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音樂劇是以戲劇為核心的舞臺藝術,這就要求音樂劇唱段除了具備歌舞的娛樂性功能之外,還必須承擔推動劇情發展的戲劇任務。通過研究音樂劇的成功作品,以西方經典唱段為例,從中發現其在唱段中的戲劇性創作規律,并在原創劇的創作和演唱中加以借鑒。
關鍵詞: 音樂劇;戲劇性功能;西方經典唱段
中圖分類號: J614.8 ? ? ? ?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 - 2172(2019)01 - 0121 - 05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19.01.017
樂劇是一門綜合的舞臺表演藝術,是現代觀眾最為喜愛的舞臺藝術形式之一。音樂劇中極具表現力的唱段,更是深深地吸引著觀眾,甚至讓人愿意反復地觀看同一部作品。學界對音樂劇的學科歸屬有了一致的認識,比如黃定宇的《音樂劇概論》 ① 一書,以及周映辰的論文《探究音樂劇的學科屬性》 ② 都將音樂劇歸屬到戲劇學科。戲劇性是音樂劇的核心,劇中音樂、舞蹈都為故事服務,音樂劇唱段擔負著表現人物性格、推動故事發展等重要任務,極富戲劇性。創作了《演藝船》《音樂之聲》等眾多經典之作的百老匯音樂劇泰斗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就曾強調過這個問題,他認為音樂劇中的歌曲不僅僅是一首“song”,而是一個“number”,除了具備歌舞的娛樂功能之外,還必須具備推動劇情發展的戲劇表現功能。他的學生,現代音樂劇大師斯蒂芬·桑德海姆在其創作中也將此觀點發揮到極致。音樂劇在英國以及美國已經歷了百年的發展,其創作和表演已形成了成熟完善的體系,音樂劇中唱段的戲劇性特點在其眾多經典作品中都得以體現。通過對這些作品的研究發現,音樂劇唱段具有功能多重性、音樂多樣性、結構復雜性、歌詞臺詞化幾個方面的特點,并共同構成了它的戲劇性創作特點。
一、功能的多重性
孫曉牧在其論文《音樂劇歌曲的戲劇功能》 ③ 一文中指出“音樂劇歌曲作為音樂劇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起到了推進劇情發展、塑造人物、揭示人物內心、展現戲劇沖突等戲劇作用”。可見音樂劇中的唱段幾乎具備一切戲劇功能,并且這些功能往往同時并存于一個唱段中,這種功能的多重性,大大增強了唱段的戲劇表現力,體現了“整體戲劇”的審美概念。
如音樂劇《西貢小姐》的開場曲是一首多人合唱,它塑造了唯利是圖、心思細密的工程師;以琪琪為代表的既無知又渴望通過美國大兵去美國的舞女;單純無措,只能任人擺布的金,空虛焦慮的,不知為何而戰的美國士兵,每個人短短幾個小節的唱段,人物的不同形象便被鮮明地呈現給觀眾。此外,這些人物的關系也通過此唱段有所交待。工程師是將所有這些人物關系交織起來的關鍵,他和所有角色之間的關系都是虛偽的利益,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他的眼里閃爍的是對金錢赤裸裸的追逐,賺足夠的錢去美國過好日子,所以他赤裸裸地唱出“我急需一張簽證,而且絕不回頭”。女孩們第一句便是“我們當中的一個將成為西貢小姐”,將女孩之間暗自的競爭關系表現出來,她們認為“西貢小姐”的名額有限,能被大兵帶走的名額也是有限的,所以對于金的到來,她們并不十分友好,她們既恨工程師的冷酷無情,又需要依靠他生存,她們不信任美國大兵但又不得不對她們唯一的“希望”搔首弄姿。約翰和克里斯代表的大兵雖然性格截然不同,但他們只愿在這些舞女中獲得暫時的快樂而不愿將他們帶入美國的生活,這一點上他們是相同的。金在這些人物中就像是一個另類,她表現出的單純、恐懼、無奈、憤恨,讓她似乎和其他人物都沒有關系,但是卻身陷其中。此唱段交待了人物性格、人物關系、人物的目的、故事發展,包含了如此豐富的信息,因此具備強大的的戲劇表現力。
二、音樂的多樣性
音樂劇唱段在音樂的風格和形式上幾乎沒有限制。在一個作品中往往會包含獨唱、重唱、合唱以及這些形式的組合。古典、流行、地方音樂等一切音樂風格也都可以出現在音樂劇中,甚至同一作品、同一唱段當中。多樣的形式和風格,本身就搭建出一種多維度的音樂關系,這種多維度的關系無疑對劇目的戲劇性大為有益,同時也給予觀眾豐富變化的審美體驗。
(一)不同的形式完成不同的戲劇功能
每一部音樂劇中,都要包含不同的演唱形式。一般來說,獨唱,主要塑造人物性格、挖掘人物內心情感;重唱,主要表現人物間的關系及沖突,敘述故事情節;齊唱,塑造群體演員形象、表現主題、烘托氣氛、以及娛樂性歌舞場面;大合唱,表現群體人物沖突及大場面。每種形式有著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音樂劇《西貢小姐》中的音樂Why God Why,是美國大兵克里斯的獨唱唱段。起初,他和其他美國士兵沒有太大的差別,花錢買消遣,和金度過了一夜,然而他從夢中驚醒,唱起此曲,從第一句開始,克里斯就不斷地問自己,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充滿了不安和自我否定,“我和更有經驗的女孩兒在一起過,但從未如此困惑”,他憤恨這個因為戰爭而充滿爭斗、貧窮、現實的丑惡地方,于是他試圖離開,然而金帶給他的溫存,讓他無法忘懷,經歷了一番內心的掙扎,他回到原點。正是克里斯內心的這種強烈的矛盾,凸顯了金的美好,和克里斯真摯的愛。通過克里斯的演唱,觀眾可從中感受到一個陷入真愛的鮮活人物,這種感覺越強烈,克里斯與金的結合越感人,他們的分離也越讓人揪心。作者運用這樣一首唱段,完成了重要的人物塑造以及情感轉折,雖然這首歌唱畢,克里斯又回到金的小屋,故事似乎沒有發展,但是卻為故事埋下深刻的情感伏筆,為故事的戲劇性提供了重要的情感鋪墊,大大增強了故事的戲劇表現力。試想如果沒有這一曲,故事一定不會那么感人至深。這種對人物內心的深入挖掘,是其它藝術形式難以完成的,因此在音樂劇中,主要人物一般都會用兩三首獨唱唱段來塑造一個立體飽滿的人物形象。
重唱與合唱同樣具有獨唱所不具備的功能。如重唱可以通過人物之間的交流,表現人物關系、敘述故事、推動故事發展,特別是包含多人重唱的大合唱,可以讓不同人物的性格、情感、沖突同時出現在舞臺上,具有豐滿和震撼的戲劇表現力。因此通常在音樂劇的開場,以及上半場和下半場的結束時,都會運用大合唱來表現。音樂劇《悲慘世界》上半場最后一首One Day More就是一首極具戲劇表現力的大合唱唱段。冉阿讓不斷重復的樂句“one day more”將人物關系聚集,用珂塞特與馬呂斯的二重唱,表現兩人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無奈。隨后,永遠站在遠處孤獨一人的愛潘妮,充滿斗志的革命領袖安卓拉,狼狽為奸的老板夫婦,革命者、工人、大眾逐漸加入,最后發出共同的聲音。這首唱段將人物關系,發展線索、戲劇主題表現得既鮮明又準確,這種豐富的層次感既震撼人心又讓人回味無窮。
(二)音樂風格的多樣性
不同的音樂風格也可以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和情緒。比如古典音樂的優美線條可以塑造嫻靜優雅的人物,表現快樂美好的心情;悲傷的藍調可以塑造悲慘不辛的人物以及悲傷壓抑的心情;激烈的搖滾可以塑造狂放不羈的人物以及快樂釋放的心情。
從早期到現代的音樂劇劇目中,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比如音樂劇歷史上的里程碑作品,1927年由科恩作曲的《演藝船》,就將歌劇式的古典風格和黑人的爵士、布魯斯等音樂元素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作品用高雅的古典音樂風格來塑造以女兒女婿為代表的高人一等的白人;用爵士音樂來塑造有著黑人血統的July和社會底層的黑人長工。作曲家還將貫穿始終的主題曲Old Man River創作為布魯斯風格,并且由扮演黑人奴隸喬來演唱。這種在音樂上的巧妙安排,不僅塑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又讓故事的種族矛盾主題意味深長,可以說比語言的表達更加震撼人心。當這些不同的音樂塑造的不同性格的人物出現在同一個舞臺、同一個故事中,它的戲劇表現力可想而知。
這種音樂風格的多樣性手段在現代作品中的使用同樣廣泛。比如20世紀90年代的作品《吉屋出租》,作曲家幾乎就采用了搖滾、靈魂樂、節奏布魯斯等當時所有的流行音樂風格。作曲家用搖滾來塑造內心對音樂和愛情懷揣激情的羅杰,以及即使絕癥還仍然對生活充滿激情的咪咪,用靈魂樂來塑造看似對待感情隨性,但對自己的目標和夢想堅定執著的莫琳,用一段詼諧的探戈來表現馬克和喬安充滿諷刺的情感經歷,特別是用節奏布魯斯風格,將男同性戀柯林斯和安迪,剛中帶柔又溫暖善良的人物性格刻畫得恰到好處。這部作品巧妙地將音樂風格的特點與人物性格和情感相結合,是運用音樂風格表現戲劇性的典范。
三、結構的復雜性
簡單的曲式結構和調性不足以表達豐富的戲劇內容和層次,因此音樂劇唱段往往需要運用較為復雜的曲式結構來表現復雜的人物關系及故事,運用調性變化來強調人物情感及故事情節的轉折等等。
(一)曲式結構的復雜性
從唱段的內部結構來看,音樂劇的唱段不同于普通歌曲常采用的單段式分節歌、或者單二部、單三部等曲式,而是根據戲劇表達的要求而采用更為復雜的復部曲式,或者變化再現的單二部、單三部曲式。傅顯舟在其博士學位論文《音樂劇歌曲研究——三部國產音樂劇歌曲分析引發的思考》 ① 中總結,“百老匯特色的音樂劇戲劇性歌曲主要體現為A A B A結構與變體”,這種變化再現非常符合戲劇表達的需要。
以《演藝船》的主題曲Old Man River為例,這是一首復二部結構的歌曲,其主部和副部分別由A B A單三樂段和C C B C的曲式結構組成,前奏又是來自于副部和主部結合的8個小節,主副部不同的結構,既復雜又新穎,這樣的曲式結構本身就讓這首唱段充滿了起伏變化的戲劇效果。
從劇目整體的曲目結構看,同樣也具有較為復雜的關系,主要體現在唱段的再現和變化上,這也是戲劇表現的一個重要手段。在理查德·羅杰斯的音樂劇《音樂之聲》中就大量使用了這種手段。比如The Sound of Music這首唱段,在第一幕開頭,以瑪麗亞獨唱的形式出現,塑造了一個熱愛大自然、熱愛音樂卻由于身處修道院而不得不壓抑自己的瑪麗亞的形象,在下半場以孩子們的合唱方式得到再現,當同樣的旋律再次想起,觀眾必然會聯想到此旋律第一次出現時的人物瑪麗亞及其情感,這恰恰升華了孩子們懷念瑪麗亞的心情,而孩子們的演唱又融入了孩子們自己的人物情感,這本身就是一種沖突和交融,提升了故事的感染力。音樂劇《歌劇魅影》中作曲家更是將這種變化、再現手段運用到極致。作品打破歌曲限制,運用裁切方式將主要人物的主題動機音樂多次巧妙拼接于不同的唱段之中,熟悉的旋律在新的唱段中不斷出現,讓觀眾既熟悉又新鮮,使主要人物的性格不斷強化、不斷豐富,取得了極好的戲劇效果。
(二)調性的復雜性
很多研究者都曾在論文中談到調性與情感表達間的關系,可見調性的變化的確會對人的主觀情感產生影響。為了表現戲劇性,音樂劇唱段常常在語氣轉折,情感變化等地方采用轉調的方式,一些情感起伏、變化不定的的地方還采用離調的方式。以Star為例,它的主題樂段A段就在再現的時候由E大調轉為了G大調,演員的情緒得以抒發,也有效地激發了觀眾的情感共鳴。此外,在現代作品中常常使用離調的方式。離調的運用,一方面強調了離調部分的內容,它更符合人在情緒復雜的情況下說話的語感;另一方面,又給旋律線條帶來特別的色彩,讓觀眾在長時間的戲劇表演中有了不一樣的體驗,既真實又能觸動觀眾的神經,由此也大大加強了戲劇的表現力。這種無調性的風格也反映出現代人的審美特點,與古典、浪漫時期的音樂創作形成鮮明對比。
如音樂劇《報童傳奇》中男主杰克的獨唱Santa Fe,復雜的A B C B A結構,A段共16小節,對于離調的運用,將杰克在極度傷心與激動下的哽咽感表現得入木三分,非常準確地表現出杰克失望、憤怒想要逃避的復雜心情,并且使聽覺上充滿新鮮感。當進入B段后,音樂回到C大調,這種主調的扎實感凸顯出主人公對于夢想的堅持與渴望,并在B段最后兩小節,又再次不經意地出現一個離調的音符,使主角內心的憂郁和不確定又回來了,這種不確定在B段的再現中得到解決,在A的再現中又一次出現離調,為之后的劇情埋下伏筆。這種調性變化,讓觀眾可對劇中人物最細膩的情緒感同身受,并隨之跌宕起伏。
四、歌詞的臺詞化
音樂劇中歌詞與音樂緊密結合,甚至融為一體,形成唱段,然而歌詞與臺詞一樣,都是表達故事內容的重要載體,音樂劇唱段中的歌詞也是臺詞的一個部分,它不是孤立存在的,是故事發展中的重要環節,既不多余也不能缺失,并且它還需要與人物說話的時候所傳遞的思想、語氣狀態一致。因此,音樂劇歌詞除了具備歌詞的韻律要求之外,還應具備臺詞的特點,即性格化、動作化、口語化。一段好的歌詞語氣和表達方式要符合人物性格,應該與人物的動作行為相結合,能讓人物具備行為動力,當然它還需要簡單直接而不故作深奧晦澀。
比如《吉屋出租》中,羅杰與咪咪的唱段Light My Candle,歌詞以臺詞對白的方式展開,咪咪家斷電于是上樓跟羅杰借蠟燭,蠟燭點燃,咪咪發現羅杰盯著自己看,于是兩人唱到:“你在看什么?” “你很眼熟。”咪咪趁羅杰不注意故意把蠟燭吹熄然后唱到:“蠟燭又滅了,能再幫我點燃嗎?”歌詞用完全生活化的語言,簡單直接,又符合兩個年輕人大膽、熱情的人物性格,整個對話與人物行為緊密結合,自然、流暢,這樣的歌詞本身就如講故事一般,扣人心弦。還有些音樂劇如《波吉與貝絲》《悲慘世界》《西貢小姐》等,它們沒有臺詞,而是以宣敘代替對白,這樣的唱段本身就承擔著臺詞的任務,歌詞的創作就更加需要自然化、臺詞化。
綜上所述,正是由于在創作上的這些特點,使得音樂劇唱段具備了極強的戲劇表現力,因而能更好地為故事和人物服務。這些成熟的規律值得借鑒,讓創作者能更好地進行創作,同時也使演員在二度創作中更好地展現歌曲的戲劇性特點。
◎ 本篇責任編輯 李姝
收稿日期:2018-06-25
基金項目:2017年中國傳媒大學科研培育項目“音樂劇唱段的戲劇性表現手段研究”(CUC17A71)。
作者簡介:褚苑苑(1980—),女,碩士,中國傳媒大學音樂與錄音藝術學院音樂系講師(北京 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