見的是旅游業,它往往依靠當地獨特秀美的鄉村風貌,以及獨具特色的人文資源,來傳承創新傳統文化藝術。不過,對于旅游業來說,其覆蓋面很廣,周邊城市亦在其目標范圍內,甚至有些還是一些城市產業結構中的重頭戲。而且,旅游業的開發,理論上城市比古村落似乎更有優勢,因為城市交通工具便利,餐飲、食宿的供給選擇性大,參觀的項目、種類多樣,購物市場繁榮,這些都是窮鄉僻壤的古村落旅游難以匹敵的。但古村落旅游同樣也有自己獨特的魅力,如清新的空氣、優美的農業自然景觀、天然無污染的農家土特產、特色手工藝品,以及承載古老文化的房屋建筑。在講求綠色天然、回歸本真、注重鄉土文化的今天,江南傳統古村落旅游有著非常龐大的市場。城市與古村落的旅游項目有一定的重疊,雙方都有對方難以超越的優越資源,他們相互競爭也互補,更可以在旅游公司的統籌安排下相互合作,成為熱門的品牌旅游線路。但超負荷的接待和地方政府無序的開發,致使原有的村落資源遭到一定程度的破環,利益的最大化使村落不堪重負。(2)文化傳承與現代價值觀念的對峙。在江南傳統村落的建筑環境中,“風水學說”一直左右著建筑的形制格局。風水學說是中國文化中特有的,是一門玄術,它是天文學、地質學、人體科學、建筑學、心理學、生態學、物理學、星體學、環境景觀學等多門學科綜合一體的自然科學。古時先民擇址相形時,往往“相其陰陽、觀其流泉”,觀察住宅周圍環境,諸如山脈的方向、流水的走勢、空氣的流動等環境的客觀性,以采取順應自然變化的生活方式。相信住宅以坐北朝南、負陰抱陽、背山面水為佳,并將日常生活處所以人作比,“宅以形勢為身體,以泉水為血脈,以土地為皮肉,以草木為毛發,以舍屋為衣服,以門戶為冠帶。若是如斯,是事儼雅,乃為上吉”,關注建筑的布局搭配與人的緊密關系,進而將自然環境—人—建筑空間三者有機連成一體。以徽派建筑為例,皖南地區經常陰雨連綿,又多山地丘陵,遵照風水學在實用性和文化性上的指引,其房屋建筑外觀立面很少開窗,具有很強的防御功能,依靠內部圍合形成的天井通風、采光,梅雨季節又可借由天井引水、儲水,空間布局飽含深奧的風水玄學理論知識。根據在天井中呈現的不同晴雨情境,人們分別為其取名“灑金”“流銀”“四水歸堂”,迎合世人招財、納吉、避邪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祝愿。
然而,受國外涌現的各種建筑形式的沖擊,中國的傳統建筑一度受到冷落。城市中一棟棟相似的高樓拔地而起,鄉村也出現了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所謂的歐式別墅。真正富有傳統文化韻味和價值的古建筑卻遭到肆意破壞。恰如50年前梁思成先生描述的那樣,“中國城市多在無知匠人的手中改觀,故一向的趨勢是不顧及歷史及藝術的價值。舍去固有風格及固有建筑,成了不中不西,乃至滑稽的局面”,“一個東方老國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藝術特征,在文化表現及觀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因為事實明顯的代表著我們文化的衰落,至于消滅的現象”。所以,在傳承、借鑒江南傳統建筑的過程中,應該深入探析傳統村落古建筑的內涵與精髓,而不局限于表面的形式、布局,或紋案裝飾,在符合當代社會與人們的需要的同時,肩負起民族文化傳承和綠色生態可持續發展的重擔。城鄉共生語境下江南傳統村落的文化傳承模式,當務之急是重新構建江南本土民族性的文化價值觀,在共生發展的各個層面做到本質思想與具體技術的契合。
城鎮化是機遇,機遇是發展,風險則有兩點:一是被固化,固化的呼聲往往來自外部,來自精英知識階層,與村落里的居民幾乎無關。風險之二來自發展,文化從來就不是一個固定的形態,發展是一種必然,如果說這個問題在江南受到國家保護的典型的傳統古村落有一些特殊性,那就是這個文化對發展與變化的內在驅動不如未受保護的非典型古村落來得主動與強烈。
城市化是檢驗一個社會發達程度的重要指標。城市化意味著可以實現低成本的公共服務,通過人們的分工合作與商品交換,可以創造大量財富。當城市不斷擴張,輻射周邊,當發達、便捷的交通工具給人們出行帶來便利時,村落在無形中與周邊城市發生頻繁互動,并與之逐漸融為一體,形成如有機生命體般生長、發育、修復、傳承的共生關系。由于歷史和社會發展中各種因素的影響,當代村落的傳統文化逐漸衰落,村落在發展中存在的普遍問題是從上至下的“擬城化”,以城市現代化為標準,不假思索地全盤拋棄優秀的傳統文化,這與中國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保護的目標是背道而馳的,也是與“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和建設“美麗鄉村”的愿景相違背的。江南傳統村落在發展中所遇到的問題,也是當下中國城鎮化進程中普遍存在的問題。為此,一方面要改善傳統村落的居民生活質量,讓村民享受現代化發展帶來的成果;另一方面要充分保護傳統的村落文化,積極發揮傳統生活智慧在村落發展中的作用,這是江南傳統村落與周邊城市共生發展的目標。
注釋:
① 李憲鋒:《鄉野民宿的雜糅之力——非典型古村落重生之路》,《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18年第3期,第143頁。
② 趙岡:《中國城市發展史論集》,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5年,第18-19、21-22頁。
③ 詹姆斯·L·吉布森、約翰·M·伊凡塞維奇、小詹姆斯·H·唐納利:《組織學:行為、結構與過程》,王常生譯,電子工業出版社,2002年,第134 -1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