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沿臣
摘要:《俄狄浦斯王》被莎士比亞稱為“十全十美的悲劇”,俄狄浦斯的悲劇正在于“命運的不可抗爭性”,而其悲劇的具體表現則在于“難以逃離‘罪人的身份”。通過俄狄浦斯最終毀于命運的悲劇,作者傳遞出關于人類理性的深刻思考——理性并非萬能,它有其自身的脆弱性。
關鍵詞:身份焦慮;理性;命運
一、對“罪人”身份的焦慮
“身份”是指在人與其所處的客觀世界的全部聯系中得到的文化意義上的歸屬位置。俄狄浦斯的身份經歷了幾次轉變,他的第一身份是“忒拜城的王子”,之后經歷了“棄兒”、“科任托斯的王子”、“逃亡者”和“忒拜城的國王”等身份,最終淪為“罪人”。最初的三個身份是由自然因素和人為因素造成的,俄狄浦斯處于被動接受的位置。而從“逃亡者”開始到“罪人”身份的最終定位,俄狄浦斯都是處于主動的位置,是他為了逃避“罪人”身份的主動行為所帶來的結果。
俄狄浦斯本是科任托斯尊貴的王子,但是在一次宴會上,有人指出他是他父親冒名的兒子。俄狄浦斯原本固定的、連貫的、穩定的身份受到懷疑并被不確定取代時,他產生了第一次的身份焦慮。為了明確自己的身份,俄狄浦斯去皮托向福波斯求問,但卻得到另一個預言:命中注定要玷污母親的床榻,出生一些使人不忍看到的兒女,而且會成為殺死生身父親的兇手。從“科任托斯的王子”滑坡到“弒父娶母的罪人”比滑坡到“養子”更讓俄狄浦斯焦慮,他選擇離開科任托斯成為漂泊無依的“逃亡者”,來躲避“罪人”這一身份。
來到忒拜城的俄狄浦斯運用自己的智慧破解斯芬克斯之謎,成功解救忒拜的子民,成為了“忒拜城的國王”。但忒拜城瘟疫的降臨,使俄狄浦斯被迫再次面對淪為“罪人”身份的焦慮。先知忒瑞西阿斯指出俄狄浦斯就是殺死先王拉伊俄斯的兇手,是福玻斯神示中的污濁。但俄狄浦斯不愿相信忒瑞西阿斯的話,決心依靠自己的理性智慧找出兇手。俄狄浦斯在為找出殺死拉伊俄斯的兇手的過程,同時也對自身的出生展開了一次探尋之旅。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俄狄浦斯所倚仗的理性智慧越來越顯得蒼白、脆弱。最終事情真相大白,俄狄浦斯不僅是弒王的“罪人”,而且是弒父娶母的“罪人”。
二、對理性的懷疑
進一步分析俄狄浦斯的身份焦慮,我們發現俄狄浦斯的“罪人”身份是一出生便由“神諭”規定好了,俄狄浦斯則采取“理性”作為武器反抗“罪人”身份,其實質是俄狄浦斯的“理性”與“神”力之間的斗爭:
1、在得知“弒父娶母”的預言后,俄狄浦斯不是消極接受,而是有計劃地處理。他遠離科任斯托,與養父養母保持距離。
2、當忒瑞西阿斯說出俄狄浦斯就是“弒王者”時,俄狄浦斯雖然脾氣火爆,但是卻懂得用邏輯推理來反撥忒瑞西阿斯的話。
3、俄狄浦斯在“弒王”的案件中,充當“偵探”的角色,通過一點一點的線索串聯出了真相。
由此我們看出,面對“罪人”身份這一神諭,俄狄浦斯采取理性作為武器,主動出擊。根據這點,有人把俄狄浦斯認定為一個啟蒙家。德國著名法學家和政治思想家施米特指出:
“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描繪了相信自己的知識和自己力量的人如何遭到了存在意義上的失敗。”作者把俄狄浦斯“推到了啟蒙的邊緣上,使他成為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人的代表”,并認為“要產生嚴格意義上的啟蒙,卻只有而且必須在與先知的角逐,后來則是在與德爾斐神諭的關系中才有才能”。[《索福克勒斯與雅典啟蒙》,劉小楓、陳少明主編]
但我們不能忽視最重要的一點,俄狄浦斯在于“神”力的角斗中,遭到了不可避免的毀滅,“神力”遠遠超越了“理性”的力量,給俄狄浦斯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危機,焦慮甚至使俄狄浦斯引以為傲的理性智慧也在“神”力面前全線崩潰。在信使說明了俄狄浦斯的來歷后,伊俄卡斯已經預見到了事情的真相,并勸說俄狄浦斯不要再追問了。但曾經破解了斯芬克斯的密語的俄狄浦斯,卻仍然糊涂。他甚至認為伊俄卡斯不讓自己探尋下去是由于嫌棄自己出生卑賤。
“命運”就如一張巨大的網,牢牢網住了俄狄浦斯。俄狄浦斯看似在自我救贖的每一步,其實都在走向“命運”的大網之中。由此看來,索福克勒斯創作《俄狄浦斯王》并不是為了贊頌理性的力量。相反,在俄狄浦斯的“身份焦慮”背后隱藏著索福克勒斯對理性的懷疑,認為理性并非萬能,它存在著盲點。
索福克勒斯曾和歐里庇得斯各寫了一出《厄勒克特拉》,后者抨擊阿波羅神諭的道德內涵,而他卻把重點放在人物性格塑造上,這加深了克呂泰墨斯特拉的罪過,拔高了厄勒克特拉的形象。所以,索福克勒斯是一個信神者。[《外國文學史》,鄭克雷主編]在《俄狄浦斯王》中,索福克勒斯從人和“神”的關系中關照人類命運,“神”主宰人類,理性遠不及神圣的事物。
三、人類自身的定位
在人的認知層面上,人可以通過已知的事物指向未知的事物,激活未知的事物,使之變得可感可知。就《俄狄浦斯王》而言,我們便可以從俄狄浦斯的身份焦慮關照到人類自身的定位問題上。
作為人類希望和絕望之象征的一系列悲劇主人公之一,俄狄浦斯面對的是西方特有困境——人的真實地位問題,人在宇宙中恰當的位置。[《英雄的勇氣》,諾克斯著]俄狄浦斯在追殺兇手的過程中,卻被引向自身身份重構的道路,上升到叩問終極哲學問題“我是誰?”
“我是誰?”從“忒拜城的王子”到“科任托斯的王子”,再到“忒拜城的國王”,最終淪為“罪人”。俄狄浦斯一直在逃避成為“罪人”,卻在無意識之中犯下了“弒父娶母”的罪行。俄狄浦斯的經歷暗示著人類的理性存在致命的缺陷。
從猿到人的進化,人類造屋、制衣、保留火種、開墾土地,依靠自己的理性智慧締造了自己的帝國。但是在生產生活中,人類逐漸發現自己自身理性的不足,于是人類把理性的無法到達的領域劃分給了“神”,由此展開了人與神之間的角逐.一方面人類對神誠惶誠恐,各種宗教涌現;另一方面人類又想要利用自己的理性智慧擺脫神的掌控。這場爭斗貫穿于人類的歷史之中,同時這也造成了人類自身的“身份焦慮”——是萬物的主宰者,還是被主宰的對象?而索福克勒斯用俄狄浦斯的失敗預示人類理性的失敗。即使在科學昌明的現在,我們可以說人類已經戰勝了“神”力了嗎?我們不能忘記宇宙大爆炸之前的謎依舊操縱在上帝的手中。
俄狄浦斯的經歷告訴我們,人類可以掌握世界的人的知識,但我們不能忘記自己永遠不會等同于“神”,不能忘記自己曾被釘子釘過的腳。我們只有掌握好自己真正的尺度,才能活好人生。
參考文獻:
[1]《索福克勒斯與雅典啟蒙》,劉小楓、陳少明主編
[2]《外國文學史》,鄭克雷主編
[3]《英雄的勇氣》,諾克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