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國父”邁克爾·柯林斯的傳奇人生

唐中華

30歲時，你是怎樣的狀態？

對于生活在當代中國的大多數人而言，年方三十意味著人生才剛剛開始。俗話說“三十而立”，剛過而立之年的你或許正棲身于繁華都市的一隅，終日忙忙碌碌，但說不清楚為何而忙。

同樣是30歲，來自歐洲小國愛爾蘭的邁克爾·柯林斯卻已攀抵其人生之巔峰。年紀輕輕的他就率領愛爾蘭民眾在對抗大英帝國的斗爭中獲得勝利，并當選為愛爾蘭臨時政府主席。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風光無限的時候，一記冷槍終結了他的傳奇，其波瀾壯闊的一生戛然而止，但柯林斯并未逝去，他活在了數百萬愛爾蘭國民的心中，成為他們公認的國父。

柯林斯的故事，要從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講起。

復活節起義的小人物

愛爾蘭位于歐洲的西部，西臨大西洋，東靠愛爾蘭海，與英國隔海相望。1171年，時任英國國王亨利二世率領大軍登陸愛爾蘭，將愛爾蘭強行納入到英國的統治之下。此后數百年間，愛爾蘭人不堪忍受英國的暴虐統治多次揭竿而起，但均被英國當局血腥鎮壓。1845年，愛爾蘭爆發了罕見的大饑荒，作為主要農作物的土豆大幅減產，很多地方甚至顆粒無收。在此生死存亡之際，英國殖民當局毫無作為，任憑上百萬愛爾蘭民眾活活餓死。大饑荒使愛爾蘭人更深刻認識到英國殖民者的丑惡面目，武力反抗因此愈發頻繁激烈……

1916年4月24日，正值西方傳統節日“復活節”，愛爾蘭再次爆發革命。革命黨人占領愛爾蘭都柏林市中心的郵政大樓，單方面宣布脫離英國統治，成立愛爾蘭共和國。英國當局聞訊后，第一時間調集重兵炮擊郵政大樓。雙方激戰六天后，最終革命黨人因彈盡糧絕而不得不向英軍投降。不久，10多位革命領袖在都柏林一座監獄遭英軍槍決。這就是愛爾蘭近代著名的“復活節起義”。

這次起義中，兩位革命者幸免于難。一位就是本篇主人公邁克爾·柯林斯。他當時還是個無名之輩，并未引起英國當局的足夠重視，在逮捕關押一陣之后獲得大赦；另一位是德·瓦勒拉，他是此次武裝起義策劃者之一，但因為他出生于美國，持美國護照而僥幸逃過一劫。

出獄后的革命黨人并未甘心。1918年，他們又秘密組建了愛爾蘭國民議會，德·瓦勒拉當選為主席，柯林斯當選為議員?？铝炙箤突罟澠鹆x的失利進行了深刻的反思。他認為起義軍選擇郵政大樓作為總部并非明智之舉，一則目標過于明顯，二則不利于攻守。他意識到在敵我力量過于懸殊的情況下，游擊戰是個可行的作戰方案。柯林斯創造性地組建了后來令英軍聞風喪膽的“飛行縱隊”。

所謂“飛行縱隊”，是指柯林斯一手組建的小規模的游擊隊伍。這些游擊隊員在英軍看來，來無影去無蹤，頗有些“飛行”的意味。飛行縱隊的組建絕非易事，柯林斯手上既沒有資金，也沒有武器，但他善于“無中生有”。1919年1月，他精心挑選了一批忠實可靠的革命黨人，趁著月黑風高對英軍的彈藥庫進行突襲。他們將一束束點燃汽油的茅草扔在英軍的門房里，英軍守衛正睡得迷迷糊糊，一睜眼看到無數從天而降的火把，趕緊沖向門口逃生。早已埋伏在門外的革命黨人將英軍守衛團團圍住，喝令他們繳械投降，兩位英軍守衛企圖反抗被游擊隊員當場擊斃。就這樣，英軍的彈藥庫就歸飛行縱隊所有了。

暗殺是飛行縱隊的一項重要任務。柯林斯認為，英國與愛爾蘭隔海相望，鞭長莫及。多年以來，英國在愛爾蘭的統治主要是通過派駐特務機關實現的。如果將這些英國特務的頭領一一鏟除，那英國人的統治自然會土崩瓦解。

柯林斯的暗殺行動的確殘酷無情。每次搞到英國特務名單之后，他即刻將任務分派給幾個堅定果敢的隊員，讓他們采取各種手段潛入名單上的地址，以最快的速度實施暗殺然后迅速消失。這種暗殺隨時隨地可能發生，讓英國人防不勝防。1920年，持續一年多的暗殺行動讓整個英國駐愛爾蘭特務機關接近癱瘓。被殺人數不斷上升，幸存者也心驚膽戰，不少人提出辭職。英國當局不堪其擾，決定派出最精英的特工組織前往愛爾蘭，同時懸賞一萬英鎊捉拿柯林斯。然而，由于柯林斯平時并不露面，英國人連其長相都不知道。但在愛爾蘭民眾看來，此時的柯林斯就像傳說中的飛將軍，他們親昵地稱他為“大塊頭”。

這次英國派來的精英特工果然名不虛傳。他們到任后不久便揪出了隱藏在英軍中的愛爾蘭間諜，堵住了信息泄露的渠道，同時他們對外嚴格封鎖自己的住所信息。但柯林斯并未因此而卻步，他通過各種秘密渠道刺探信息。終于，一位在酒店擔任服務員的愛爾蘭姑娘向他透露，有一位精明強干的英國人最近入住她們酒店，看上去像是柯林斯要找的人。她還帶來了那個英國客人扔在廢紙簍里的半截信紙?？铝炙寡矍耙涣粒@不就是他一直苦苦尋找的英國特工名單嗎？他馬上吩咐隊員們按圖索驥，執行任務。

一天早晨，風清云淡，都柏林市中心的公園一片祥和寧靜，一位身著短褲的英國男子正在草地上鍛煉。他正是柯林斯要找的英國特工之一。突然，三個戴著鴨舌帽的愛爾蘭人圍攏過來，拿著手槍對準了英國男子的頭部，其中一個面無表情地說道：“該是你做臨終祈禱的時候了！”英國男子雙膝跪地，頭上冷汗直流，一邊喃喃自語：“上帝，我們是您的羔羊，愿您保佑我們?！痹捯粑绰?，三支手槍同時開火，英國男子應聲倒地，三名愛爾蘭人迅速撤離。

第二天，英國各大報紙的頭條赫然刊登著“英國頂級特工暴死都柏林”的消息，新聞輿論界和廣大民眾也是議論紛紛。英國當局惱羞成怒，決定以牙還牙。1920年11月21日，正值星期天，愛爾蘭民眾正在體育館舉行一場傳統足球比賽。突然，一輛坦克沖破圍欄，旁若無人地開進球場，停在球場中央。所有人面面相覷，不明就里。一位年輕的球員試探性地將足球向坦克踢去，足球飛過坦克頂部，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觀眾們都大聲地喝彩。正當年輕球員舉手向眾人示意時，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坦克上的機槍突然朝這位球員開火，將球員射殺在地，接著，坦克又調轉方向，把槍口對準觀眾席，開始不停掃射，觀眾席上瞬間倒下一片。這就是愛爾蘭歷史上駭人聽聞的“星期天慘案”，慘案導致十多名愛爾蘭無辜平民死亡，近百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不乏婦女和孩子。

英愛停戰協議的簽署人

“星期天慘案”讓英國政府瞬間由受害者變成施害者，英軍屠殺平民的行徑在國際上遭到強烈的譴責。英國政府面臨巨大的道德壓力。他們急于擺脫目前的困境，試圖與愛爾蘭國民議會進行談判。

1920年12月，英國政府提出了“愛爾蘭自治”的構想。他們設想將愛爾蘭島一分為二：北部六郡自成一體，以貝爾法斯特市為中心，建立北愛議會裁決內部事務，其他各郡組成南愛爾蘭，也建立自己的議會，對內部事務進行“自治”。北愛議會成立之日，英國國王喬治五世不顧生命危險趕往貝爾法斯特，出席成立慶典并致辭。他聲情并茂地大聲疾呼：“我呼吁所有愛爾蘭人停止爭斗，請和我們一起為建立和平穩定的新愛爾蘭而努力！”國王的演講傳遍了整個島嶼，幾周之后，英愛雙方宣布停戰。

應英國政府的邀請，愛爾蘭國民議會決定派遣代表團赴倫敦與英方進行協商，以達成愛爾蘭的持久和平，但不知為何，議會主席德·瓦勒拉不愿親自出馬，他指派柯林斯率隊前往。他的理由是：英軍是因為柯林斯飛行縱隊的斗爭才宣布停戰的，柯林斯是愛爾蘭國民議會最大的一張牌。

英愛雙方在談判桌上唇槍舌劍，不肯輕易讓步。眼看兩個月即將過去，雙方仍處于僵持狀態。英國政府十分氣惱，給柯林斯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接受英國的條件，要么雙方繼續開戰。1921年12月6日，柯林斯終于同意簽署《英愛條約》。條約規定：除北愛六郡之外的愛爾蘭各郡獨立，成立自由邦，但仍歸屬于英聯邦共同體，愛爾蘭自由邦的領導人仍須向英王宣誓效忠。柯林斯在條約上簽字時說：“我簽的不是普通的字，我簽的是自己的死刑判決書?！?/p>

不出預料，當柯林斯回到愛爾蘭后，立刻受到德·瓦勒拉及其他愛爾蘭國民議會成員的強烈指責。他們堅決不接受條約的內容，尤其是不同意向英王宣誓效忠。德瓦勒拉還指著柯林斯的鼻子大罵一通，說他辜負了自己的信任?？铝炙箘t據理力爭，他說愛爾蘭經歷了無數戰爭的創傷，人民需要休養生息，與其重新陷入戰爭的泥潭，不如以此條約為契機，創造一個和平穩定的環境，以自由來爭取自由。雙方爭執不下，最后將這一條約交由愛爾蘭國民議會投票表決。投票的結果出人意料，柯林斯方險勝。

然而，面對失利，德·瓦勒拉卻并沒有展現一個政治家應有的博大胸襟。他當即帶領自己的人馬宣布退出愛爾蘭國民議會，并聲言誓死反對《英愛條約》，追求愛爾蘭的完全獨立。

在英國政府的要求下，愛爾蘭國民議會改組為愛爾蘭臨時政府。時年31歲的柯林斯當選為臨時政府主席。英國當局與愛爾蘭臨時政府在都柏林城堡舉行了政權交接儀式。當天，柯林斯遲到了7分鐘。英國總督十分不悅，嘟嘟囔囔多有抱怨。柯林斯則坦然答道：“我只是讓你們多等了7分鐘，你們卻讓我們多等了700多年。”的確，從1171年愛爾蘭開始被英國殖民，到1921年柯林斯領導愛爾蘭獲得獨立，中間相隔整整750年。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英國人被趕走了，愛爾蘭人卻打起了內戰。

德·瓦勒拉率領的愛爾蘭共和軍打著旗號反對《英愛條約》，并使用暴力手段干擾愛爾蘭臨時政府的正常運作。1922年6月22日，愛爾蘭共和軍暗殺了英國陸軍元帥威爾遜爵士，英國政府要求柯林斯嚴懲兇手，否則他們有權取消 《英愛條約》。

柯林斯陷于兩難境地。他不愿與過去的戰友開戰，但也不愿與英軍重開戰火。無奈之下，他率軍包圍了愛爾蘭共和軍的駐地，喊話讓他們繳槍投降，但里面的人根本無動于衷，柯林斯不得已下令開火，從此愛爾蘭內戰正式開始。

柯林斯的軍隊很快占據上風，愛爾蘭民眾被多年的戰亂折騰得精疲力盡，他們渴望和平，并積極支持愛爾蘭臨時政府。愛爾蘭共和軍節節敗退，不得不向邊遠地區撤軍。眼看愛爾蘭臨時政府即將全面收復失地，柯林斯收到了一張來自德·瓦勒拉的小紙條，上面寫著他希望和柯林斯談判，談判的地點選在柯林斯的家鄉——科克市。

柯林斯的下屬害怕這是個陰謀，紛紛規勸柯林斯不要赴會，但柯林斯胸懷坦蕩地笑道：“難道他們還能在我的老家將我暗殺嗎？”1922年8月22日，正當柯林斯的車隊在科克市近郊蜿蜒泥濘的道路上緩慢行進的時候，開道的司機突然發現前方的道路被幾棵大樹擋著。他停下車來，招呼車上的人下車抬走大樹?？铝炙挂沧呦萝噥聿榭辞闆r。正在這時，一顆子彈突然飛來，不偏不倚，正好打中柯林斯的頭部?？铝炙箲暤沟亍?/p>

柯林斯就這樣結束了傳奇的一生。多年過去了，兇手的確切身份一直無人知曉，不過大部分人猜測這是愛爾蘭共和軍設下的陰謀，一代英杰柯林斯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自己同胞的冷槍之下。他的早逝，讓無數愛爾蘭人為之扼腕嘆息。

柯林斯是個天才軍事家，他在敵眾我寡的不利環境下創造性地使用了游擊戰略，最終迫使大英帝國休戰談判，結束數百年的殖民統治，為愛爾蘭民族的全面獨立奠定了基礎。在這個意義上，他不愧為愛爾蘭的國父。但另一方面，柯林斯又是個不夠“成熟”的政客，他光明磊落，為人坦蕩，不知人心之險惡，最后在人生的巔峰時刻橫遭冷槍，憾別人世。

屈指算來，柯林斯去世已近百年。今天的愛爾蘭，大體仍保持《英愛條約》簽署時的地理格局：北愛六郡仍歸屬英國所有，愛爾蘭仍未完全統一。這既是歷史的遺憾，但同時也證明了柯林斯的遠見卓識。北愛爾蘭問題也引起了多年的流血沖突，長期以來對英愛兩國關系形成極大的困擾。1998年4月10日，在美國的斡旋下，北愛爾蘭、英國和愛爾蘭三方簽訂了歷史性的和平協議，標志著北愛爾蘭問題得到順利解決。2011年，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訪問愛爾蘭，這是英王一百年來首次訪問愛爾蘭，兩國關系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

也許此時，長眠地下多年的邁克爾·柯林斯應能含笑九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