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珍
接受《中國社會保障》編輯邀約,為2019年的“學術隨筆”專欄撰稿,思忖良久,就從我由“商保人”向“社保人”轉變的故事開篇吧。
60歲生日那天,學生送了我一幅賀聯:“商保轉社保,三十余年學問,范理性情懷共存,國士之心江湖不遠;武大到人大,兩千里路文章,論平等效率博弈,獨立骨風廟堂豈高?”說實話,除卻學生對老師的溢美之詞,記實的部分還真是寥寥數字記錄了我的一生。
1986年夏天,我獲得武漢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并留校工作,旋即赴美國做訪問學者。一天,武大經濟學院院長湯在新教授打越洋電話告訴我:“國內中斷多年的商業保險事業又恢復了,中國唯一的保險公司中國人民保險公司(PICC)資助了我們學院200萬元,唯一的要求是我們辦一個保險學系。現在人家給的錢蓋了經濟學院的辦公樓,保險學系也辦了,只是我們還不太清楚保險是咋回事。”湯老師又以商量的口吻對我說:“你現在美國,要不你先學習學習保險學,回來后到保險學系工作?”最后還特別安撫我說“系主任是一位特別厚道的人,你與他共事一定會很愉快”。湯在新教授德高望重,當院長又開明又公平,雖然當時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保險”,卻滿口答應湯老師的要求。現在回想,不禁暗自發笑,自己當時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從此,開始了我“商保人”的旅程。我去密歇根大學商學院選修保險學的相關課程,泡圖書館查資料,去二手書市場淘保險學教材,假裝投保人去保險公司做各種的詢問。泡圖書館時,我意外發現商業保險的書很少,而社會保險、社會保障的書很多,又由關鍵詞“社會”二字擴展到“社會政策”,圖書館藏書則可謂汗牛充棟。盡管如此,打開一寸厚的保險學教科書,對我而言仍然是打開了一扇通向洋洋大觀的保險市場的大門。
1988年元月,懷揣著對“保險”二字的一知半解,我小心翼翼走進了武漢大學保險學系。進來后發現,保險學界正在討論“保險是商品嗎?可以買賣嗎?”“保險基金是財政的后備嗎?”剛剛被洗過腦的我,一頭霧水。于是我向系主任提建議,我開設《西方保險理論與實務》吧,直接介紹保險學給學生,可以繞過當下的爭論。我心里當然清楚:保險是一門成熟的技術機制,不存在中外之分,所以,幾年以后,當中國保險業走向市場時,我主動撤下這門課程,建議開設《保險企業經營與管理》。

李珍
教學和研究的過程中,我知道保險及再保險的確是一個精巧的風險分散機制,但也知道了些門外人不知道的東西。比如,商業保險領域廣泛存在信息不對稱,不只是早期經濟學家們觀察到的被保人的道德風險,保單上就存在許多信息不對稱的地方。保單的最后總有一句話,說“本保單解釋權在保險公司”,保險公司的解釋往往與公眾的常識不一致。又如,商業保險的利源之一是費差益,生命表是壽險計算費率的主要依據,我發現,商業保險用于以生存為給付條件的保險品種所用的生命表居然不同于以死亡為給付條件的保險的生命表。更重要的在于保險市場有失靈的時候,保險公司得以生存,重要的原則之一是風險選擇,而聰明的投保人要做的是逆向選擇,需求與供給是不匹配的,市場在許多情況下會失靈,尤其在醫療保險市場。
懵懂闖進保險學領域,卻發現微觀經濟主體的運作與自己的價值觀如此不同,說好的“經世濟民”呢?我陷入困惑,而這種困惑正孕育一個所謂的“窮人經濟學家”。解惑的那一刻,也意味著我這個“商保人”向“社保人”的蛻變。■